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辰是她們初三時的同班同學。一個陽光帥氣、籃球打得很好的男生。

那年白潯追了一部以籃球為題材的青春偶像劇，便突發奇想決定親自上場。可葉然對籃球提不起半點興趣，沒法陪她練習，她就約上了陳辰。一來二去，她收到了人生的第一份情書。

她記得當時葉然表現得相當不屑，她隨便掃了一眼，就揪出了兩個錯別字。

“水平一般。回送他一本《現代漢語大詞典》吧。”她說。

葉然把信紙折起來夾進書裏，幾分鐘後又拿出來看了一遍，看完再次夾進書裏......如此反覆折騰時，她正在玩拇指琴。那是和情書一起送來的禮物。

拇指琴操作起來挺簡單，她看了一會兒琴譜，就彈出了《今生你做伴》。音準不夠，但基本上能聽出曲調。

“好聽嗎？我彈你唱，咱倆玩會兒。”她抱著拇指琴坐在葉然身旁。

“好聽。先學習。”葉然趴在試卷上連寫了三個“C”，把她驚得目瞪口呆。

“錯了錯了，後兩道題應該選D，這不是明擺著嘛，你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她邊說邊湊近去看葉然鼻梁上架著的眼鏡，“你是不是把數據看錯了？一會兒咱去店裏查查度數。”

“好。”葉然側過身子，刻意和她拉開一段距離，隨手把答案改了過來。

沈默了好一會兒，葉然說：“你倆怎麽回事？”

她的語氣十分生硬，表情也過於嚴肅，特別像下一秒就要指責她不該早戀，得把全部精力放在學習上的教導主任。

她看笑了，就說：“沒怎麽回事，我對他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真的？”

“蒸的，不是煮的，更不可能是炸的。”她自顧自擺弄著拇指琴。

後來的一段時間，她在學校裏打籃球，葉然就坐在柳樹下背單詞，她在小區裏打籃球，一擡頭，就看見葉然趴在陽臺上，手裏捧著一本書，但總能和她四目相對。

裝模作樣，合著這是監視我呢！

她惡作劇念頭一起，就跑去陳辰跟前，故意碰一碰他的手臂，不管他說什麽，她都笑得前仰後合。

這招果然奏效，不到三分鐘，就有人氣喘籲籲地跑到了她跟前。

“喲，你怎麽來了？大熱天的，你又不喜歡打籃球，跑這裏湊什麽熱鬧？”見葉然眼神躲閃、一臉菜色，分明是被拆穿陰謀後心虛，她按耐住心裏的喜悅繼續陰陽怪氣，“怎麽？你改主意了？見我玩得高興，也想投個籃耍個帥？”

葉然真的投了籃。她抱著籃球毫無技巧地扔出去，球繞著筐轉了幾個圈，然後掉落下去。隔了六七米遠，她竟然一下子就投進了！

也許是那天的風太過喧囂，她心裏頓時不是個滋味。她練習了好久都沒投進一個三分球，葉然一上來就碾壓了她，她的比拼意識又開始不由自主地作祟了。

“剛才那球不算，再來。”

她把籃球撿回來，心想，一次僥幸不算什麽，有本事你連投3個都能進。3個也不能說明什麽，5個，7個，你要是能連投9個都能進，我叫你一聲“大爺”。

十幾分鐘後，她楞在原地。

葉然果然接連投進了9個三分球！

陳辰在鼓掌，她在風中淩亂。

那天以後，葉然突然在男生中間很受歡迎。他們邀請她一起去打球，她不去，又邀請她一起去麥當勞寫作業，她也不去。葉然“高冷實力派”的名號很快在班裏流傳，沒過幾天，她桌兜裏就出現了信件和小禮物。其中還包括陳辰送的。

她不在乎那個到處撒網的男生，但她心裏還是很失落。

從小到大，因為葉然半天擠不出一句話，也不會賣萌耍怪去討別人的喜歡，總是她風頭更勝，葉然則默默跟在她身後，像個忠誠的騎士。突然間，騎士搖身一變成了受人追捧的公主，雖然她從來沒把葉然看扁過，可每天都有人繞過自己走向葉然，她心裏就不平衡了。

