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工作結束。葉然和白潯出來，碰到一貫風風火火的老板。

“小葉，把這些拿回去家裏吃。”老板笑呵呵拎著一包蔬菜，把白潯上下打量了一遍，“這是你朋友？”

葉然點點頭，接過塑料袋，說了聲“謝謝”。

小城裏的人心眼兒實在，待人掏心掏肺，她在這裏工作了一年多，老板一直很照顧她。

“害，客氣啥？”有桌客人在喊服務員，老板忙著去張羅，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說，“甜甜九月底的模擬考成績出來了，進步很大，那丫頭高興得一蹦三尺高，說周末要請你看場電影，你有空了回覆一下她的消息。”

“好。”感覺手腕突然被握住，力道還不輕，葉然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一出店門，她就聽到白潯在問“甜甜是誰”。

“老板的女兒。”

白潯撅了撅嘴：“聽老板那話，你幫她女兒輔導功課了？”

“嗯。”葉然徑直往前走，發現白潯沒有跟上來，又倒回去，“怎麽了？”

“還有呢？”白潯站在街上，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葉然走過來後，她倆的影子就疊加在了一起，像詞中寫的那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還有什麽？”葉然問。

白潯不高興了：“說具體一點，輔導哪門課？她為什麽不找專業的輔導老師？你什麽時候給她上課？多說幾句。從實招來。”

某人嘴巴嘟成了包子，葉然覺得好笑，就拿手指輕輕戳了戳那氣鼓鼓的臉蛋。

“輔導數學。老板給她找過幾個輔導老師她都不喜歡。我每周六晚上給她補習兩個鐘頭。”葉然如實相告。

老板的女兒沈雲，是讓她開了眼界的。這麽多年來，她還從沒見過有人偏科偏到這種地步。語文、英語、政史地都能排到年級單科前三，可數學竟然常年徘徊在三四十分，考了55，那女生就樂得連發了好幾條動態表示慶祝。

見白潯一臉沈思，她又問了句“怎麽了”。

“我在想，她不喜歡其他輔導老師，為什麽偏偏請你幫她補課？”

“不知道。大概是因為年紀相差不大，沒有距離感吧。”

話雖這麽說，但葉然覺得，她和沈雲的心理年齡相差了至少十歲。

沈雲性格過分開朗，第一次見面就自來熟，湊在她面前問東問西，笑點也低得離譜，動不動就沒來由地拍腿大笑，多少有些神經質。有好幾次，她都覺得沈雲的腦袋可能被門夾過，而且是力道十足的那種。

“這麽說，你跟那女生亦師亦友嘍。”

說這話時，白潯心裏怪憋屈的。她本以為這悶葫蘆在陌生的地方一時半會兒交不到朋友，不曾想她這麽快就收了個迷妹，她感覺自己在葉然心目中的地位不穩固了。

一直以來，她都有個秘不外宣的原則：即使友情可以分享，但既然葉然在她心目中是無可取代的存在，那她就必須在葉然心裏獲得同等重要的位置。排到第二都不行，堅決不行。

她覺得不能再放任葉然和那個笨蛋親近下去了，便問：“你們看電影的時候能不能帶上我？”

“不能。”葉然說完，見某人拉下臉來要發火，就解釋，“我根本沒時間去看電影。”

見白潯似信非信，她說：“我周末寫完作業還要幫家裏幹活，忙得很。姥姥年紀大了，我得替她分擔一點家務，順便......”

順便逮到機會就把中二病晚期的表弟胖揍一頓。

剛來這裏時，葉然和宋鑫彼此禮讓了一段時間。那時的宋鑫乖巧懂事，一口一個“姐姐”叫得響亮，遇到不懂的問題就來請教她，一副努力上進的樣子。可不到半個月，那臭小子就原形畢露，開啟了他爛泥扶不上墻的作死之旅。

他整天見縫插針打游戲，念書不用心，作業全靠抄。姥姥一數落他，他就以“上梁不正下梁歪”來狡辯，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只要他不進監獄，就比他爸強。

舅舅一聽頓時火冒三丈，掄起掃把就往他身上抽。他在客廳裏邊嚎叫邊上躥下跳，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裏在殺豬。

受了皮肉之苦，他心裏不爽，便四處遷怒。先是吐槽房間的燈光太刺眼，惹得他沒法專心寫卷子，然後又責怪姥姥吃得不多管得太寬，東拉西扯了大半天，還扯到了她頭上，說就是因為她成績好，才襯托得他特別廢柴。

“你好好的不待在大城市裏享福，跑到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幹什麽？你要是不來，我哪裏會受這種苦？......”

