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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黑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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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被點了神庭穴的兄臺早在廂軍背上時就昏迷了過去,再睜眼又已恢覆了行屍走肉般的茫然無狀。先前他被點穴時的反應過於劇烈,謝懷禦生怕再給他刺激出新傷,因此放棄了在他額上故技重施的想法,本本分分地遣人給他餵了藥,耐心等這些人慢慢回轉。自己則在外頭瞎晃悠,三不五時地寄些新奇的小玩意回鄭都。

蕭尋章看著謝懷禦接連寄來的東西,神色越來越怪異了。終於有一日,他忍不住問杜管事:“懷禦除了這些東西,可還寄了別的信箋來?”

杜管事詫異地看向蕭尋章,答說:“小主子的信,素來是一並呈給了王爺的。”

我知道,蕭尋章心想,我是問還有沒有漏了什麽,罷了,看樣子也是不會落下的。他揉揉眉心,對杜管事說:“你先退下吧。”

蕭尋章看著眼前的信,同這次寄來的發簪一道看,更覺摸不著頭腦了。

謝懷禦知道滇遠路有蕭尋章的人,會自行回報地方諸事,故而在與他的家書中甚少提及公務,多半寥寥幾筆帶過。因此,信箋中大篇幅的內容,都是對他在噓寒問暖,蕭尋章只當是隨禮一道來的客套,草草回一兩個字也便罷了。

這次來的信卻實在委屈,先說自己見路上行人三兩成群,有情人卿卿我我,思及自身形單影只,心中落寞,只好給義父寫信乞憐。義父卻薄情寡義,自己哪次給義父去信不是長篇大論,義父卻吝嗇筆墨,每每只回個“安”字來敷衍。

這“安”字邊上還有一塊水漬,蕭尋章手指蹭了蹭,心道,別是哭了吧。他湊到鼻尖聞了聞,是一股淡淡的酒味,放下心來,失笑,原是吃醉了。

小朋友孤身在外,想念親人可以理解,只是這簪子......

蕭尋章還是沒摸著頭緒,古言道“簪贈發妻”,從前未曾聽說過謝懷禦在鄭都時有什麽相好的女子,便是想托他轉贈,也該給個名目才是。

蕭尋章已將這信箋來回翻看幾遍,除了對他的埋怨再無其他話語,他嘆口氣,越發捉摸不透這孩子的心思了。

謝懷禦卻已將他的喜好揣摩透了,簪子上游龍不戲鳳,亦非鳳求凰,只是金羽點翠,振翅欲飛。

一如往常般投其所好,蕭尋章鬼使神差地想,或許這就是給我的。

他本該問一問的,可蕭尋章在提筆回信時,卻無端生出近鄉情怯的希冀,試探般夾了一句:“簪子很好,待你回來,我飾給你看。”

謝懷禦收到信,懵了好一陣,才一臉驚悚地跑去問楊觀:“那日我們在邀月樓喝酒,回來我可說了什麽奇怪的話不曾?”

楊觀奇怪地看著他,思索一陣,忽然握拳與掌上一拍,說:“話倒是不曾多說,只是後來你醉了,不知緣何鬧著要給攝政王寫信,連帶著一盒不知什麽物件,非得遣人連夜送入鄭都。沈指揮還誇你恪盡職守來著,連喝醉了都不忘了往鄭都呈公文。”

“這樣啊。”謝懷禦摸了摸鼻子,退出了楊觀的房間,離了頤園直奔廂軍校場。

沈構疑惑地看著謝懷禦已在校場上狂奔十數圈了,忍不住揣測道:小謝大人終於被頤園那些耳目盯瘋了麽?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謝懷禦一邊跑一邊在心裏回想自己當時到底給蕭尋章寫了什麽。那簪子是早已打好的,卻遲遲不敢送出去,他誰都不在乎,只害怕蕭尋章覺得自己大逆不道,斷了與自己的關系,藏在身邊,權作個不為人知的隱秘念想。

可這些年來他已被蕭尋章慣得要風得雨,哪甘心永不為外人道。他無數次夜半夢醒,想不管不顧連夜潛回鄭都,趁蕭尋章熟睡,將簪子簪到他的發上,陪他一枕黃粱。

進退維谷,抵不過醪糟一杯,謝懷禦最終還是寄出去了。上蒼憐愛他,蕭尋章接受了他的簪子,可他不記得自己究竟寫過什麽,是往日一般點到為止的問切,還是徹底坦白了不可言說的心跡。

但是蕭尋章說他要簪給我看,謝懷禦好像抓住了一線微光,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他是不是答應了?

謝懷禦由這一線微光引出無盡的思緒,他想:難怪蕭尋章不願議親,他其實不喜歡女子對不對?

他從來不主動要求我叫他義父,其實他也不想只把我當兒子對不對?他,他不可能不知鄭都嫁娶習俗。

謝懷禦放慢腳步,過一會兒駐足在原地,扶著膝彎下腰,頭也低垂一些,因奔跑而淩亂的發絲松散地擋住他的側臉。沈構遠遠看著,只當他是累了。謝懷禦大口喘著氣,想,蕭尋章願意的,他一定是願意的!

