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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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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達接這一單生意,家裏人都奇怪了起來。他老母親問:“你這次帶的攝影師怎麽隔三差五地回城一次?以前都不是這樣的啊。”

納達噎了噎,說:“他們東方人的腦回路跟我們不一樣,媽你別管。”

老夫人關切地說:“腦回路不一樣不要緊嗎?你們不會鬧矛盾嗎?”

“……媽,你別管這些,我和雇主相處得比較愉快,就算有矛盾,我也會自己解決的,你不要操閑心。”

“我操心你,這叫操閑心?”老夫人勃然大怒。

“啊呀,我說錯了。反正你別管,你別管就好。下次是這位雇主最後一次入草原了,帶完這一單,我可以領你出去旅游。”

“我年紀一把了,旅什麽游啊。”老夫人搖著蒲扇,“我就操心你,忙完這一單,我給你物色個姑娘唄?”

“不不不,這個心你更不要操了。”納達驚恐說。“我自己會解決,你要相信你兒子不是滯銷品。”

不論是怎麽樣的腦回路,天底下的母親沒有不相像的。

卓池硯整理行囊時,依米在邊上美其名曰幫忙,其實是搗蛋。在依米差點摔了他一個寶貝鏡頭後,卓池硯忍無可忍地下令:“你給我出去。”

“我能去哪兒呀?”依米委委屈屈地說。

“你還怕找不到地方玩?”卓池硯說,“自己出去玩兒,別來煩我。天黑前回來就好。”

方才還一臉泫然欲泣的依米,立刻生龍活虎地蹦出門撒歡兒去了。

卓池硯:“……”他就知道。

依米出門的時候,下午的風窸窸窣窣地親吻行道樹,絲綢般的陽光纏繞著城市壁壘,一派耀眼的金色。依米生□□玩,在這座城裏待的時間不算長,卻是邊邊角角去過許多地方。起先是布蘭琪帶她玩,然後布蘭琪情場失意黯然退場,後來就一直是布魯斯帶她玩。現在布蘭琪估計已經回美國,放下了執著,開始嶄新絢爛的生活;布魯斯也會這樣吧,他說喜歡她,所以分手了會難過,但難過這種事不能一直持續下去,人心是會自我療傷的,再後來她回成為回憶的邊角。

依米判定自己會成為邊角,是因為布魯斯的生活很豐富多彩、搖曳生姿,所以不豐富也不搖曳的她只能淡化。但是依米的生活很單調,所以布魯斯會成為不可磨滅的痕跡,久久不能忘懷。依米這樣想,覺得很不公平。

“明明是他先喜歡我的,我一開始根本不喜歡他。”依米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大聲說。

“他會飛快地忘記我,那我就要更快地忘記他。”

“這種事,根本就不公平嘛!”依米憋著一肚子氣,踢了沿路的大樹一腳,疼得單腳直立,然後眼淚就掛了下來。

“這種事情,真是太不公平了。”她索性蹲下來抱著膝蓋哭。

依米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哭了一會兒。她走的這條路不是大道,但也並非荒無人煙,偶爾經過的人見到這穿著白裙子、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哭得這麽傷心,都遲疑著想要上前安慰。也當真有人上前安慰了,但眾所周知,女孩兒哭鼻子的時候,安慰是沒有用處的,任你口幹舌燥、說爛了三寸舌,她依舊巋然不動地哭著。

依米放肆地哭了很久,起來抹了抹臉,又開始琢磨上哪兒玩。既然決定了要比布魯斯更快地釋然,就應該采取策略。玩是最好的策略,但是她一尋思,發覺自己所知曉的玩的地方,大都是布魯斯告訴她的,想到這裏她就愈發生氣,恨不得馬上跑回小公寓,哪也不去。

可是卓池硯又嫌她,要她天黑了再回去。

——“池硯也是壞人!”依米咬手指頭。

依米在腦子裏琢磨了一圈,決定去這座城市最高樓的屋頂。布魯斯曾經領她去看過星星,她在卓池硯養病期間向他誇耀過這段經歷,卓池硯險些笑得傷口崩裂,“誒喲餵,這位維斯坦先生真不錯。你們從詩詞歌賦聊到了人生哲學,是不是?”

依米不甘示弱地捶了他腦袋一拳。

後來兩人都被老醫生捶了一拳。老醫生咆哮道:“不打算養好傷了是不是?醫囑都可以拋之腦後了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活蹦亂跳得可以下海捕魚了是不是?”

