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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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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餘三年,年末二十九,深夜,一品女官羅沁正在處理關於明日的除夕和陛下生辰的事,大宮女萍兒突然闖進她的屋子,說:“羅姐姐……陛下、陛下不見了!”

羅沁騰的站起來:“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剛才,我起來想去看看陛下,卻發現床帳裏沒人了!我不敢聲張,第一時間就來找你了……”

羅沁頭皮都麻了,夜已如此深了,陛下怎會不見?她連忙安排心腹去找陛下,並立即封鎖消息,以免那些頑固大臣借此發揮。

待安排完這些要事,羅沁自己掌燈匆匆忙忙地去尋找陛下,無頭蒼蠅地亂轉,廣梧宮已封,她想不通這麽晚陛下還能去哪,明明第二天就要慶賀她的生辰……

羅沁突然一激靈,轉角跑去了禦膳房。

一品女官跑得急了,發簪都給跑掉了,發繩勉勉強強地籠著髻,待她跑到禦膳房,大半頭發都散了,樣子十分狼狽,手中的宮燈晃晃蕩蕩,一會照著貓,一會亮著人。

“陛下……”

“嗯?”

一個腦袋從竈下擡起來,竈上昏暗的燈燭閃爍了一下,那人眼睛裏的光也隨之閃了一瞬,明亮後沈寂。

“你來得正好,孤怎麽也點不著這竈臺的火,快來幫個忙。”

羅沁將宮燈放上桌,二話不說上前,找出點火的送風管,蹲在竈前生火,沒一會兒便冒出了火星。

女帝欣然站起做她的燒餅,她依著記憶捏好了和蛋花的面團,搟成薄薄的一片,正擺在砧板上。竈火燒起來後,她架上鍋,等鍋一熱,面餅便放上了。

這時女帝的貓挪著步子踱來,粉紅色的鼻子聳了聳,輕輕叫了幾聲。

“小雨你走開點,仔細燙到爪子!”女帝呵斥著這蠢物,揮著木鏟趕它,那花貓只是腦袋往後縮了一下,爪子一寸不挪,索性趴在了桌上,輕甩著尾巴安靜地看著女帝折騰。

女帝奈何不了這老貓,只得把鍋挪開一點,拿木鏟去拍餅子。

可還沒等烙好一邊,那鍋便起煙了,傳出一股刺鼻的焦味,女帝忙去翻另外一邊,嚷道:“羅卿,火別太快!”

老花貓甩著尾巴看這一對狼狽的帝臣,瞳仁裏的光也明明滅滅。

最後,羅沁熄了火,女帝抓了一把蔥花撒在那外焦裏生的玩意上,撒完還不夠,又糊上了番茄泥,加了點花椒。

做完,女帝拿了刀切下一塊,送進嘴裏細嚼慢咽起來。

羅沁借著燈光打量她年輕的陛下,她臉上沾了面粉,還有焦炭的黑痕,頭發也亂了,墮在一邊肩膀,大半的銀發叫人的眼睛泛酸。

女帝嚼完那一塊煤球似的餅子,嗤笑道:“當真是難吃至極。”

這樣說著,女帝卻又切下一塊送進嘴裏,吃了一塊又一塊。羅沁看不下去,上前去攔:“陛下,您別吃了,明日再讓廚子給您做,好嗎?”

“誰做?”女帝垂眼看那焦得不成樣子的玩意,用刀切成一小塊一小塊,道:“宮裏會做這個的人不在了。從前每到孤的生辰,他總會偷偷烙這個燒餅給孤吃,他人都說這民間吃食粗濫得很,可是孤卻覺得是人間一等一的美味,饞得很,也曾盼著每日都是生辰。”

她又含了一塊,嚼得腮幫子鼓起,含混地自言自語:“明日孤生辰了,吃不到了。”

羅沁撲通跪在她腳邊,拽著她的衣角哀求:“陛下,您別這樣,若是郁王看見了您這般樣子,定是要心疼的……”

女帝咽下焦餅,因太硬而咽得艱難,那焦塊刮過柔軟的咽喉,疼得厲害。她沒忍住,彎腰幹嘔起來,羅沁忙去順她的後背。

可她什麽也沒嘔出來,只是精疲力盡地揮揮手:“孤沒事。”

