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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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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池硯醒來後有因宿醉而註定的頭痛。他搖頭晃腦走進客廳的時候,瞧見依米盤腿坐在沙發上望窗外。卓池硯揉了揉她的頭發,說:“你今天起這麽早,往常不都是我叫你醒來的麽?”

依米扭頭說:“是你賴床啦。”

卓池硯這才看了看時間,見到已經十點半了,著實嚇了一跳。他生活向來規律,這樣毫無節制的賴床幾乎未曾有過。“看來我昨天不小心喝過頭了啊……”卓池硯神情覆雜地摸了摸耳垂,然後問:“我沒在大庭廣眾之下做什麽出格的事吧?”

依米寬慰他:“別愁眉苦臉,你喝醉了就睡了,沒別的。”

卓池硯長籲一口氣。他以前跟兄弟幾個出去喝酒,也是見過耍酒瘋把日積月累的節操全部甩掉的,實在不忍心看自己也淪落到那個地步。他又歪在沙發上歪了一會兒,然後鄭重其事地問依米:“沒吃早飯,你餓不餓?”

“挺餓的。”依米向來把這當作人生頭一等的大事。

兩個同樣餓著肚子的人便興高采烈地出門覓食去了。風卷殘雲地吃了一頓後,兩人回到公寓,卓池硯正準備開始考慮正事,依米便眼巴巴地瞧著他,一副有話憋著說不出口的表情,卓池硯被她瞅得沒法兒了,在她眼皮子底下擺擺手說:“有話快說啊,我還有事要辦呢。”

“我沒話說……”依米猶猶豫豫。

天底下最撓心的便是有人頂著一副欲語還休的小表情告訴你她可“沒話說”。卓池硯嘆氣,揉揉她的毛,“快說。”

“我決定跟布魯斯處一處,你覺得呢?”

卓池硯沒有情感咨詢這一類午夜電臺的工作經驗,一時半會兒他這個大老爺們兒也編不出什麽精辟的話來,只好敷衍說:“行啊,處一處唄。”

依米:“……”

滿足了自己隱秘的好奇心,卓池硯便著手工作了。他聯系了納達,約好下午面談,再以壯士斷腕的勇氣通知了卓夫人工作時間的變動。聽到自家兒子要在那邊呆上一年,卓夫人的聲調登時就變了,開啟並非老年人獨有但年老絕對有加成效果的嘀嘀咕咕絮叨模式,卓池硯偶爾心不在焉地應兩聲,直到那邊傳來卓先生忍無可忍疾言厲色的斥責:“夫人,我們兒子快三十歲了,不是只有三歲,好嗎?”

聽到父親開口,卓池硯便知道得救了。卓夫人看似威風凜凜,但卓先生發起脾氣來還是得禮讓三分。果不其然,卓先生這一開口,卓夫人底氣便不足了,申辯說:“我就是擔心,擔心知不知道?你不擔心嗎?也就你這樣鐵石心腸的男人才會不擔心了……”

“你以為你在擔心?其實你在啰嗦。”卓先生訓完夫人,接過電話,道:“你自己出門在外小心點。”

“OK,OK,”卓池硯憋著笑說,“老爸你也小心老媽的唾沫星子。”他說完,這句當機立斷地掛了,其他的讓兩位長輩自己鬧,他管不著也不想管。

下午依米被布魯斯約了出去,卓池硯感嘆了一下“年輕人戀愛起來真是如火如荼不可收拾”,拾掇好自己一顆日趨蒼老的心,去找納達。上回他找納達是一路問過去的,這回總算是駕輕就熟。敲了門,卻說納達不在家,在後頭的空地裏踢足球。

卓池硯又尋到“後頭的空地”,納達正以孩子王的姿態領著一大堆兒黑黝黝的小孩兒在簡陋的場地裏踢足球。前些日子跟布魯斯混在一起,周身全是些膚白貌美塗脂抹粉的歐洲人,卓池硯自己都怕搞錯了地域,這回見到一大票地地道道的非洲人,實在是頗感親切。

“卓先生,要不要一起來踢啊?”納達招呼他。

“我技術不行。”卓池硯笑著推拒。

“說得好像是我技術杠杠的——我擔不起這樣的讚譽,你也不要這麽瞧不起自己嘛。”納達忙裏偷閑地攛掇他。

卓池硯甩開包,挽起袖子,興沖沖地加進了一群小朋友。但他方才是當真沒謙虛,讀書年代他這雙臭腳也是著名的,甚至辦過把球踢進自家球門的烏龍事兒。這回跟小孩兒玩起來,連小朋友都踢不過。