當時兩人都膽戰心驚得不發一言,卓池硯後來才嘀咕說:“即便是我最活蹦亂跳的時候,我也不會下海捕魚。”

這座城市最高的樓層佇立在市中心,有一種不合時宜的翻山越嶺而來的時髦之氣。依米走到門前被安保人員攔住了,要她出示VIP卡。

“那是什麽?”依米為難地咬手指。

安保人員說:“沒有VIP卡,我們可不能放你這個小姑娘進去。”

依米瞪眼說:“憑什麽呀?我上回進去,你們可沒多說什麽。”

安保人員也為難,“你上回什麽時候進去的?我可不記得。就算你上回進去了,可這回沒有VIP卡,我們無論如何不會放你的。”

依米控訴道:“我從來就沒有VIP卡,怎麽你們上次放任不管,這次翻臉不認人呢!”

她也不指望安保人員回答,自顧自地掉頭,可憐巴巴地坐在門前的花圍邊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形形□□經過的人。雖然人有萬種,但都不外乎是西裝革履、衣冠楚楚的人士。她在看別人,別人也在看她,剛開始幾位男士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輪到幾位盛裝華服的女士時,場面又大不一樣了。

“喏,坐在花圍邊上那個白衣服的女人,你看她!”

“又是誰惹的債呢?落魄又窮酸的模樣,怪可憐的。何必蹲在這裏同男人撕破臉呢?她還這麽年輕,模子又好,回去精心收拾一下,誰傍不上?”說這話的女人一襲裸色的修身長裙,手上抓一柄天鵝絨扇子在搖,塗成紅色的指甲被扇子一襯更是血紅血紅的。

“我瞧著仿佛有些面熟……”第三人猶猶豫豫地說。

“唔,我看著也是……”

女人們紮堆兒散發著陣陣香風進了這座高樓,塗紅指甲搖扇的女人還在門口頓了頓,扇尖沖花圍邊上的依米搖一搖,問門童道:“喏,那小姑娘,是哪位惹下來的,都找到這裏來了?”

門童苦著臉道:“我也不知道,我們問她,她只說要去樓頂。”

女人堆兒裏此起彼伏地驚呼起來,塗紅指甲這位用扇子抵住下巴,笑笑說:“那你們可得看住她,別讓她上去了,真鬧出什麽事兒來,都不好。”

門童彎腰說:“一定,一定!”

依米若知道自己被誤會為想要跳樓尋死的癡情女子,只怕會一口氣蹦到樓頂上對全世界解釋。然她並不知情,她只是抱著膝蓋,坐在花圍邊上,雙眼放空地看著人群來來往往。

“好無聊啊。”她心想。

與此同時,那位塗紅指甲搖天鵝絨扇子的女士,正與諸位閨蜜們喝下午茶。嫩松石藍的茶盞裏,紅茶裊裊香氣,女士們端莊地把瑪德萊娜蛋糕送入自己的櫻桃小嘴。其中有一位忽然嗆了口氣,站起來咳嗽道:“我想起來了,那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那不是維斯坦先生前些日子舞會上的小公主嗎?”

“好無聊啊!”依米踢了踢腿繼續想。

“維斯坦先生?”這是本城女性中最敏感的詞匯之一了,小姐妹們聽到,齊聲低喃。塗紅指甲這位最先回過神來,“那——這算維斯坦先生始亂終棄嗎?”

小姐妹們紛紛爭辯道:“旁人的事不要胡亂猜測。”

“你可確定沒有記錯?當真是那個穿過鑲百顆淡水珍珠的那個小姑娘?我湊進前仔細看了,顆顆飽滿,珠圓玉潤。當真是那個有幸穿百顆淡水珍珠的小姑娘?”

“那是維斯坦先生呢,他來亂我一下,我也甘願。”

是瑪麗給布魯斯傳的消息。

“你知道嗎?”她在電話那頭大聲喊,蓄了滿腔的力氣預備侃侃而談,布魯斯忙打斷她:“我不知道。”

瑪麗:“……我知道你不知道。”

布魯斯說:“那你還問我幹嘛?好玩嗎?”

瑪麗憋屈得不想說話,頓了頓還是開口道:“外頭都在傳你拋棄了依米,她正坐在薩埃大樓前面黯然神傷。又據傳,她本來是打算上樓頂跳下來的。”

布魯斯又一次見識到了流言的離譜性。他不打算管,說:“我雖然不知道她坐在薩埃大樓前是什麽意思,但總歸不是黯然神傷的意思。縱然有黯然神傷,也總歸不是為我。”他說完便掛了電話,伏案工作了一陣,忽然靈光一現,披上外套便匆匆出門。

依米覺得無聊透頂。卓池硯不是好人,布魯斯也很壞,就連門童也使絆子,明明她上回進去沒找她要VIP卡,這回偏偏就需要了。

旁人——尤其是女客們——都在不亦樂乎地揣想這位不知名的小姐與維斯坦先生的風流韻事,勾畫出一段多情女子負心漢的悲傷故事來,依米自覺這個下午過得很漫長,她在市裏蕩了一陣卻一事無成。

“天也快黑了,”依米心裏琢磨道,“我現在動身回去,等見到池硯,就全黑了。”

她起身準備走,端坐高樓上、隔著落地窗觀望了許久的小姐太太們正失望地搖頭,其中忽有一人從包裏翻出望遠鏡,仔細看了看,驚呼道:“天吶,維斯坦先生過來了。”

布魯斯的確過來了,同轉身準備離開的依米打了個照面。

“好巧。”布魯斯微微一笑。

“啊……”依米警惕地看著他。

“你在這裏——等卓先生?”

