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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江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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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構略一思索,答:“廂軍戶籍的原本盡皆在府衙中收著。小謝大人若只是想借調來觀閱的話,卻是不麻煩,廂軍入編時,按規矩都會遣人手抄一份,存在軍營內。”

謝懷禦趕忙問道:“現下可能即刻去查?”

沈構不明就裏,問他:“小謝大人,此事可否多給些時日?”

謝懷禦警惕起來,問:“怎麽?難道已被府衙搶先借調走了?”

“這倒沒有,廂軍多被受任官職的世族苛責刁難,我們之間不對付,自然是不會外借給他們的。更何況,那些人也素來看不上廂軍,沒的來討嫌。”沈構說:“只是調取籍案需過幾道手續,我替小謝大人編個名目留檔,將來若出了什麽問題,也抓不著把柄。”

謝懷禦放下心來,說:“仍在軍中就好。我所求問之事,雖非十萬火急,卻也擔心夜長夢多,還是越快越好。”

沈構點頭,說:“這個自然。”

等沈構動作的日子裏,謝懷禦也沒閑著。他親自問話了餘下從牢獄中帶出的人,擇去其中重覆的,前後矛盾的廢話,應承他們訴苦之餘,謝懷禦卻對那令丘山北的馬場起了興趣。

大鄭現今的全境上下,是養不出戰馬來的,卻並非古往今來的定例。早年平襄路未曾丟失時,其北部就是大鄭最大的馬場,如今淪為胡族所占,盡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謝懷禦忽地想起了什麽,翻出了蕭尋章給他寄來的樞密院內部測繪地圖,兌了淡墨,沿著高寒地走走停停勾了一道。

描畢擱筆,謝懷禦撐臂在桌子上,對著方才走出的路徑倒抽一口涼氣。這一段路,自天虞攬令丘,直至原平襄路以北接胡族舊屬地的高寒地帶,是蕭尋章曾教過他的薊北之野。

薊北之野,地遠天寒,養人極兇,去了多易形銷骨立,孱弱者更是身先朝露。而養馬卻是極好,戰馬所愛,極是高寒草場,天遠地廣,是以驍勇敢戰者也。

至於為何大鄭不將天虞至令丘以北也劃作馬場,再明顯不過了。馬場雖珍貴,年年月月又是一大筆開銷,當朝不敢出兵,一心要躲起來做縮頭烏龜,要了馬場也無用,索性將這好面子的工程省了,便說是不忍百姓受苦,為區區幾匹戰馬折了命。

大鄭兵敗遷都,退居滄江以南後,曾也是想過待時局緩和些,繞些七彎八拐的關系,想法子從異族手裏買些馬來,如此又能將騎兵重訓出來,說出去也不算窩囊。

可惜上頭拍拍腦袋作出的決定,落到實處是萬分艱難。先不論預算費用的層層盤剝,也不論異族是否真舍得賣出好馬,光是京畿路的地熱潮濕,便足以讓馬死上一批又一批了。

如此來回折騰幾次後,嘉弘帝在朝會上向諸位大臣長嘆一聲:“此天道不助我也!”便就此作罷了。

蕭尋章在外是陰晴不定的陰鷙性子,謝懷禦卻知道他是在意蒼生黎民的,故而他得知天虞及令丘北的危險後,也從沒動過那邊的心思。如今這些山匪既已將惡人做了,不妨便由他謝懷禦作這個在後的黃雀好了。

沈構總算是派人來了,知道謝懷禦謹慎,不願在頤園處理,便也沒有多事將收拾好的籍案送來,只告知他在城外軍營中等著。

謝懷禦在鄭都查禁軍時已有了經驗,此刻查起廂軍來便是得心應手。他看得很快,沈構巡完趟營回來,謝懷禦已有了想法。

謝懷禦放下手上的紙頁,沈構便知他有話要對自己說了,於是隨意撩起潑涼水抹了把臉,洗耳恭聽起來。

謝懷禦開口道:“不知廂軍中規矩,同名同姓者,入編時可有什麽特殊安排?”

沈構說:“自然是會盡量避開在同一營的,再者人人都有個編號,平日裏雖不常用,卻也是個辨識。”

“那就是同禁軍一樣了,”謝懷禦將手側挑出的幾頁攤開,對沈構說:“你瞧這幾個人。”

沈構走近些看了,上頭名書都寫作“江啟”,二字名是容易重些,他第一直覺是辦事的人不仔細,將編號也重了,再三看了,卻是正常的。

謝懷禦繼續說:“廂軍中有幾個江啟,巧的是我在禁軍中也認識一個江啟,他也是自滇遠路中選入鄭都的。沈指揮不妨猜猜,這個江啟戶籍何地?”

沈構已聽出其中有貓膩,嘴上仍說:“籍案上自然該寫的滇遠路。”

沈構答非所問,謝懷禦本意也不是要與他在此事上繞彎子,便直言道:“他親口告訴我,他是江南人氏。”

謝懷禦說:“他告訴我是花了錢借滇遠路名額從軍,那時我尚還不以為意,當他是尋常改換戶籍。即便是做得天衣無縫,在禁軍中都瞞住了好些年,也只以為是為他造假的人手熟。如今卻見了這麽多‘江啟',我著實免不了多心。沈指揮敢不敢同我打個賭,猜那府衙中有沒有這麽多份‘江啟’的籍案原本?”

