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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長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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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去鍋裏撿出來, 還熱乎著呢,想了想不對勁。

第二天等著扶桑走了,跟太太嘀咕, “我以為給那邊拿的呢, 不對啊, 點名要二十個,不像是給榮師傅的。”

太太忙著呢, 大兒要娶媳婦了,她坐在炕上捧著針線盒子,如今也到了當婆婆的年紀了, 她萬事都知足,“我的姑奶奶啊, 您歇歇吧,這家裏人啊,我最不掛心的就是她了, 她比咱們這些人啊都有譜,都能耐著呢。”

“您看看, 扶然都要娶妻生子了, 那劉先生您這些年,要是真的相中了,我怎麽著也給您說和去。”

姑奶奶臉上熱, 心裏是涼的,“說什麽啊?人家現如今都願意找十七八的, 我啊,早沒有這個心思了, 您說, 扶桑扶然都長這麽大了, 我怎麽跟人過到一起去。”

她是年紀越大越不耐看了,柳先生是風流人物,人家是越來越耐看,歲月是一把殺豬刀沒錯,可是對一些俊俏的人,它也偏愛許多。

歲月從不敗美人的。

她對柳先生,多少中意都淡淡地按捺。

大太太看她面色發苦,“姑奶奶,我有句話,早前就想跟您說的,您還記得那時候,扶桑這個孩子來家裏,您怎麽也不願意,鬧著要給送走的。”

怎麽不記得的,這輩子舒充和就做了這麽一回主,現如今說起來還熱鬧呢,“那時候我囑咐他了,要個小的,結果他領回來倆大的,扶然也就算了,扶桑從小就鬼。”

大太太接話,“是啊,倆孩子一進門你就看出脾性來了,可是您看看,現如今這倆孩子,誰家不羨慕,我不能生兒子,可是我有現成的兒子養老送終,扶美這樣,我也有正兒八經的女兒侍奉床榻前。”

“一些事兒,您不去做,怎麽就知道什麽樣兒呢,十年前這是咱們想不到的日子,在夢裏的日子,可要是只做夢的話,那就帶到棺材裏面去做了。現如今時局也算穩當,照您說的,都這個年紀了,怎麽就不試試呢?”

說的姑奶奶心裏一陣熱,少有的嬌俏,“您是說——”

太太拉著她的手,姑嫂多年,親姐妹也沒有這樣的感情的,“您要是願意,這事兒我就能教他成了,到時候啊,給您八擡大轎,二十四擡的嫁妝,掏空了家底兒我也得讓您風光大嫁。”

姑奶奶眉眼帶粉,“您別去,我自己去——”

說著便掀開簾子出去了,對著外面的冷風,這才不覺得那麽燒了,燒的人坐不住。

扶美在叩麻雀兒,她做事情總是認真仔細,牽著繩子便一動不動在大過道裏面坐著。

對著姑奶奶比了下手勢,姑奶奶換了身衣裳,對著鏡子看了半天,還是不滿意。

她長相不是那樣的漂亮,卻也算明艷一點兒,幾時見柳先生,總是穿西裝多,她全是舊式樣的衣服了。

衣服不襯人。

心裏想著幾時扶桑閑了,帶她去新世界買衣服去。

扶桑事兒是真多,她得在上班前去找伍德,伍德家裏有錢,他父親早前是北平這一帶的藥商,走南跑北,很多藥房都是他供藥的。

他跟洋人的關系都不錯,在使館區附近的洋房住,去的時候正好起床。

他這人早餐吃的很西化,喜歡面包黃油,大概跟家裏實在是處不來,自己住著呢,請個鐘點做事。

“要不要吃一點?”

扶桑坐下來,她吃過了,但是還可以吃一點,“麻煩了!”

