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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爺,月華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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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秦老爺明日午時便能到府,府裏頭便提早兩日忙著準備,大太太是個管事的,一家子吃穿用度皆從她那裏頭調配。

這秦府的規矩是一日有三,每日天還未亮,頭更一打,各方裏頭管事婆子遂要先起了身,將這一日各自房裏的花費消耗一頭記了去,開銷用度需要一筆一筆地記清楚了。

再由大丫鬟將賬本送到正廂,李媽便是替大太太打理雜事,賬本子先要大太太過目,再做分配,除去每個房裏姨娘小姐少爺的例錢,按等級不同,丫鬟婆子小廝的月例也從一吊錢到一兩銀子不等。

午膳前的飯更一打,便將晌午的做活結了,廚房那頭要忙著備午膳和下午的茶點。

日頭一落,便又到了晚更,一天的開銷要仔細對明白了,統統記了賬,再將白日裏剩下的、明早預備的,一並打理了。

夜更一打,除了值夜掌燈的丫鬟婆子,府內各房一律熄燈就寢,如無特殊節日宴會,便是再大的事也不能行了。

“筐子裏的金絲菊只夠濾上兩壺子花茶,明日晚宴斷是不夠使了,還有前天兒外頭送來的野烏雞,怎地就剩了不到十只了!”錢婆在廚房裏頭仔細查了一通,將燒火丫頭們喚了盤問。

她是三姨娘門上的管事婆子,因著行事活套,人緣是極好的,就被調來專管廚事,說來端的是肥差,不消累著身子,卻能討來不少油頭。

“那烏雞子昨兒二小姐房裏要去了兩只,說是補身子用,李媽親自來取的。”春竹系著腰帶,在雞籠裏尋索了一會子道。

“就是大太太來要,咱們也該記上帳,白地缺了東西,還不要從廚房的月例裏頭兒扣,仔細看著些,別虧了自家荷包。”錢婆一並交待了。

不一會又有小廝送來新鮮的菜品、肉禽、幹果數十樣,竹筐裏的西番果紅地透亮,紫兒恰打門外進來,便笑著拿了一顆,去了皮兒邊往嘴裏頭送,“好新鮮的果子。”

錢婆打發了小廝,又回頭撿了幾顆,塞到紫兒兜裏頭,“一邊吃去,這會子正忙著,你盡是添亂。”

“娘,下次再有新送的木樨,留兩塊好的,我正要使的。”

“好端端的,要那些作甚麽?”錢婆斜了她一眼道。

“香料用完了,這回想用木樨配些新的。”紫兒笑盈盈,幫錢婆將食材弄到屋裏頭。

“就屬你事頭多。”錢婆嗔了她一口,又挑了幾樣果子包了,那紫兒便徑自去了。

紫兒原是錢婆的獨女,今年芳齡十四歲,錢婆年輕時便沒了夫家,就將小女兒接到府裏養著,吃穿用度便按照下房丫鬟的供給,平時就呆在廚房裏幫忙。

紫兒生了副嬌俏模樣,端的是個嬌可人兒,奈何只能做些粗活,平日裏不常在廚房呆著,卻是喜歡到園子裏逛游,經常送些事物討姐姐們的歡心,加之嘴皮子乖巧,眾人也多與親近了。

因著前年大公子在園子裏遇了她一回,隨口誇讚了幾句兒,說好生標致的丫頭。後來,私下裏大家都叫她美廚娘,說的次數兒多了,紫兒便也覺得自家愈發標致了。

西廂裏,冬雪和方晴正打掃著屋子,秦老爺要回來,定是要到三姨娘這雅彥閣裏來的。

“小蹄子,別只站著,快來幫忙罷。”冬雪拿了掃把,沖紫兒一揮,方晴轉頭到裏屋忙活去了。

“好姐姐,老爺和少爺甚麽時候能回來?”紫兒並不客氣,接過掃把便做了起來。

“李媽說最遲明兒正午,便能到府了。”

“咱們府裏新來的五小姐,姐姐可是見過了?”紫兒又問。

冬雪停了手上的活兒,道,“前些天去東廂送補藥,倒是見了一面兒。”

“是個甚麽樣的人兒,都說她娘親是那裏出身的…”紫兒壓低了聲兒。

“若論出身,倒底也是老爺的,若論樣貌,端端是個美人兒胚子了。”冬雪也不遮掩,大體帶過,紫兒轉了轉眼珠子,笑道,“和二小姐相比呢?”