他喋喋不休地發洩完，連“姐姐”都不叫了，直接喊她“葉然”。後來更不像話，隔幾天就給她取一個外號，什麽“冰雕”“啞巴”“僵屍”......反正五花八門。

原本她懶得和小毛孩計較，可那小子變本加厲，有一次竟然趁她不在家，跑進她房間在墻壁上塗鴉，還刻意留下罪證：宋大爺到此一游，小葉子你裝什麽狂拽炫酷D炸天？

字跡龍飛鳳舞，氣得她立刻給舅舅打了小報告。

經此一事，她從舅舅手裏接過了“權杖”，從此掌握了對表弟的“生殺大權”，可以不必上報直接行動。

宋鑫遇軟則硬、遇強則軟，被揍了幾回，就學會了對她點頭哈腰。但震懾效果並不持久。少年記吃不記打，隔幾天又恢覆原樣，還得她不辭辛勞地提醒他什麽叫“尊重”。

“我表弟人特逗，回頭介紹你們認識。”葉然說，“他和沈雲同班，還是同桌，感覺那小子暗戀沈雲來著。”

少年情竇初開，像極了開屏的孔雀。這學期，宋鑫一改之前的邋遢形象，開始註重打扮了。校服洗完晾幹，還要在上面噴點香水。那顆腦袋，本來剪個小寸頭就很精神，卻非要做什麽造型，頭發搞得像雞窩，每天早上還要用夾板拾掇幾下。

周六葉然去給沈雲上課，每次回家都被叫到一旁，宋鑫暗戳戳打聽沈雲的事，他以為他掩飾得天衣無縫，但在葉然眼裏，不過是一只小學雞在欲蓋彌彰。

見葉然邊講邊笑，白潯高興了幾秒，隨即被鋪天蓋地的落寞包圍。

她從心底裏希望葉然過得開心，但得知這份開心不是她帶來的，她又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我很久沒見到你這樣笑了。看來你離開A市是正確的選擇。”見葉然突然停下了腳步，她也停下，“我來找你，也是正確的選擇。以後把你的開心分我一點吧。”

老實說，她已經很久沒有發自內心地笑過。似乎從葉然說要跟她絕交的那天起，她就一下子喪失了開心的能力。

學校裏沒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回到家裏又不想看見楊佩，心底藏著巨大的悲傷，無人分享，無人對照，憋得她睡不著覺。深更半夜，她趴在窗前看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它們那麽吵鬧，可她的心裏那麽寂寥，那時候，她第一次體會到了孤獨。

“我剛來，對這邊不熟，以後你罩著我。”她說。

“咱倆誰跟誰？”葉然想拉住白潯的手，在指尖即將碰到時又迅速縮回來，“餓不餓？我請你吃麥當勞。”

她說完，不等白潯回答，就跑進了旁邊的小店。拿起菜單時她的手還在抖個不停，感覺心跳頻率過快，她急忙做了個深呼吸。

從初二某天的夜裏她夢到白潯，醒來後見女生抱著她的胳膊、把一條腿搭在她肚子上，她就再也不能自如地牽起她的手了。

最初她覺得自己齷齪，還自我譴責了幾回，甚至特意跑去圖書館查閱相關書籍，試圖從中得到解決方案，可隨著白潯入夢的次數越來越多，夢境也越來越清晰，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天才一臉純真，面對她時依舊無遮無攔，她只能把心思藏起來，讓它成為一個不可說的秘密。

天知道剛才在火鍋店裏她情不自禁抱了她，又生怕她起疑，心裏有多忐忑。

直到拿著麥當勞走出店外，葉然才冷靜下來。

不遠處的路燈下，少女正踩著磚塊跳格子。燈光灑在她身上，為她周身籠罩出一層薄薄的光暈，她的馬尾辮隨著身體的跳動一晃一晃。跟以前一樣，她笑靨如花，像個掉落凡間的精靈。

畫面美好得不可思議，葉然忽然不敢往前走了。她怕她一靠近，就破壞了她的純真。

可不容得她遲疑或後退，精靈已經跑到了她跟前。

“感謝大佬，你果然最懂我的口味。”咬著雞腿，精靈喜上眉梢，“這頓接風宴相當可以。滿分。不怕你驕傲。”

“就這你就滿足了？”

“知足常樂。”精靈把雞腿湊在她唇邊，“你也吃。”

“不了，我不餓。”兩人靠得太近，葉然無可避免地又心慌了起來。

“說謊，累了大半天，你怎麽可能不餓？有福同享，一人一口。”精靈一笑，眼睛就瞇成了兩道線，臉上的酒窩一深一淺。

知道拗不過她，葉然咬了一口。

分享完雞腿，又分享完漢堡和可樂，白潯才消停下來。

以前她們也是這樣，有好吃的，一人一口，有好玩的，不能一分為二，就你玩一會兒，我玩一會兒。葉然願意和她共用同一個吸管，她就確定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無可取代的位置。

原來潔癖這毛病，也會因人而異的。等紅綠燈時，看著身旁的人，她突然想起了自習課上寫給鐘源的那篇“小作文”。

於是她問葉然：“你真的喜歡陳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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