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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焱粉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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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李紈也見到了略有些灰黑色的番薯粉條,還有煮熟了的番薯切了晾幹了的番薯條,番薯泥晾幹切薄塊再炒熟的番薯片,番薯切了塊擱在溪水裏泡去了甜味後再磨成的番薯粉,還有碾碎了淘漉出來的番薯英粉……還有金黃黃的玉麥面,切薄片生曬得了的土芋幹兒……林林總總,只把一屋子人都看花了眼。

閆嬤嬤看了直念佛道:“可是造福蒼生了,能活多少命。”

常嬤嬤在一旁笑著對李紈道:“奶奶要請人就趁現在吧,過不得兩年,這就得成了賤物,怕是沒福氣上得太太奶奶們的桌兒了。”

各人一想也是,這玉麥前朝剛出來時,嫩穗子能跟燕窩搭菜,如今朝上這麽一來,都知道是個不挑地高產量的濟民之物。物以稀為貴,這靠著可以抗災年的東西,自然也難金貴下去了。

李紈便點頭笑道:“罷了,我可沒嬤嬤這般促狹,如今請了人,轉過兩年可不成笑話了。”

許嬤嬤笑道:“一樣物件也得看什麽做法,那清粥小菜又能有多金貴了,老太太還不照樣用。”

常嬤嬤撇撇嘴道:“你可說得容易。一樣的三鮮粥,外頭用的雞肉、蛋皮加點筍子,或者蝦仁,我們老太太用的可是整鱉清湯加三五種青菜擠了汁子配上細嫩羊肝尖兒。你說這清粥小菜金貴不金貴?!”

許嬤嬤擺手道:“罷罷,說起吃的來誰也沒有你門兒清,我可吃不出來這個那個的。”常嬤嬤搖頭道:“要不說這世上有慧根的人少呢。”眾人都笑。

最後這些讓人不曉得該怎麽吃的東西都被常嬤嬤拿了家去,又隔三差五地弄些稀奇東西出來哄碧月幾個吃,李紈偶或也賞臉嘗嘗,到底沒多好味道,也不放在心上了。

連素雲碧月這樣的賈府大丫鬟也看不上的東西,卻在冬日的北師府裏刮起了一陣風。小二在那裏也有些日子了,認得幾個人。入了冬,看幾家都占了地方支起棚子來,他先等了兩日,見沒有人來轟趕,想著法不責眾,便回去同家裏商量了。

轉日又借了車運了草木竹席來在常日裏支攤兒的地方搭了棚子。這還不算,他又在尋來兩三套薄片舊桌椅擱在棚子裏,這麽看來,倒像個食肆了。在那棚子上挑起了個布幡,上頭寫著“焱粉湯”三個大字,卻是出自餘先生之手。

然後支起了爐子,大火燒開了滾湯,一邊是泡好的粉條子並些青蒜蔥碎水磨辣醬之屬,又有一缽切好了的羊頭肉。待得人來,把粉條子放竹絲長勺裏燙熟,擱在粗陶大碗裏,抓上一把青蒜一小勺辣醬一小勺胡椒末,舀一瓢熱騰騰的羊湯往裏頭一沖,長筷子一伸,夾起三五片羊頭肉擱在面上。

那白湯粉條青蒜紅醬外加浮著的點點黑椒碎,瞧著就讓人眼饞,更別提這熱香味兒了。嘗一口,羊湯鮮美,先是胡椒的沖辣,之後辣茄兒的香辣,底下還有酸姜的熱辣,如同大冬日裏頭喝了三把火一般,一碗下去,連著心肝肚腸都暖和了。這才是名兒的由來,“焱粉湯”,正是餘先生喝過之後給取得名字。

一時間多少人聞香而來,還有一氣兒幹了三碗的,連帶著一旁大鍋裏一直熱著炊餅饃饃玉麥饅頭也賣出去不少。小二雇了個北師府裏的半大小子幫著洗碗,自己管著盛湯收錢。周圍幾家看了兩日,也忙忙地置辦了桌椅,加了爐竈,賣上了熱湯熱面。只是到底比不得小二這裏新鮮料多,口味又好。

只是原先只管兩頓飯,如今卻是得從早到晚了,因那些人也不一定就是可著飯點來的,還有幾個專挑閑時過來占一桌子,摸出個酒葫蘆來慢慢吃。左右如今地裏不需要人,孫大寶帶著大牛管雞舍也不算吃力,索性就讓小二在外頭折騰了。這麽一來二去的,閑下來時小二倒跟那幾個來喝酒的混熟了。

技師府是個憑本事說話的地方,能坐這裏喝小酒的多半是手裏有些本事不受拘束的。見小二也好說話,有一個姓崔的技師便對小二道:“你這裏的東西味兒是好,只是不對酒,能不能下回給帶點酒菜過來?”

