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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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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日許嬤嬤要回莊上,常嬤嬤從袖籠裏摸出個本子來,嘆口氣道:“你不是說那巧娘子還識幾個字兒?這本子裏記著些吃食的做法秘要,我那幾個兒子媳婦都不開竅,給他們也是白瞎。你就幫我轉交給她吧,也算我的謝禮。”

許嬤嬤接過來,看上頭寫著“飲饌雜記”,粗粗一翻,都是大白話寫的,從刀工火候到調味配料,事無巨細,瑣瑣碎碎地都有。不禁笑道:“我說你不著調吧!好好地在奶奶身邊做管事嬤嬤,看看,都在什麽上頭花心思!”

常嬤嬤笑道:“你是個天生勞碌命,不曉得如今我們這日子多少悠閑。就這麽著,我還整天整天的閑著呢。”兩人說笑的幾句,許嬤嬤便收好了本子,又替巧娘子謝常嬤嬤。常嬤嬤笑道:“你謝什麽,照著那小媳婦的性子,得了我這樣大傳承,指不定以後還有多少孝敬呢。”許嬤嬤笑道:“果然打得好算盤!”

天漸熱,樹碧草秾,不知什麽時候蟬兒已鳴在樹巔。李紈的日子過得混沌,常常在珠界裏呆的不計時日,出來又總拿神識牽引素雲碧月,實在是在珠界裏用慣了。為防錯失,便特給自己定了規矩,出珠界前必將神識靈覺鎖了,要用時少不得要動念引發,就免了隨取隨用誤步歧途。

這天她正歇午,卻見鳳姐來訪,詫異道:“你一天哪裏得點閑?倒跑我這兒來了,可是難得。”說了讓人給鳳姐上茶,鳳姐見端上來的透光薄瓷杯裏淡紅的茶水,卻不見茶葉,李紈笑道:“這是生脈散,用人參、麥冬、五味子蒸的,補氣生津,最合夏天用。”

鳳姐嘆氣道:“果然還是你這日子舒服,什麽什麽都周到。”李紈笑道:“難得二奶奶誇我一句呢。卻是誇錯了,這東西我是不用的。我這整日裏這麽一呆,哪裏用得上這些。莊子有言道‘靜默可以補病,眥媙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就是這個理兒了。”

鳳姐瞟她一眼道:“好了好了,讓你帶著姑娘們讀書做活,你跟我這兒也掉起書袋子來!我可不是跑來聽你扯閑篇的啊。”李紈笑道:“你有事尋我你自然會說,若沒事的,聽我扯扯閑篇有什麽不好。閑字難得。”

鳳姐搖搖頭道:“跟你實在過不到一塊兒去。這麽跟你說吧,早前幾年南邊海上買賣就起來了,如今跑英吉利的船隊居然都回來了。聽說這一趟得的好處夠再置幾個這樣的船隊了!都瘋了,手裏但凡有兩個閑錢的都想組船隊呢。只是他們不懂,這東西哪裏那麽容易了,海上什麽地方,說沒就沒了。這要做買賣,自然要找熟手好過生手。

如今我看著,最大的熟手大概就是章家二爺那裏了,管著多少年的海關,尤其在廣州那裏,更是樹大根深的。就想來問問你,有沒有這個門路,尋個入股的法子,哪怕多去點折頭都行,萬兩入股算八成。你看怎麽樣?”

李紈眼暈暈,隨口道:“聽不懂你說的那些黑話,下回章家太太再遣人來時我讓帶個信過去問問,下回她若在京裏時,我引了你們兩人見面自己說去,可好?”鳳姐楞住,再看她一樣,小心問道:“真的?就這樣?”

李紈點點頭道:“可不就這樣,你這麽羅裏吧嗦一堆,我帶話也帶不明白。生意買賣上的東西我更外行了,到時候你們碰了面自己說,要怎麽著不都好弄?”鳳姐這才遲疑著點了點頭道:“好吧,你記著點這事。”

李紈點點頭,又問:“這事兒急不急的?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見著人。”鳳姐搖頭道:“這有什麽急的,那船隊都是得等時節侯著風出入的,又不是趕大車,一楞神還錯過一趟兩趟。”李紈笑道:“那就好。”