依米沮喪地垂頭,“池硯把我趕出來了。”

“那我們去樓頂吹吹風?”

依米遲疑著點點頭,布魯斯便領著她進門去。這一回安保人員沒找她麻煩,只沖他們鞠了一躬便放行。樓上舉著望遠鏡的太太小姐們失望地搖扇子,搖天鵝絨扇子的那位矜持地說:“既然維斯坦先生親自趕來了,可見他尚未忘情。希望他們能重修舊好吧。”這一位是嫁了人的,在座沒嫁人的姑娘們可不會有這樣美好的祈願。畢竟不是那個小姑娘,便可能是自己,不是嗎?這種事誰說得清。

依米在樓頂見到夕陽在親吻土地,傾斜的屋檐上潑灑著金色的河水。她站得這麽高,像雄鷹一樣俯視層層疊疊的城市,光線流轉變幻像是時代更疊風起雲湧。

“上次我有點倉促,沒問你家在哪裏,你準備什麽時候再到這裏來呢?”布魯斯說。

“我不會到這裏來了。”依米說。

布魯斯驟然失聲。

“我很難過,但是我要回家去。”卓池硯一開始就沒看錯,依米是個再固執不過的小姑娘,對食物執著,對回家更執著。“我也不是沒想過留在這裏——留在你身邊,但我還是決定回家去。你沒什麽錯,但我也不覺得我錯了。只是我要回家,你不能去我的故鄉,僅此而已。”

布魯斯沈默地壓著欄桿,望著空闊的天。“我能送送你嗎?隨你走一段回家的路,在最後與你分別。”

依米沒覺得自己在哭,可淚水都流進嘴巴裏了。她聽見自己說:“好。”她也沒覺得自己說過話。

對於布魯斯要同他們一塊兒進草原這事兒,卓池硯沒什麽異議,“反正他犯不著坑我的錢。”他這麽說。納達倒有點戰戰兢兢,“那是維斯坦先生呢,我們雖然都不知道他具體做什麽生意,但都曉得那一位的大名。”

卓池硯興致勃勃道:“這就是‘雖然哥不現身於江湖,江湖上卻流傳著哥的傳說’。”

納達眨眼睛問:“這是你們那兒的俗語嗎?”

卓池硯含糊說:“算是吧。”

布魯斯自剖說就是想送送依米,有點舍不得她,也不用興師動眾,一切隨卓池硯安排就好。卓池硯起先擔心他這麽一位少爺吃不得苦,煞費苦心地想把行程弄得舒適一點。布魯斯察覺後,笑著說:“放心吧,我不是含著金勺子出生的,沒那個命。該吃的苦都吃過,不該吃得也嘗過一些,盡管按你的安排來。”卓池硯就恭敬不如從命。

對收納行囊去野外生存,納達已經是一把老手,卓池硯也駕輕就熟,等布魯斯加入後他們才驚異地發覺他也不遑多讓。只有依米對此不聞不問,整天哼著歌搗亂,因布魯斯在場,卓池硯也不好罵她,只沒好氣說:“你要是在草原裏迷了路,看你怎麽哭。”

依米驚奇說:“你為什麽以為我會在草原裏迷路?”

卓池硯:“……”他想起初見這個小姑娘,就是在草原上稀疏的一棵高數上,潔白得發著月亮一樣光芒的小妞從樹上掉下來,輕松愉快的模樣的確不像個迷了路的。

“誒,對了,我們可以去找你掉下來的那棵樹,你的家是在那附近嗎?”卓池硯擊掌。

“她從樹上掉下來過?”布魯斯意味深長地瞥了依米一眼。

依米趕忙踢了卓池硯一腳,“我爬樹那麽厲害,怎麽可能從樹上掉下來?瑪麗掉下來還差不多。池硯你也別替我操心這個,我知道怎麽回去。”

卓池硯不服:“你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是誰從樹上摔下來後哭哭啼啼跟我說找回家的路找了很久、怎麽怎麽也找不到?”

依米猛跺腳,“誰從樹上摔下來了?誰哭哭啼啼了?我那個時候說找不到,現在想起來了,不行嗎?”

卓池硯笑而不語。

我是真的、真的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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