小二向來好與人結交,便笑道:“我是隔壁莊上的,可不是鎮上人,沒什麽現成酒菜。明兒我拿幾樣來您看看,若是看得上您便嘗嘗。”

這姓崔的技師擺擺手道:“鎮上沒什麽吃的,你這裏就算是得味的地兒了,所以我才問你,能做出這個味道來的,想來做旁的也不差。”

轉天小二就給帶了一塊五香牛腱子,一對白水羊蹄並一只燒雞。原是想讓幾位都嘗嘗味道,好說以後的,哪像到那崔姓技師略嘗了下就都拿油紙給包走了,臨走扔下一塊銀子,笑著道:“果然沒看錯你,我這會兒得走了,省的被他們幾個給分了去,明兒你還給我帶只燒雞先。”

小二一邊答應著,一邊拉住他道:“我記下了,只是實在要不了這許多錢,您等我找給您。”

那崔姓技師擺擺手道:“你們莊戶人家不曉得買賣,這些東西我打外頭尋來也要這些錢,還不一定能尋著。你趕緊收下,快放開了我,看看,那幾個都走過來了。”

小二一看,果然東邊走來另外幾個人,便只好撒了手。那人裹著吃食飛一般去了。小二只好把那塊足有近一兩的碎銀子放進腰間荷包裏。

那群人走近了,一邊要湯菜,一邊問道:“崔明亮跟鬼追著似的幹什麽去?”

小二只好含糊道:“剛得了點下酒菜。”

便有人笑道:“怪不得,這事兒他幹得出來。”也不再多問,各自拿了酒出來,一邊吃著一邊說些府裏的日常瑣事。從這起,小二幾乎日日要給崔明亮帶點酒菜,有時也額外備一些以防旁人要,只是這到底所費不菲,並沒有多少人點要,也只這崔技師日日酒肉不斷,不拿銀子當銀子地拋費。

有那手裏松泛的,自然也有不湊手的。賈府裏,鳳姐在王夫人下首站著,手邊放著一摞賬冊,正在與王夫人分說:“這入冬要備著各房的膏方,藥房裏點了點,恐怕有些不夠,若晚了怕趕不上用了。老太太那裏,除了往常的例,王太醫又給加了個鹿龜膏,加上林妹妹的一個玉榮膏,得用些好的蟲草和龜板鹿茸,參倒是不缺,只是這兩年北參價格漲得厲害,若是能備上些個防不時之需也好。左右林妹妹常年吃著人參養榮丸,也都要用的。”

王夫人點點頭並不說話,鳳姐又說起十月禮的進出,她也不用看賬冊,一口一家算得明白,王夫人聽了哪裏記得了許多,嘆氣道:“你都拿主意就是了,這年年不都如此,又不是大節。”

就算說完了事,王夫人便讓鳳姐坐下說話,鳳姐才在下手交椅上坐了。王夫人喝了茶問道:“你說得清楚我卻記不住那些,倒是怎麽有潘家、高家的禮?往常並沒聽過。”

鳳姐要起身,王夫人揮揮手讓她坐著,鳳姐才又開口回道:“太太沒有記錯,我剛收到時也不接頭腦,後來查了老冊子又遣了人去前頭問了,才曉得原是當年借過咱們力的,如今立住腳了來送孝敬。”

王夫人點點頭又問:“既不用回禮的便另記了冊子吧。”

鳳姐眉頭微動,脆生應下了。鳳姐又道:“說起那藥材來,裏頭貓膩忒多,咱們也未必能弄明白,倒不如尋個靠得住的商行常年送來。如今往番國販藥的也多了,保不齊什麽常見藥材就缺,臨要用時抓不住人。”

王夫人訝異道:“原先不是有兩家?”

鳳姐道:“那還是咱們早先自己手裏有藥鋪的時候結下了的,這麽些時候過去,那頭老人也不在了,如今送來的東西倒讓人不好說。”

王夫人有些不耐煩道:“又是個喪了良心的奴才,你看著換了吧,也不是大事。”鳳姐忙答應了。說完了出來,有小丫頭來報老太太剛散了牌,鳳姐便領了人往上房去,吩咐平兒帶人先將賬冊送回去。

李紈也正在跟兩本賬冊較勁,素雲早年跟著閆嬤嬤長起來的,如今雖當了幾年大丫頭被李紈慣得松泛了些,根子裏卻還是個死心眼。該主子拿主意的事情是一絲兒不可沾的,這庫房的冊子自然要李紈細看了才肯。

李紈自從上回揀了一堆天材地寶又借了絡玉十三境的混沌之力卻只煉出了個灰頭土臉的“鬥室”,便下了決心在珠界類好生參悟了些時日。想著如今雖有了神識內的依念成境,卻依舊念力有限,倒像個呆財主拿了什麽東西都只會鑄成個元寶一般。想來是困在了“見識”二字上。

