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笄了。再說了,先生這胡子,是貼上去的吧?我見過先生沒有胡子的樣子,年紀也大不到那兒去吧。”先生有些氣,“小丫頭胡說,你何時看見的?夢見的嗎?”青鸞搖頭,“就那夜,我雖然迷糊,還是記得的。”

“都說了迷糊,緣何會記得?”先生下意識摸一下胡子,沒有松動吧?

“既然是真的,先生敢讓我揪一揪嗎?”青鸞說著話,身子向前作勢伸手,隔幾就要探過來。

“別胡來啊,尊師重道,越來越沒大沒小了。”先生身子往後一仰。

青鸞笑嘻嘻縮回手去,“嚇唬先生的,先生不用緊張。”先生松一口氣,最近對這丫頭是不是過於和氣了?青鸞看著他疑惑道,“就算先生是假冒的,自己長胡子出來就行了,為何要粘假的上去?難道說……”青鸞指著先生,“先生是不是與無詩一樣,長不出胡子。”

青鸞壓低了聲音,先生看著她,也壓低了聲音,“是啊,青鸞,我是個太監,真的。”青鸞楞了楞,“先生逗我呢。”先生似笑非笑,身子向前成壓迫之勢,“怎麽?鸞郡主瞧不起我們太監?”青鸞忙說不是,身子往後撤了撤,揚聲喚琴心,琴心小跑步進來,青鸞劈頭問道,“琴心,先生為何用假胡子?自己蓄須不就好了?”

先生來不及喝止,琴心快人快語,“說來奇怪,頭發長得好,這胡子卻一直細軟,人都說刮得多了就長粗了,閑下來就刮,也不管用……”琴心說著話,一眼瞧見先生紫漲的臉,楞怔著捂了嘴,狠狠一巴掌扇在臉上,“小的這就去自裁。”

青鸞吃吃笑起來,“長不出胡子?就說先生年紀不大嘛,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乳臭未幹不長毛……”先生臉色轉白,起身跨過幾案,拎起青鸞衣領,一直拎到院門口,隔著門放在門外咬牙道,“日後休要不請自來。”

青鸞有些慌,“先生真的生氣了?我與先生頑笑的。”先生咬牙道,“我是先生你是學生,師生之間豈可頑笑?”青鸞絞著手,“先生大人大量虛懷若谷,青鸞以後……”

“沒以後了。”門哐當在青鸞面前關上,青鸞瞪著院門瞪了許久,方轉身回去。

蔫頭耷腦回到屋中,沒胡子就沒胡子唄,就算是太監也沒什麽呀,怎麽就真的生氣了?看著脖子上掛著的玉塤,剛分清宮商角徵羽,唉……捧了玉塤在唇邊,宮商角徵羽,羽徵角商宮,來回反覆。

芳菲笑著進來了,“青鸞能吹出音了,有長進。”青鸞放下玉塤垂著頭,“芳菲取笑我。”芳菲歪頭瞧著她,“誰教的?”青鸞搖頭,“好不容易找到能教我的高手,以後就不能夠了。”

芳菲笑道,“這人死了?”青鸞忙舉手指在唇邊,“不是,我惹人家生氣了。”

“青鸞也會惹人生氣?”芳菲奇道。

“唉,我也不知為何,不依不饒得逞口舌之利,這會兒後悔也來不及了。”青鸞嘆口氣。

“是先生嗎?”芳菲指指藍色緞帶,“起初的時候,青鸞很討厭先生,如今與先生倒親近了許多。”

青鸞說一聲是,心裏也奇怪,從那一天起開始和平相處的?為何就不追查他了?無詩曾來向她稟報,說琴心確實是個高手,她擺手道:“算了。”

已篤定他是假冒的賀先生,他也不是賀先生庶出的弟弟,他究竟是誰,又為何而來,青鸞都不想知道了,青鸞只知道,他對從嘉沒有惡意,他是讓自己滿意的先生,這就夠了。

青鸞沈浸在心思中,擡起頭芳菲已走了,喚一聲肖娘道:“後日就是初四了,明日我去獨孤園探望小嬸娘,我有些話想與小嬸娘說說。”

