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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正坐到一邊的折疊椅上。

她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已經發不出聲音,拿沙沙的吐氣聲說:“累了吧?”

男人一臉倦容,拿手指捏了捏眉心:“還好,等簡梧下了節目過來接班。”

“回家嗎?”

點頭。

片刻的寧靜,那陣砂紙摩擦的說話聲又響起來:“能不能……別走?”

許久,顧川扶在膝蓋的手握了握。

又是點頭。

靜養了一周,簡桐好得差不多,簡梧跟她提手術的時候,簡桐坐在床上喝牛奶,黑漆漆的眼珠子轉了轉,說:“按安排來看,應該走了。”

簡梧說:“你這是特殊情況,反正其他工作人員都已經先走了,你們社缺你一個也不會停擺,不如就請個大假把病看好了再說。”

她拿腳踢了踢坐對面看報紙的顧川,說:“你給個什麽意見啊?”

顧川實話實說:“這事還是你們倆商量吧,我怎麽好給你們出主意。”

簡桐笑盈盈地看著他,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只有簡梧多嘴多舌:“你別窮謙虛了,又拿話敷衍人呢。”

簡桐一臉無語地推她肩膀:“姐。”

顧川手機正好響起來,說了兩句便沈下臉。等掛了電話,簡桐很體貼地問:“是不是有事啊,有事你就先去忙吧。”

顧川站起來,說:“社裏喊我過去一趟。”

“那趕緊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

趕到社長辦公室,顧川照例敲了兩下門,推門進去。

社長是四十出頭的中年女人,風韻猶存,然而因為擔心難以服眾,始終穿著顏色沈悶的套裝來掩蓋年齡。

不過剛剛上任兩年,好像已經老了十歲。

此刻正握著電話機,說:“嗯,還是一客a套餐。”就瞥見一高大的身影走過來,大喇喇坐到她面前,她連忙把電話掛了,一臉無奈地看著對面這人。

顧川說:“這麽早就準備吃飯了?”

社長指指他手表:“這都幾點了?”

她化了淡妝,眼睛一圈塗了滿眼線,發褐的眼珠子往他身上定了定,開門見山地說:“小顧,你新一期的節目我看了,做得不錯,立意也高。”

顧川沒立刻接話,知道還有下文。

社長果然話鋒一轉,說:“但大家覺得這一期還是放你上次做的那個有關食品安全的,這個時候剖析‘夏子皓案’還是太過敏感,要麽就押後,要麽你就大改。”

顧川往椅背一靠,沈聲說:“怎麽改?”

“別把著力點放在什麽社會輿論上,直接回歸案件本身就好。”

“我是新聞調查類節目,不是科普法律知識的,我寧可不做,也不能搶法制頻道的事吧。”

“那你就不做吧。”

“你這算是答應我離職的事了?”

“……”

“你別一不順心就拿離職的事壓我吧!”社長臉都白了,連忙又喝了口水,搖頭道:“本來這事不用我和你交涉,你那些領導沒一個敢和你說的,就是知道你工作難做,一個看一個最後才由我出馬。”

顧川笑了笑:“看來是該我檢討了。”

社長說:“小顧,你就賣我個面子,‘夏子皓案’先下了,等把國慶的這個月熬過去再看。離職什麽的也請放一放,好歹將這一年的工作忙完吧。”

顧川習慣性地摸出根煙,社長將桌上的煙灰缸推過來,他卻只是拿修長的手指夾著了,並不急著點燃。

顧川說:“我記得你上一年也是這麽和我說的。”

社長臉上抽了抽,把話題岔開了:“還有件事找你呢,最近xx局勢很動蕩,上頭剛剛下了任務,社裏準備派人過去。”

顧川並不驚訝:“聽到點風聲,並不去戰區吧。”

“去不了,報道重點是戰後重建,關註當地的人權狀況,呼籲世界和平發展嘛。”社長盯著他:“小顧,你有沒有興趣帶隊啊?”

顧川說:“沒興趣。”

“……”

社長:“事情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怎麽,還為那件事耿耿於懷?錯不全在你,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會下和你一樣的命令。”

顧川終於把煙點上,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來,又聽對面人說:“還是你終於開竅不做鉆石王老五,想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顧川波瀾不驚的一張臉,終於起了變化,他皺著眉說:“何解啊。”

社長說:“聽好幾個人說你找女友了,又年輕又漂亮,很好的一個女孩子。下次單位有什麽活動,帶她一起來參加吧。”

顧川說:“好。”

“你現在這樣多好,你也是見過生死的人,人生在世,及時行樂,別把自己熬得像個苦行僧一樣。不過也要知道分寸,既然決定和人在一起,就別三心二意的。”

顧川質疑:“你這是給我灌雞湯呢?”