“叔叔好差勁哦。”雖然是不規範的場地,規矩卻還是在那裏。照規矩半場休息的時候,卓池硯的隊友這麽鄙視他。

卓池硯:“……叔叔早說啦,技術不行。”

另一個小孩兒轉著圓溜溜的黑眼睛,“叔叔不是技術不行,叔叔是技術爛。”

卓池硯心裏淚奔。

納達過來揉兩個小孩兒的一頭大卷發,“好啦好啦,這位叔叔的確踢球不行,拍照還是厲害的,得過獎呢——卓先生,什麽獎來著?——不管了,你們只要知道叔叔得過獎就好了。想不想要得過獎的叔叔給你們拍照呀?”

一大群小孩兒立馬歡呼雀躍地把卓池硯圍在中間,“想拍照,想拍照。”

於是足球比賽的規矩被擱置一邊,卓池硯架起相機卡擦連拍了好幾張。納達囑咐孩子們自個兒玩去,再領著汗流浹背的卓池硯進了屋。

“你這是又準備深入草原了麽?”納達問。

“是啊,意外誤了事兒,也該開始工作了。”

“那位依米小姐?”

“依米是個頂奇怪的小妞,如果她樂意,我們就帶上她回草原吧,我們是在那裏遇上她的,她又說她的家在那裏。”

“什麽人的家會在草原裏呢,卓先生?”

卓池硯也有些遲疑,說:“大概是很愛草原的人吧。”因為很愛,所以寧可拋開日新月異光怪陸離的都市,回到最古老的地方。

“我也很愛草原啊,我可沒住進去。”納達不服。

“因為你還愛得不夠深沈啊。”卓池硯故作嚴肅地說。

納達:“……”

卓池硯耗了整個下午跟納達商量這一年的行程,納達簡直是興高采烈,說絕對會讓卓池硯領略到真正的非洲草原風情。“連我這樣經常出入草原,以為自己對它熟悉得不得了的人,也時常會被它未知的一面震懾到呢。”他真誠地告訴卓池硯。

而卓池硯卻也震撼於他眼中的光芒。

布蘭琪聽說卓池硯又要開始行動了,便在晚上拜訪了他。

此時卓池硯腦子裏塞滿了計劃,全是下午跟納達天馬行空商量的玩意兒。到了飯點依米沒有回來,他哀怨地想女孩兒有了戀情果然不顧一切。“居然連我做的飯都不吃了……”這樣怨婦般的心理活動註定只能是心理活動,他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從容解決了自己的晚餐。

卓池硯正站著看報紙消食,聽到門鈴就開門把布蘭琪迎了進來。

“我算是稀客嗎?”布蘭琪興致勃勃地顯擺著自己新學的中文詞匯,“稀客”。

“不算。”卓池硯誠實地說。“我這幢小公寓來過的人就那麽幾個,你都算頻繁了。”

布蘭琪面上倒也不見失望,只說:“那就是‘常客’咯?”

卓池硯:“……對。”

他一向不太懂這個洋妞的腦回路,或者說女孩子的腦回路他向來有些懵懂。

“我這次可以跟你一起去草原裏麽?”

來之前,布蘭琪在心裏打了無數的腹稿,設計了千萬獨具匠心的語言圈套,想要誘使卓池硯帶上她去進行這次拍攝。事到臨頭偏偏又是一股子沖勁,直直地把話攤開了說。

“誒?”話題轉變得太快,卓池硯有些不懂發生了什麽。

布蘭琪咬了咬嘴唇,“你當我什麽都沒說好了。”她直直地起身,倉促說:“我先走了。”

“誒?”卓池硯被這一來二去風雲突變搞得茫茫然,見布蘭琪大步往外走,忙趕上前開門送客,“有時間來玩啊。”這事再順口不過的客套話,卓池硯說慣了,脫口而出。

布蘭琪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要是你啊,我就不說這句話。假定我說了這句話,我就是真心歡迎,才不會亂說。”

卓池硯無言以對,只好抱歉說:“如果不談些有的沒的,我還是挺歡迎你的。”話說出口他就有點後悔。

“有的沒的?”布蘭琪橫眉冷眼,“那可真是對不起了,耽誤你寶貴的時間,來跟我說些有的沒的。”她眉梢挑得很高,虛張出高峻的聲勢,淚水卻奪眶而出,“池硯你啊,有時候真的太狠心了。”她依舊把“池硯”念作“癡硯”,卻甩著金燦燦的頭發頭也不回地走了。

