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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嬌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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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辛嬤嬤捧了個盅子進來,見黛玉手邊新沏的茶,笑道:“唉喲,我這還是晚了一步。”

說著把那青花三聯燉盅端著放在黛玉面前道:“姑娘,剛燉得的湯,並不很燙的,趁熱喝了暖暖身子。”

揭了蓋子,見一盅泛著淡淡黃色的清湯,冒著絲絲熱氣縷縷清香。黛玉聽說燉湯,便不想喝,這時見卻是十分清淡的樣子,才勉為其難點了點頭。

墨鴿兒早取了湯碗舀勺來,辛嬤嬤小心舀出一碗,黛玉拿勺子嘗了一口,並無特樣鹹甜,倒是十分清潤,帶著些熟悉的鮮香味。乖乖喝了一碗,果然身上也暖和不少。那燉盅本也不過拳頭大小,一碗舀出也所剩無多了,黛玉搖搖頭,辛嬤嬤便讓人端了下去。

又漱口凈手,另沏了茶來,黛玉才問:“這個可是什麽湯?我原當是蘭兒尋常吃的那些。”

辛嬤嬤笑道:“咱們可不敢跟哥兒比,哥兒那大燉盅子,只怕一只鵝也放得下。”

黛玉聽了也悶頭笑起來。

辛嬤嬤又道:“我看姑娘不愛葷腥的,這是蘿蔔、梨、藕、菘菜、荸薺、姜芽、野雞脯子肉燉的湯,原先不用雞脯子肉,換林檎或硬骨海棠,就叫做七君子湯;若用了這野雞脯子肉,就不叫這個名兒了,喚作孔雀開屏。冬日裏也不宜太清寡,那野雞脯子肉稀嫩,沒有一絲油星,姑娘用著可還好?”

黛玉笑著道:“我說呢,怎麽總覺著有些熟悉,又說不出來。原來是那麽些東西在一塊兒燉的。並沒有覺著腥氣油膩,這會子手腳都暖和過來了。”

辛嬤嬤聽黛玉這麽說了才放下心來。墨鴿兒正張羅著給黛玉換了雙屋裏穿的絨面翻毛軟靴,黛玉笑道:“這東西倒有趣,只是怎麽在屋裏也穿起靴子來。”

墨鴿兒笑道:“辛嬤嬤說腳最不能冷的,不止腳底不能冷著,腳踝上下受了寒也容易起嗽癥。這是我們這兩日趕出來的,姑娘試試看合不合腳。”

粉白的絨面裏頭是極厚的卷羊毛,剛到腿肚,延邊反折出來一圈絨絨毛卷,因是軟底的,又包裹得妥帖,整個看上去倒像是一只極大極厚的大襪子。

黛玉試著走了兩步,笑著道:“果然暖和,走路也輕便,我都不想換旁的鞋子了。”辛嬤嬤笑道:“軟底的出不得門,姑娘要喜歡這樣的,咱們做兩雙能穿到外頭去的也成。”

說話間墨鴿兒早換了手爐過來,辛嬤嬤接過來試了試手,才塞到黛玉懷裏,又勸道:“這早飯後就去大奶奶那裏了,姑娘恐怕也有些乏了,不如略歇一歇,老太太那裏傳飯還要些時候呢。”

黛玉想了想道:“這會子歪著了晚上恐走了困,不如看會子書也好。”

辛嬤嬤點點頭,將一塊捂熱了的厚絨毯子拿去鋪了黛玉常日裏看書坐的月牙扶手椅上,另拿鸚嘴提梁壺沏了淡淡的暖姜柚坐在溫桶裏,又將一個帶耳厚壁茶杯扣在溫桶邊上。

笑著道:“我們都在外間伺候著,姑娘要用人時只喚一聲便了,這裏頭是沏的極淡的暖姜柚子茶,還是大奶奶那裏送來的。”

黛玉笑道:“好了嬤嬤,我不過看一會子書,哪裏用得這般麻煩。”

辛嬤嬤笑道:“哪裏麻煩了,姑娘是金貴人兒怎麽都是該當的,老奴若是沒伺候好,老爺知道了還能得了!”