社長笑起來:“我是知道你心裏的結。”

“能有什麽結。”他站起身要走,社長又把他喊住,叮囑:“剛剛說的事,你好好考慮。”

顧川下午沒去醫院,留在單位召集手底下的人開了個小型會議,提到這期節目被換的時候,會議室裏一片怨聲載道。

各人分工,及時補救,又要多幾個不眠之夜。宣布會議結束的時候,有調皮地舉手到他面前,問:“老大,這次還有沒有紅顏知己來幫忙?”

顧川拍了下他手背,說:“還沒工作就想著偷懶,這個月獎金別要了吧。”

自己不主動想一個人,身邊就有一堆人反反覆覆提醒你她的存在。

以前是簡桐,現在是蘇童。他看了看表,算了下時間,都過去一周了,她應該氣消了吧?

顧川趕在下班之前開車去了她社裏一趟,找之前給他通風報信的朋友問了她辦公地點,來不及寒暄,直接去了她的辦公室門口候著。

一直等到日班結束,辦公室裏終於有個個不高的男人拎著個公文包出來,只是剛一把門帶上就掏出鑰匙來鎖。

顧川這才覺得奇怪,走過去問:“蘇童呢?”

小盧被冷不丁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轉身去看更是一臉詫異:“顧記者?”

顧川沖他點頭:“她先走了?”

小盧還想和他握手,見他陰沈著臉,又將手縮了回來,說:“蘇童早不在我們這兒上班啦,怎麽,小丫頭沒告訴你呀?”

顧川:“不在這兒上班?那她去哪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當時她來遞了離職書,和我打了個招呼就走了,問她她也什麽都不肯說。”

“你們主任呢?”

“出差了,我打電話給他匯報的時候,他可惋惜了。”

顧川坐到車上,忽然覺得有點慌。

去她家的路上,他一連撥了幾個電話,通是通的,只是沒人接聽。

她家裏也沒人,敲了好一會兒門,連個人聲都沒有。

他只好移到過道抽煙消磨時間。

直到有個男人下了電梯,徑直進到她家裏,很快的,又拎著一個明顯是女式的行李箱出來。

顧川立馬過去把他攔下了,問:“你怎麽有蘇童家的鑰匙?”

和幾乎所有初次見他的人一樣,這人也開始舌頭發木:“顧……顧……你是顧川顧記者?”

顧川冷著臉將那問題又重覆了一遍,張沐這才冷靜下一些,說:“是蘇童給我的,我來幫她拿行李——顧記者,我特別、特別喜歡你的節目,讀研的時候,我們教授還老愛拿你的節目做案例。”

顧川將這恭維忽略了,說:“蘇童為什麽要讓你拿行李?”

張沐一雙眼睛恨不得貼在顧川身上,他比鏡頭裏看起來更加高大英俊,若只是以貌取人,他絕對能夠所向披靡。

更難得的是,這個人還很有才氣。

張沐心中嘖嘖,見他已經不耐煩地又走近一步,連忙說:“蘇童現在和我住一起呢。”好像有點暧昧,連忙補充:“不不,是我和她現在住一起呢。”

越描越黑。

顧川走進電梯按了一樓。

張沐回過神趕來的時候,電梯門已經關了起來,紅色的數字在顯示屏上跳動。

回到車上,蘇童的電話終於被撥通,她聲音如常,說:“不好意思,剛剛在外面,沒聽到手機鈴聲,你短信我看到了,但我現在不在家,以後也不會在……我搬家了。”

顧川說:“你現在住哪?”