鳳姐還待說話,平兒打外頭進來低聲說了兩句,鳳姐嘆口氣起身,李紈笑道:“你這勞碌命,也就說兩句話的功夫。”鳳姐笑笑道:“那這事兒我可就托付你了。”李紈道:“我心裏有數,放心吧。”鳳姐這才帶著平兒走了。

一路走回自己小院,鳳姐問道:“你方才說什麽?那利子錢怎麽了?”平兒道:“方才旺兒家的來回,道是那筆錢本當這兩日收回來的,那家子如今急用,想再延一期,這延的一期利錢再加兩成,奶奶要同意,下晌就先把那加的兩成利錢拿來。”

鳳姐嗤道:“我讓他兩口子連本帶利地給我收回來我有用,又出幺蛾子,本錢拿不回來,要那兩成利錢夠幹嗎使的。”平兒聽了便道:“那這麽我就跟她說去,讓她別延了,趕緊這兩日弄清楚了拿進來。”

鳳姐搖搖頭道:“由他去吧,只是那利錢也不用先拿來了,那家不是急著用錢嘛,那利錢也放給他們得了。”平兒道:“奶奶不是自己有急用?”

鳳姐道:“托人的事兒哪裏就那麽快有信兒了,這一期也耽誤不了什麽。只是告訴旺兒家的,下回我說要時是一點磕絆都不能打的,定要給我足數送來,若不小心耽擱了奶奶我的大用場,他一家子就等著吃自個兒吧。”平兒忙答應了出去給傳話。

她前腳剛走,後頭賈璉就回來了,見了鳳姐笑道:“怎麽這會子沒歇著?”鳳姐斜他一眼道:“怎麽了,又想趁著我歇了好去偷哪家的腥婆子?”賈璉道:“就沒法跟你好好說話。”鳳姐這才笑道:“喲,今兒我們二爺要跟我說話呢,我聽聽是什麽好話?”

賈璉笑道:“你這就是狗臉,一會兒一變的。”欠了身往鳳姐身邊斜靠坐了,懶聲道:“還不是那見鬼的船隊鬧的,如今個個像聞見了腥氣的老貓,四處抓撓呢。”鳳姐不語,賈璉微微仰起身,小聲對鳳姐道:“我這兒有條發財的路子,你可要聽聽?”鳳姐笑道:“弄鬼呢,能發財你還在這裏坐得住?”

賈璉道:“由來大財都是急不來的,怎麽坐不住。剛我跟牛家老二喝了頓酒,他們如今尋了靠山,也弄船隊呢。說若是我願意,也帶我入個股。”鳳姐道:“你與我說這個做什麽,該與老爺太太們說了才是。我這裏可支不出銀子的。”賈璉道:“嗐!跟他們說什麽!咱們府裏哪有那個閑錢,再說了,若我開了這個口,到時候賠了虧了還不活吃了我。”

鳳姐道:“那你與我說就不怕虧了賠了我也吃了你?”賈璉笑道:“二奶奶你是什麽人,如今個個都說那是女中豪傑,巾幗中的英雄!這樣的事也只有二奶奶有這個魄力和眼力了!有道是,富貴險中求,是不是這個道理?”

鳳姐見賈璉耍賴,笑道:“你還是安生點吧!那樣大的買賣裏,錢少了起不了個水花不說,拿出去還招人笑話;錢多了倒好說,只是就咱們倆哪裏去弄那麽大筆的銀子來。雖說嫁妝豐厚,也都是些死物,還能拿陪嫁的書畫古董去入股了?沒得笑掉人大牙。”

賈璉嘆氣道:“唉,可見是錢生錢的,這大好的發財機會就這麽溜走了。”又擡頭道:“又或者,咱們抵幾箱東西出去弄些活錢來。”鳳姐冷笑道:“那開當鋪的是大善人吶?由著你要價兒!照著咱們之前的,得多少東西能押出一萬兩銀子來!總不能湊個兩三千兩的拿出去現眼。”

賈璉又嘆氣,沈吟半日,壓低了聲問道:“如今……那賬上就沒有能活動的銀錢了?”鳳姐倒吸一口冷氣道:“你可真是讓錢蒙了心了!竟想出這樣主意來!只是你想想,那船隊的買賣,一來一回就得一兩年,這還是順當的時候。你想個什麽法能從賬上弄出去幾萬兩銀子一兩年的?若有這本事,也不用做買賣了,直從賬上拿就成了!再有了,這做買賣哪有穩賺的,若是虧了賠了,咱們拿什麽填賬?!”賈璉這才聽出來了,是路路不通,不禁連連嘆息。

