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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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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夏蟬張嘴嘶叫前的黃梅雨季,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連綿持續了半個多月,地面積聚的熱氣被雨水拍打得像霧氣一樣蒸騰起來。

這個天氣出行的人,脖頸和面頰一律都緊貼著不知是被雨還是被汗所浸濕的發絲,絲絲縷縷的黏在濕漉漉的皮膚上。白葭撐著傘等在路口,擡手用手背蹭了前脖,抹了一手的汗。她熱得重重呼了口氣,傾擡起傘邊緣向外看了一眼,只見馬路對面依舊亮著紅燈,她只得失望又無奈的再次掩下傘檐。

雨滴錯落有致,輕重分明的打在傘面上。白葭習慣性的輕輕轉動傘柄,看著傘檐的水珠落出傾斜的弧度,另一只手無意識的撫上脖頸間的小鏡。

那串珠鏈連同小鏡一並貼著肌膚,有一股說不出的沁涼。白葭輕輕扯動了一下,脖頸間登時感到陣陣涼意。她用手指貼住鏡身,指腹一點點輕輕描摹過上邊微微凹凸的繁覆紋路。

自那天過後已經一個多月。期間,無論她對著這八角棱鏡如何叫喚,也再喚不出李良岐。盡管如此,白葭卻每天把玄關處的那面鏡子擦的岑岑發光。有時,她會對著鏡子無端發呆,回過神又立刻跳到鏡子照不到的地方。

那面鏡子,她不再用來整理儀容,而是整理她心中一個隱秘的期待。

就在白葭心不在焉、胡思亂想的時候,指間的那面小鏡忽然亮了一下。她只覺得眼下閃過一道白光,心中一個怔楞的瞬間,淅瀝的雨聲中猛然炸開連連驚呼聲。

“小心,小心,小心!!”

那一連串疊聲,語速很快。聲音卻是一聲比一聲拔高,也一聲比一聲驚慌。

白葭想也不想登時往後猛地連退。就在她退後的剎那,身側巨大的電線桿轟然倒塌下來,砸向路邊一攤汙水裏,連腳下的大地都被震動了。

“嗙——”那沈重的聲響帶起了人群中一片淅瀝的驚呼,也不知是吃驚於那電線桿的無端傾塌,還是為白葭差點被砸中感到後怕。

電線桿在白葭眼前幾乎貼著她的鼻尖倒下,被驚嚇得發楞的一瞬,那攤泥水被電線桿的猛然重力震的飛濺而起,待她反應過來剛想壓下傘抵擋,早已來不及,和著泥土砂礫的臟水濺了她滿身。

“怎麽樣?你還好吧?”

就在白葭被身前幾厘米處的龐大電線桿震的一時回不過神來時,有一纖細的人影從電線桿的另一側氣喘籲籲的奔到她面前,這聲音聽來顯然和方才驚聲提醒白葭的是同一個。

白葭聞聲擡起傘。一下子撞進了一雙瞳眸黑如點漆的圓巧杏眼裏。也不知是否白葭錯覺,漆黑的瞳孔中似帶著奇異的隱隱青碧,異常美麗。她楞了楞,很快回過神來。

只見面前站著的女孩容貌極其妍麗。她披著一件鵝黃色的雨衣,此刻兜頭的帽子已滑落,光潔白皙的額頭粘著幾根濕漉漉的發絲。許是疾走奔而來,她有點細微氣喘,臉色和嘴唇皆失了血色的蒼白,如同她半敞的雨衣裏那條雪白的連衣長裙。而那一雙漂亮的眼睛盛了滿目擔憂,那樣細柔的目光仿佛片刻前差之毫厘便被兜頭砸中的人是她一樣。

她眼裏真切的關心和善意讓白葭心中忽的一暖,她不由感激的揚起頭,大咧咧的露齒笑開,“沒事。萬幸沒砸中我。”

女孩像是舒了口氣,皺著的眉頭略略松開,她看了看白葭,又往電線桿原來佇立的地方看去。

“這幾天真是黴運纏身。”白葭看著地上那截電線桿,想起了連日來的遭遇,不禁兩根眉頭打起了結。

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麽?可自上個月來,她出門不是被自行車撞,就是被花盆砸,被吵架的情侶錯打,還被飛來的鍋砸,現在連電線杠都朝自己倒下來了。下次,會不會就是一幢樓朝自己壓倒呢?