蘇童忽然笑了聲,說:“顧川,有你這樣做人男朋友的嗎,女朋友住在哪你都不知道了。”

☆、Chapter 19

蘇童說:“顧川,有你這樣做人男朋友的嗎,女朋友住在哪你都不知道了。”

顧川說:“告訴我地址,我想見你。”

蘇童說:“顧川,不能你不想見我的時候就晾著我,想見我的時候我就要乖乖送上門。這樣不行。”

哪怕他只是默然不語,蘇童眼前也仿佛能浮現他一張陰沈的臉。他習慣用年齡和閱歷做籌碼,一冷臉,微微收起下巴,旁人再勝的氣勢也虛空下去。

顧川說:“地址。”

蘇童在底氣耗盡前說:“等我有空再聯絡你,反正我有些話也想和你說。”

蘇童收起手機,一邊李玉夠長了脖子,恨不得把眼睛跟到她包裏去。

蘇童將刷過價錢的東西塞進塑料袋裏,感受到身邊的人已經闖進安全距離,又神神秘秘地說:“男朋友啊?”

蘇童睨他一眼:“嗯。”

李玉眨巴眨巴眼睛:“你還真有啊,以為你是說了玩騙我們的。”

蘇童說:“這東西怎麽騙人。”

李玉扁嘴:“可一直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啊,哪有人戀愛像你這麽談的這麽寡淡的。”

“那戀愛應該怎麽談?”

“當然是甜甜蜜蜜,膩膩歪歪,恨不得從早到晚都在一塊唄。”

“說得你好像談過戀愛一樣。”

“……”

李玉被嗆得說不出話,否定的話丟了面子,肯定的話強勢打臉,不由感慨:“童童,你不如去開一檔脫口秀得了,就你說話這風格,我感覺能火。”

結過賬,兩個人推著車子去門口的快餐店坐著等張沐來接。

蘇童將巧克力聖代攪得混成灰色的時候,眼巴巴望著對面啃雞翅膀的李玉:“李四,你說,我這是不是真的不像在戀愛狀態啊。”

李玉將雞骨頭吃得一絲肉不剩,這才姍姍把頭擡起來看她,一臉“你別逗我”的樣子,說:“你剛剛不說我沒談過戀愛嗎?”

蘇童直笑:“你心眼針尖大啊,還記起仇來了。”

李玉歪嘴笑說:“我現在搖身一變,成你知心姐姐了是不是?”

蘇童說:“願聞其詳。”

李玉不客氣地從她那份裏抽出個雞中翅,蘇童沖他直點頭。

“你男朋友要是稱職,就不是我跟你逛超市,又坐你前面了。”

蘇童一歪頭,枕在自己胳膊上看他,李玉卻又專心對付起雞翅膀,沒空搭理她了。

蘇童往他面前點了點,說:“怎麽沒下文了。”

李玉含糊不清地說:“我覺得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我說再多也不過是給你解悶而已。”

蘇童一撅嘴,把眼睛收回來,看擱在腿上的手機,上頭是一條打開的信息,寫著:我在你家門口。

這個老家夥呀。

坐到車上的時候,蘇童仍舊有些悶悶不樂。

聽慣她一路嘻嘻哈哈的張沐還有些不適應,瞥了眼後視鏡裏她拉得老長的臉,問一旁的李玉:“她怎麽啦?”

李玉說:“情感問題——剛剛傳說中的男朋友終於來電話了。”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張沐就覺得好奇。見到顧川的興奮勁已然過去,理智回歸的現下,他覺得這事兒簡直疑點重重。

顧川是怎麽出現在蘇童家門口的,又為什麽那麽生氣的和自己說話。

難道蘇童口中的男朋友,會是大名鼎鼎的顧川?這個認知太過驚悚了,張沐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蘇童。

停好車子,張沐將行李箱塞到李玉手裏,李玉喊:“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張沐踹他屁股:“廢什麽話呢。”

繞到後車廂幫蘇童拎購物袋,蘇童說:“我來吧,已經夠讓你受累了。”

張沐說:“這點小事累什麽。”

李玉正把箱子拎出貼著植草磚的車位,說:“那你來幫幫我啊!”

張沐理也沒理他。

蘇童松了一邊袋口,說:“既然這樣,咱們倆一人一邊,誰也不偷懶。”

張沐嗤聲笑起來:“你這人分得也實在是太清楚了。”

於是華燈初上,地面上是一高一矮,被一條紐帶連接的兩個人。

張沐說:“這樣還挺像一對的。”

蘇童說:“你少臭美了,誰和你是一對。”

“你都和我住一起了。”

“怎麽不說我和李玉住一起?”