卓池硯:“……”心好累啊。

會場裏有葡萄柚木的香氛,依米進會場後花了大半個小時四處聞聞嗅嗅,終於在旮旯裏把噴霧器給揪了出來。

“在那邊,那個侍者小哥的腳邊上,從這兒看只能露出個粉色的邊邊——你看見沒?”依米湊到一直端坐在泥金細工浮雕餐桌前的布魯斯身邊,一臉喜出望外地指點他香氛的源頭。

“看見了,看見了。”布魯斯以哄小孩兒的語氣若無其事地敷衍。“既然找到了,可以安下心來準備吃東西了麽?”依米一進門就被香味吸引,在會場間左竄右跳地找源頭,縱使他這位同行者一臉寶相莊嚴紋絲不動地坐著,也未免被帶累得有些尷尬。

“吃吃吃!”依米揮舞著刀叉,眼睛在發光。

布魯斯咳了一聲,招呼侍應生上前點了單,十指指尖相碰,正準備開啟一個新話題,依米便搶著說:“怎麽樣?我的鼻子靈光吧?”

布魯斯對這個話題實在沒有絲毫興趣,麻木不仁地應付說:“嗯。”

“我以前回家都是靠我的鼻子呢。”依米自顧自興致勃勃地說。“不論多遠,我都能嗅到家的味道,所以再遠都能夠回家。”

“以前?”布魯斯敏銳地問。

“因為現在不行了……”依米聲音無限怏怏然,“我出來這麽久,都沒有聞到過家裏的味道,所以我才一直徘徊著回不去……”

布魯斯關切地問:“是不是鼻子出了狀況?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依米起先是捂著嘴含蓄地笑,實在撐不住了只好捂住半張臉大笑,“醫院是不行的喲,我的鼻子也沒問題,我只是回不了家了。”她真誠地看向布魯斯,“謝謝你的好意,實在不應該嘲笑的。”

“辦法實在荒唐的話,笑一笑也無所謂。”布魯斯不動聲色。

“是挺荒唐的,不過不用介意啦。”依米大度地擺擺手。

待到侍應生上菜後,依米便顧不上談些雜七雜八的了,一心一意地吃了起來。布魯斯寂寞地啜飲著紅酒,尋常他隨女伴上餐廳,都是於飯間談笑風生,酒影燈影一片搖曳愈□□漫。依米卻振振有詞地告訴他,食物是上天的恩典,享受恩典的時候要保持莊嚴肅穆,故而飯間交談是不尊重的。

默默不語地吃飯,總覺得有點寥落啊……布魯斯如此這般的腹誹。

依米擱下刀叉後撐著下巴看窗外,再十指交叉托著腦袋看布魯斯,“你說,究竟要怎樣機靈的腦子才能造出空調這種東西呢?”

布魯斯調侃道:“大概比我機靈些。”

“這個我知道。”依米氣色如常。

“……”總覺得有點兒不爽快是怎麽回事。

“外頭晚上也不涼爽,隔了一層玻璃卻像是另外一個世界啊。”落地玻璃窗將沿路的燈火投映進依米的雙眼。“人類真是偉大。”

布魯斯沈默不語,依米陷入神游一般自顧自地說下去:“自然也很偉大啊。”

“你晚上還想去哪裏玩?我待會兒帶你去看看夜市好麽?沒準兒運氣好還能淘到點好東西。”布魯斯不喜這樣似是而非的恍惚氛圍,揀著好玩兒的事把話岔開了。

“今晚就不必啦,再晚回去池硯就該念叨我了。”她頑劣地笑。“沒回去吃晚飯,我賭他的玻璃心又受傷了。”她這一回笑得非常純粹,是小孩兒詭計得逞後無惡意卻促狹的笑。

“你跟卓先生——”布魯斯斟酌了一下,“當真是兄妹?”

“怎麽可能?”依米瞪大眼睛,“你不覺得我長得比他好看?”