沈構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難道這些人根本不是偽造?!他們倒賣的,就是真正的戶籍?!”沈構旋即又有一個疑問,說:“可這第一份‘江啟'的籍案又是從哪裏來的?”

“這名字簡單,姓又常見,要撞上幾個同名同姓的不容易,通路中撞上一個來,還不容易?這又可一猜的是,這些人中會有幾個是原名江啟的?”謝懷禦說:“恐怕那位貨真價實的滇遠路‘江啟',早入了世家田產上為其勞作,不知如今是生是死。”

“此話怎講?”

謝懷禦揀前番聞訊得知有關黑戶的事同沈構講了,這下連帶他初識沈構時問的話都有了答案。

謝懷禦那時問沈構,為何滇遠路的軍備不減反增,其實是在問他,為何滇遠路的人數不為澇災所影響。

現在水落石出了,外路來人都被做成本籍此地,參軍也可行商也可,拿來給兗州府衙立功績更是無有不可。

這就該扯到另一樁事了,世族固然有錢,卻遠不該富裕到可一次侵吞下數萬生民田地,即便是真在澇災時賤價購田,數額也是驚人的。更何況謝懷禦本就懷疑此地近年來只是水多不成災,打著澇災的名頭向朝廷冒領賑濟而已。

冒領來的米糧進了匪窩,匪窩得了錢財修了馬場。那麽匪窩就不是得錢地,究竟……

謝懷禦沒考慮出結論,卻想到了個由頭。

裴家曾向楊觀表露了求和的意思,那便讓楊觀去問問禮從何來。

裴家很快給了答覆,說並非是自家財產,而是此地富商萬家入不得仕,便巴巴繞了個大彎子來獻禮,盼著於他們經商一道上莫為難則個。

謝懷禦笑道:“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楊觀也應聲,說:“那裴知候還真當我們不知他娶了萬家女,自家的財務,哪裏就摘得幹凈了?”

如此便通了,官商匪上下勾連,遭到怎樣揣測都不過分了。

謝懷禦又去了那家狠宰他一百兩的店鋪,掌櫃與夥計仍是那副樣子,倒是富貴不淫,見了他這麽一個冤大頭,半分額外的表示也沒有。

反正謝懷禦只是來詐一下,若無收獲也不虧,畢竟還有那一百兩銀子給他當幌子。

謝懷禦徑直走到老掌櫃所在櫃臺前,敲敲桌角,含混不清地問:“掌櫃的,可有白米賣麽?”

老掌櫃停下了打算盤的動作,盯著他半晌,眼珠子遲緩地轉了轉,仿佛是在回憶謝懷禦方才說的話,而後才反應過來,問:“你說什麽?”

算珠聲停了,謝懷禦明顯感受到了夥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於是他大聲了些,連帶著手上比劃,說:“米!掌櫃的,白米!有沒有白米!”

掌櫃的張張嘴,什麽也沒說,卻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奇異的聲響。夥計已三兩步沖到了謝懷禦身邊,惡狠狠地將他往門外推搡,說:“沒有米,你看我們這店裏,就是賣了米給你,你有命吃麽?!”

這威脅來得莫名其妙,謝懷禦覺得這夥計大約慌張。他配合地被推到門口,嘴上仍說:“不過是人生地不熟,想著同你家做過生意,故此來問問,怎地態度如此惡劣?你家不賣,給我指個別家也好。”

“沒有沒有!”夥計怕引人側目,壓著聲音,卻像壓不住怒意,惱道:“要米就領賑濟糧去!”

夥計將門“砰”地一聲在謝懷禦身後關上,謝懷禦摸摸鼻子,也不再同他們計較,徑自離開了。

因為他聽到了,那老掌櫃說的是:“米才交付過。”

謝懷禦又造訪了兗州府衙,裴知候如臨大敵,聽謝懷禦說:“我知山匪狠辣貪心,恐之前逼迫你們派人前去招降惹惱了山匪。思來想去,這幾日愈發心中不安,想著要彌補才是。”

裴知候誠惶誠恐地說:“小謝大人為我等撐腰,感激涕零還來不及,怎好要彌補來。”

謝懷禦並不在乎他說了什麽,誠懇道:“因此,我同沈指揮商議了,你們城外糧道,皆由廂軍來護衛。如此顯得我並不是空頭承諾,也好震懾住山匪,莫來打賑災米糧的主意。”

“不……不麻煩沈大人了。”裴知候手心不斷冒著汗,當年他們三家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尋了理由讓那條糧道脫離了廂軍的盤查,如今又要奉還回去,他打心眼裏是一萬個不樂意。

裴知候一咬牙,道:“小謝大人,實不相瞞,那糧道實則是打了萬家的旗號,明面上與我等並無瓜葛,不會遭到為難的。”

謝懷禦說:“既是萬家的商道,更須得好生看顧了。”

裴知候一驚,問:“此話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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