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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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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的道路上只有她淩亂的腳步聲,以及比腳步聲更響亮的心跳聲。白葭聽著自己沈重的呼吸聲,忽然回想起多年前,青城山腳下那個滿臉溝壑,眼睛渾濁的枯瘦老人。

當初那個裝瞎老人坐前沒有生意,閑得無聊便想隨口去忽悠在樹蔭下乘涼的白葭。白葭看了看一旁研究觀光路線的父母,又看了看那個滿面堆笑朝她招手的瞎眼老人。眼睛骨碌碌的轉了一轉,起身笑瞇瞇的去坐在了老人攤位前。

老人的眼睛白蒙蒙一片,連眼瞳都是灰色。白葭坐到他面前的時候,那雙灰白的眼珠似乎動了一下,老人盯著白葭,原本堆笑的面上肌肉一僵,半晌放開了白葭的手,面色沈了下去,忽然一聲不響的開始收攤。

白葭正莫名間,研究好路線的父母把她叫了回去。臨走前,她回頭看了眼那個老人蹣跚離去的背影,只覺得那個老人像是一片枯槁的樹葉,就要隨這天地間風瑟瑟而去。

他們一共在青城山停留了三天。就在離開那天,白葭忍不住又去了那個樹蔭下,那個替她摸骨算命的老人竟還在,只是面前沒了攤位,就像純粹是來納涼的一般。

白葭落座於一旁,只是短短數日間那個老人不知怎地愈發老矣,也竟是真瞎了,一雙眼睛徹底失去聚焦,眼眶中還長著細密白毛,他的臉色很不好,就像被一口氣吊著一樣。

她還未開口,就聽到那瞎眼老人仿佛等了她許久,願望終於實現一般緩緩說道,“你終於來了。”

那個瞎眼老人不給白葭說話的機會,只是面如死灰的搖頭嘆息,緊接著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說完,也不給白葭任何疑問的空隙,起身就走。

她當時只顧楞楞的想著那句話,等到回過神,老人已不知所蹤。

白葭以為自己忘了,殊不知那一句話,早已在她心中隱隱埋下了一顆恐懼的種子。

而那顆種子,就在今夜迅速發芽生長。白葭越想呼吸愈急促,腳下軟綿綿的,卻不知踩得什麽,一路飛快。最後她白著臉,上氣不接下氣的一頭沖進了家門。顧不得房子的年老失修,把門關的震天響,身後那一聲沈重的關門聲,聽在白葭的耳朵裏,使得她安心了絲毫。

她摸亮了玄關燈,那一刻身體發軟的感覺頓時湧上了神經感知,她順著墻滑下,縮在玄關的角落裏無力動彈。無處安放的視線,不經意從墻上的穿衣鏡裏看到了蓬頭白臉,眼神驚慌空茫的自己。

白葭足足楞了半晌,和鏡中的自己呆呆對視。片刻,從胸臆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這口氣似乎吐掉了某些驚懼和混亂,她扯出黏在唇間的發絲,捋平自己淩亂的頭發。動作間,仍微微痙攣的手指碰到了脖頸間的東西。

那面八角小鏡一動,在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道亮光。白葭一怔,一下攥住那面小鏡,屏住呼吸,警惕的向四處看。然而周圍寂寂無聲,只聽得外面似乎有幾只貓嚶嚶叫喚,就連樓下人家養的狗也沒有動靜。

她微微松了口氣,皺起眉頭把那面古樸的小鏡湊到眼前,幾乎貼在了鼻尖,她細細看著,眼中掠過一絲疑惑。這面小鏡竟是照不出影像,任憑她離得那麽近,也只是模模糊糊一個影子。

這樣一面小鏡子,對著它呼喚,那個叫李良岐的人便真的就會前來麽?

在寂靜中,白葭突然想到了什麽,瞳孔猛然一縮。

——不對。從剛才開始,一切就安靜的異常,自己剛才那一聲關門聲幾乎使得這棟陳舊的樓都微微晃動,要在平時,早有人隔窗叫罵,今天怎麽不但沒人來投訴拍門,就連四下裏的貓狗也寂寂無聲?

她這麽想著,這才陡然意識到空氣中那股沈重的凝滯和潮濕,周圍的溫度低得異常。

滴、滴……答……滴答

有細微的水珠低落聲在房間內響起,這聲音不啻平地驚雷,白葭全身一僵,翻眼去看玄關處的掛鐘,子時已過半。

巨大的驚駭從心底升起,白葭循聲驟然轉過眼珠。

地面上有扭曲的深色水漬,在燈光向下泛著和幾乎蛞蝓□□一樣的亮色。白葭齒根發顫,看著那水滴朝著自己的方向一路蜿蜒而來,視線艱難的往上一抖,便是一團扭結倒垂的黑色頭發,那水便是由此滴下。由於倒垂,白色袖管從那像蜘蛛一樣折豎起的前肢上滑落,露出足有人腦袋大小的鋒利爪子。那爪共有三指,有著像蜥蜴一樣黑紫幹涸的皮膚,三指上是白葭手指長短的利甲,上面泛著森冷寒光,只輕輕一劃便絕對能把血肉撕裂。

那東西不知何時竟然出現在了這裏?

