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公儀酒的傷口一抖，暗黃的粉末子登時前仆後繼的撲向那道細長的傷口。不過幾息就止了血。

“倒是治皮外傷的良藥。只是用在已死之人身上多少有些可惜。”公儀酒神色漫漫，說不上是可惜還是感嘆。只一副片葉不沾身的局外人的樣子，讓人看了好似隔了層山水般遙遠。

姜城見了胸口一痛，隨著呼吸疼的輕輕緩緩，細密悠然。但面上看不出分毫，他甚至還有心情同公儀酒說笑：“為了救你，花費了那麽多珍貴藥材都沒覺得可惜。何況是這區區‘消紅散’。”

公儀酒細細撫著劍身上的紋路，突然彎了細長的柳葉眼，無端的添了幾許嫵媚：“對於你能讓我這已死之人能借旁人的屍身覆活，這一事情我很是好奇，不知道姜家主方不方便講呢？”

☆、原因

姜城先祖可追溯到周文王，姜子牙。

姜太公是齊國始祖，他的後代世襲齊國國君，如春秋五霸之一的齊桓公，就是姜太公的第11代子孫。姜子牙姓姜氏。夏商之時，申、呂或封支庶子孫，或為庶人，尚其後苗裔也。本姜氏，從其封姓，故曰呂尚。”這一段話，大略記述了姜子牙的身世：姜姓，四岳之後，從其封姓，改氏呂，但語焉未詳。

姜城也算是姜子牙嫡系子孫。據說姜子牙死前曾為氏族蔔卦，上曰：嫡姜或三世不存。

姜城的先祖是姜子牙的幼子，領命歸隱孟無山。其後姜城的幾代祖宗帶著一支族人輾轉遷到錫城，後又定居鳳鳴。

說起姜氏達顯的祖宗姜子牙，略通權謀經傳的人對其無不敬仰之情，直如滔滔江水。

早先命途不順，蹉跎半生，最後歸隱東海之濱。在遇見文王之前，曾在渭水河畔日日垂釣，後遇明主周文王。一路出謀劃策，滅商伐紂直至天下歸一。

139歲終。由於戰亂、疾病等諸多原因，自古能活得百歲的可謂人少之又少。因此世人言傳，太公乃是九天仙人，此番下世是為了匡扶正道，令天下歸一。任務圓滿完成後，他老人家自該羽化登仙，回歸九天。

這麽看來，鳳鳴焦峰的姜氏被稱為賢人、仙人倒也有些根據。

而這樣傳奇古老的氏族，有個把兩個的上古秘術也不算稀奇。像她公儀家鑄劍只所以百年不衰，一直被世人所推崇，是因為她家的劍可以與人結盟，一生只認一主。二者一旦祭了血誓，勢必同脈同息。總之是其他鑄劍坊所沒有的精妙，而且更精妙的是旁的鑄劍坊怎麽也學不來。

“我家祖上同冥府有些淵源。氏族落魄時曾靠掐算陰陽起家。何況拘魂這等區區小事。”姜城面色淡然，仿佛這真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可公儀酒卻被他這種淡然生生驚住，不留神就起了敬畏之心。

“那您方不方便、把我父親的魂魄也拘來呢？我有事問他一問。”

姜城聽出她刻意咬得重的‘您’，眉梢一跳，也沒和她計較：“你恢覆記憶了。”

“是恢覆了些。應當是前世留下的執念罷。”面上似譏諷、似哀然。

“時隔四年，公儀世叔的魂魄恐怕早已……”姜城看著公儀酒，眸光深邃。

公儀酒輕輕地撫蹭劍身上的紋路，垂下眼眸淡淡打斷，“當時我屍骨無存，連灰都不曾留下一撮。也難為你想出借屍還魂的法子救我。”

姜城怔然。不知道她怎麽會說起這茬。

“只是，我卻不知自己還有什麽價值，值得你這樣千方百計的相救。”

姜城登時臉色鐵青，琉璃般清澈的黑眸裏好似燒了把紅蓮業火般灼人。

公儀酒立馬縮縮脖子，做低眉順眼狀。回過頭一想，自己已是已死之人，世間除了捉鬼的道士和天師實在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人。

遂又壯了膽子回瞪，以證明就算她死了，也是一縷鐵骨錚錚有骨氣的好鬼！

姜城見她這般不思悔改，著實惱了。白凈的面皮也給氣的發紅：“你莫要告訴我，你不曾記起幼年給你娘親上墳曾遇見一對父子。當時你小小年紀就色欲熏心，揚言說要娶我為妻。咳、我當時心地單純，不曾見識過紅塵俗世，便懵懂應了。”

擡頭看見公儀酒驚得細目圓睜，櫻唇半敞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也不知氣的還是怎地，臉上的紅暈好似蔓延的火苗一般，一路燒到耳朵尖。甩甩寬袖就要走人。

