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然一進教室，就見鐘源大清早跟剛啃完瓜的猹一樣眉開眼笑。

“葉神，有好消息，聽不？”

葉然沒有吭聲。

一年半來，以她對鐘源有限的了解，她知道這人搜集小道消息的能力一流，在勝藍，從高一到高三，從老師到學生，甚至包括校門口的門衛大爺、食堂的大叔大媽，恐怕沒人的八卦能逃得過他的耳朵。

前段時間，他還把“業務範圍”拓展到了隔壁育達中學，課間休息時在教室裏散播那邊學生的“豐功偉績”，嗓門過大，把校長都給招來了，最後被辛琥拎出去教育了一番。

她不清楚鐘源說的好消息具體指什麽，反正無論是什麽，她都毫無興趣。

她從小就好靜不好動，對外面的紛紛擾擾沒有多少熱情，宋櫻去世後，就更加不想融入到喧嘩嘈雜中。如果不是白潯，她甚至想過找個山洞躲起來，挖野菜、吃樹皮、啃山果，餓得實在撐不住了，就悄無聲息地死去。

今天早讀的任務是背熟《出師表》，她翻開課本，打算先把文章默讀一遍。竊竊私語聲傳入耳膜，她頓住，仔細聽了一會兒。

白潯問：“什麽好消息？說來聽聽。”

鐘源神神秘秘：“我身後這位，你的死對頭，桃花居然又開了，你敢信？”

“竟然有這回事？是哪個不長眼的？幾班的？”

“目前還不清楚，昨晚我查了論壇上那哥們兒的賬號信息，搞得還挺神秘，沒留下一絲線索，估計是為了追她新開的號。”

“這還不簡單？盜號唄。你技術怎麽樣？不方便的話就我來。”

“你還有這本事？”鐘源臉上的驚嘆和佩服表露無餘，“厲害啊小白，有兩把刷子，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葉然知道白潯確實有盜號的本事，但她怕她玩得過了頭重蹈覆轍，就咳嗽一聲：“那不是正經人幹的事。”

白潯立刻心領神會。

既然葉然已經給她鋪好了臺階，她自然要馬不停蹄地跑下來。可她一來就把她倆的關系編得水火不容，眼下欣然接受勸阻會顯得很突兀。她靈機一動，就想到了辦法。

“幹嘛？你又要向老師打小報告？”她說。

“你適可而止。”

葉然這樣說，既接住了白潯話茬，讓鐘源誤認為她倆矛盾重重，此時正針鋒相對，又在提醒白潯，別玩崩了，謊話扯得太多，當心哪天無法收場。

“哼，你管不著。”白潯撇了撇嘴，看向鐘源，“把柄被人家抓住了，咱沒得玩了。”

“先學習，課間咱倆出去說。”鐘源狡黠一笑。

身為一只兢兢業業的猹，瓜就在眼前滾來滾去，如果不去啃兩口，實在有辱“勝藍最強猹”的威名，因此，他準備和白潯強強連手，把那不知人間險惡的哥們兒揪出來，滿足一下自己膨脹的好奇心。

下課鈴一響，他就把白潯叫去了樓道分享“情報”。

視線掃過門外嘀嘀咕咕的兩人，葉然擔心白潯又口無遮攔自己給自己挖坑，就假裝要去衛生間，從他倆旁邊走過。

“註意分寸。”她說。

“忙你的去。”白潯伸長舌頭“略略略”。

鐘源懵了：“你倆到底咋回事？難道多年互撕，彼此撕出感情了？”

前天晚上一通過添加好友的申請，他就迫不及待地對白潯展開了一場“暴風式”提問。看完回覆，他有種強烈的預感，這兩人以後會為勝藍創造更多新鮮熱乎的瓜。史無前例，回味悠長。為此，他激動了好一陣子。

以白潯的表述，她和葉然從記事起就結了怨，然後就是十幾年如一日的互相傷害。葉然不是善茬，她也不甘落後，兩人彼此拆臺、給對方使絆子，樂此不疲。

可以他這兩天的觀察，她倆一起上學，一起吃飯，晚上還一起回家。似乎白潯一來，葉然就變了，雖然依舊惜字如金，但整體氣質已經和以前大不相同，最顯著的表現是，她好像不那麽冷冰冰的了。

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昨天晚自習上發生的情況有些詭異。

當時，他剛寫完一套數學題，風吹進來，試卷掉在了地上，葉然幫他撿了起來，他接住，“謝謝”還沒出口，就聽到葉然說：“數據算錯了。”

“哪裏？”他問。

葉然拿筆桿點了點出錯的位置，然後收拾書包離開了教室。白潯見狀，急忙把桌上的試卷和書一股腦塞進書包，跟了出去。

他坐在座位上發懵。看一眼空蕩蕩的後桌，懷疑某神吃錯了藥，腦子錯亂，所以莫名其妙地表現了一下熱心。又看一眼空蕩蕩的右桌，覺得這新成員執得不一般，為了洩憤，每晚都對對手窮追不舍。