“真是撞邪了。”白葭想起前些日子的離奇遭遇,不禁脫口低語,說出口的剎那自己心裏也是一慌。

是了,一定是因為看見那個詭異不吉利的東西而中邪了。

“撞邪?”那女孩卻是聽到了白葭的低語,眼角一動,訝道。

“呃……我瞎說的。”白葭自知即便說出那段詭異經歷必然也是無人能信的。便對女孩笑笑,決定打馬虎眼過去。她指了指躺在泥水裏的電線桿,不解道,“不過,這電線桿那麽結實,怎麽就突然倒下來了”

女孩若有所思,視線依舊停在白葭臉上,不經意掃過那面小鏡時,女孩像被灼了一下,眼神細微一變。

人群在綠燈跳亮後,紛紛抓緊時間離開了這場沒有任何傷亡的事故。

白葭沒有註意到女孩的異常,在和最後一個行人擦肩而過時,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匆忙看了眼腕間的手表,急促道,“不行,我得走了。”

那女孩目光緊隨白葭慌忙的身形移動,她看了一會,像是記起什麽回頭,轉身疾走而去。

趕在紅燈又跳前,白葭匆匆穿過了馬路。她踏上對面的街道,發現前方不遠處有個纖瘦的青衣少年靜靜駐足在那裏,視線向著自己看過來。他沒有撐傘,在雨氣中,整個人周身都籠上一層氤氳的恍惚青色。

那個少年似乎隔著馬路觀望了許久,直到白葭即將和他擦肩而過,少年才終於不再躊躇,迎了上來。

“姑娘,姑娘請留步。”

白葭心裏著急上班遲到,一時沒止住步子,少年跟著白葭向前走了幾步,硬是伸手把她攔了下來。白葭被阻,不得不停下腳步轉向少年。

少年眉眼清秀,斜跨著一只青布紋包,一身樸素偏舊的青衣布褲,有著少年人的澄澈氣質穿著卻頗為老氣。他雙腳著一雙深青淺口布鞋,褲腿和袖口此刻被胡亂卷起,卷口邊緣參差不齊,褲腿更是一高一低。而這少年異常削瘦,鞋口至卷起的褲腿處露出一截纖細見骨的腳踝,他斜搭在布包上的手也是骨骼凸顯,青筋可見。整個人有一種形銷骨立的蒼白羸弱。

少年攔著白葭看了看,露出一種諱莫如深的表情,“看你臉色隱隱發黑,而且周身氣息有異。想必你身上該是有卦,姑娘請在此稍作停留,容我幫你……。”

“謝謝,不用了。”白葭趕時間,顧不上仔細聽少年說了什麽,急促的打斷他,敷衍的晃了晃手想盡快擺脫少年。

然而,少年聽了卻是不放棄,凹陷的眼眶下是濃重的黑眼圈,一雙眼睛卻是靈動的笑了一笑,“姑娘,只是看個手相,不收你錢也不耽誤你多久,卻能保你平安。”

謔——如今這算命的也與時俱進,竟和傳單推銷的一個說話範本。

白葭著急趕時間,暗自按耐住心間的不耐,不欲和他再多做糾纏,斷然咬著字清晰拒絕,“真的不用了,謝謝。”

“還是算下吧,我觀你臉色和周身環繞的氣確實不妥,非但有飛來橫禍,而且不出三日,姑娘你必有血光之災。”少年鍥而不舍,皺著眉頭一本正經的振振有詞。

這少年如此說話簡直是給人找晦氣,只是少年語氣恭謹,態度客氣,神態又不似無賴玩笑,白葭一時發作不了,幾乎給氣笑了。剛才那電線柱轟然倒塌,有眼睛的都知道她今日不順天降橫禍,但這不意味她好騙,病急亂投醫。