傭人笑了笑,她會一點番菜,“我早上煮清雞湯,要不要炸牛肉裏脊,排隊剛買回來很新鮮。”

扶桑都可以,她對吃的就兩種態度,這也喜歡,那也喜歡,“如果有啤酒的話,來一杯。”

起士林番菜花樣很多,她跟伍德吃最多,因為伍德比較喜歡這些東西,他一點不像是個醫生,早上起來喜歡吃肉,牛排炸豬排炸鱈魚都喜歡,奶油酸牛柳也可以,他覺得早上起來要吃好一點。

不大喜歡喝粥吃面,總覺得不夠。

把粽子遞給廚房那邊,“可以給他當夜宵。”

伍德這人晚上會半夜起來吃東西,他餓,習慣不是很好,伍德伸長脖子看一眼,他這人年紀不小,但是還有點少年的天真,“講吧,什麽事情,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不只是因為我喜歡吃粽子吧。”

扶桑把面包切開,上面抹厚厚的黃油,然後再撒芝士碎,伍德看著都覺得膩歪,這人比他還能吃,不過看她大口吃東西很有食欲。

“你看看這個,之前我去日本買的,昨天我在所裏看到最新一期解說。”

她遞過去一份報道,日本的橡皮期貨,她之前去買的。

橡皮的話,大概就是橡膠,國內不大懂叫橡皮,她把最後一口塞進去,恰好清雞湯上來,“我之前在國內有關註,在上海交易所那邊就比較熱,外國人喜歡炒這個,去日本之後發現也有,然後價格比國內要低很多,我買的時候大約這個數字。”

她習慣用手比劃了,手勢很快。

伍德沒看清楚,“現在呢?”

說完去看報紙,扶桑大口喝湯,叉牛扒吃,還有心思誇人家,“真的很新鮮,口感很好。”

廚房那邊就喜歡她,沒辦法,人長的帥,而且見人很熱情周到,家裏有人也熱鬧,她蠻喜歡扶桑,“要喜歡你天天來吃。”

“好啊。”

她嘴伍德總是覺得有些滑,也不知道榮師傅那麽板正的人怎麽會教這樣的徒弟出來,但是她確實能賺錢,“日期是前天晚上的,一噸要到五十塊銀元。”

他掐著指頭算了下,“你賺三倍嗎?”

三倍就已經很多了,說完看扶桑笑瞇瞇地豎起來兩個食指交叉。

伍德這會兒看她都覺得眼熱了,“十倍?”

是的,十倍,看她點頭。

“我沒想到,我覺得會漲,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南洋那邊商人在炒作的,先在上海那邊開始的,後來我發現他們有去日本,要比我們晚一點,所以我去的時候剛剛好,價格買的比較便宜,不過兩個月,竟然有十倍。”

她的消息總是很靈通,伍德知道榮師傅做賬房的,這樣的人有獨特的傳承手段,對一些商業信息很敏感,“你買了多少?”

“我把帶去的,我所有的錢,全買了。”

伍德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知道她有錢,平時會自己做??x?短線,可是這一次不一樣,膨脹十倍。

扶桑最主要的問題是,她來往不便,那邊她沒有認識的人,村上的話,這個人她信不過,“有沒有我們國內的自己的留學生在那邊,就說是生意上的事情,請他幫忙操作一下,你知道,我沒有你厲害的。”

這才是二十個粽子的目的,伍德覺得有點少了,“你賺這麽多,就給我吃粽子。”

扶桑胳膊擡著,擺擺手,“不是,我知道法國那邊新出的一套透視儀,可以看得清人的腫瘤——”

她放下手,笑的很甜,“我可以買下來送你。”

伍德推開椅子起來,松了松領口,“什麽時候交易?”

“新年夜。”

“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沒有。”扶桑覺得沒有,她只是想在節日的氛圍內更開心一點,賺日本人的錢,會讓她覺得舒服,就當為新年助助興。

她沒有跟伍德講過日本的見聞,伍德早年留學日本的,他對日本軍國主義可能會有一些不一樣的看法,雖然他們也很熱血報國。

但是教育系統不大一樣,那時候他們去,是抱著友邦學習的態度去的,一直致力於發展良好關系,互相進步。

扶桑前段時間去,要比他們晚很多年,時代不大一樣了,她看到的東西也不大一樣,“我要全部兌換成美金,存國外銀行,你如果有美國的朋友,也幫忙開戶吧,我知道他們對待大戶,是可以委托開戶的。”

伍德才發現這個孩子,真的這個孩子,幸虧去跟著榮師傅走了,她不適合學醫,真的,學醫屈才了。

第一次正視她,“我有點不懂你,你如果喜歡賺錢,那跟很多實業家一樣,做實業開工廠,他們很多開到南洋開到美國去。喜歡投機的一般會在上海那邊轉圈,他們喜歡做空頭,拉著人成立空頭然後圈錢,你呢?”