小叔父接了獨孤園的差事後,因兢兢業業,被擢升至正六品,小嬸娘疼愛那些孩子,一家人搬到獨孤園居住,每年端午冬至春節,青鸞總要帶著瓚過去住上一夜,與小嬸娘說說話。冬至那日曾與小嬸娘提起訂親之事,小嬸娘笑道,“好事啊,青鸞終身有靠了。”青鸞說心裏總覺得奇怪,小嬸娘笑道,“年紀小,尚懵懂著,過兩年就明白了。”

她知道小嬸娘解不了她的疑惑,她也曾求助南星,可見過南星更加茫然,今夜裏本想著問問先生,先生不是說,於情之一字,深有了悟嗎?可卻得罪了先生,先生大概再不會在課堂外為她解惑了,本來還要跟先生學騎馬的,從嘉帶著她去過幾次跑馬場,可從嘉怕她摔著又怕驚了馬,她束手束腳的,只能騎在老馬背上緩慢繞圈,去了幾次興味索然,也就不去了。

青鸞手捂了額角,還有從嘉寢宮中的事,她查探下來直指芳菲,她不想再查下去,便遣去所有侍女,讓從嘉眼前清凈。

似乎從皇後娘娘提起訂親那日起,各種事紛至沓來,心中再也沒有安寧過。睡下後入夢,夢中來到一個園子裏,園子裏綠草如茵鮮花爛漫,青鸞卻無心欣賞,一心找著出口,可兜兜轉轉,四周都是圍墻,她望著頭頂的藍天,天空中幾縷白雲若帶,一直向外延伸,她想著,若能生了雙翅,飛出去該有多好。

睡夢中掙動著,驚醒過來的時候,滿身都是汗水,坐起身看著窗外晨光微曦,呆楞一會兒不由得笑,訂親就訂親,楚青鸞,你真是矯情得可以。

覆躺下安然睡了過去,次日也沒有去獨孤園,明日小嬸娘一家進宮自能見到。坦然進了書房,先生進來時恭敬行禮,先生不看她,青鸞卻朗聲問道:“先生還會接著教青鸞吹塤的吧?”

青鸞篤定,先生抹不開臉說不教,不想先生冷哼一聲:“不會。”

一時冷場,從嘉自門外進來,看著青鸞緊繃的臉問道,“怎麽了?昨夜裏沒有睡好?”青鸞憤憤得,“天底下果真有心眼兒比針眼兒還小的男人。”

賀先生額角跳了跳,從嘉笑道:“百人百性,無論男女。青鸞怎麽不去獨孤園了?我一早就在宮門外候著。”

青鸞歉疚看向從嘉,低聲道:“之前有些事,我想不通,昨夜裏一場夢後,我想通了。”

從嘉笑問何事,先生看青鸞一眼,青鸞沒有看他。

☆、20. 告辭

明日就是初四,要應付諸多賓客,夜裏青鸞早早睡下,芳菲房中的燈亮到很晚。

夢中有塤聲相擾,茲茲啦啦曲不成調,象當娘的為孩童把尿似的,噓噓噓作響,青鸞被吵醒,就聽廊下有宮女小聲說:“這什麽聲音啊,聽了總想如廁,都跑好幾趟了。”

青鸞蹙了眉,雖不成調也能聽出是塤聲,這東宮中吹塤的只有一人,可西院離這兒遠,按理說不會如此清晰,又吹得這樣難聽,應該不是先生吧,剛閉了眼,曲調又變了,裹挾了風雲氣吞山河席卷而來,是父王常吹的《將軍令》,青鸞坐起身凝神細聽,原來聲音就在窗後。

應該是先生不想被說心眼兒小,又肯教我了吧。

青鸞欣喜著穿戴整齊,囑咐珍珠看好人,繞到屋後,一人懶懶靠著樹正在吹奏,瞧見她的身影,拿開唇邊的勳笑:“總算出來了。”