“蘇童。”

張沐忽然連名帶姓地喊她,倒是教她楞了下,拿眼神問他想說什麽,他突然是一臉便秘的模樣。

肩上忽然一重,下一秒,蘇童被人硬生生扭過身子。

腦中還在驚詫這是什麽惡作劇,眼睛已經映上顧川僵硬的臉。

***

哪怕路燈亮著橘色的柔和的光,顧川還是能看到蘇童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他看看這張年輕又熟悉的臉,還有身邊這位替她取過行李的男人,忽然很反常地笑起來。

他說:“蘇童,你還能有空聯系我嗎?”

***

蘇童一個晃神的思緒,就這樣被顧川濃墨重彩的一個反問給揪了回來。

賊喊捉賊,還這樣的理直氣壯,蘇童將他手甩了,嗆過去:“你什麽意思啊?”

張沐很識時務地把袋子從她手裏扯過來,說:“蘇童,我先上去了,你們倆好好聊一聊吧。”

蘇童一把將人又揪了回來,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門:“你著什麽急啊,我待會和你一起上去。”

張沐反手去握住她胳膊,安撫道:“你別這樣,和人好好說話不行嘛?”

形勢反轉,一時間好像顧川才成了外人。

他目光沈沈,墜到張沐緊握住蘇童的那只手上,腦子裏“嗡”了一聲,上前一步將他猛地推開。

力氣不大,沒戒備的男人還是一連退了幾步,絆到石階,直挺挺地跌坐下去。

手裏的塑料袋摔下來,散了一地東西。

蘇童去扶他,他直揮手,說:“沒事的,蘇童,我沒事!”

李玉聽到聲音,拖著箱子跑過來,見張沐倒在臺階上,擼著袖子就要下來幹架,大喊:“是誰動的手!是不是你,你——”

顧川冷冷盯了他一眼,李玉驚得一步都走不動,直揉眼睛:“蘇童,你幫我看看,這人是不是顧川啊,我好像眼花了。”

蘇童嘆出口氣,說:“李玉,麻煩你來扶一把張沐,先上樓吧,我說幾句話就來。”

隨即走到顧川面前,一時間只覺腦袋重得要垂下來,她歪著脖子,說:“顧川,你先走吧。”

顧川眸色冷峻,說:“我們好好談談吧。”

他準備去牽蘇童的手。

蘇童卻猜透他意圖般連退了幾步,兩只手緊緊交握著擱到身後。

顧川心頭一絞,放平了一只手,動了動手指,要她自己走過來,她卻像是只忘了主人的貓,很別扭地搖了搖頭。

蘇童說:“顧川,我們是要談談,但不是今天。今天我們情緒都不好,就是硬著頭皮坐下來,又能談出什麽來呢?”

顧川:“那你想約個什麽時間?”

蘇童:“我什麽時間都可以,顧川,問題在於你,你什麽時候能騰出空來,又肯給我多少的時間。”

兩個人站在原地,默然而望,蘇童先說了再見。

走上臺階,拐入單元門的一瞬,蘇童聽到顧川在後頭沈沈喊了她一聲。

她步子沒停,加快速度地走了進去。

蘇童這個人,平日裏大大咧咧慣了,任憑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於沒心沒肺的人而言,沾枕就睡是基本素養。

從孫祥手裏逃出來那晚,她躺在床上熬了三十分鐘方才入睡,已覺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很了不起地失眠了二分之一小時呢。

直到和顧川分開後的這一晚,輾轉反側怎麽都無法入睡,她這才覺得事情有些棘手,不,非常非常棘手。

半夜時分,蘇童終於和衣爬起來,開了陽光房的玻璃門,走到露臺上。

初秋的風帶著一點南來的水汽,潮濕寒涼,落在長袖的睡衣上,嗖地浸透進去,立刻滲進緊閉的毛孔中。

蘇童抱著肩搓著兩手,視線往下一掃,滑過臺階,悠長的石路,最後落到暗色的路燈,又猛然爬回去幾步,定到一輛眼熟的銀白色車身上。

蘇童連同呼吸都是一窒。

他沒走嗎?他一直在樓下等她?