鑒於前天晚上白潯在聊天框裏說她和葉然在大街上幹了一架，他便合理猜測，昨晚她倆又幹架了。剛才看到白潯手背上的創可貼，他便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這兩人，在校外幹架，在校內卻心平氣和相處融洽，活了十多年，他還從沒見過這樣的相處模式。再一次，他在心裏感慨：女生的世界真覆雜！笑裏藏刀好可怕！

葉然洗了個手從衛生間出來，就被堵了路。

一個男生擋在她前面：“想好了沒？再給你一次機會。”笑容不懷好意。

她不願搭理這個人，就向左一步，想從旁邊過去，卻又被堵住。

“我的耐心有限，你別逼我動真格。”男生咬牙切齒。

她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問：“你哪位？”

男生頓時火了，拳頭用力一攥，骨節“咯吱”亂響。

“貴人多忘事是吧？仗著成績好瞧不起人是吧？你以為你是誰啊讓老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低三下四？我告訴你，在勝藍這片地方，老子說了算。”

葉然當然認識這男生，但她寧願自己不認識。

這人名叫許寧，是本校的校霸。跟很多上學只為了給父母交差和混吃等成年的校霸一樣，他手底下有幾個小弟，這幫人整天不是在操場上打籃球，就是在校門口堵女生。

不知道其他被堵路的女生是什麽想法，反正她心裏並不舒服。

在她的評判裏，即便不想學習，也要在穿著校服時有個學生的樣子，最起碼得不抽煙、不喝酒、不打架鬥毆。

但以上這些，許寧樣樣俱全。

她了解到具體情況時，為時已晚。被盯上後，還被告知除了點頭同意不能有其他答覆，她瞬間怒火叢生。

“起開，我對你沒興趣。”她說。

“喲吼，給你臉了，你膽子挺肥。”許寧猛吸了一口煙，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尖碾碎，“敢拒絕我的你是第一個。玩欲擒故縱是吧？巧了，正合我的口味。”他說完，舉起礦泉水瓶喝了一口，還遞過來說，“要不要嘗嘗？這可是好東西。”

葉然聞到了一股很濃的白酒味。原來這人掛羊頭賣狗肉！她倒退了兩步。

在A市時，她從沒接觸過校霸。以前的學校也有這號人物，但她不擅長交際，除了白潯，再沒其他聊得來的夥伴，就更不可能和他們有瓜葛。

認識許寧，純粹是個意外。

去年11月的某天，上完體育課，她隨著大部隊一起回教室，突然有個籃球從天而降，眼看就要被砸到腦袋，她急忙伸手接住。也不知當時腦子抽什麽風，她擡頭看了一眼五六米外的籃筐，“嗖”一下，把籃球扔了過去。

大概三秒後，籃球入筐，她身後響起了掌聲。

男生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上身穿了件深紅色球衣，露出曬得黝黑的手臂。

“技術不錯，交個朋友。”

他伸出手，她沒去握，只說了句“不了”就跑回了慎思樓。

到教室後，鐘源一臉驚恐地給她普及了許寧的背景。

這人家境優渥，三代獨苗，深得家人的寵愛。五年前他媽離世，他就更被爺爺奶奶寵得無法無天。他爸似乎桃花運很旺，隔一年就會結一次婚，和不同的女人，在縣城最好的酒店，辦最隆重的婚禮。

“我家有個親戚在民政局上班，說他爸結了離、離了結，是那裏的常客，跟逛商場一樣。”鐘源說，“同學一場，別怪我沒提醒你，別去招惹那號人，小心吃虧。”

向鐘源表達完感謝，那天晚上，她就被堵在了校門口。

“你只有兩個選擇，第一，跟我交往。第二，做我女朋友。”許寧抱個膀子居高臨下，“我數到三，你告訴我答案。”

原本她還因為許寧和自己的境遇差不多而對他產生過一絲同情，一聽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誰給你的勇氣讓你在我面前這麽自信？你算哪根蔥！

她推著自行車氣勢洶洶地離開，身後傳來掌聲和突兀的笑聲。

“有點兒意思，我喜歡。”許寧說，“女人，恭喜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註意。”

她想吐。這得看了多少霸總小說才能說出如此雷人的話？神經病！

從那以後，每隔幾天，她就被堵一次路。今年元旦，許寧竟然不知死活地抱著一大束花堵在她回家必經的路上，為了擺脫糾纏，她便說我有喜歡的人了，你別再來騷擾我。

對於眼前的這個人，因為聽說過他有打架鬥毆的前科，葉然總擔心自己哪天會難逃毒手。不過還好，到目前為止，他只在嘴上耍狠，行為雖不禮貌，但基本能忍。

她不想和別人結怨，逃離A市是為了過一段平靜的生活，她不想因為某個路人甲破壞了自己的初衷。

“幹嘛呢？這又是什麽情況？”

身後傳來熟悉而清脆的聲音，她沒回頭，只對路人甲說：“謝謝你在我身上花心思，但我真的對你沒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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