青鸞笑道,“先生要接著教我吹塤嗎?”先生搖頭,“大半夜的,青鸞不困倦嗎?我可是睜不開眼了。”

先生說著話手掩了唇打個哈欠:“我在這窗下吹了許久,自己都忍不住了,你才醒?真夠堅韌。”青鸞有些赧然,“我睡覺是打雷都不會醒的,何況是塤聲……不過最終還是醒了,還是先生有韌性。”

先生翹一下唇擺擺手,“有幾句話跟青鸞說,男女之間的喜歡分好多種,關乎親情的,比如青鸞與小楚王瓚,關乎友情的,比如青鸞與南星……”青鸞搖頭,“我與南星也是親情。”先生哦了一聲,“自作多情也算一種吧,還有關乎愛情的,比如,青鸞與……以後青鸞會遇見的。”

青鸞楞了楞,“先生為何與我說這些?”先生笑笑,“我與青鸞是師生,有師生情,這也算是一種吧。”青鸞依然怔怔的,“那依先生看來,我與從嘉是哪一種?”

話說到這份上,小丫頭還不明白?事事聰明,獨於男女之事上笨得可以,先生嘆口氣:“青鸞自己去想,總之,此喜歡非彼喜歡,不是喜歡的人就可以做夫妻,我言盡於此,告辭。”

先生施施然走了,留給青鸞一個背影,直到那高大的背影消失,青鸞依然怔怔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我與從嘉,是哪一種?親情?友情?自作多情?師生情?還是愛情?先生似乎就說了這幾種,青鸞仔細回想著先生的話。她一直以為,男女之間除去親情就是愛情,師生情不用說,自作多情是先生嘲笑她的,原來還有友情,就是說,象她與芳菲?

一夜沒有睡好,次日訂婚宴上,青鸞依然精力充沛大方得體,皇後瞧著她的身影,笑對皇上道,“這孩子任何時候,都坦然大方,合我的眼緣,有她在從嘉身旁,我就放心了。”皇上笑道,“芳菲小時候,你也如此誇讚過芳菲。”皇後嗯一聲,“芳菲呢,氣勢上輸青鸞一些,不過兩個都很好,可是從嘉認定了青鸞。”

帝後笑著看向從嘉,從嘉正隔窗望著青鸞,因在孝期只著了淺紅,頭上梳了雙髻,簪金色芙蓉花步搖,明艷生輝,從嘉的目光追隨著青鸞,一刻不曾離開,笑得心滿意足。

皇後撫著皇上的手:“從嘉十二的時候,我看他不喜讀書,開始為他物色太子妃,芳菲與青鸞也在其中,我心中更屬意芳菲,因為青鸞沒有母妃教導,那辛氏又小家子氣,我不太看好,可又聽說青鸞小小年紀,就能護著幼弟操持王府,我特意去無為寺求國師蔔卦,國師說,青鸞乃是皇後命格,我就先摁下了訂親的事,暗中留意楚王府,風平浪靜了兩年,楚王突然去了,我知道會起風波,派人盯著楚王府,楚王府那些日子的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青鸞所作所為很投我的脾氣,我就喜歡這孩子了。適逢南星與從嘉提起,從嘉來求我,我想,這就是天作的姻緣。”

皇上凝望著她:“茵茵,以後不許那樣勞心費神了。”

皇後嗯一聲,知道時日無多,反而心中平靜,為從嘉安排好親事,借著過年冊封了兩位公主,年後議親,只求去時心中無憾,可是皇上,她看向皇上,知道她的病情後,皇上鬢邊添了華發,夜裏她從夢中醒來,皇上總靠坐在身旁,定定瞧著她,不動也不說話,自己去後,皇上會如何,她不敢去想,曾試著提起讓兩位公主的母親跟著回宮,皇上十分惱怒,惱怒著就紅了雙眼,她不怕皇上動怒,只怕他傷心。