秦府上下都知道,二小姐秦婉蓉是年輕女子中,最是貌美的,明艷不可方物。丫頭自不用說,真真論起來,只有五姨娘能與她一競芳澤,只那四個字兒,風韻猶存。

“五小姐年歲兒小了些,以後的光景誰又知道?”冬雪並不願多嚼舌根子。

“冬雪,姨娘昨兒吩咐新作的被面子,放哪裏去了?”方晴探頭一問,說是三姨娘喚冬雪進屋問話。

“好姐姐,你且去吧,有我幫你打理。”

冬雪便攏了頭發,打水洗了手,徑直進屋子去了。

東廂頭這邊兒,如蔓將前些日子紅玉送來的舊衣裳,統統拿了出來,一件件兒地鋪在大床上。

直領百蝶穿花小襖,對襟兒稠褶套裙,直袖短襖,無袖比甲…花式真真繁雜,料子款式倒盡是上好的,可那顏色不是大紅,便是紫綠,如蔓挑來挑去,也不見中意的。

“這套百蝶穿花襖,鮮艷又好看的。”翠兒拿起來,在如蔓身上比了比道。

如蔓只笑了笑,道,“天氣兒暖了,用不上厚的。”

到最後,選了件月白色的絹絲鳳尾裙,淡雅不失華麗。

用了午膳,如蔓借著倦意,睡了一會子,忽聽翠兒道,“大太太差人來了。”

如蔓便攏了頭,披上夾襖,不一會,錦娥一襲黃底粉花小短襖,裊娜著進了屋,“見過五小姐。”

“不知大太太何事吩咐?”如蔓以禮相迎,對錦娥很是客氣。

“管家頭前說的,明兒老爺才能回府,誰知這馬兒卻十分爭氣兒,今兒晌午便打早回來了的。”錦娥笑著道。

“馬兒上了京,可是吃慣了好東西,跑起來也有勁兒了?”翠兒一聽,便也跟著打趣兒。

“想來定是了。”錦娥一番話兒,將這屋內的氣氛,鬧得融和起來。

如蔓抿嘴兒笑著,錦娥趕忙站起來道,“老爺一回府,方站定了腳步,就念起小姐來,這會子正在書房裏等小姐過去見面兒呢。”

如蔓一聽秦老爺要見她,心裏一陣子緊張,過後又是隱隱的激動,娘親走了,秦老爺無論如何,仍是生養她的親爹,便也是這後半輩子的依靠了。

“我這就梳洗了,一會勞煩姑娘帶路。”

翠兒打了水,梅香拿來衣服,半盞茶後,如蔓便攜了翠兒,跟著錦娥,出了東廂房,向南面兒走去。

秦老爺的書房設在正廂裏頭,繞了幾回小道,她們幾人遂停在一扇雕花拱門前。

如蔓擡眼打量,這書房隱在一方花圃之後,十分雅致安靜,心下便知,秦老爺是個極講究的人了。

“小姐先略站一站,我去通報一聲兒。”

“姑娘且去。”

說著,錦娥便打頭走了進去,並不顧望,徑直向兩名門外候著的小廝說了,只見一人敲了門,又回頭沖錦娥一番交待。

“老爺正在房裏頭議事,小姐稍候一會子。”

如蔓點頭應了,又低頭將裙襖瞧了一瞧,方確保沒有不得體的地方兒。

一刻鐘的時間裏,如蔓只是直挺挺地站了,翠兒向裏瞧了一眼道,“老爺不是說要見小姐,怎地這會子還沒動靜?”