過了良久,謝懷禦平覆下心緒,慢慢往校場邊上走去,打眼看見了楊觀已不知何時來了此地,正與沈構有說有笑地交談著。

謝懷禦走到他們跟前,他二人倏地停下了口中話題,頓了片刻,楊觀開口道:“那些人醒了。”

謝懷禦才經歷過一番大起大落,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是那些被灌了蠟的人?”

楊觀點頭,說:“正是。”

謝懷禦旋身快步,說:“備馬!”楊觀與沈構二人對視一眼,也立即跟上了。

馬車行進至頤園附近,謝懷禦忽有所感,掀開簾子看了一眼,馬夫只覺身旁青影一閃,車中已無人了。

跟在後面的那一駕也趕忙慢下速度,楊觀撩起窗紗,問站在道旁的謝懷禦:“怎麽了?”

“裴家的車馬來了不少,停在府衙門口。不知裏面是否還混了另外兩家。”謝懷禦說:“大概是來討人的。”

楊觀明了,說:“我還同以往一樣,將他們打發了。”

謝懷禦說:“人剛醒,他們就來了。恐怕是著急了,想是沒有那麽好打發。你能拖住他們多久是多久,我進去快些問話。”

“放心吧,小謝大人。”楊觀身側傳來沈構的聲音,說:“還有廂軍替你盯著呢,光天化日,他們不敢逾矩。”

謝懷禦“嗯”了一聲,很快消失在了他們視線中。

想不到最初為夜間翻墻踩的點,在白日裏也好使。謝懷禦特兜了個大圈,動作夠快,在潛藏的耳目反應過來之前,迅速翻進了頤園。

為防意外,謝懷禦首先尋摸進了那日與他答過話的人的房間,那人一見了謝懷禦,便從床上滾下,對著他連連叩首,情緒一激動起來就說不清話,連嚷帶比劃地請求謝懷禦為他伸冤。

謝懷禦扶起他坐回榻上,說:“我來到此地,自然就是要來解救你們這樣的人。你先好好回憶一下,將那日在獄中要同我說的話,再說一遍,說慢些。”

這人原本就是會說話的,在刑訊司中語調怪異只是因為失聰的緣故。現下謝懷禦一安撫,他有意放緩了語速,於是聽者便也能理解其意了。

那人說:“草民,草民無名,家中排行老大,街坊們便都叫我周大。原本下頭還有五個兄弟姐妹,如今都盡皆離散了。”

謝懷禦問:“可是因澇災?”

周大搖搖頭,說:“不是,不是天災,是人禍!是這些官差,壓價買了我們的田,賣田換的米糧根本不足以使得我們撐到第二年收成,他們便騙我們簽了做長工的契,說是做工期間包吃包住,我們皆不認字,他一說,就都跟他簽了。哪知道,這根本不是長工契,是賣身契!”

“賣身契?”謝懷禦問:“你等既是與官差簽了賣身契,他們都要你們做些什麽?”

“我們同官差簽了賣身契,官差便視我們作芻狗。”周大說:“我曾是祁家田產的蓄奴,為他們種植茶樹。某日祁家邀了一幹兇神惡煞的人來,進了茶園就吵吵嚷嚷地四處相看,他們專挑些身形高大健壯的,要帶走給他們做活。我就這麽被他們帶走了,到了地方才知道,他們是一幫窮兇極惡的山匪,待人比之家畜還不如!”

謝懷禦看著眼前周大形容,幹瘦佝僂,怎麽都與高大健壯搭不上邊。他嘆口氣,問:“祁家茶園中種的可是紅茶?那山匪虜你們上山,又是要你們做什麽?”

周大努力回想一下,說:“我不懂是什麽茶,只大概知道茶葉名字變過,先是什麽‘山’什麽‘種’,後來又成了三個字的什麽‘金’什麽......”

“正山小種和金駿眉。”謝懷禦接上了。

“對對對,是這個名字。”周大連聲應道,接著說:“上了山後,那些山匪也不要我們在營地伺候,把我們趕到了一個更冷的地方,那裏養了好多好多馬,他們要我們照料那些馬,馬若病了,便要大發雷霆,而人若死了卻不管不顧,很快再下一趟山,將闕數補上。”

死了這麽些人,怎麽戶部的籍案一星半點的異常都沒有。謝懷禦問道:“你們的戶籍呢?”

“都,都被收進了府衙。”周大看到謝懷禦神情變化,瑟縮了一下,仍壯著膽子問:“大人,您可否替我們想想法子,沒有戶籍,我們寸步難行,再要出去,也是買地不得做工不得,終究只能為他們勞碌終身。”

謝懷禦感到自己好像抓到了什麽關鍵,繞到最後還是戶籍。他站起身來,對周大說:“你好好休息。”

謝懷禦急切地在廊外打著轉,欲快快思索個頭緒出來,卻見楊觀已同沈構一道來尋他了。

楊觀向他交代幾句外頭動向,大略是這次裴家並非來找麻煩的,而是來求個和,那外頭的幾節車馬,都是送來討好的禮,反正他楊觀明面上是太後的人,便盡皆收了,答應那裴知候盯著謝懷禦點。

禮,我才給蕭尋章送過禮,謝懷禦混亂地想,蕭尋章說是讓我來幹嘛來著?對了,查廂軍!禁軍戶口有問題,廂軍肯定也有。廂軍......

謝懷禦眼底驟然一亮,定定盯著沈構,問:“沈大人,廂軍的戶籍現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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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加速,但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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