青鸞跟各位貴婦一一見禮,楚氏的幾位命婦也在,只不見辛氏,小嬸娘坐在最前面,瞧著青鸞驕傲得笑,青鸞一一招呼過,來到帝後跟前想要稟報一聲,正好聽到皇後的話。帝後兩相凝望,沒留意到近旁的青鸞,青鸞腳步有些發僵,走到僻靜無人處,扶著桌子坐在凳上呆呆出神,皇後命格,原來我註定要與從嘉成親的。

發楞間芳菲過來了,與她相對坐下笑道:“男賓那兒我偷偷瞧過了,瓚來了,只是不見先生。”

說著話緊盯著青鸞,青鸞沒聽到一般,“芳菲相信命格之說嗎?”芳菲笑道,“為何突然提起命格,要看是誰測算的命格了,街頭的算命先生權當一樂,寺廟中的老方丈半信半疑,放眼大昭,只有一人測算的命格從無錯漏,只不過輕易不會為人測算。”青鸞苦笑道,“芳菲說的這個人,是國師吧。”

芳菲笑說然也,握一下她的手,“怎麽呆楞楞的?累了?青鸞,賀先生沒有出席哦。”青鸞哦一聲隨口說道:“許是先生不喜這樣的場合吧,太過紛雜。”

芳菲一笑看向窗外的從嘉,從嘉瞧見她對她做個手勢,芳菲扭一下臉,假裝沒看到,笑對青鸞道,“你呀,得了空就歇息一會兒,倦了吧,昨夜裏,誰在屋後吹塤擾人清夢?”青鸞笑道,“是先生,先生跟我說了幾句話,芳菲,我這會兒心裏很亂,想靜一靜。”芳菲卻不放過她,撫一下她頭發道,“有句話,我斟酌來去,還是說與青鸞,我總覺得,青鸞對先生,似乎有些不一樣。”

青鸞搖頭,“哪裏不一樣了?”

“崇拜依賴,總是找借口去西院,青鸞與先生之間,不只是師生之情吧?”芳菲試探道。

“芳菲想多了。”青鸞疑惑看向芳菲,“昨夜裏,芳菲聽到了我與先生的話?”

芳菲笑著站起身,“我都睡死了,如何聽到?”

青鸞手支了頤發呆,國師說我是皇後命格,那我與從嘉之間,究竟是友情還是親情,似乎已不重要了。一笑打起精神,起身去到人群中,得體微笑著,禮貌寒暄。

傍晚來客散盡,青鸞徑直往西院而來,輕輕叩響門環,一位小黃門應聲而出,躬身笑說:“啟稟鸞郡主,賀先生今日天不亮就動身了,說是要回東都一趟,已稟報了皇後娘娘。”

青鸞有些急,“先生可說過何時歸來?”小黃門搖頭,“沒有準確的日子,如今已是臘月,先生回東都正好趕上春節與元宵,怎麽也得過了節再動身回返吧。”

青鸞怏怏轉身,猛然想起先生昨夜說告辭,原來是要回東都去了。何時歸來?可還會歸來嗎?想到先生可能不會歸來,青鸞心頭有些慌亂。

回到鸞苑,芳菲過來辭行,青鸞捉住她手,“芳菲何日再來?”芳菲笑道,“大概青鸞與從嘉成親的時候吧。”青鸞看著她,“芳菲,有些事我一時想不清楚,慢慢我會想清楚的。”

芳菲上了馬車看著青鸞笑:“或許,過了二月二,我就又會來的。”

夜裏青鸞染了風寒,鸞苑閉門謝客,連從嘉也不見,說是怕過病氣給他。肖娘看青鸞沈默著,終日不發一言,不由想起楚王去後那些日子,青鸞也是這般,眸光沈沈,似乎在暗暗打著什麽主意,都與太子殿下訂親了,她為何事煩惱?