盡管想法大膽又不切實際,蘇童還是很快回到屋子裏,披上件外套,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乘著電梯下行的時候,她心裏有種異樣的激動,一邊在想,如果是他就原諒他吧。一邊又否定,還是不能輕易就犯,他指不定就是這個意圖。

走去的步伐卻是越來越快,越來越多的情緒湧上來,顧川還是在意她的,顧川一直在等她,那可是顧川啊。

她幾乎跑起來,直到沖到車邊。

弓腰看向駕駛室的時候,漆黑的長發直瀉下來——

車裏沒人。

再看車牌,和記憶裏的也有出入。

方才收縮的心臟瞬間搏動,血液奔湧,四肢末端立刻木木的麻起來。

不能這樣了。

蘇童告訴自己。

不能再這樣了。

☆、Chapter 20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蘇童眼睛腫得像倆桃核,跑廚房裏拿了兩把不銹鋼調羹,一邊一個按臥蠶上。

李玉和張沐面對面,一臉的道貌岸然,卻總拿賊溜溜的眼睛偷偷望她。

見她視線偏過來,都連忙挪開眼睛,假模假樣地互遞包子。

要說李玉和張沐這兩個人,盡管說話不正經,辦事不靠譜,但在裝糊塗這件事上卻一直很有造詣。

蘇童的私事不管,蘇童的閑話不說,要不是顧川在新聞界的地位舉足輕重,大約也不會惹得這兩人對蘇童時時側目。

李玉又一次偷瞄蘇童的時候,蘇童終於嘆了口氣,說:“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免得把你們倆給憋壞了。”

起初兩個人還有些放不開,支支吾吾半天,才問:“你之前說的男朋友就是顧川?”

蘇童說:“是吧。”

兩個人嘖嘖稱奇:“你怎麽勾搭上他的?”

蘇童有些氣不過,咬著牙道:“怎麽就不能是他看中了我的年輕貌美?”

兩個人都是一陣嗤笑,張沐促狹地說:“也不怕閃了舌頭,年輕貌美?你充其量也就只能做到前兩個字。”

李玉跟著直樂,問:“那你和顧記者怎麽樣了?”

蘇童仰到椅子上,將調羹翻了個面,蓋到兩只眼睛上,說:“差不多分了。”

兩個人大吃一驚:“分了?你真的假的。”

蘇童梗著脖子,緩緩吐出口氣。

兩個男人好像比她還傷心,一人一聲嘆息,重覆了十幾個來回,這才慢吞吞地吃起早飯。

蘇童將調羹從眼睛上拿下去,疑惑:“怎麽不問了?我還等著你們的狂轟濫炸呢。”

李玉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說:“我是沒什麽問的,張沐,你有沒有什麽好問的?”

張沐咬著包子,連連搖頭。

蘇童心裏原本還酸唧唧的,被這倆勢利眼逼得一刻也不敢傷春悲秋,將手裏的勺子往桌上一拍,說:“你們倆什麽意思,我要和顧川分手了,就瞧不起我了是吧。”

張沐火上澆油:“是有點啊,能趕上顧川眼瞎,是要攢幾輩子的福啊,你說散就散了,還失去了一個大好的機會。”

蘇童擰眉瞅著他,一臉的不對付,問:“什麽大好機會。”

張沐神神秘秘地湊過來,說:“社裏最近要派人去xx地區,你不知道?”

蘇童聽得眼皮子一跳:“什麽時候,真不真啊,好多年沒見有這樣的機會了。”

張沐:“所以才千載難逢啊,不過先不去戰區,還是圍繞後方的群眾和戰後重建做文章。”

蘇童撅起嘴:“那這樣還是換湯不換藥,外媒聽到了,照樣是說我們不敢沖到最前線。”

張沐笑起來:“你別這麽激進嘛,相信祖國相信黨,總要給領導一個思想轉變的過程嘛。不過就是現在這樣,也輪不上你出去,社裏好多新人老人都躍躍欲試。”

蘇童瞪他一眼:“那你還惹我?”

張沐說:“本來覺得有機會啊,挑人的事給顧川管了,誰知道你一沖動居然要和他分手……還想跟你後頭沾沾光呢。”

又是一陣嘆息。

蘇童撐著頭,無精打采:“那怎麽辦?”