白葭不敢再看,極度的恐懼下,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猛地直起身子撲向門把手。可門把手卻在這關鍵時刻怎麽也打不開。而她這一動,似乎驚動了頭頂上的那個東西,只聽一聲低長而無法形容的詭異“嗬——嗬——”聲。

像是一種古怪的悶雷聲,又像陣起的猛烈鼓聲。

“李良岐,李良岐。”白葭圓睜著眼睛,抖著聲音裏的哭腔,看著投射在門上的巨大陰影,眼眶幾欲睜裂,眼中的驚懼簡直要溢出來,那個東西轉瞬近在咫尺,而她被堵在玄關的死角,門鎖被扯得松動作響卻還是打不開,就在那一剎那,陷入絕望的白葭,撕心裂肺的扯開嗓子,“李良岐!!!”

這最後一聲,白葭竭力尖起嗓子,卻只是動了嘴型,發出無聲無力而嘶啞的三個字。

然而,就在那東西兜頭罩下的瞬間,一道亮光橫空飛出,擊中了那東西。那東西一震,發出極其尖利難聽的嘯聲,四肢一陣扭動,跌落在地扭曲掙紮。

同一時刻,白葭看到玄關的那面穿衣鏡起了變化。鏡面忽然像是化成了一汪泉水,微波粼粼的抖了幾下,深處有一團白亮模糊的光。那團光朦朧變大,轉瞬變成了一個人灰色的輪廓,漸漸地那個人影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的浮現出來。最後,一角白色的衣角從鏡子裏當先掠了出來,緊接著一個人從裏面大步走了出來。

白葭驚得半張嘴巴。那個從鏡像世界走出來的人,頎長削瘦,燈光映射下的五官猶如精雕細琢一般深邃,眉尾微微上揚。攏在一身綴有璀璨的金色星辰的半長白色衣袍中,腰間束著一根金色腰帶,系結處垂著白色的流蘇,袖邊衣角有細密的金色花紋。那是個身上少有煙火氣的男人,帶著一種隔世的恍惚穿鏡而來。

“白葭,你沒事吧。”那人一眼看到角落裏的白葭,迅速走近她。

看著對方迎面走來,白葭幾乎喜極而泣,她緊緊抓住對方伸過來的手,盯著他嘴唇抖了抖,聲音微弱,“李良岐?”

李良岐寬慰白葭似的朝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忽然朝她俯身。

白葭一楞,只覺得頸後有溫熱的指尖輕觸而過,引起她僵硬身體的一陣細小顫栗。

李良岐從白葭脖子上解下那串珠鏈,將她輕輕拉起。“過了子夜你尚未呼喚我。我還以為已來不及救你。”

他的聲音溫涼如清泉。那一瞬,聽到這個至今不過兩面之緣的男子所言,一貫要強獨立的白葭不知怎的幾乎要哭出來。

是的,差一點就來不及了。

“嗬——”那東西匍匐在地上,忽然發出振聾發聵的一聲嘯叫,那聲音極其狠厲怪異,直刺人的耳膜。

李良岐身子微側,袖子一揮,長身擋在了面露痛苦的白葭身前。頓時,白葭幾欲破裂的耳膜得到了緩解。

“為何攔我?你如此插手,要是被發現,難道就不知有何下場麽?”

白葭被李良岐遮的嚴實,看不到面前的景象,只聽得那東西發出沈重而含糊不清的“桀——桀——”的嘶吼聲,低沈陰戾,直如雷霆。

聽得對面的東西如此發問,李良岐目光不動,也不回答,面容平靜的與之對視須臾,嘴角悄然動了一下,似乎是笑。繼而,他忽然嘆了口氣,漆黑的眼瞳迅速被掩入垂下的眼皮,擡手一振袖,把那串珠鏈套在合起的雙手上,他閉上眼睛,左右食指在胸前相觸,嘴唇急速翕合。

“桀——”那東西看到李良岐的舉動,驟然爆發出一聲令人心膽俱裂的戾聲狂嘯,一下子跳竄而起,兩爪利刃迎面向他兇狠抓下。

白葭在李良岐背後,不知狀況又不敢輕易動作,正焦灼不安間突見面前的人寬大的袖子無風自動,忽然平地乍起狂風。

“封!”

隨著李良岐的一聲清叱,白色長袍上的星辰一瞬間都亮了起來,並迅速的運轉移動起來。隨著光線愈來愈亮,李良岐整個人在金光中熠熠生輝,他交握的雙手一翻,猛然激射出一道金光,罩住了半空騰躍而來的那個東西。

那個東西被罩在半空金光中愈發暴戾,發出一陣撕裂天地的咆哮聲,狂亂撞擊。那道金光應聲在半空中發出細脆的哢嚓一聲,瞬的無數道聲音隨之而起,那金光登時就像玻璃一樣在空中紛紛碎裂,化為齏粉。

“不好。”李良岐眉頭一皺,急速回身一把攬住白葭,右手握著珠串向著穿衣鏡方向,在虛空中一指,“開。”