布魯斯:“……啊,是好看一點兒。”

“池硯啊,是個好心腸的人。我呢,稍微利用了一下他的好心腸,有時候覺得對不起他。”依米說。“但我不會傷害他。”她語氣加重:“我絕對不會傷害他的。”

兩人酒飽飯足後沿著車水馬龍的長街走著,一路談笑風生。布魯斯見多識廣,說出大千世界的諸多奇聞軼事來,叫依米大開眼界。“這個世界真是又大又奇妙。”依米慨嘆道。布魯斯抓住機會委婉地表示:“希望日後有漫長的時間同你共賞。”

“你現在就求婚,快了點兒。”依米誠懇地看著他。

布魯斯無言以對,只好微笑著馬虎過去。

轉了幾圈,依米在好幾家店裏猶猶豫豫、遲遲疑疑、拖拖拉拉了好一會兒,最終卻什麽都沒有買。這一點倒是未曾出乎布魯斯的預料。——果然天底下的女人購物都這樣。

“我要回去了。”依米笑盈盈說。“我今天很開心。”

天邊銀河掛上去像是白孔雀的尾羽一般,在晚風裏好似微微顫抖著。磅礴的夜色沈沈壓上她白皙的臉龐,但是她的眼裏有星光。

布魯斯有點懊惱,“我今天顯得有點兒遲鈍是不是?我平常都挺機靈的。”

依米卻抿了抿嘴唇,“你遲鈍一點兒也好。”我很喜歡。

布魯斯送依米回家的路上,紅暈一直盤踞著臉頰不肯褪下。

卓池硯等到杏黃色的日光收束,再等到華燈齊上,緊接著半天璀璨星辰與地上燈火爭奇鬥艷,依米還是沒有回來。

“這小妞不會被騙上床了吧?”卓池硯嘀咕著,有幾分憂懼。外國人在這方面奔放得很,也不怪他操心。

“哼,反正不關我的事。”瞎操了一會兒心,卓池硯又傲嬌起來,故作氣定神閑地給未婚妻盛露繁掛了個國際長途,待到細細碎碎匯報了近況,終究忍不住問:“我這邊認識一小姑娘,有人要騙她,怎麽辦?”

“騙她?”盛露繁莫名其妙,沒往亂七八糟的方面想。

“小男生騙小姑娘嘛,就是那種騙,你懂的。”

“小姑娘再小也成年了吧?又不是你閨女你瞎操什麽心,該不是你也想要騙一騙,可惜被人家給捷足先登了?”

卓池硯忙不疊撇清關系,然後委屈道:“我就這麽一問,你想什麽呢。”

盛露繁說:“想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這也太直白了吧餵!

好說歹說把盛露繁哄好了,卓池硯筋疲力竭地倒在沙發上,刷了一會兒社交網站,便聽得依米同布魯斯在門外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好一會兒。其實卓池硯也不想聽的,情話這玩意兒向來是當事人百聽不厭心有千結,旁聽者除了雞皮疙瘩掉一地之外別無收獲。可惜這屋子隔音條件不好,兩人在門外的對話就那麽模模糊糊地溜進卓池硯的耳朵裏。

“你今天是有點傻氣。”依米一本正經總結。

“我剛剛說的是遲鈍,不是傻氣。我要是傻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聰明人了。”布魯斯反駁。

“嗯,那個發明空調的人呢?”

“……”

窸窸窣窣不知道依米有什麽動作,只聽布魯斯抱怨道:“你怎麽能摸男人的頭呢?”

“是你剛剛表情太可憐了,我為了寬慰你呢。”

“我是不是該謝謝你啊?”

“不用不用,”依米再度運用來自卓池硯的詞匯,“大恩不言謝。”

卓池硯賭咒發誓他已經聽夠了,電光石火間從沙發上翻身而起,拉開大門,冷冷說:“你進不進來?我今晚就開這一次門啊!”

依米笑嘻嘻地說:“我進去,我進去。”然後躲在卓池硯身後沖布魯斯招手,“回頭見。”

卓池硯同布魯斯握手道別,轉身看到依米仍舊是方才那副笑嘻嘻的模樣,忍氣吞聲道:“你現在這麽喜歡他,當初一開始就嫌棄他的不知道是誰。”

“當初他裝模作樣的,我不喜歡。現在他傻乎乎的,我喜歡。”依米摟著枕頭倒在沙發上,仍舊是笑嘻嘻的。

“那我下周動身去草原拍攝,你也不跟我去了,對嗎?”

依米坐直,收起笑容說:“池硯,這是我頭一回喜歡人。我也不太會看,你覺得他怎麽樣?”

“我不清楚……目前看算是好人吧。”卓池硯向來不自以為身負察人之明,而布魯斯又是那樣一個捉摸不透的家夥,只能保守地給依米一個答案。

而依米也未必期許著正確答案,她只是求個安心而已。“池硯啊,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好喜歡他。我不能跟你一起去草原了,我想再跟他處一段時間。”

“好。”卓池硯伸手摸摸她的額頭,依米像個馴服的小動物一樣在他手掌心蹭了蹭。當初榮夏也這樣鄭重地告訴過他:“池硯啊,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好喜歡你。”

布魯斯……應該是個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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