臘月初十乃是楚王忌日,青鸞一早神清氣爽出門,從嘉作陪,掀開馬車簾看著青鸞,青鸞笑笑:“從嘉,避嫌吧。”從嘉有些委屈,許多日沒見了,一見就要與他避嫌,青鸞接著道,“我的病沒好利索,從嘉也別騎馬,還是坐車,天氣冷。”

從嘉方笑了,原來是怕過病氣給我,又怕我凍著,青鸞這樣關切著我,興高采烈登上了另一輛馬車,青鸞放下車簾閉了眼,早已習慣了從嘉在身旁,一路說笑著,累了就彼此靠著,今日馬身旁空落落的,心裏也發了空,青鸞將披風裹緊了些,雖空落,卻已不再懵懂。

南星將一切準備得妥當,祭奠過父王與母妃,青鸞懇切看著南星,“我想求見國師。”南星不問為何,只說一聲好。

☆、21. 命格

國師四十上下年紀,身形較常人高大,著自在閑適的靛色海青,不戴僧帽,黑色布帶簡單束了一頭墨發,如瀑般垂於腰際,青鸞踏進院門的時候,國師正親自打著蒲扇在廊下熬藥,旁邊兩位垂髫的藥童垂手侍立,屋頂上一雙白鶴輕快盤旋來去。

看到青鸞進來,國師說一聲奉茶,有童子打簾請青鸞進屋,青鸞剛坐下,茶童奉了茶過來,雨後天青釉的瓷盞薄得幾近透明,嫩綠的茶葉緩緩浮沈,煞是好看。

如今這樣的時節,茶葉為何依然嫩綠?青鸞看向窗外,樹木蕭瑟花葉雕零,又回頭看一會兒茶葉,待沈了底方輕輕捧起,淺嘬著咦了一聲,隔著茶幾另一張椅子扶手旁,有一座樹根做成的花架,花架上紅陶花盆中牡丹開得正艷,碧綠的枝葉間,同根同枝,花開白黃粉紅紫綠黑藍八色。

難道是絹制的花?青鸞不敢伸手去摸,俯首去嗅,鼻端清香襲人,柔嫩的花瓣觸在臉上,不由訝然自語:“竟然是真的,怎樣栽培出來的,又如何做到一枝八色?難道國師是神仙,變出來的?”

侯了盞茶功夫,聽國師在外吩咐:“藥缽拿棉包裹了,騎快馬,趁熱送進宮中。”

然後聽到馬鈴聲起,國師腳步篤篤往裏而來,青鸞忙站起身相迎,國師進來看向青鸞,疏眉細目,目光溫和而慈悲,青鸞恭敬施禮,國師微笑道:“休要拘束,且自在些。”

聲音醇厚親切,青鸞坐下看一眼國師欲語還休,國師鼓勵一笑:“青鸞可暢所欲言。”

青鸞一笑:“初四那日青鸞與太子訂親,青鸞無意中聽到皇後娘娘提起,國師曾為青鸞測算,言說青鸞是皇後命格。”

國師點頭,“確有此事。”青鸞低了頭,“這命格之數,可能破解嗎?”

國師微微有些詫異:“為何要破解?”

青鸞斟酌道:“青鸞與從嘉同窗兩載,不曾有一日分開,平日也很親密。只是論及親事,青鸞心中總是懵懂。若是有朝一日,成親前他不願了或者我不願了,是不是可以分開?若分開這宿命可能破解嗎?”

其實青鸞避居鸞苑這幾日,早已想明白,這是她頭一次認真去想終身大事,從嘉於她是兄是友,卻不是她想要的夫君。

國師怔怔看著身旁的那盆牡丹,慢慢就看得癡了,許久不曾言語。青鸞不敢說話,待國師回過神,起身施了一禮,“青鸞來得不巧,這就告辭。”

國師搖頭:“青鸞的話讓我想起些許往事,是我失態了,青鸞還請坐。”

看青鸞坐下,國師又吩咐一聲斟茶,笑對青鸞道:“青鸞也看到了,我尚留著三千煩惱絲,只因我於塵緣中尚有牽掛。雖不合規矩,可我是國師,誰也不敢非議。”

青鸞不由笑了,一笑去了緊張,國師笑道:“青鸞不若常人屈服於命格,反想要破解,勇氣膽略可嘉,可嘆我不是神仙,只能測不會解,若我會解,也不會落得只能守著這牡丹花……”