張沐說:“能怎麽辦,等待機會,表現自己啊。”

而就在蘇童認真思考起到底怎麽才能在領導面前怒刷一次存在感的時候,這個機會竟然長著腳地自動跑到她懷裏了。

***

月底的時候,社裏接待了一隊來自埃及的客人,需要蘇童他們部裏出個會阿拉伯語的翻譯。

因為社長作陪,陶然尤其重視,將西服抻得筆挺,決定親自掛纓上陣。

然而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任務,卻讓身經百戰的陶然好好喝了一壺。

陶然雖然是精通阿語的專家,卻因為埃及客人濃重的地方口音而一籌莫展,對方一句話連著重覆三四遍,他這邊才堪堪聽出個大概。

於是還沒開始正式參觀,只是寒暄階段簡單介紹彼此,就已經讓到訪的來賓不耐煩了。

社長也是一臉的不理解,說:“小陶,你這基本功開始退化了啊。”

陶然是有苦說不出,恰好看到隊伍後頭一個黑亮的長辮子一甩。他腦子一轉,向社長請示:“我們部裏有個孩子在埃及駐過一年,社長不如喊她過來考驗考驗她的水平。”

社長知道他的潛臺詞,礙著他面子裝糊塗,說:“她能行嗎,你別把這事兒搞砸了吧。”

陶然說:“應該問題不大。”

隊尾,李玉正指著華興社發展墻上的一張老照片,津津有味地說:“童童,你看這兒童主持像不像你?”

不看還好,一看讓人忍不住要翻白眼,照片上一個姑娘穿大花裙子,帶彩色假發,臉上潑了兩大團腮紅,活像一個玩雜耍的小醜。

蘇童一扭頭,辮子直飛,說:“像你!”

張沐給兩人後腦都來了一下,說:“別鬧,陶然來了。”

蘇童以為他是來逮人的,連忙把視線緊盯展板裝良善。陶然卻誰也不找就找她,站到她眼前,教她眸子不得不落他身上,說:“蘇童,你跟我過來。”

張沐和李玉都是一臉好自為之的神情。

蘇童膽戰心驚地跟在後頭,直到陶然把她推到社長和一群外國佬面前,用中阿雙語說:“我來和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部的翻譯蘇童,今天就由她來帶領大家參觀總部。”

沒有一點點防備……蘇童更是嚇得呼吸都短了一拍,不敢相信地死死盯著陶然。

陶然向他使眼色,在前帶路的時候,扯了一把蘇童胳膊,說:“好好翻。”

蘇童已經幾乎要頭涔涔而淚潸潸了。

蘇童沒有受過專業的口譯訓練,做不到達和雅,信這一方面也只能拼到六十分,更別提剛開始的時候,緊張得滿身都哆嗦,一句話結結巴巴,吞吐老半天。

幸好社長寬宏大量,哪怕心底一萬個要和陶然秋後算賬的念頭,臉上還是帶著欣欣然的笑容,見蘇童急得臉都白了,拍了拍她肩膀,安慰:“小丫頭,別怕啊,翻得挺不錯的。”

蘇童的頭腦簡單在這一刻起了好作用,把一句鼓勵當成了誇獎,人一放開,果然越翻越順,肢體語言都豐富了起來。

轉了一大圈,埃及客人覺得很滿意,喜笑顏開地和蘇童嘰裏咕嚕說了一大串的話,蘇童一邊搖頭一邊羞怯的笑。

社長不明就裏,問:“你們說什麽呢,這麽大半天,你也不給我翻譯翻譯。”

蘇童不好意思地抓抓額角,說:“社長,不是我不想翻譯,但他們剛剛是和我個人聊的,和工作沒什麽相關,我覺得翻出來沒什麽必要。”

社長一挑眉:“這就說起體己話來了,沒事兒,你說,就是悄悄話我才愛聽呢。”

後頭一溜跟班笑起來,蘇童更不好意思了:“剛剛他們誇我長得漂亮。”

社長一嗤:“這群外國佬還挺有眼光的,哎,我這一句你別翻,還有呢,還誇你別的了嗎。”

蘇童笑:“也沒別的什麽,就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想給我找對象。”

社長一拍手,對後頭的同事說:“你瞧這些人,來就來吧,還想把我們的漂亮姑娘拐走,你們中國男人可不能答應啊。”

大家笑得更厲害,一群埃及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自由活動的時間,大家各找地方放松,本有幾個客人始終繞著蘇童打轉,張沐和李玉一來,被硬生生地擠開了。

三個人站去角落不起眼的地方,張沐遞給蘇童一瓶礦泉水,說:“你今天算是出盡風頭了。”

李玉還不太服氣:“早知道,我應該積極主動,說不定翻得比你還強點。”

張沐直切:“你拉到吧,你能聽得懂?你學什麽語的啊。”

李玉被噎:“我,我起碼二外是阿語,你呢!”