黛玉笑而不語,辛嬤嬤又對屋裏眾人道:“好了,讓姑娘好生清靜會子,都同我到外頭去,不許大聲吵著了姑娘,姑娘不喚人時也不許胡亂打擾來。”說著沖黛玉福了福身子,帶了眾人往外頭屋子去。

紫鵑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麽,也趕緊拿了繡活跟著到外間尋了靠窗的地方坐下來做活。就聽雪雁小聲跟墨鴿兒道:“老太太屋子裏冬前裝了好大扇的琉璃窗子,透亮,可亮堂了。咱們什麽時候也安上琉璃窗子就好了,姑娘看書也省的點燈傷眼睛。”

墨鴿兒也壓低了聲兒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若是在自家自然怎麽都好說,如今在這府裏住著,總不好旁的幾位姑娘都沒有,咱們先作興起來,讓人說咱們不懂事兒。”

雪雁聽了點點頭道:“可不是,上回大奶奶為著蘭哥兒讀書要緊,安了小小兩塊,還被一幫婆子嚼舌根呢。”

墨鴿兒道:“人多嘴雜的,咱們又不是這裏的,更該小心謹慎著,免得傷了姑娘面子。”雪雁連連點頭。

紫鵑在一旁聽了心裏有幾分不是滋味。片刻又見辛嬤嬤從對面屋子裏出來,對幾人囑咐了兩句,就往廚上茶房打點晚間的湯點去了。

原先王嬤嬤的時候,黛玉屋裏的份例銀子跟平日打賞都是紫鵑管著的,如今的辛嬤嬤行事卻全是兩個樣,雖分毫未動紫鵑管著的銀錢東西,卻顯是另有一本賬。

紫鵑原是老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頭,到了黛玉屋裏就是一等的了,賈府規矩,未出閣的姑娘小姐跟未成婚的哥兒爺們屋子裏都沒有一兩的大丫頭的,頂頭的就是一吊錢月例的。寶玉屋裏有個襲人是一兩銀子月錢的,雖在寶玉跟前服侍,人卻還是算賈母屋裏的,占著賈母屋裏八個大丫頭中的一個數兒。

紫鵑這樣,跟侍書入畫司棋等人一般,都是一吊錢的月例。自打辛嬤嬤來了之後,卻每個月另多給紫鵑一吊錢,只說是姑娘賞的,看著倒像是林家另給的一份月錢了。且在與茶房廚上打交道時也多有賞錢。

黛玉月例比著寶玉三春幾個,一個月是二兩銀子的月例,逢年過節還得些金銀錁子卻是不合花用的。

紫鵑留神看了幾日,辛嬤嬤如今的手筆,靠著黛玉一個月二兩的月錢是如何也撐不住的,想來是姑老爺另有安排。她卻不知,往日王嬤嬤手裏便替黛玉管著幾千兩的銀錢,如今辛嬤嬤又是林如海特地尋來照顧黛玉的,銀錢等等都是微末小事了。

只是這麽一來,紫鵑這個掌管銀錢的大丫頭未免當得有些名不副實,只能算個掌管月錢的大丫頭了。

從這辛嬤嬤來了,不幾日便將賈府上下摸了個透,連著行事規矩都一絲不差倒像是賈家的家生子。規矩熟悉了,又打著自家姑娘身子弱的由頭,一日三趟往廚上和茶房跑。也不知她怎麽的,連那幾個素來頗多怨言的婆子們都對黛玉屋裏的大小丫頭們和顏悅色起來。

她又說姑娘南邊長大的,有些習慣同北邊有異,雖說客隨主便,如今姑娘被老太太太太當成親孫女親生女似的疼,一味以客自居反倒不孝了,說不得要做些調停。頭一個就是這一日的餐飯。