你到底想什麽,到底想幹什麽?

扶桑不知道怎麽該描述一些沈重的擔憂,最後只是笑了笑,“我該上班去了,不耽誤你時間了,年初一我來找你吃早餐,你在家嗎?”

“不在,我回老宅。”

“那再約吧。”

伍德從樓上看著她騎著自行車,晃晃悠悠地去交易所,壓在一點帶著雪沫子的泥土上,然後崴泥,一腳踩進雪水裏,不由得笑了笑。

天賦,他把這些都歸結為天賦。

當年在封鎖的莊子裏他就看出她聰明來了,聰明的人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學什麽會什麽,做什麽什麽成功,手好腦好眼還好。

沒有人會拒絕跟這樣的人做朋友,真的,她談利益的時候,也談的非常明白,一點也不會世俗。

十倍!

扶桑投進去的是半箱金餅,她在天津匯兌,然後去了日本,在東京有晉商開設的分行。

現在離新年還有一個禮拜,這一個禮拜,可能十一倍,十二倍。

但是扶桑現在是沒有錢的,她錢全部投進去了。

宋旸谷到黃桃斜街的時候,她正坐在炕桌上讀報紙,榮師傅眼睛已經看不清了,他越發的深居簡出,“少東家來了——”

扶桑穿著一身舊棉袍,顯得臉清脆,迎著光走出來,有點不像是她,掀開簾子迎著承恩。

魚承恩吆喝著後面黃包車把東西都提進來,榮師傅當年幾人安葬宋遵理,如今宋氏子侄來了,最起碼備八色禮。

榮師傅不拿架子,他是執意迎出門口去的,對著宋旸谷行舊禮,“少東家,您回來了啊?”

仔細端詳宋旸谷,這一幕,就是承恩也要心酸,物是人非。

他屈膝上前一步托舉榮師傅起來,“榮師傅,您客氣了,如今新時代了,咱們行文明禮了。”

“再什麽時候,規矩不能壞了,東翁在的時候自然有東翁主持,東翁如今不在,更該敬重,這是我們下面人的規矩。”

東翁說的就是宋遵理,他身邊的那些幕僚,下面那些人,都一手的好規矩,他會調理人,也有一位東翁的氣度。

現如今雖然不在了,但是宋旸谷回來,老人還是認少東家的,這是舊時候的主仆情分。

宋旸谷先前去山東一趟,山東老家早前做事兒的掌櫃的,也是風餐露宿來送行的。

要是哪家掌櫃的見了早前主子不尊敬的,業界是要罵的,這是口碑。

因為但凡掌櫃的或者管事兒的,無一不是府裏盡心培育出來的,比如扶桑,六七歲便入府供吃穿,請師傅教導手藝,然後再等大大出師的時候便去店鋪裏面做事兒,然後由鋪子裏面老師傅掌櫃的再帶著觀人做事兒,不到二十年,不能成為一個掌櫃的。

期間多少心酸就有多少榮華,執掌一處分店,管一方事權,掌櫃的最後是跟財東一起拿分紅的,入的是身股。

所以從來,沒聽說掌櫃的跟老東家翻臉的,少見。

像是先前大太太換了榮師傅,要二師傅管事兒,那是壞了規矩,如今二師傅還在業界裏面周轉不大開。

行有行規,規矩為大。

宋旸谷再看榮師傅,也沒有當年恨得咬牙切齒的感覺了,早年府裏面賬房都是大太太的人,跟他們兄弟幾個鬧的難看,有時候都打的頭破血流的,都像是過眼煙雲一樣,散了。

“我回來的日子短,還沒有到翁府去拜見,榮師傅您知道那邊的近況嗎?”