“陛下,夜深了,臣送您回去吧。”

女帝嘆了一氣,向那老貓招手:“罷了。小雨,過來,和孤回去。”

花貓邁著輕巧步子跳進鍋裏,嗅了嗅那焦餅,擡頭沖女帝叫了一聲,而後才跳進她懷裏,蜷成小小的一團。

女帝順著懷中老貓的脊背,搖搖頭:“走吧。”

這天下最尊貴的兩個女子一前一後走在夜深人靜的深宮裏,影子孤淒。

快到寢宮時,她突然對羅沁說:“沁兒,你瞧,孤這個皇帝做得好沒意思。”

羅沁手一抖:“您別這樣說。”

“都說皇帝是九五之尊,要什麽有什麽,可是你看,孤想吃塊燒餅,都吃不到。”

“陛下,九五之尊也是人,不是神,顛倒不了生死。”

女帝沒出聲,倒是那通人性的老貓喵了一聲,不知是在附和還是在辯駁。

她沈默了一會,笑道:“也是。”她走回寢宮,養正殿內的困相思之花搖曳,使人昏昏欲睡。她隨手折了一支,道:“這花已經沒用,明日全除了。”

羅沁彎腰:“是。太醫院已出了新的助眠藥物,陛下……”

女帝打斷:“不必了。羅卿還是回去歇著吧,明日還有你忙的。”說罷,她徑直回去,衣袂帶起滿路的困相思花香,闔上門,和那些蒙汗花藥一起拒人於一步之外。

翌日,規矩了三年的女帝抱著她的寶貝貓上早朝。底下的大臣們本來想以唾沫星子噴她不成體統,但領頭羊於爾征宰相沒出聲,只好憋著不發作。

再者,今日是除夕,女帝生辰。她都逆了多少祖宗規矩了,也不差帶貓上朝這一條,罷了,總不好在生辰上找晦氣。

好在女帝的吉祥物很是安靜,老態龍鐘地窩在女帝懷裏,要不是耳朵和尾巴偶爾動一動,諸臣都要以為那玩意是個絨布做的了。

大臣們照例上奏一些舊賬新務,女帝和顏悅色地一一回覆,看著心情甚佳。大約因是生辰,連那些頑固老臣都沒站出來膈應,果真給足了女帝面子。

沒一會兒,就沒人再站出來上奏了。

女帝等了一會,溫聲問:“眾愛卿欲言耶?”

眾人靜靜,等著一旁羅女官的“無事退朝。”

女帝覆問:“眾愛卿需言耶?”

滿堂還是靜靜,羅沁剛想開口,女帝又和顏悅色地出聲了:“眾愛卿無事,然孤有事欲宣告。”她一手環著貓,一手從懷中取出一卷聖旨交給羅沁:“沁兒,你替我念吧。”

滿堂一怔,先看了一眼自稱不當的女帝,再齊刷刷看向羅女官。

羅沁接過那聖旨緩緩展開,掌心盜汗,眼圈慢慢紅了。

女帝欣然鼓勵她:“念啊。”

“孤……孤言不歸,自認才德平庸,不足以統山河,禦海內,況天生有殘,品貌低微,不足以樹威信,聚民心。兢業三載,常自愧先祖,今天下安定,當……當讓位於賢,還政於楚室。遂今昭告大楚內外,退位於康王楚思鴻。”

羅沁眼睛酸澀,輕聲念完最後二字:“欽,此。”

三秒後,金鑾殿像一盤爆炒田螺:“陛下!陛下三思啊!”

不歸看向羅沁,笑道:“我雖退位,但你不必撤掉今日操辦的大宴,把流程改一改,換成迎接新帝的大典也是可以的。禮部那邊也被我誆了一回,諸多登基事宜都預備下了,隨時能辦踐祚大會。若你想繼續入仕,那麽官位不變,若你想和他廝守,我也把鳳印留給了你,他這輩子也只準有你一後。”

她又轉向堂下唯一一個沈著的:“於宰相,康王在昌城養了三年,對政事不甚熟悉,還得勞煩你擔一陣子大梁了。”

至於其他——也無甚大事。

不歸從那張硌得慌的龍椅上站起,抱著老貓就要往下走。這一下更是把所有人嚇壞了,幾個老臣原還以為這異瞳女又要搞什麽花樣,未想她是認真的,這下當真慌了,也不再顧什麽禮節了,拄著龍頭拐就沖上了玉階,平日裏動不動就喊痛風發作的腿腳倒是利索了,齊齊攔在了不歸的右邊:“陛下莫再玩笑了!”