如今林黛玉早起先要進一盅溫熱的湯水,洗漱停當了又有一盞冰糖燕窩或燕窩小米粥當早點。早膳自老太太屋裏用完後,還得往外走動走動方能回房歇息。

到了午後又有一回下午點心,常是軟和些的新蒸糕點,八珍糕、玉露糕、血糯棗泥糕、茯苓奶糕、栗粉蜂窩糕,配著各色湯水。

晚膳之後黛玉常要看會書,這又多了一餐暮食夜宵,多是安神的粥品,龍眼粥、建蓮棗兒粥、小建中粥、核桃酪、杏仁乳之屬。

黛玉食量素來不大,往常十頓飯也不過吃五六頓,如今這麽一來倒好,每日鐵打不動的五頓餐點,縱是一次不過用半碗粥一塊糕,這一日下來也不少了。只是這些粥飯糕點辛嬤嬤總要人現做,實在是折騰人了些。先時還有人等著看笑話,卻不料那廚上茶房橫豎常日裏也斷不得人,誰還跟銀錢過不去了,竟是恭恭敬敬地伺候著。

黛玉素性少問俗務,更不會去算計銀錢,辛嬤嬤這般張羅,又時時同她說老爺如何交代必得好生伺候姑娘雲雲,再來黛玉幼時在家恨不得整個府的人都圍著她一個人轉,如今這陣勢紫鵑等人看著咋舌,黛玉倒也還能處之泰然。

如此這般,不過月餘,這事就成了定例一般。只是這麽一來,每月光飲食上的打賞花費都得十數兩,這還沒算食材錢。

這還不算,便是家居日常,辛嬤嬤也有一套說法。凡簾幕帳幔,便是入冬亦不許用絨的,概是絨面亦積灰塵,垂掛撩起多有飛塵,亦惹嗽癥。靠墊引枕坐褥不得用光面的,卻是因冬日寒氣日濃,光面料子易有冰意。

絨面毛料的引枕坐褥同色的都需得兩套,每日替換著拿出院子拍打晾曬,以防積塵。

屋裏也撤了炭盆,打外頭送進來一個雁臥平沙式的琺瑯爐子,煙氣都能吸進雁肚子裏去。清水石子養了幾盆水仙,卻是一開花就挪將出去,道是花香過濃也擾人清靜。還是李紈送了幾叢碧澄澄的絲絨綠草來養著,才算消停了。

擺這幾盆草一來為了借點綠意,最要緊卻是為了借那清水解屋子裏燃了火炭的燥氣,既是如此,這水跟石子都要好好講究了。

凡此等等,饒是原先眾人都已暗道賈母疼寵黛玉不下寶玉了,見了辛嬤嬤手筆才曉得這疼寵也是山外有山的,林姑老爺這是把林姑娘當成天仙養活著了。雖難免更多不忿微詞,卻也漸漸讓人信服了林姑娘確是金貴得不同尋常。

林黛玉屋裏種種,辛嬤嬤也沒特意防著人,自然都知道了。李紈別的不說,只看辛嬤嬤拿銀子砸廚上和茶房的氣勢就佩服不已,要說金銀這種東西,誰還能跟自己比?卻可嘆自己沒那份氣勢,讓常嬤嬤多跑幾回廚上都覺著行事過於囂張了似的。再看看人家辛嬤嬤,那個理直氣壯,真是不能比。

常嬤嬤卻讚嘆另一樣:“這辛嬤嬤定的糕點和湯水都大有講究,一回兩回也罷了,卻是日日如此,還回回安排得妥當。這若不是對飲食之道深有心得之人,就是給她現成的單子,也做不到如此地步。比方前日說這棗泥餡兒冬至後要用葷油炒過,還得現蒸了吃,大妙!卻是費事得很,尋常人難到這樣仔細。”