蘇童灌了半瓶水下去,總算把喉嚨口的沙塵暴壓了下去,沖兩個人直擺手,說:“就你們倆話多。”

忽然聽到有人在喊人,三個人循著聲音望過去,陶然朝他們這邊招手,說:“蘇童,你過來。”

李玉又有些牙酸。

張沐將蘇童手裏半空的瓶子接過來,拍她後背:“去啊,喊你呢。”

蘇童一溜小跑過去,陶然一臉笑地說:“今天表現得不錯。”

蘇童受之有愧:“挺多地方翻得不到位。”

“得了吧,也不是考試。”

陶然帶她徑直去了社長那邊。

社長面朝著她正和一人說話,男人,背對著她,燈光下,頭發泛著一點淺淺的棕色,穿筆挺的西裝,身材更襯得修長。

蘇童心裏咯噔了一聲,然後聽到社長洪亮的聲音道:“你不是一直喊著缺人嗎,社裏來了一批新人,我剛剛挑了個最靈的給你。”

社長指了指他身後:“人來了啊。”

男人一點點地轉過來,帶過細小風的漩渦,拂到她柔軟的鬢角發梢,飄動,停止,直至兩個人相對而立。

陶然湊近蘇童耳邊,小聲提醒:“打招呼啊。”

蘇童回神,一只瑩白的手微抖著伸了出來:“顧制片,您好,我是蘇童。”

☆、Chapter 21

不出一個上午,整個華興社都知道陶然手下,那只叫蘇童的醜小鴨,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蘇童和張沐李玉去食堂的時候,就連打飯的阿姨都都比平時多看了她幾秒,多挑了個個大的雞腿擱她飯盆裏,再拿白米飯蓋上。

蘇童裝作看不懂的樣子,喜不自禁地溜到座位上。

一邊李玉嘴撅得能掛油瓶:“童童,不是說好了分手的嗎,你這怎麽又勾搭上了?”

蘇童正往嘴裏塞雞腿,顧不上答話。

張沐在臺子下踢了李玉一腳,李玉火了,鼻孔張得老大:“你幹嘛!”

張沐往四周一掠,猛遞眼色:“閉嘴。”

三兩帶工作牌的女同事在隔壁桌坐了下來。

“聽沒聽說,顧川收了個新人,才剛來幾個禮拜吧。”

說的必然是蘇童了,又被觸及傷心事的李玉吸了吸鼻子,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給社長做翻譯的,據說發揮得很是不錯,老大姐覺得聰明就推薦給顧川了。”

“哪兒那麽簡單啊,你得站在領導的角度分析問題啊,我看是絕對借花獻佛,顧川鬧走呢,給個美人麻痹一下。”

“說不定之前就認識,兩個人眉來眼去好久了,借著這個機會正好搞到一起,現在女孩子的手段可了不得。”

李玉聽得尤為感慨:“好像都很有道理啊。”

張沐白他一眼:“有個屁。”

他小心翼翼去看一邊蘇童的反應,她仍舊是一心一意對付那只體形了得的大雞腿,看起來絲毫沒被這些話影響。

人雲亦雲,何況是人人皆可參與的八卦,再精英的人也放棄不了對別人生活的窺探和臆斷。

蘇童當然不會被這些話所困擾。

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出了這個門只怕誰也不認識誰。她這樣小的角色,能被人提起並津津樂道,不說十分開心但興許也能驕傲一下。

她沒靠損人來利己,全憑一點歪打正著的實力和上天眷顧的好運氣。

她吃飯吃得心安理得,做人亦做得心安理得。

天塌下來又如何,又不是她搗的亂。

蘇童中午回去辦公室收拾細軟,來的不久,還沒來得及施展開拳腳,辦公資料和筆記裝不滿一個快遞紙箱。

她把箱子捧起來又放下來,捧起來又放下來,最後一個洩氣,整個人蜷在座椅上。

陶然過來的時候,她正直楞楞地盯著收拾幹凈的辦公桌,他打了個響指吸引她註意,說:“怎麽,去社裏最好的部門都不開心?”

蘇童回過神來,擡眼朝他一看,慢吞吞地說:“……我能不去嗎?”

陶然驚訝道:“真不想去啊?”

“我覺得咱們這兒挺好的。”

陶然直搖頭:“那你當時怎麽不說,現在來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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