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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清風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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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了夏至的賜冰,轉眼就要入伏。李紈想著這酷暑天氣在莊子上做著毛呢活兒該多少難過,便取了銀子與許嬤嬤,道:“我雖不知莊子上如今做活兒的地方,想來也不會有多涼快,這銀子嬤嬤取去專門置冰,尋個左近的窨戶冰商按天買就是了。”

許嬤嬤笑道:“沒見過奶奶這樣的主子,既如此,我先替莊上的人謝過奶奶了罷。正好我們那莊子邊上便是條大河,這京裏數得著的一家窨戶便在鄰村,為的冬日取冰存放容易,那冰窖也不遠的。”

李紈笑道:“年前開始的急,什麽也沒細想。原本我們莊子上也沒什麽稻田,這盛夏倒是可以歇夏的時候,今年多了這麽些事兒,可是歇不成了。我想著,這伏天另給加些錢,等今年咱們閑了,也置個冰窖得了。”

許嬤嬤便道:“且看今年賺頭如何罷。伏天給些冰水錢倒也行,便加半個月的錢吧。”

李紈點頭允了。事後許嬤嬤與常嬤嬤說起此事,直道憨人憨福。這李紈只想著酷夏難過,給毛呢場子裏的人日日都置冰盆,雖則是額外花費,也沒想到這做工的愛場子裏涼快,連正午也不回去了,只在裏頭做活,這麽算來,反倒是賺了。李紈知道了,又將伏天的冰水錢加到了一個月的,眾人自然欣喜,做起活來更不消說。

這日李紈帶了素雲去看黛玉,進了屋子,見已經擺上了冰盆,又轉進裏屋看床上果然換了芙蓉簟,便笑道:“我就知道定與你也換了,蘭兒是過了端午就鬧著換上了竹簟,你卻不宜用這個的。一來你本就體弱,這竹簟於你太涼了些,二來你又纖瘦,這貼著涼席睡了,關節處更容易發酸。他們倒是為你好,怕你容易感染暑氣,早早給你換上了。我這兒另有好東西給你,且將這竹簟撤了吧。”

一邊幾個婆子捧著幾個盒子過來,李紈揭開其中一個,道:“這是冰紈褥,是冰紈跟清風紗的袷褥,夏天鋪床又透風又涼快,且不生汗漬,又不會如竹簟玉席那麽冰人,你拿這個鋪床吧。”黛玉看時,卻是淡青細紗與月白素紈的雙層褥子,觸手柔滑溫涼,好不舒服。

還不待她說話,李紈又取過一樣,“這是雲綃,夏日作帳子最好,風過自生涼意,且最凈異味的。”又有一床清風紗料的柔雲被,厚薄不過一指,輕若無物。

黛玉一件件看了都歡喜不禁,不由幾分羞赧道:“大嫂子什麽都偏了我了,這些好東西,不如留給蘭兒用。或者大嫂子留著自用也好,我是小輩,大嫂子太也慣著我了些。”

李紈笑道:“瞎說什麽呢!你是女兒家,身子又弱,這些自當你用。你沒經過這京裏的暑天,幹熱得很,今年偏又比往年都熱。你若有些微不舒服,不說你爹爹在南邊心裏掛念,便是老太太恐怕也吃不香睡不著了,豈不是大事?是以你不要管那些有的沒的,只你自己養好了,才是都周全了。再說蘭兒,他一個‘須眉濁物’,如何能當得這般嬌養?正是該好好摔打的時候!”

正好寶玉進來看黛玉,恰聽到李紈這句話,不禁擊掌笑道:“大嫂子說的正是道理!才早上我得了些新鮮的玫瑰醬,想著入夏了妹妹恐怕沒什麽胃口,特幹幹凈凈收了,等著給妹妹送來。”又沖李紈作揖,道:“我也要替妹妹謝過大嫂子,果然是嫂子想的周到,我自換了竹簟便忙著催人給妹妹也換上了,卻是沒想到妹妹體弱,受不得竹簟的冰。實在該打,該打!”

李紈笑道:“論起這體貼姐妹的心思,誰也比不上寶玉,你們這般親厚,老太太太太看著也歡喜,哪有該打之處?”

又讓素雲拿過一個錦盒來,遞給寶玉道:“我若只顧著妹妹,難免寶玉該恨自己不是女兒了,這是新得的香,名叫‘清風入夢’,夏日點著甚好,你且試試罷。”寶玉見那錦盒嫩紅,便已心喜,及打開看時,那香都是薄薄的香餅子,色澤輕柔香味怡人,忙讓襲人收了,再三謝了李紈。

李紈又去看了迎春探春和惜春,也各有消暑的物件相贈。尤其給惜春的兩件寢衣,都是拿冰紈裁的,李紈親手縫制,手藝自不是旁人能比。把惜春美得不行,直道大嫂子果然疼她。

賈母晚間聽了鴛鴦所述,嘆息道:“年初那兩雙襪子,我便知道你這大奶奶是真疼林丫頭,果然,這人人想不到的事,偏她想到了,這多金貴難得的東西,她也都舍得拿出來。對幾個小姑子真是疼,便是對寶玉,也沒有疏漏的。我就是愛她這大氣,這才是大家子的教養。”

鴛鴦聽了,道:“大奶奶的好東西可真多,我剛聽說了還特地跑林姑娘那裏看了一回,那帳子鋪蓋,真是沒見過的東西。前些日子,老太太不是還擔心林姑娘苦夏?如今可放心了,這晚上睡得安穩了,白日裏便是熱些也無妨,更別說咱們這高宅深院的,又都放著冰盆子,定是無妨了。”

賈母點頭道:“是這個道理,這下我也放心了。”

鴛鴦笑道:“老太太倒不嗔著大奶奶有好東西不孝敬老太太,盡往小姑子屋裏搬!”