“哎呀臥槽，果真是你啊！”公儀酒一把揪住姜城的袖子，如此感嘆，“ 梨花宴上聽你自報家門時，便有心疑。但覺得此姜非彼江，可能是重名而已。沒想到果真是你。”

姜城看著她一驚一乍，一副恢覆元氣的樣子，琉璃般清澈的黑眸，卻像濃墨入水般層層化開。

阿酒，那你有沒有記起、曾經我們也是這般相認。那時的我比現在勇敢的多，采了把野花就敢向你當面提親，卻被你婉言拒絕。爹說我事關情愛就是半分不通的木頭。木頭原就長在土裏，沒有腿腳，自然也就沒見過什麽世面。你拒絕了也是情有可原。

關於焦峰姜氏，山下的人們想象並賦予他們許多傳奇。在他看來不過是戶在荒木叢生的山頭避世離居的普通人。父親寡言少語，母親溫柔多病，而他自小便是泡在經書史傳、兵工巧記……的小書呆而已。沒爬過樹掏鳥窩，沒下過摸魚，更沒揪過父親的胡子，惹得滿院子追。

那個敢沒個形象爬樹大喝的小姑子，與幼年全是黑白之色的他而言是抹鮮亮的色彩。只是他記性好，記住了就怎麽也忘不掉。

“莫不是、你記掛幼時童稚，才救我回來的麼？”公儀酒詫異的不行。

待看到眼前這人可有可無的應了聲，直恨不得脫了鞋敲開他腦門看看裏面都裝了什麽東西。

幼年童稚之語，記掛了這麽些年，竟連她死了都不放過！

當然，娶他為妻這話確實是她自己說的，怪不得旁人半分。只是她目前說不清是死人還是精魅的狀態，叫她如何放下心扉？況古人曾雲過：但凡跨物種的婚姻都遭天打雷劈！

若她投胎重新做人，他靠他家祖上的神通自然能查出她投身何處。到時再續前緣也是一樁美談吧？？

此番狀況，硬是逼得她死都死不安生！

公儀酒瞠目半響，才道：“算了。反正前世我還有心願未了。今世只當老天開眼，讓我收債來了。”

姜城把小姑子先前變換不定的神色，和最後垂眸掩飾的怨怒一一收入眼中，再看她手中形神俱變的煞氣逼人的赤霄，心間忽然生出一股頹累。

初聞噩耗，他亦恨不得食那人的骨血。只是現在斯人歸矣，他便想著過往情仇如煙散，今時她能安穩的在他身邊笑鬧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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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

“女郎可好些了？”小宋還如從前那般，招搖著那雙桃花眼四處勾搭年輕小姑子。

亂世之中，還有比故人如故更好的麼？公儀酒忍不住暖了眉眼，露出笑顏。

“早好了。”

那小姑子本是薄柳之姿，這一笑卻給人一種嬌花細蕊的精致和驚艷。看得宋迦南一怔。

直到姜城默不作聲的擋在兩人之間，隔了視線，他才回過神來。

姜城面色淡淡，卻細致溫柔的替那小姑子遮好風帽，拉上狐裘，只露出一雙煙眉柳葉眼才作罷。

怎奈小姑子不領情，麻溜的解了順手丟給他，嘴裏還嘟嘟囔囔的：“圍得那麽嚴實作甚？我現在反正是不怕冷。你要是覺得冷，自己多穿點就是了。”

姜城背對宋迦南，因此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不一會兒，那只張牙舞爪貓兒就乖乖收了利爪，任姜城遮好風帽拉緊狐裘，再沒吱聲。

宋迦南看了，不由在心裏伸了大拇指暗讚了聲：禦女有道！

“先前，孤失禮了。”

姜城聞言點點頭，算是收了他的道歉。牽起公儀酒的爪子就要把她往車上塞。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一回忍，二回接著忍，忍無可忍時，只好重新再忍！

知道這人在生氣。雖不知道是生的氣，可氣大傷身，考慮到他老人家近日著實有些病弱，便耐著性子默不作聲的從了。

一國之主賠禮道歉，換了別人早就誠惶誠恐了，可他老人家還是一副超然物外的理所當然的樣子。

宋迦南大概知道些他的脾氣，也不以為意，旁人卻深以為意。尤其是跟隨宋迦南一道上山嚇哭門童的壯漢。

壯漢很生氣，直直往姜城身前一站：“不過是看了你家小娘子一眼，何至於讓一國之尊賠禮道歉？！”

聽壯漢稱她是姜城的小娘子，公儀酒一楞。不曉得火怎麽就燒到她身上了。

反觀事主姜城，此刻竟罕見的笑的似三月春風，語氣更是難得的溫柔：“哦？依壯士看來此事當如何？”