平兒傳完了話回來,見賈璉在屋裏,正要退出去,卻被賈璉看到了,便隨口問她道:“可是稀奇了,你奶奶在屋裏,你倒不在屋裏伺候,這是去哪兒浪了?”平兒便道:“我又不是二爺。”

賈璉碰了個軟釘子,訕訕道:“你還不管管你這丫頭,連爺都敢罵了。”鳳姐笑道:“得了,不是你先惹她的,她就罵你了!”又問平兒,“外頭有什麽事?”

平兒回道:“剛大奶奶遣人給送來些藥材,就是奶奶剛才喝的生脈散,我收下了又打發了些賞錢。”鳳姐點點頭,賈璉道:“你怎麽大中午還去尋大嫂子了?你不是總看不上人家?”鳳姐道:“我看不上的人多了,還能不伺候是怎麽的?”

賈璉忙閉嘴搖頭,鳳姐才又笑道:“我是看不上她那性子!跟個活死人有什麽分別!一天到晚地就在那一畝三分地裏轉悠,要說又跟章家二太太有交情,又有和生道的親戚,怎麽就不見一點活泛勁兒呢。若是我有這樣的路子,少不得要做幾件事讓人瞧瞧。”

賈璉笑道:“你這是以己度人呢,你自然好折騰,這不我還活著呢!大嫂子那樣身份,能做什麽事?再說了,你這就忘了咱們方才的議論了?那和生道跟章家都連著買賣,就算要動什麽心思,也得有閑錢才成。這大嫂子拿的幾個銀子都填蘭兒身上了,就是有這個心也沒那個力。”

鳳姐道:“什麽買賣是一口氣吃壯的?不都得一點點來。她稍微用些心,一年翻個千兒八百兩銀子總有的,也好過日後看旁人臉色。”賈璉笑道:“稀奇稀奇,你雖口口聲聲看不上大嫂子,這話裏話外倒是替她想的意思,也是個別扭性子。”鳳姐道:“我就是看不得軟人懶人,偏偏這兩樣她還都占了。”

賈璉笑道:“你這可真是瘋了,大嫂子要硬起來,頭一個戳的就是那位,二一個恐怕就要紮到你這代管府務的,你倒盼起來了。”鳳姐哼道:“我倒盼著她硬氣些呢,難不成我還怕了她?”賈璉笑道:“不怕不怕,咱們璉二奶奶能怕誰來!”

說著話鳳姐讓平兒把李紈拿來的藥材取來看,卻見是一個光面竹匣,裏頭列著三排牛皮紙包,拈了一個出來打開看,果然是三味藥材,便對平兒道:“明兒開始每天熬一包來喝,我方才從大嫂子那裏喝了來,覺著好像沒尋常那麽熱了。”

平兒忙答應了,又道:“大奶奶那屋子裏也比旁的地方涼快,就是太太屋裏放足了冰盆的,也沒那麽舒爽。”鳳姐道:“太太最節儉的,舍不得那點涼氣,放了冰盆就愛關窗子下簾,不通風可不就不那麽舒服。你看大嫂子那裏,窗戶都開著,風口上放著冰盆,這吹進來就是涼風,又通透又涼快。”

平兒道:“還有她們院子裏頭比咱們這裏靜,這一安靜,人一少,就更覺著涼快些。”賈璉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起身道:“得了得了,我聽出來了,合著是爺我鬧得你們不清凈不涼快是吧?好了,我這就走了,晚上想熱鬧了可別求我。”被啐了兩句,笑嘻嘻又出去了。

且說賈璉出了院子,正想著沒個可耍的去處好消磨消磨時光,就有小廝來道老爺有請。一時把那點子愜意的心思都丟了個凈光,戰戰兢兢地往賈赦處去。卻原來是賈赦幾個玩古董的私交來訪,正一處聽戲熱鬧,叫賈璉過去見見人。

這才松了口氣,到底也是世家子弟,一身寶藍直裰系著玉色絲絳,乍一看也有幾分玉樹臨風之意。談笑說話,眾人自然交口誇讚,賈赦面上好看,也收起吹胡子瞪眼那一套。眾人酒酣,小戲們帶著妝上來勸酒,一時更是笑醉不堪,賈璉更在賈赦眼皮子底下跟幾個老父的孌寵眉來眼去,也是了了心意。