閆嬤嬤道:“雖有些讓人意外,這嬤嬤行事卻並未離了規矩。從來也沒有妨礙了哪個主子的正經事,茶房廚上也未傳出一句不好的話來。咱們往日裏一兩銀子買魚去,還讓人私下笑是冤大頭呢。可見這嬤嬤是個不凡的。”

李紈聽了暗咽一口口水,自己這裏金銀如土,難免手松些,卻反而因此受辱卻是未曾想到的。如此說來,金銀錢鈔卻是買不來真的敬重。碧月在一旁道:“可不是,咱們多要些熱水也要比旁的院子多給些錢才成,好像就吃準了咱們有錢似的。”

常嬤嬤道:“有錢也不是風刮來的,不能慣他們這個毛病。”

碧月撅嘴道:“還不是奶奶,總說懶得與他們計較,要什麽要來了就成了,幾個銀錢不算什麽。”

常嬤嬤跟閆嬤嬤這回都有志一同地回頭瞪李紈,李紈訕笑著道:“你這丫頭,我說的是著急的時候。平日裏自然不能如此了,反縱了他們的膽子。”

素雲道:“若是不給足了他們雖也不說什麽,只是下回必得推三阻四的。若是一回給足了,下回不免又想要多要點出來。實在可恨。”

李紈笑著道:“好了,不就是這麽個事兒,你們又不是不清楚。銀子無所謂,因著銀子咱們能做主。旁的,若說是奴才們怠慢了,真尋他們理論來,他們能給你找出一百個說法。總不出了老太太太太老爺們的要緊事在前的意思。我又不掌事,也沒那個手段能抓了他們痛腳打一頓板子賣了出去。也沒有那個情面,能在要緊時候說兩句好話賞個好前程。可不就這樣了嘛。辛嬤嬤自然手段了得,又有老太太這尊大佛鎮著,自然跟咱們這兒是兩個菜碟兒,有甚麽好怨嘆的。”

常嬤嬤笑道:“奶奶說得清楚。”

閆嬤嬤想了想,到底還是嘆了口氣罷了。偏一旁呆著看書的賈蘭不依了,他道:“該咱們的東西怎麽還故意給咱們使絆子了?”

常嬤嬤笑道:“哥兒沒聽真。尋常過日子,該不該有定例的總是少數。奶奶一頓該八個菜,哥兒也一般,這個是有定例的,也有現成可查。尋常誰也不敢隨意克扣了去。換了哥兒今日晚間想要入浴,要兩桶熱水來,這個就是沒有例可依的。刁鉆奴才們可說封了爐子等著早上給老太太太太做早膳了,或者爐子上都燉了補湯且是斷不得火的,林林總總,便是主子也不能如何。後宅裏頭,煩難多在這樣的地方,仆從油水也常在這樣的地方。”

賈蘭想了想道:“既如此,給些銀錢也說得過去,這就成了買賣了。只是方才素雲姐姐說的,便是同一個包子他明明是賣兩文錢的,見了小爺我他就非要賣十文錢,豈不是欺人太甚?”

常嬤嬤點頭道:“確是如此,那哥兒又待如何?”

賈蘭道:“若是當真如包子鋪那般的,自然我就不在他那裏買了,從此也不再去照顧他生意。”

常嬤嬤搖搖頭道:“那不一樣,他這是獨一份的買賣,除了這裏旁處也要不來熱水,除了廚上,我們想要些羹湯菜蔬卻沒有小廚房的。是以只能同他做買賣。”

賈蘭便道:“若如此,只能是將他收攏在手,成了自己人,或者捏住了他的把柄,讓他不敢造次了,再或者實在不成,就只能換個能聽話的人。”

閆嬤嬤一楞,常嬤嬤已在一旁點頭笑道:“正是如此了,不止咱們府裏要些熱湯熱水的是如此,便是朝堂之上,府衙之間,也大略是這般意思。哥兒果然靈慧。”說到底不過是控制二字罷了,賈蘭心裏雪亮,只是看閆嬤嬤面有憂色,不敢再多說,只憨憨笑著好似方才的話不過是他一時渾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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