國師看著那盆牡丹,雍容華貴國色天香,青鸞屏息不敢擾國師神游,心想國師與傳說中大不一樣呢,國師似乎能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塵世紛擾,紅男綠女煩惱甚多,無能為力時需要一個高高在上的神仙,寄托不安自我安慰,於是,便有了國師。”

青鸞忙道:“國師確是大昭國民心之所系。”國師擺手,“我是受人之托,要守著她的江山。再過一年多,我就要放下了,交給南星來坐神壇。”

國師正值盛年,交給南星是何意?國師看著青鸞:“南星寡言,性子也淡漠,不及兩位師弟機敏變通,屆時只怕要起紛爭,而南星,定會退讓。”

青鸞篤定道:“國師放心,我一定會幫著南星。”

國師一笑,“我正有此意。”青鸞斟酌著遲疑道,“可是,南星願意繼承國師衣缽嗎?”

國師斂眸:“願與不願,都會是他。”

青鸞問道,“又是命格之數?”國師搖頭,“算人不能算己。不過,一旦他退讓,會招來滅頂之災。”青鸞鄭重道,“我知道了,我一定盡全力支持南星。”

國師點頭笑了,“青鸞有話,盡管暢所欲言。”青鸞笑道, “我想問問,芳菲的命數”

國師指指那牡丹:“以花喻人,芳菲如花,花色正紅,卻是芍藥而非牡丹。”

青鸞大驚:“國師的意思,芳菲要為他人做妾室嗎?大昭國一夫一妻,芳菲乃是堂堂郡主,怎麽會?”

國師指著墻上一副山水:“這是蜀地的山水,蜀地北屬烏孫南屬殷朝,這兩國非一夫一妻。”

青鸞緊攥著手:“難道說,芳菲要遠嫁他國聯姻嗎?即便是皇妃,也是與她人共侍一夫,我斷不會允許。”

國師看著她眉宇間的堅定,笑一笑道:“青鸞做了皇後,才能護著她。”

青鸞眉宇間松弛下去,若命數不能破,那我護著芳菲,若能破,我不必做皇後,她也不必為人妾室,打定了主意,看一眼國師低了頭,聲音也低了些:“我還想問問,賀先生……”

“哪位賀先生?真正的賀先生,還是青鸞眼前的賀先生?”國師笑問。

青鸞訝然,原來國師心知肚明,當下問道,“他既是假冒,國師為何不揭穿他?”

國師搖頭,“既是他來了,就該是他,又何必揭穿。”

這話帶著禪意,青鸞不甚明了,只知道國師不肯揭穿自有他的道理,老實說道,“想問問假的賀先生。”國師一笑,“他的真實身份嗎?”

“不是。”青鸞忙道,“真實身份不重要,只想問問國師,他是何命格?”

國師沈吟道:“此人命中難逃生死二字。”

聽來如此不吉,祥青鸞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忙問何意,國師拿起一竄念珠一顆顆拈著:“從出生到長大,一直在生死間徘徊,為自保醉生夢死,後遇刺死裏逃生,再被迫出生入死,其後命懸一線死生難測,若死則萬事皆空,若生,則終其一生死去活來。”

青鸞緊抿了唇,默然想著國師的話,半晌開口聲音中帶著顫:“為何會如此淒慘?”

國師笑道:“聽起來淒慘,未必淒慘,不知死焉知生,鳳凰浴火涅槃重生,你之砒/霜他之蜜糖。”

這樣似是而非的話,青鸞聽著費解,便用心一字一字記下,終有一日會明白的。

從嘉註定是皇上,不會更改,南星一定會是下一任國師,而她自己,芳菲與賀先生,定要去破解命格,命由天定,可成事在人,不是嗎?