再者,少年一副隨意的裝扮,甚至還沒當初那個裝瞎的算命老人噱頭十足。

“我命硬。不怕。”白葭急不可耐,壓著心頭的火氣一字一頓咬牙道。說完,一把拂開身前擋路的少年,疾步匆匆向前。

少年大概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回答,被白葭嗆聲後一時無話,再沒有追上去。他楞楞的看著白葭迅疾遠去的匆忙背影,摸著自己的鼻子擡頭看了看天,這才默默轉身離去。

經這少年一阻,白葭恰巧被堵在了下一個紅燈前,直接導致了她錯過了公交,乃至上班遲到失去了這個月的全勤獎。而既然遲到扣薪水,她索性動用了自己少得可憐的年假請了個全天。

外面依舊細雨連綿,白葭長籲短嘆,心情低落的走出身後陰沈沈的辦公大樓。她深吸了口氣,濃重陰濕的水氣立刻由鼻腔灌入臟腑。‘啪’的一下她撐開雨傘,艷紅的傘面震落了上面棲聚的雨珠,像天幕下瞬間開出了一朵火焰。

工作日閑逛對白葭來說稀奇而無所適從。她不知往何處去只得在濕漉漉的馬路上來回徘徊。傘隔絕了不少來往鼓躥的雨氣和風,不多久傘下的她被悶熱和周遭的水氣裹出了一身汗。白葭把傘柄架在肩上,忍不住反手去抹開貼住後脖的發絲,一時間腳步頓了下來。

“滴——”耳邊有汽笛長聲激鳴,轉瞬及至耳側。

然而,白葭的視線被傘檐所擋。待得她傾轉過傘面的剎那,瞳孔中猛然直沖入一輛卡車,就連車內駕駛那驚慌的臉也近在眼前,那一瞬耳朵敏感的捕捉到了空氣摩擦而過的聲音。

傘‘啪’的一下,輕易被折斷,在空中翻出一個奇異的弧度,落在積水的路面上。傘面依舊艷紅,就像白葭身下迅速氤氳而開的那一灘濃烈液體一般顏色。

“不出三日,姑娘你必有血光之災。”

白葭在陷入昏沈沈黑暗前,腦海中不知怎的閃過那個少年的話來。

“哎呀,出車禍了,撞死人了。”

“我剛看見那個小姑娘都被撞的飛起來了,不知還有沒有救。這麽年輕,真是可惜了。”

“這下雨天的,怎麽車還開那麽快!”

“那小姑娘走路也是不帶心,好好走在當路就忽然停下來。”

在路人駐足議論紛紛的時候,那滿眼紅血絲的卡車司機頭發蓬亂,衣著破舊淩亂,此刻軟著腳,連滾帶跌爬下車來。他慘白著臉,向地上的白葭踉蹌走了幾步,又頓住,一時間六神無主,眼神呆滯,呆怔在原地不知是要上前還是後退。

一個青衣少年在路邊目睹了這一起事故的全程,他似乎是沒想到自己這麽快便一語成讖,怔了一下,眼中飛快的掠過一絲異樣。看到圍起的人群裏有人打電話報警,少年略微一思索,抿起嘴唇,迅速穿過結實圍了一圈的人群。

而在隔著一條街處,有一個披著黃色雨衣的女孩同樣目睹了這一幕,她剛剛向前一步,就遙遙看到一個青衣少年的背影。女孩像是有什麽顧忌,眉心蹙起,略一猶豫,終究沒有再度上前。

少年來到白葭身旁,只見片刻前還對自己沒有好臉色的人,現在悄無聲息的躺在雨水血泊中,滿臉的血汙。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在白葭鼻下探去,眼角細微一抽,臉色忽變。他慢慢收回手,中途卻頓了一下,轉手撚去白葭臉上被血漬黏住的一撮發絲。

“她死了。”少年沈聲道。

圍觀群眾細細盯著少年的舉動,此刻聞言登時爆發出一種混雜著惋惜和嘆息的聲音,那卡車司機起先也許還抱著點僥幸,聽了少年的話後一下重重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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