“老爺的事情,斷沒有咱們過問的份了,仍是好生候著便是。”如蔓將腰間的帕子握了,飄動的一角上,描著一個淡淡的秦字。

出門前,如蔓特意帶著了這方帕子,這心意是要讓秦老爺知曉的。

果然,不消半盞茶的功夫,院子裏房門從裏打開了,就走出一個人來。

如蔓站了這會子,略微有些乏了,遂扶正了身子,豈料走到近前兒,和那人打了照面,不由地吃了一驚。

“這便是小五了?”說話之人,正正是如蔓一直念著的秦公子。

“是你…”如蔓擡頭,額頭恰好對上他的鼻尖子。

“五小姐原和少爺認識?”錦娥略微詫異道。

秦公子先發了話兒,“咱們府裏頭,自然就這一個五小姐了,怎地不認識?”

如蔓的話兒又吞回肚子裏,原來她料的沒錯,這秦公子竟是她的大哥,忽又想起那個煙娘子張狂的樣子來,如蔓心裏頭說不出的滋味兒。

半年不見,他仍是笑得雅致,語氣不見得如何親切,聽著卻很是舒心。

正在她出神的當口,秦公子柔聲道,“快進去罷,老爺在等你,莫要害怕。”

“嗯。”如蔓握著臉蛋兒,起身便走了進去。

秦公子瞧著她的背影兒,心下也是稱奇,世上竟是有這樣趕巧的事情,繡莊那個賣帕換銀子的窮小丫頭,卻是這秦府的五小姐。

真真是世事難料,富貴由命了。

如蔓進屋子時,雙腿微打了顫,又很快便放平了姿態,端正地邁了進去,錦娥帶上門,吱呀一聲,展眼屋子裏就只剩了她和秦老爺。

如蔓緩慢地擡頭,心裏雖有了主意,面兒上卻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水汪的杏眼,將秦老爺瞧了一眼,行禮道,“見過老爺。”

秦老爺四十歲兒上下,兩縷八字須,雙目透著精明,不怒自威。

屋子裏沈了片刻,那秦老爺才開口,“叫甚麽名字?”

她又是一行禮,遂道,“柳如蔓。”

果然,一聽到柳字,秦老爺的眼神暗了一下,恰如蔓上前兒一步,腰間那帕子遂露出一角來。

如蔓眼見秦老爺盯著那帕子,便仔細解了,小手托著遞了給他,“這是娘親留下的事物兒。”

秦老爺接了帕子,沈聲嘆了道,“這些年苦了你們母女了。”

如蔓只盈著淚花兒,並不說話,秦老爺兀自瞧了一會子,收起帕子道,“叫慣了,名字也不必改了,仍叫你娘取的便是了。”

“謝老爺。”

“今後在秦府住著,和兄長姊妹好生相處。”秦老爺話頭不多,只粗略交待了,如蔓遂一一應了。

約說了半個時辰,秦老爺便讓她回去歇著,明兒家宴上,再見見這一大家子人來。

晚間裏,剛傳了飯,便有陌生丫頭進來傳話兒,如蔓遂喝了茶漱口。

“少爺讓給五小姐送來的。”那丫頭簡單地說了,就徑自去了。

那丫頭走的快,如蔓並未聽清,只聽得說甚麽少爺送來的事物兒。

翠兒打開錦盒子一瞧,原是一套嶄新的流紋月華裙,領口兒和襟邊子上綴了柔軟的兔毛,如蔓拿到手上,十分柔軟。

“少爺對小姐真好,還沒見面兒便送了大禮來。”翠兒讚道。

梅香卻不以為然,拿眼瞧了,只說,“也算不得甚麽大禮了,秦府尋常小姐便能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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