青鸞靜靜看向國師,端起茶盞恭敬道,“謝過國師。”國師淺嘬一口,含笑起身,“佛曰不可說,今日已說得太多,青鸞慧靈,自會了悟。”

青鸞忙起身,含著央求道,“再問國師最後一句,賀先生可會回來嗎?”國師笑道,“別處暫無容身之所,會回來的。”

一句話如同天籟,青鸞如釋重負,只要回來,因這一句話,別的都已不重要。命格、生死都是虛妄,只要能繼續聽先生授課跟先生論道,再求著先生,教自己吹塤騎馬,青鸞滿足而笑,恭敬施禮告辭。

國師吩咐一聲送客,門外侍立的童子嘬唇發一聲清嘯,一雙白鶴自檐頭盤旋而下,引青鸞而出。

南星站在院門外,瞧見青鸞出來雙手合十,“白鶴相送,青鸞合了師父的緣法。”

青鸞看著南星:“幾日前,有一個人跟我說,男女之間的喜歡有好多種,他說我與南星之間是友情,我說是親情,他卻說,我是自作多情。”

南星怔了一怔,便笑了,笑容如春風一般,青鸞從未見過他笑,最多只是翹一翹唇角,南星笑著說道:“青鸞沒有自作多情。”

青鸞啊一聲笑起來,揪住了南星的袍袖,“南星,我太高興了。”南星沒有掙脫,只看著她笑,青鸞笑道,“想問問南星,可有願望嗎?我的願望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南星雙手合十,“出家人清心寡欲,無欲無求。”青鸞笑道,“若有朝一日國師仙去,南星會承繼國師衣缽吧。”南星搖頭,“有緣者得之。”青鸞看著他,“若是南星的師弟中其中一位做了國師,南星當如何?”南星淡淡得,“天下之大,處處可為家。”

遠遠傳來瓚的笑聲,沖白鶴揚著小手跑了過來,從嘉跟在他身後,瞧見青鸞揪著南星袍袖,忙喚一聲青鸞:“怎麽又揪南星袖子?南星是出家人,你也避嫌些,他的二師弟與三師弟,我瞧著為人不善,讓他們瞧見了,再落了口舌。”

青鸞忙松開了,南星看一眼從嘉,“太子殿下如何知道他們為人不善?”從嘉搖頭,“對幾個小沙彌呼喝來去,心中能有善念嗎?”

青鸞就瞧著從嘉笑,從極簡處著眼,卻能看到極緊要之處。

☆、22. 糾葛

回去的時候,從嘉硬擠進了馬車,跟青鸞抱怨道:“來路上身邊也空心裏也空,我要與青鸞坐一起。”青鸞笑笑拍一拍身旁,從嘉忙過來靠著她坐了,笑嘻嘻覷著她,“非要見國師做什麽?問姻緣嗎?初四那日,不是都訂了嗎?”

青鸞也靠向從嘉,閉了雙眸喚一聲從嘉:“我們說說話,我心裏當從嘉是友是兄,卻從未想過,從嘉是我的夫君,之前還一直暗中為從嘉物色太子妃。”從嘉笑道,“青鸞年紀小,七歲起一心護著幼弟護著家,進宮後又孜孜不倦求學,心無旁騖,自然不會想這些,不管青鸞當我是什麽,我們有長長的一輩子,誰也不會離開誰。”

青鸞看著他,該如何對從嘉開口?又如何對皇後娘娘開口?顯赫風光訂了親,大昭國人盡皆知,自己突然要變卦反悔嗎?她不怕受千夫指,可是她不願讓從嘉傷心,也不願辜負了皇後娘娘的期盼。

青鸞又喚一聲從嘉,回答她的是淺淺的鼻息,從嘉已枕著她的肩窩睡得熟了。

當夜,皇後病發,臥床昏迷不醒。青鸞與從嘉晝夜輪流侍奉。

春節過後皇後娘娘醒轉,神志卻依然昏聵,短暫的清醒後又會陷入混沌。

眼看就是元宵節,從嘉帶人紮了各式花燈,掛滿了皇後寢宮。

青鸞早早過去,皇後正坐著,瞧見她進來沖著她笑,青鸞看著皇後虛弱的模樣,想起楚王府客堂外初見,大紅羅衣石青鶴氅,頭上的金鳳釵展翅欲飛,皇後明眸皓齒笑看著她,神采飛揚氣勢逼人,不過兩年過去,就衰弱成這般模樣。