賈母笑道:“我把你個小蹄子的!我就那麽眼皮子淺了?還惦記後輩手裏的東西?!”

鴛鴦笑道:“老太太自然不稀罕的,這閣樓上多少寶貝都落了好厚的灰了,只怕總有不忿的人罷了。”

賈母哼道:“雖則都是我的孫子,環兒那小凍貓子,又有這麽個姨娘,實在讓人難疼,給不給,給多給少都落不著好,由他們鬧去。”

鴛鴦聽了心道:“恐怕不自在的卻不止趙姨娘呢。”嘴上卻不好說什麽。另說了幾句閑話,伺候賈母睡下,自己也在外間房裏躺下守夜。

寶玉晚上便鬧著點上那清風入夢香來,襲人待將他伺候得了,方出了房門與外頭幾個大丫鬟說話。看了一眼周圍,嘆氣道:“我們這二爺偏是個癡的,自己的恨不得都給了人,別人的也恨不得都給了林姑娘,不過得了一點子香,就樂成了這樣。”

碧痕道:“你今日是怎麽了?二爺不是向來如此?好的時候一根線頭也是寶,不好了,值千值萬也扔了。這香片子我們也沒見過的,味兒確實好,我聞著都覺得清甜安穩。”

襲人見她不解事,無奈道:“哪是這香片子的事呢?你既聞了香想睡,便去睡吧。”碧痕有心說想留下值夜,又想這寶玉喜歡東西不過三兩天興頭,過幾日只怕那香誰都能取了自點了,便也不再多說,點頭自去了。這襲人又呆坐一回,終是沒什麽法子,也悶悶睡了。

且說黛玉前幾日換了竹簟,晚間睡著總不甚舒服,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難道要大暑天的說怕冷?今日換上這大嫂子送的鋪蓋床褥,只覺得溫涼柔和,那雲綃帳只窗外來一絲風便自生涼意,更有淡淡草木氣息,渾身舒泰,幾乎要舍不得睡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紫鵑已收拾妥當,進來看黛玉氣色,也是歡喜,道:“姑娘昨日睡得果然好,我聽得晚上幾乎都沒醒。”

黛玉點頭道:“迷迷糊糊睡著,醒來便是這時候了。”

紫鵑笑道:“老太太聽了必定歡喜的。”

寶玉從外頭披著衣裳拖著鞋進來,襲人在後頭跟著,急勸他:“二爺,你莫要一大早攪了林姑娘,快跟我回去洗漱罷。”

寶玉哪裏肯聽,直坐到黛玉床邊,問到:“昨日妹妹可睡得好?我一覺到今兒早上,大嫂子給的香確如其名,如清風入夢,一夜好睡。我想著妹妹睡覺總不安穩,這香給妹妹用著更好。”

黛玉笑著點點頭,道:“多謝你惦記,大嫂子給我的這些東西已足夠了,我也是一覺到如今才醒。你也一般苦夏,如今那香你用著甚好,不用給我了。你且先去洗漱,我也要起了。”

寶玉聽了更是歡喜,連道大嫂子有本事,又約了黛玉一起去與賈母請安,方跟著襲人走了。紫鵑笑道:“這襲人也是操不完的心。”

黛玉道:“你一夜夜警醒著我睡沒睡安穩,醒了多少次,如今倒說起別人來。”

紫鵑道:“這不能比的,不過得大奶奶看顧姑娘,我是越發省心了。”兩人說笑著,紫鵑又招呼外頭小丫頭端水取盆,房裏也漸漸熱鬧起來。

入了伏,茶房日日熬些建蓮綠豆羹、香薷解暑飲、酸梅湯之類給各房送去。賈母做主停了姑娘們的課程,只說待天涼快了再說。夏日天長,幾人或陪在賈母身邊說笑,或在各人屋裏歇晌,再或者依窗手談、共讀詩書,姐妹間更顯親厚。李紈的院子布置獨特,更是眾人愛去之處。

她又在屋裏隱秘處放置寒玉冰晶,涼意自生,不比冰塊陰冷,只賈蘭的住處卻未如之前冬日那般周全布置。李紈的心思:奇珍異寶,總不如自身強健來得可靠,如今賈蘭又在泡壯骨湯,正是該受歷練的時候。是以那日對黛玉說賈蘭正該摔打,倒也不都是玩笑。

偏賈蘭是個混小子,絲毫沒覺出來東屋與自己臥室的天壤之別,亦未作任何抗爭,或有偶爾睡得一頭大汗,只讓閆嬤嬤心疼的不行。李紈將自己的心思與閆嬤嬤說了,閆嬤嬤聽了也知有理,只是看賈蘭依舊早起晚歸的讀書,心疼之意卻難消減。

到底有李紈在,又能讓他真受多少罪?屋子裏光冰櫃便放了兩個,都是銀裏包錫雞翅木的厚壁箱子,隔作兩層,下層置冰,上層放些涼湯鮮果。底下有槽,冰融之後從槽口順著一銅管流到底下接水的木盆中。

這李紈用的冰,可不是普通的藏冰,乃是金丹期修者凝水而成的冰晶,不僅比普通的冰堅實,且融化得也慢上許多。故李紈院裏每日的用冰分例是大大有餘,於是底下丫頭婆子們也得晚間在屋裏放上個冰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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