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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漏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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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煙裊裊,黃昏的夕陽從樹梢間斜灑著餘輝,照得地上樹影斑駁,星星點點的。山風吹來,影子一陣零亂,猶如在起舞。樹枝搖曳摩擦,發出颯颯之聲,加上暮鐘從遠處,一聲一聲地傳了過來,亂了龍泉寺原本的寧靜。

京城西郊潭柘山麓上,這座千年寺院西路的梨樹院裏,也打破了本來的靜謐。在東邊禪房內,正在打坐靜思的年輕美婦,被剛聽的那番話,擾亂了心神。

“什麽?你說鐘家祖宅裏的六堂嫂派人,在楊府門前,打探咱們的去處?”美婦蹙了蹙她那描得細黑的眉頭,問在她耳邊嘀咕的那個仆婦。

“是啊!說是早在半個月前,就有個南方口音的壯年男人。一直在門房那裏,打聽姑爺的新府邸,說是有老家來的信,要親手交給姑爺和小姐。門房就把他引向了柳明胡同咱們新宅子那裏。誰知姑爺,正好隨著聖駕去了西山。咱們又被夫人勒令上山,守在這寺院裏,為求子嗣,吃齋念佛,都有小半個月了!”中年仆婦解釋道。

這不是鐘澄之妻楊氏和她的乳母崔媽媽,又是誰?!

只見楊氏一臉疑惑,望著對方,並不作聲,等著她的下文。

“那個叫馬賢的奴仆,在鐘府找不著人,又回到楊府門前。跟門房說,鐘家沒主人在,緊閉大門。想知道小姐您的陪房,連二一家住在哪裏?好請他幫忙遞個話兒,說是有急事相告!這不,連二家的,昨兒個下午就得了信。今天清早,天還沒亮,就催著她家男人,陪著來人趕上了山。進寺院後,一直在轉著圈兒,好不容易,才找咱們這兒來。讓守在門口的小六子,遞了話進來。”崔媽媽一一道來。

“那個姓馬的,他沒到處亂說吧?!”

“哪敢說啊!他是六奶奶派來求咱們的,事情還沒辦成,哪能到處瞎嚷嚷?!不怕回去不好交待呀!”崔媽媽一臉鄙視的神情。

“奶娘,你看怎麽安排一下,我要親自問問祖宅那邊的情形。”楊氏終於等到消息了,當即就來了興致。想早點解決此事,省得夜長夢多!

“這……”崔媽媽遲疑道,“在寺院裏頭接見外男,恐怕不妥!這要傳了出去,怕是要壞了小姐的名聲!”

“多派幾個人守在外面,誰會進到這兒來?咱們不說,外頭的人怎麽會知道呢!這不,不是還有奶娘你陪著嗎?”她不以為然地接口回道。

“小姐……”望著楊氏一臉堅決的表情,她知道,拗不過主子,崔媽媽只得吞下未出口的話,選擇了遵從。

一個穿著臃腫、滿臉風塵的高個子男人,被領進了龍泉寺西北角那個開著梨花的院子裏。

時值三月中旬,春光正勻。院裏的梨樹上,零星地開著幾朵白色嬌俏的花朵,更多的,還是正待開放的花骨朵兒。山裏氣溫比外面的要低上幾分,梨花們也是半羞半答地姍姍來遲。

黃昏時分的梨樹院外頭,寂靜得可以聽得見枝頭上的鳥兒,正在歡唱著。

這時,梨樹院門前,來了一輛馬車。車夫剛勒緊韁繩,馬兒還沒停穩。坐在他身旁的小廝就跳下車來。

只見他身手敏捷,從車底拿出個踏腳的凳子。對車廂裏,恭敬地低聲說道:“老爺,老太爺!梨樹院到了,奴才伺候兩位下車!”

過了不到半晌,車簾被撩開,裏頭下來個青年男子。只見他身著一襲儒士青衫,面容俊秀,眉目清和,神色溫文,一派豐神俊朗的文人雅士模樣。

他下來後,轉身就守回馬車邊,對著車廂裏面說道:“岳父大人,讓小婿扶著您下來!”

從車廂裏頭,又出來個胡子半白,身形清瘦的老者。面上布滿了滄桑的皺紋,稀疏的眉毛底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偶爾露出攝人的精光。配上他那沈穩肅穆的神情,讓他整個人顯得精神矍鑠,頗有幾分氣勢。

老者在青年儒士的攙扶下,走到了梨樹院的門口。

這兩人,正是從龍泉寺北邊的文殊殿,與道悅禪師剛論完法的鐘澄和楊閣老。他們順道拐到這邊來,要接在寺裏靜養的楊氏,一起回家的。

原先在門口守著的小廝,這才看清是自家的老爺和姑爺。也顧不得往裏頭報訊了,上前來就是磕頭行禮。

“小六子!你家小姐這些天,在寺裏過得可還安穩?!”楊景基問跪在地上,還沒起身的奴仆。

被叫作小六子的楊府家生奴才,見原先的主子問話,也不敢怠慢。脫不得身進去稟報,只得回話道:“小姐在這裏……過得很好,正……正等著姑爺……來接呢!沒,沒想到老爺也跟著來了……”楊義敦磕磕巴巴地答道,額頭滲滿了汗滴。