不歸朝左邊走,因視線受阻有些別扭,老臣們卻又團結地橫起了龍頭拐:“陛下休兒戲了,快快回座上吧!”

不歸望天:“昔日眾老皆唾我血統存疑,又為一介殘疾女流,不堪登九五,今日我退位於正統,諸位不應該是喜極而泣嗎?為何阻我去路?”

老臣們一致搖頭,往日一大堆道理廢話都不講了,只言簡意賅地不讓她走。

其他朝臣有樣學樣,全跑到玉階下來堵路了,甚至還把烏紗帽給解下來,揚言道陛下若敢一走了之我等便告老還鄉雲雲。

不歸看著這烏泱泱瞎吵吵的一幫人只覺鬧心。當初登基,這些人沸反盈天喊反對,隔三差五就把她的身份拉出來鞭一鞭,現在好了,她要讓賢了,他們又跳腳大叫,真難伺候。

忍了一會,這吵鬧聲還越大了。不歸忍無可忍,冷冷怒喝:“閉嘴!”

呱呱叫的朝臣們被吼得脖子一縮,霎時消停了。

“慣得你們蹬鼻子上癮了!越發猖狂!”

不歸把眾人都罵萎了,瞪向木木站在包圍圈外的宰相:“於爾征!你是死人嗎?身為百官之首你在神什麽游?滾過來!”

於宰相眼睛一睜,疾步過來:“臣在,陛下請吩咐。”

“都讓開。”不歸瞪向朝臣,玉階這才讓出了路,她自文武中走出,停在宰相面前,又從懷中取出一物:“伸手。”

於爾征恭恭敬敬地伸出兩手,有一四四方方的重物放在了他掌心上,他擡頭,眼睛濕了。

“玉璽就由你交給康王了。”

不歸說完,這才如釋重負了。她走過呆若木雞的宰相身邊,甚至還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後你可大展拳腳了。”

“陛下!”

“陛下……”

這回沒人再沒眼色地來堵路,不歸拍拍懷裏的貓,讓它先下去,即便一大把年紀,它腳步依舊優雅輕巧,晃著長尾施施然走在她前頭,派頭大得似是在為她引路。

不歸一邊走一邊解下王冠,脫下沈重的皇袍,露出底下清素的白衣。她又從懷中掏出一枚眼罩遮住左眼,垂肩長發迎風拂起,墨色張狂,銀色蒼涼,一身的白,則是三年縞喪。

三年披麻,今已滿期。

王冠擲地,皇袍鋪地,他們凝望著那女子沐光的挺拔清瘦背影,漸漸不再發出無謂的聲音,只是沈默著,高臺上只剩淚如雨下的羅女官。那一人一貓,竟半步也不回頭。

不歸仰首直望太陽,也不覺刺眼,口中念念有詞。

“魂兮歸來——”

念了一千多日,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魂靈招回來一星半點。

念完一遍招魂,她伸手招貓:“小雨,過來。”

老花貓扭頭便跳上她手臂,在她懷裏盤成一團,仰著腦袋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不歸彎了眼睛,抱著貓兒貼緊懷裏的鶴頂紅,語氣輕快:“走了,我們吃燒餅去。”

“喵——”

史書載,有餘三年末,不歸女帝自願退位解袍,留書不入史,不入宗廟,不留一痕。然翰林院仍詳盡記下了女帝一生,自她降生寫到盡頭,記此一世繁榮與跌宕。總之怎麽寫都是傳奇,其譽也高,其毀也廣,是個叫史官愛恨交加的人物。

只是有些可惜的是,這位女帝一生的感情史幾乎空白,少了那麽點活氣。於是野史熱鬧起來,不停編排女帝的桃聞情故,甚至帶起了話本說書業的興盛,言不歸三字被消遣娛樂了很多年也不見降熱度。

其中杜撰得最有鼻子有眼、最有聲有色、最流傳甚廣的是言不歸和她親自帶大的郁王楚思遠,因正史也蓋章言不歸生母易月公主非楚家血脈,故女帝與郁王不存在表親的血緣關系。

若叫女帝知道後世人這麽亂拉扯她和楚思遠,女帝估計能氣活,定然要跑回退位前再添一道詔書昭告天下:楚思遠是本人帶大的親親弟弟!你們都瞎幾把想什麽?齷齪、低俗!