宋旸谷問榮師傅,卻看著扶桑,這人肯定是清楚的。

扶桑也不怕問,“先大太太自壞事後就回了娘家,原先大老爺留給她一筆錢用,只是家裏不大爭氣,像是咱們這樣的祁人家,靠著朝廷吃飯的,游手好閑慣了。”

“自從朝廷沒有了,日子也過的有些艱難,想做事兒,也找不到合適的事兒做做,只能混著日子過。”

怎麽混?

扶桑是知道的,家裏早先也不是沒有當過東西,先見著古董文玩,後來是衣服帽子,再後來就是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往後呢,還有家具桌椅板凳呢。

姑奶奶早先還有點翠的簪子呢,後來就只有銀簪頭了。

榮師傅聽著也是一片嘆息,“她人不壞,早年有些誤會,這些年深居簡出,我也未曾拜見過她。”

只是大老爺那時候留話兒了的,那句話沒有人敢跟宋旸谷說。

宋旸谷也不知道,榮師傅客氣,教扶桑帶人去館子裏吃去,小榮早早要包間去了,他跟小榮自不去吃。

“你好好招待著,有什麽時候,全聽少東家安排。”

扶桑看著小榮,她想帶小榮一起去,新時代了是不是?

可是又怕宋旸谷不願意,有些踟躕,等人出門口了,宋旸谷還在猶豫怎麽跟她搭話兒,一會說些什麽好,就看她一個大腦袋過來,壓低了聲音狗狗碎碎,“東家,您看,小榮一起去怎麽樣,他這人啊,在胡同裏面生活,趣聞比我都知道的多呢,給您講講,圖個樂子。”

宋旸谷看她這樣生分,至於嗎?都新政府了,大祁早就沒有了,“你自己安排。”

扶桑就撒歡一樣往裏面去,拉著小榮胳膊,“你別不去啊,東家還問呢,說小榮怎麽不一起呢,你能吃呢,那麽好一桌子菜,怎麽不去吃?”

三個人也是那麽一大桌子,四個人也是,不吃不白瞎了嗎?

這可是東來順的羊肉鍋子呢,小榮老早就想吃了,只是他這人不大外面去,怕別人笑話他,扶桑不帶著去,自己怎麽也不下館子去。

扶桑惦記他呢,拉拉扯扯出來,小榮也幫腔,“扶桑這小子鬼,拉著你付錢去呢。”

幾個人都笑,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時候一樣,幾輛黃包車拉著就去了。

扶桑跟宋旸谷並排著,一邊走一邊慢慢講街面上的變化,“您走這許多年,變化可大了,光是軍政府就換了好幾岔子了,上面亂,下面可不亂,做買賣的南來北往,比早前更甚。”

“您瞧,這家米鋪,是咱們自己面粉廠生產的白面,精細的不必國外的差,又白又好。前面那家綢緞店,我老在他家裏買布,是咱們自己產的,比土布好多了,如今穿土布的少了,都穿洋布。這老板有頭腦,在法國人進口的機器上改進,咱們如今產的提花龍頭印花的布您瞧瞧,比國外都要好呢。”

她一句一句說,宋旸谷跟她頭挨著頭,聽得入神,她這個人總這樣,講什麽都讓人願意聽,讓人忍不住靠著她。

跟人家不大一樣。

拐彎的時候,宋旸谷突然開口,“那時候,你腰疼嗎?”

扶桑沒想起來,自己把著扶手,聽他繼續問,“那年你給我報信兒,在山裏滾下來紮了一腰的鬼陣子,疼嗎?”

有些古怪,陳年的舊事了。

扶桑卻還記得,“疼,怎麽不疼,我回家後睡覺都是密密麻麻地疼,想一下都起雞皮疙瘩。”

她比宋旸谷矮,如今竟然得微微仰著臉跟他說話了,腮白玉潤,一雙眼睛明亮地看著他,“不過,現在不疼了,您還記得呢?”

宋旸谷沒接話,??x?他記得,總是想起來,想從前的事兒,她這人倔強不認錯兒,天天跟他犯別扭。

那時候氣的要死,後來分開後,想想卻覺得好。

他買了八色禮,裏面有一色青醬,那家店還在,他特意去買的,記得有一年,在翁家外面,她打碎了一瓶。

宋遵循其實說的挺對,三兒子比前面兩個兒子有個有點,長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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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要長性人,不要衣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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