該壯漢好像被這聲‘壯士’捋順了毛的某種動物一般，登時緩了神色。

他本是一介武將，承蒙天恩景侯把他提做親衛。許是一躍龍門，跨度太大，太顯眼，朝中那些酸儒便看不過眼了，整日裏暗諷他是有勇無謀的莽夫。

私以為只有文武雙全的人才會被人稱為‘壯士’。此番聽了姜城喚他一聲‘壯士’，好比渴極時一碗甘甜泉水，舒服的沒話說。

“我主乃是一國之主，因多看旁的婦人、小姑子便要道歉，未免太沒有威嚴。”

姜城微微一笑：“倘若有人也這般如狼似虎的盯著你家娘子，不知壯士該作何反應？”

壯漢抓抓腦殼，有些為難的樣子：“自然、自然不許，可我主是一國之主，這、這怎好一並言論！”

“夠了，張奎，再耽擱，太陽都快落山了。”宋迦南在一旁看戲般瞧了會，眼見沒戲唱了，才懶懶開口。

公儀酒與姜城一輛馬車。宋迦南他們一車。

“還是有點難以置信，小宋這樣的居然也能成為一國之主？！！”公儀酒剝了身上臃腫的狐裘，頓覺輕快不少。

人和人果然不能比，一樣的狐裘鬥篷，披在姜城身上就襯得人家芝蘭玉樹，挺拔傲然。披在她身上，呃，怎麽都覺得她是裹了床毛毯。

姜城坐在裏面，拿著火箸往手爐裏添了幾塊炭，面色淡淡。一副不想和她說話的樣子。

但公儀酒是什麽人？那是卸下臉皮能當城墻用的強人。

往他身邊靠了一靠，然後看著車簾子幽幽一嘆：“唉~死了四年也不知山下是什麽光景。”

姜城聽了眉峰一皺。

公儀酒最近留神發現，她每每說起自己死了，姜城就皺起好看的眉毛，看著她的眼神也特別深邃。這時候別看他臉色不好，實際上特好說話，哪怕公儀酒讓他上天摘顆星星，估計他也會立馬讓人搬梯子好入夜摘星。

姜城聞言果真皺起了眉頭，但瞥見公儀酒一臉‘看看你還是理我了吧’的表情，心裏頓時就洩了氣。索性依著小塌假寐起來。

“唉~萬一遇上捉鬼的天師和道士可怎麽辦？我一只剛剛覆活、一點道行沒有的妖孽，要是就那麽給滅了，估計會魂飛魄散吧？”之前只是想逗逗姜城，可自說自話間也傷感起來，“要是那樣的話，你還不如不救我呢。好歹下世還能投胎。”

姜城聽了動動眼皮子，掀了條縫縫，見依著車廂的小姑子果真捏著衣角傷感起來，心裏又有些不忍。

“跟著我就不會有天師道士動你。”

“那您的意思是，下了山，我這妖孽須得時時刻刻、寸步不離的跟著您才能保證安全麼？”

姜城聽她一口一個‘您’，一口一個‘妖孽’，登時又來了氣。

“我何曾說須得你時時刻刻、寸步不離的跟著我才護得你平安？！”

公儀酒撇嘴回道：“您就是這個意思，哪裏用的著說。”

“你！”果真是女子與小兒難養也！

見氣的姜城無語，頓時得意起來：“您剛剛不是不想同我說話麼？”什麽叫得了便宜賣乖？看看此時的公儀酒就知道了。

姜城氣的往後一靠，打定主意不理她了。

“跟著小宋一起來的小姑子怎麽不見了？”公儀酒捅捅他的腰眼。

倚塌假寐那人的眉峰幾不可查的一抖：“……”

公儀酒加了手勁，繼續捅：“不鬧了，我是和你說正經的。”

“嗤……哈哈…把手拿開……哈哈……阿、姜暖……哈哈”

公儀酒看看在車廂裏大笑不止、扭的給麻花一樣的男子，略略有些驚悚。

那感覺就好像一個原本供在神案上的神仙，忽然現了形摳腳趾頭的詭異感。

前面慢行的車廂，聽見後面的笑聲也是擡擡眉毛，十分驚奇的樣子。

“看來那叫姜暖的小姑子果真有些本事。”

“大王，同行來的衛姓小姑子怎麽沒跟來？”張壯士挨在車門處，撩起門簾不住的往外看。

“她自是有她的事情要辦。”宋迦南握著本來時看的《詩經》，側首瞥了他一眼，“你對她倒挺上心。”

“沒有沒有、我就是、我就是隨口一問。”張壯士聞言面紅耳赤，連連擺手澄清。

“沒有？沒有最好。那樣的小姑子你降不住。”