正野史關於她的一生軌跡有許多相反之處,好在結局是統一的,也是真切的。

“不歸女帝收大楚於動蕩,定山河於饑寒,在位三年,年二十五退位,駕崩於不知處,依遺命不入陵,後世更不知遺骨何處。”

“女帝亡故時,隨身只一貓為陪葬。”

當然,這些都是這一世。

若重來一世,她絕不這樣活。

不歸這麽想著,忽然聽見幾聲燕聲,遂睜開了眼睛,大醒若夢。

有燕從窗外飛過,她看著帳頂楞了半晌,第一反應是:怎麽沒死?不是說鶴頂紅見血封喉麽?

“小姐你醒啦,感覺好點了嗎?”

不歸猛然扭頭,看見床前忙忙碌碌的婦人,呆了。

婦人端碗清粥過來,托起她的後背:“小姐躺了這樣久,餓了吧?快喝一口,小鍋裏一直熱著鮮著的。”

不歸依偎在她懷裏,楞楞地喊了一聲:“……茹姨?”

“誒,來,小姐喝一口。”婦人溫柔地笑著,把勺子遞了過去。

她張口含上,眼眶登時濕潤了,心想那鶴頂紅真是好東西,還能做到這麽好的夢,有如回到少年一樣,早知道早點痛飲上了。

眼裏環著淚時,她的視野便短暫地全方位明亮,察覺到這一點後,不歸的淚花生生給驚了回去。

她眨眨眼,一半視野漸漸變模糊了些,但沒變成漆黑。

不歸怔了,低頭看右手腕,其上光滑細膩,沒有半點痕跡。她摸了摸死於戰亂的茹姨又摸了摸自己,都是熱乎的,又閉上右眼擡手自左眼前晃一遭,竟也是看得清的,只是微微模糊而已。

都瞎了三年了,不可能突然好了……

她突然意識到什麽,連忙掀被而起跳下床板,掃了屋內一圈,光著腳跑到鏡子面前,待看清自己的模樣,差點兩眼一黑暈過去。

鏡子裏的少女直眉楞眼地瞅著她,頭發烏漆柔亮,哪裏有半根白發?她再仔細看一遍這屋子,其陋絕不是皇宮。

“小姐你怎麽了?是還暈馬車麽?”

不歸一呆,眼睛紅了。

她想起來了,此處是她第一次出皇宮的下榻之地——這是……回到了十五歲的時候啊。

恰時開景十六年,宗帝在位第十六年。不歸女帝睜開眼,回到了不歸郡主的年歲。

回到了萬事皆安,諸君未改的少年烈火年歲。

回到了……和楚思遠初見前的年歲。

她重活、他沒死,她年少、他亦少年的年歲。

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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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是天子。”

“我哥是王。”

“我弟也是王。”

“要和我處對象的還是王。”

“……”

符簪掰著指頭想了一下,忽然覺得有點赤激。

穿的這本《非王哉》,真神了。

大家發現小帝姬養好身體後與之前判若兩人了。從前嘰喳如八哥,如今安靜如珍珠鳥。且還變成了個面癱。王室裏的人一個接一個來看她,她都是那副無動於衷的神情。

直到有一天,帝姬以前最討厭的燕行王來了。

帝姬漫不經心地看了那人一眼,那張漠然的小臉上,忽然鑿出了一點紅塵裏的笑意。

對此,燕行王虎軀一震,表面穩如老狗,內心慌得一批:咿,驚、驚喜來得太突然,小寶貝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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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簪快要掉下山崖時,是他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從生死一線中拉出來。起來後,他抱著這個金雕玉琢的女孩,拍了拍她的臉:“寶貝,你該減減肥了,瞧你胖的。”

她看了他一會,也學著輕佻地拍拍他的臉:“叔,你也該鍛煉鍛煉了,瞧你虛的。”

後來……

“你看我鍛煉得如何?”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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