見他這副形狀,鐘澄心下了然,望了望站在一側,自己的小廝星魁。只見他朝這邊打了個眼色,鐘澄回望了他一眼,表示知道了。

然後,扶著他的老岳父,踱進了院子裏頭。

院子裏面,站滿了丫鬟婆子,遠遠地望著東邊廂房,不敢靠近。又像是在守著什麽!屋裏隱隱約約傳來爭執的聲音,仿佛還夾雜著陌生男子的嗓音。

楊景基見到此等情形,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輕咳了一聲,有個眼熟中年仆婦回過頭望了過來。他認得,好像是叫謝三家的,忙在暗中給她使了眼色。

這謝三家的,收到老爺的意思。正要起身往東廂房奔去,剛邁出兩步,就被鐘澄喝止了。

只見他松開扶著老者的手,鐘澄快步邁向東邊。楊景基心中暗道不好,也急步跟了上去。

“九奶奶,話可不能這麽說!您當初跟我們家六奶奶說的是,回京了就讓楊閣老寫封舉薦信,為我家大舅老爺換個好地方的。”一個淮北口音的男聲傳了出來。

“胡說!當時我家小姐,說的是事成以後,再替你家奶奶寫這封信的。現在還沒有確切的音信,能證實妙姐兒已經過繼給三房了。”崔媽媽激動的聲音響起。

“現在事情已經辦成了!那小姑娘都跟著三房的二奶奶,參加去年年底的祭祖了,不信你們派個人,回老家打聽打聽!”男子爭辯道。

“事情成沒成,本奶奶還不知道?!”年輕婦人的聲音傳來,正是楊氏在接話,“過繼這麽大的事,如果成了,爺會不告訴我?!本奶奶還是這房的主母,妙姐兒的名義上母親!”

“小姐,不要跟他糾纏了,都胡亂扯了小半個時辰了。外面要來人聽見了,就不好下臺了!”崔媽媽提醒道。

“九奶奶,您不能這樣啊!奴才回去,沒辦法跟主子交待啊!小的這趟出來,已有兩個來月了!事還沒辦成,主子會責罰的。就當可憐可憐小的,好歹寫封信,給咱們奶奶說叨說叨。不然,小的真沒法回去交差啊!”一聽要趕人了,那男人忙苦苦哀求道。

“小姐,要不咱們讓他先回去?等過兩天,再寫個手信,讓他捎回去!”崔媽媽聲音中透著幾分急迫,想是希望快點把此人給打發了。

在外面聽壁角的兩人,面色各異。

楊景基這位歷經兩朝的元老,有些微駝的脊背,仿佛被重荷壓得更低了,滿是滄桑的臉上,布滿了羞愧之色。

而他的女婿鐘澄,則是一臉的憤慨,面上的怒火,似乎要吞噬他平靜的面容和理智。

只見他沖了進去,對著還跪在地上乞求的男人,怒喝道:“你說,六奶奶要她幫你家舅老爺,做什麽事?”

那男人見到有人沖了進來,都嚇傻了!一臉驚懼,攤倒在地下,不敢動彈。

“起來回話,剛才不是挺能說的嗎?”鐘澄瞪著地上的男人,厲聲喝斥道。

那奴仆在地上的身子,伏得更低了,不停地磕頭道:“不關……不關我們***事!也不關奴才的事!求老爺饒過小的吧!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

望了一眼跟過來的岳父,鐘澄見此情狀,接著對他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若真不關你和你家主子的事,這裏自然有官老爺,替你們作主!”

那男人不停地磕頭,見瞞不住了,一心只想著怎麽脫身。顫聲說道:“是……是九奶奶許……許諾說,要我家奶奶出力,把人……過繼到二爺……二奶奶名下。事成後,幫……幫著我家主子娘……娘家的哥哥,謀個好……好地方任職!真……真不關我們的事!是九奶奶主……主動找上咱們……三房的。”

“過繼誰?”鐘澄追問道。

“就……就是五房九……九爺的大女兒,好……好像是個叫妙……妙姐兒的小……姑娘!”他磕磕巴巴地,終於把話說完了。

“什麽時候提的此事?”鐘澄繼續逼問。

“去……去年中秋前後,聽……聽我家婆娘說,當時要……要六奶奶想法子,在五房離……離開之前,把妙……姐兒留下來,就算……成了一半!”

“胡說!我們小姐一直住在槐香院裏,給老太太守孝!上哪裏跟你家奶奶說去!”崔媽媽急忙護主,在一旁跳了出來。也不知外面剛進來的這兩人,聽去了多少?想來個死不承認,“我家小姐好心把你叫過來,想問問祖宅那邊親人的近況,順便給你家奶奶幫個忙!你這個賤民,恩將仇報,恁是要往咱家小姐身上潑贓水,來人,趕緊拖走打出去!”

聲色俱厲地說完,崔媽媽就要過來,把那男子拉走。

男子哪見過此等陣勢,還沒反應過來。見她作勢要拖走自己,望了一眼鐵青著臉的鐘澄,不知如何是好!

“好大的威風!有親家老爺和我在場,幾時輪得上你這奴才作主的?”一個冷冷的聲音,及時地阻止了崔媽媽的動作。

看到這青衫男子發了話,那男子揪住時機,趕緊繼續道:“小的沒……沒說謊……奶奶說,見到九奶奶,要是沒人信,或是辦不成,就拿這……這個信物出來!”說完,只見他從裏衣內,掏出塊玉佩來。

楊景基一見,嘴都快氣歪了:這塊玉佩,正是某次過年時,他送給女兒壓歲的。

鐘澄看著岳父臉上的神情就知道,他已信了大半。忙喊來星魁,拉那男人出了廂房。

把崔媽媽和趕進來的下人都遣散後,屋裏只剩下鐘澄和楊氏父女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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