那面鏡子再度蕩起了水一般的波紋,白葭被李良岐半攬半抱的帶進了鏡中世界。那是一個虛無,卻無盡頭邊際的空茫世界,除了一片無垠水域什麽都沒有。而那水域平波如鏡,白葭穩穩的站在上面如履實地,她低頭,看著水面下的自己同樣低頭看來。

“桀——”就在他們踏進鏡子中時,那東西竟也緊跟著穿了過來。

白葭聽得那一聲嘶叫,下意識回頭。一看之下,不禁臉色大變,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竟是一條蛇,一條渾身焦黑,皮肉翻綻,纏繞吞吐著黑氣,十分醜陋猙獰的巨蛇。它足足有數十米長,五人合抱那樣粗,頭上有兩個瘤似的難看凸起,一雙眼睛則是兩個黑洞,失了眼球的眼眶皺巴巴的塌陷下來不成形狀。

此刻,它狂暴的在半空中扭結身子,蛇尾狂虐的橫掃擺動,發出狠厲暴躁的咆哮,口中噴出一團帶著濃烈腥穢的渾濁的黑氣。而它張開的嘴裏空蕩蕩的,竟是無牙齒也無蛇信。

這是一條蛇?倒不如說是一條放大無數倍的蚯蚓。

“滅。”

就在她失神的剎那,李良岐再度雙手合起,從八棱鏡中釋放出一道強烈到亮徹天地的光來。那道光凝聚成一把箭的樣子,耀眼奪目,朝著那條黑蛇直射而去,在半空中又分裂出無數小箭,箭頭破空而去,淩厲的風勢四散開,霎時間腳下如鏡的水面紛紛破裂。

盛大的金光刺得白葭眼睛灼燙疼痛。四面八方驟然響起一聲直沖雲霄,震天裂地的尖利咆哮,然而轉瞬那聲音便戛然而止。

白葭被那聲音震得心神欲裂,在漸漸消散的金光中,她恍惚看到了一個黑衣男子,四肢都被細細金光刺中。然而,不待細看,眼前便驟然陷入一片混沌。

李良岐立刻伸手,扶住了失去意識的白葭。

金光轉瞬消失,一個幻影般的黑衣男子被細亮的金色小箭釘在原地。李良岐伸手在虛空中一握,那些小箭便倏忽消失。

黑衣男子得了自由,甩了甩雙手活動了一下。他挺直腰背,把手背在身後,擡眼冷傲的看了過來。

李良岐看著那個淡淡的虛影,忽然問道,“瀝澤。你後悔麽?”

敖瀝澤負手而立,一身濃墨黑衣下整個人異常冷厲,他眼神桀驁,對李良岐一聲冷笑,反問道,“那你呢?你又後悔了麽?”

李良岐一怔,卻是明白他指的是什麽,垂眸笑了一笑。

敖瀝澤的視線在李良岐懷中的白葭臉上掠過,繼而看向面善若水的李良岐。他的眼神深不見底,直如兩個幽深的空洞,冷哼,“奉勸一句,不管你如何幹涉,終究都是……逃不了的……那玲瓏眼……”

“瀝澤,你到最後還是那麽愛操心。”李良岐看著面前虛影倏忽變淡,變得像一層薄薄的霧,一縷悠悠的煙,眼皮輕輕耷拉下來掩住他漆黑的眼瞳。

自此,這個世間便將也沒有那個桀驁不羈,指天怒罵,一身反骨的敖瀝澤。不,應該說在敖瀝澤輸掉的那一刻,那個他便已經不覆存在。

直到那冷硬的聲音低微再無,李良岐才噙著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幽幽低嘆,“再見了,敖瀝澤。”

李良岐在一片空寂中默然立了片刻,垂首深深看了懷中的白葭一眼,擡手把那珠串系回了她的脖頸,那面模糊的小鏡上映出他略帶歉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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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白葭看著鏡子中眼睛紅腫的有半個拳頭,頭發蓬亂的自己發呆,她咬著牙刷,心不在焉的刷著,腦中一遍遍細細回想著那幾近荒誕離奇的遭遇,極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噩夢。

白葭記得自己最後在金光中似乎看到了一個黑衣男子後,便渾然失去了意識,直至今早睡得死沈的她被樓下的狗吠聲吵醒。

醒來後,李良岐消失了,就連昨晚那東西出現過的痕跡也一並不見。但脖頸間那串貼著肌膚透著涼意的珠鏈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虛無。

“昨日夜間十一點至十二點間,一輛從軒京路開往舟港的公交車……”晨間新聞的播報員保持端莊的面容,正極其淡定的用流利,且咬字清晰的口播播報一則交通事故。

白葭耳朵裏轉進了幾個字,微微一楞,立刻含著牙刷,從衛生間一下撲到電視機旁。

“車牌號S123456意外翻車落入山崖,車上乘客全部罹難,共計死亡人數17人。”

她幾乎貼著電視屏幕,驚愕的看著上面目全非的公交車局部圖,含著泡沫嘴巴半張,牙刷從嘴裏啪嗒一聲落到地上,濺散了幾點白色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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