怨念擠壓了太久，終究有爆發的一天。寒假，小年夜那天，她就差點跟葉然打起來。

那天傍晚，楊佩和白佳仁在客廳裏大打出手，為了避免自己無辜受傷，她買了幾包零食跑去找葉然。可當她跑到她家單元樓下時，卻又扭頭跑回了自己雞飛狗跳的家裏。

不遠處，葉然正和陳辰聊天，她只看得到葉然的後背，不知道她是怎樣的表情，反正陳辰笑得很開心，還從背包裏掏出一個精致的禮盒遞給葉然。

那晚空中煙花綻放，家家戶戶都在送竈神，她卻把自己蜷縮在衛生間裏淚如雨下。

頭像閃動，看到葉然的祝福，她手起字落，要她立刻下樓來找她。5分鐘內必須跑到她家樓下，晚一秒都不行。

5分鐘，300秒，她站在花壇邊，眼睛死死盯著腕上的手表，覺得葉然要是敢晚一秒，就是不重視她，就是對她們的友誼不負責。

四分五十八秒。四分五十九秒。五分鐘。

葉然還沒到！

直到六分又三秒，她才出現。

“怎麽了？被誤傷了？傷了哪裏？”葉然邊喘氣邊問。

她直接忽略了葉然的詢問，只冷冷地說：“你遲到了。你遲到了63秒，你知道一秒內全球有多少人出生多少人死亡嗎？63秒，都夠我從樓下跳下來一命嗚呼了。”

“大過節的，別說這種話。”葉然伸出手，她以為她要幫她擦眼淚，卻見她猶豫了一下，把胳膊垂了下去。

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生命充滿了裂縫，狂風吹來，大雪封城，她就會凍死在街頭，屍體被野狗啃食，心臟變成一團臭氣熏天的腐肉。

“傷到哪裏了？”葉然還是這個問題。

她沒回答。只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淚，反問她：“你不是瞧不上陳辰嘛，怎麽還跟他走得這麽近？”

“你在胡說什麽？”

“我沒有胡說。我又不瞎。在我面前還裝什麽蒜，有意思嗎？好玩嗎？你很享受被人追捧的滋味對不對？喜歡就明說好了，偷偷摸摸算什麽好漢？”

人在氣頭上容易口無遮攔，說著說著，她就聽到自己嘴巴裏蹦出了一句“你早就預謀好了要把他搶走對不對”。

後來再想起來，她都覺得當時自己的腦子被驢踢了。她又不喜歡陳辰，何來搶走一說？但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的。

葉然低著頭，沈默了好一陣子才說：“天冷，快回家吧。”

她沒有否認！她應該否認的，如果不是自己猜測的那樣，她為什麽不解釋？

家裏還在“廝殺”，原本她計劃好了跟葉然把話說清楚就去她家借宿，她還有一肚子委屈要跟她傾訴，可現實卻與她設想的情況背道而馳。

見葉然轉身離開，她狗急跳墻，竟然就地抓起一把雪，捏成雪球，沖她扔了過去。

“我都沒讓你離開，你憑什麽走掉？”她邊說邊追過去，“你給我站住，我還有話沒說完，你別想逃避......”

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眸，她怔住。

“你在無理取鬧。”葉然說。

她的聲音不大，但六個字產生的威力卻不小，她在她的語氣裏聽出了不耐煩，其中還夾雜著失望。

見葉然少有的瞪了她一眼，她那驕傲的自尊心瞬間碎成了一堆廢渣。

“你為了那個錯別字滿篇的男生兇我？”她惡狠狠地說，“我不允許你喜歡他。”

“為什麽？”

“因為，因為......”煙花上升，一聲響亮的“砰——”後空中現出“萬事如意”的字樣，借著煙花的氣焰，她把謊話說得面不改色，“因為我喜歡他，你不能跟我搶。”

葉然楞了好一會兒。

又有煙花升空時，她聽到葉然說：“怎麽辦？他今天還給我送了禮物，東西挺好玩的，你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這是挑釁！明目張膽的挑釁！

她生氣了，從地上抓起一團雪就塞進了葉然的衣領裏。葉然也不甘示弱，腳一蹬身旁的柳樹，就有雪花紛紛揚揚落在她們頭上。

“你還來勁了。和那種人交往，你不是眼瞎就是腦子抽風，開學我就去老師面前打小報告。”她邊說邊捏雪球。這是一場持久戰，她使勁渾身解數，決不認輸。

可葉然似乎無心戀戰，只象征性鬧了幾下，就一屁股坐在雪地裏任她欺淩。

“你起來。打架呢，專心點。”她說，“咱倆今天就一決雌雄，我就不信了，我打籃球不如你，難道打雪仗也不行？”

“別折騰了，咱倆看會兒煙花吧。”葉然說，“大過節的，你也不嫌累得慌。”

她坐下來，跟往常一樣和葉然背靠背，兩人誰都沒再提起陳辰，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於是她思慮良久，還是決定再強調一遍。

“咱倆是彼此最好的朋友，誰都不能把我們分開。”她說。

葉然沒有吭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用手指在雪地裏畫圈，一個又一個，樂此不疲。

開學後她發現葉然沒再和陳辰接觸，老遠看見他都會避開，她知道葉然做出了取舍，在她和陳辰之間，她贏了，雖然贏得不體面，但贏了就是贏了。

綠燈亮起，白潯晃了晃葉然的胳膊：“還楞著幹嘛，走啊。”

“我不喜歡陳辰。從來沒有喜歡過。”葉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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