她自得了珠界以來,初時還有兩分在外頭世上爭一口氣的心思,如今哪裏還看得上眼記得上心?只每日當個布景龍套罷了。那珠界裏物華天寶,也從最初的興頭到如今的淡然。——任是什麽東西,擁有得太多了自然就不放在心上了。

又加上她心性使然,本不是愛風頭好壓人一頭的性子,連帶著人人俱有的好奇心都比常人淡上幾分,是以雖坐擁仙境,在外頭也稍有動作,兩相對比下說句“毫無建樹”卻也不為過。

這回煉了個“鬥室”倒開了竅了,想著這煉境也如同作畫一般,胸中有多少豪情仙韻,也要有松竹梅、花月夜、山水怪石來紙上一一呈現,任誰拿了張空白畫紙說有多少意蘊都是笑話空話。如今神魂得修,有了依念成境的能耐,這所成之境如何卻實在差些材料。“這麽說來,倒是該好好攢些材料才是。”

想到此處,李紈暗暗在心裏給自己做了個修煉的安排。——便是把浮塵集市裏挨個煉到識海中,就如初時金波中升起的小住玲瓏閣和門前荔枝樹一般。自此,李紈每每進了珠界,總要花大半時間去浮塵集市中修煉。

到底是修界,便是一店一鋪所納所藏也可稱一句海量汪涵。如今卻要坐在這裏為著幾箱子雞毛蒜皮的東西費神,奈何這委屈卻不好找地方訴去,只好趁翻頁的空兒又瞪素雲一眼。素雲泰然受之,笑著問道:“奶奶可是眼酸了?歇歇再看吧。”

李紈揮手道:“得了得了,不就這麽點子東西嘛,還用你一刻不離地盯著?”

素雲一笑,邊上常嬤嬤說話了,她道:“奶奶這話好輕松,什麽叫這點子東西,上回的魚翅後來的琉璃珠玉寶石,哪樣沒招人惦記幾回?”

李紈心知這事上連著身邊的嬤嬤帶大丫鬟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的,遂也不再拖沓,專心翻起賬本來。

碧月給李紈上了茶,垂手站到一旁,笑著對常嬤嬤道:“嬤嬤的法子真好,如今都曉得舅老爺送了哥兒一個園子做生辰禮了。”

常嬤嬤佯怒道:“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上回你胡咧咧,舅老爺也犯不著背上這個名號。”

碧月忙賠笑認錯,見常嬤嬤笑了,才又道:“什麽名號了,舅老爺疼哥兒有什麽不對。”

常嬤嬤道:“果然是個沒見識的,哪家長輩給晚輩過生辰會出手送園子?也就那些好名頭的暴發戶才幹得出來了。舅老爺年年都是上品的筆墨紙硯連著五湖四海來的新鮮小玩意,真真雅致,偏是被你這張嘴害了,倒成暴發戶了。”

眾人都笑,碧月慚愧道:“都是奴婢不好。”

李紈便笑道:“吃一塹長一智,你也該警醒警醒了,長了這個記性,也不枉舅老爺背這回黑鍋了。”

梨香院裏,同喜正在廊下同幾個小丫頭說笑,見鶯兒從裏間出來,便笑問道:“你怎麽不在姑娘跟前伺候,也有空同我們這裏來了。”

鶯兒打了個寒戰道:“屋裏頭呆著有些悶了,姑娘選花樣子呢,我出來透透風,怎麽外頭這麽冷?”

同喜穿了件灰鼠褂子,見鶯兒穿的單薄,便往邊上讓了讓道:“快坐這兒來,底下有個暖爐子,暖和著呢。”

鶯兒這才低頭看了,見廊下鵝頸靠邊放了個矮桌,桌上鋪了塊極大的氈子,圍坐的幾人都把腿放在那氈子下,有兩個小丫頭更是坐了矮凳,幾乎半個人都埋下了。同喜坐在鋪了錦褥的廊下靠椅上,正比劃著讓鶯兒也坐過去。那錦褥從靠背上鋪下來,連外頭的冷風也擋了。再把腿往那氈子下以放,果然暖融融的熱氣循著身子上來,片刻便暖和過來。

因笑著誇讚道:“這個是誰的主意?倒是巧得很。”

同喜往邊上圍坐的一個小丫頭身上一指道:“婧兒從府裏學來的,咱們今日也是頭一回試。”薛家南來,本沒有帶幾個人,主子奴才的規矩也沒有賈府大,這同喜同貴兩個薛姨媽跟前的大丫頭更是沒有架子,同喜猶愛同小丫頭們一起玩。婧兒聽同喜提她,咧嘴一笑。

鶯兒笑著道:“我知道了,定是大奶奶院子裏學來的吧。”

婧兒忙點頭道:“回鶯兒姐姐的話,正是大奶奶院子裏學來的。”

鶯兒聽婧兒這麽回話心裏便有兩分滿意,便又問道:“如今天冷了,事兒又多,倒是好些日子沒往府裏去了,可有什麽新鮮事?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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