青鸞鼻子一酸眼圈已經紅了,皇後笑道:“傻孩子,生死有命,別哭。從嘉總說青鸞梳頭梳得好,給我挽個利落的髻,也有個過節的樣子。”

青鸞聞聽瞪大了眼,後退著連連說不,皇後詫異瞧著她,正好皇上進來,笑道,“朕為茵茵梳頭。”皇上挽起皇後的頭發,緩緩梳到底,看著梳齒間大把的脫發發楞,楞神間皇後閉了眼,“我有些累了,要睡一會兒。”

皇上忙扶皇後躺了下去,皇後頭未挨枕,已沒了聲息,說是睡著,其實是昏迷,皇上看著她蒼白的臉,在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說話,皇後昏迷的這些日子,只要皇上在,都會握著她的手,跟她說些小時候的事。

青鸞靜悄悄向外退,吩咐守著的宮女添兩個炭盆,自己捧了手爐想要送進去,來到碧紗櫥隔門邊,皇上的聲音傳了出來:“茵茵心裏是傾慕著淳之的吧,茵茵那會兒總去無為寺找他談禪,他是有修為的出家人,朕從未疑心過。”

青鸞心中吃驚,這淳之,難道是國師嗎?想要趕快避開,腳下長了釘子似的,就聽皇上又道,“朕與茵茵青梅竹馬,朕以為,茵茵與朕一樣,非對方莫屬。朕成親後雖起了疑心,卻也沒想到淳之身上。這幾個月,茵茵病著,每逢他派人送了藥來,茵茵總是捧著藥缽笑,那樣柔情的笑容,朕從未見過。”皇上苦笑著,“茵茵也不明白吧,若明白,依茵茵的性情,會撇下朕找他去,朕不想給你們這樣的機會,是以,朕永遠不會告訴茵茵。”

青鸞緊攥著碧紗櫥上突出的木欞,隔著茜紗瞧見皇上在哭,眼淚滴在與皇後交握的手上:“淳之來看過你了,在你的床前站了很久,他這個人,朕以前總是瞧不透,這次朕知道了,他心裏也是喜歡著茵茵的,是以他留了發,他每日親手熬了藥,派飛騎送來,他只是不知道,茵茵一樣對他有情。”

皇上說著話又笑了,笑得悲涼,“可笑吧茵茵,我們都不是蠢人,卻看不透彼此的感情。”笑著又落淚央求,“茵茵,淳之是愛戀著你的,你若滿意,就醒來吧,朕不會在意的,朕得了你一生,已是滿足了。”

青鸞逃一般出了皇後寢宮,從嘉正掛著花燈,喚她一聲,青鸞不理,沖出宮門靠著山墻坐了下來,閉了眼想起國師的話,我塵緣中尚有牽掛,我是受人之托守著她的江山,又想起國師房中盛放的牡丹花,那樣的雍容之姿,惟皇後娘娘才有。

這些長輩間的情感糾葛,令青鸞無比心驚,由他們想到了自己與從嘉,國師皇後皇上應是半生不快吧,自己若與從嘉成親,豈不是害了彼此?

靠坐著閉了眼想著心思,從嘉挑幾盞燈過來,彎腰瞧著她笑,“累了?累了就回去歇息,我陪著你回去,這幾盞燈給青鸞挑的,看看,喜歡嗎?”青鸞擡眸看著,笑道,“喜歡。”

從嘉伸出手,“起來吧。”青鸞不用他扶,自己站了起來,笑說走吧。從嘉過來牽她的手,青鸞不著痕跡躲開了,從嘉楞了楞,“今日怎麽怪怪的?”

青鸞低著頭不去看他,從嘉悶悶的,很快又笑了:“青鸞今日這別扭的小媳婦樣,從未見過,我很喜歡。”

青鸞心中一聲嘆,看向從嘉,這些日子守在皇後娘娘病榻前,滿臉的疲憊,沒了玉白的光澤,微微有些黃,一雙紅唇泛著白,幹得有些起皮,青鸞笑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從嘉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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