那邢夫人聽後頭吵鬧,忍不住啐了一口,令人關了後窗戶。身邊一個婆子道:“太太,那幾個姨娘還往花廳湊呢,裏頭都是外男,真要撞見了有什麽可不好。”邢夫人冷笑道:“管她們!最好弄個沒臉,一起子都遠遠發賣了去才稱心呢!”眾人聽說如此,便張羅著關了窗戶,又把簾子下了。

邢夫人道:“這般更悶熱了,多放兩個冰盆來!”那頭有媳婦子回道:“太太,今日因老爺後頭宴客,冰例都要了去,咱們屋子裏只有一早放上的兩個,再要就得等晚邊的了。”邢夫人怒道:“不夠用不會派人去那府裏要?!連個冰都用不上了,這是哪家子的規矩!”

眾人皆默默不語,邢夫人氣坐了一會兒,才道:“算了算了,還是把窗戶開開,這麽悶著,都快把我悶惡心了。”眾人又是一通忙亂,王善保家的知趣地湊上來道:“太太,莫不是今日去伺候早飯時路上給熱到了?要不要上些祛暑的湯飲消解消解?”

邢夫人這才道:“是了!早上有些趕,車上沒放冰我也懶得跟他們理論,這一路大太陽曬去,到那裏兒我就覺著胸口有些發悶。”王善保家的忙道:“怪道太太早飯也沒用幾口,雖說如今天熱胃口都差些,也不能吃這麽少!要不去請個大夫來瞧瞧?”邢夫人搖搖頭道:“那些個大夫有什麽用?!開些個吃不死人的藥方,苦哈哈地吃個幾日,還不是自己好的。”

一旁的丫鬟道:“上回大奶奶還讓人特送了些暑天用的藥來,太太看看,或者正合用呢。”邢夫人這才想起來,忙讓王善保家的去她房裏取來。打開了那匣子看,邊上一個識字的丫頭指著一個瓷盒道:“應該就是這個了,清暑通竅丹,我才聽說老太太前些日子也著了些暑氣,就是這個吃下去就好了,傳得可神。”邢夫人撇嘴道:“這個可不是糖丸子,是藥!你也就這麽輕嘴薄舌得隨便指這個吃那個的。”說了讓人拿去家裏藥局子裏請個人看看再說。

不一會兒王善保家的帶來兩個媳婦子回來了,回道:“藥局子裏菱哥兒說了,太太要覺著暑天胸口悶,可以吃這個丸子,就含個十來丸,一炷香時光就能見效。”開頭說話的那丫頭看王善保家說的正是自己早先指的那個,正要開口分辯,邊上一面容平淡的丫頭壓了她的手,給她使一個眼色叫她閉嘴。

邢夫人聽如此說了,一邊哼哼唧唧道藥局的人也未必有幾分真功夫,一邊又讓人倒水來,將那藥丸子數了十個放嘴裏含了。那藥丸子極細小,含到嘴裏卻有一股子清涼藥氣直沖上來,立時覺著呼氣順暢了許多。那藥丸子慢慢化了就有些苦辣味,邢夫人趕緊示意拿水,一口給咽了下去,口裏道:“真不是人吃的東西,又苦又辣,還不夠受罪的。”

王善保家的在一旁道:“太太可覺著好些?那府裏大奶奶的藥,幾處得了的人都說好,那是和生道特地給大奶奶送來的,外頭想買也買不著,咱們自家想要做也沒人家那方兒。”邢夫人撇嘴道:“你也曉得人家是那府裏的大奶奶,真好的東西能白白給咱們送來?人家還有自己的親婆婆要孝敬呢!你當都跟咱們家似的,胳膊肘使了勁兒往外拐,親婆婆倒扔到腦後頭去!”

夏婆子一直插不上話,好不容易等到這個話口,忙道:“那是太太知禮數的說法兒,人家心裏可不這麽想,人家那是親姑母呢,只是弄不清楚這裏是賈家還是王家了。”邢夫人聽了便冷哼道:“弄不清楚,弄不清楚就讓她回王家去,到時候就弄清楚了!”說了又把那藥盒裝回匣子,自己給鎖上了,才讓王善保家的拿去原處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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