☆、酒香小院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我原來那麽好看的臉、長在她腦袋上就有種讓她毀容的沖動。”公儀酒顰起煙眉，一副很少見的厭煩樣子。

姜城：“那臉在你腦袋上長得，在旁人臉上就長不得？小姑子忒是霸道。”

公儀酒斜了他一眼：“倘若有一天你拜堂成親，可臨近洞房你有些尿急，沒法子就先去了廁所。一趟廁所回來，你突然發現你的洞房已經大紅燈籠高高掛了。一個和你長得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男子，正和你的新娘在紅帳子裏交流感情時，你會是什麽心情？”

姜城蹙眉認真思考良久，謹慎道：“洞房裏大多都會準備馬桶的吧？不然夜裏‘交流感情’的時候要上廁所，總不能光著屁股出去上吧？！”

“交流感情都要光屁股麼？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坦誠相待？”公儀酒一臉恍悟的樣子。

姜城看她裝傻，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問：“你不是成過親麼，會不知道洞房裏怎麽交流感情？”

公儀酒自嘲：“巧了，先前不是同你打比方說洞房前，新郎上了趟廁所麼？”

“怎麽……”

“是啊，我就同那新郎一樣。洞房前拉肚子，好容易回來。卻看見一個長得和我一樣的小姑子，正同我的新郎赤條條的交流感情。”

姜城看著公儀酒故作寬宏大量、一副沒放在心上的模樣，心裏有些刺痛。想讓她不要放在心上，可這樣的話哪有說起來的那麽容易。

車廂內一時靜默無聲。

“怎麽，你當真了？”公儀酒掩嘴驚叫，“我說笑呢。我這般英明神武，怎麽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再說綠帽子雖是鮮亮招人，可我這人你知道的、最是不喜歡張揚。”

然後轉移話題，左顧右盼：“誒，對了。此番先到你們姜家哪處香火廟？”

日前姜城宣布了一項重要決定：下山。理由：近日寂寞了，想到紅塵俗世裏嘗嘗人間煙火。

公儀酒聽了忍不住道：“你們姜家吃的香火近日吃不夠麼？才想要下山考察下情況？”

當時姜城給了她最直接的反應，黑著臉直接把她掀出門外。

姜城自是知道她話裏的真真假假，見她這般，也懶得再與她計較，十分簡短的應了聲：“焦峰鎮。”

鳳鳴焦峰聞名四海，年年慕名而來的人們數不勝數。原先山腳下只有個歇腳的茶棚，後來因客流量增加，又多了幾處客棧、茶館、飯館，多少年發展下來竟形成一個小鎮。

小鎮在焦峰腳下，就借著焦峰的名字，叫做焦峰鎮。

沿著巍巍山道，走的膽戰心驚。好容易到了繁華的山腳，饒是公儀酒成了一只死都不怕的精魅也少不得長舒一口氣。

“這鎮上除卻客棧，茶館，還有一項事業應當很有前途！”

姜城也沒答話，就那麼掀掀眼皮子，一副說不說隨你的表情。

公儀酒只當做沒看見，興致不減的續道：“醫館！”

確實如此。

焦峰鎮有四大經濟支柱，分別是：飯館、客棧、醫館、紅樓。其收入以逐年飆升醫藥費的醫館為最。

因為焦峰地勢險惡，山道難行。年年爬山摔傷摔死的人數不勝數。而長途跋涉來此一觀的人們，即便不是大富大貴，也是家底豐厚略有家產的。這樣的人不上不下，居社會中層，當屬最怕死惜命的一類人。只要你敢給治，他們就敢給砸銀子。

近幾年，地方政府忽然加強了焦峰山道的建設，造福爬山拜訪姜氏的人們，修了一條勉強供馬車行走的小道。而且這種小道，十分考驗駕車人的技術和經驗，非十年駕車史齡不能駕馭。但是偏有人逞能，於是……近年醫館的生意愈發紅火。原因無他，就是看病的人多了撥出車禍的、、、

能駕車上山的人，非富即貴。來往自有人關註。

剛一下山，路口就圍了一圈子舉牌子的人。

“貴人，只需十兩銀子，在我們祥和客棧就能享受吃喝嫖賭住一條龍服務！”

“貴人、貴人，我們是舒騰齋。敢問有女眷否，小店提供足浴、按摩、纖體等諸多美容項目，包您的女眷從頭美到腳！”

“貴人貴人，還在為找不到風雅之所與佳人幽會麼而憂愁麼？還在為請客吃飯不夠檔次而煩惱麼？小店聽風樓可解您一切煩憂。有

幽會用的樓閣別院，有請客用的華廳豪宴……”

公儀酒在裏面聽得十分的新鮮，不成想她死了幾年，居民風氣有了這麽大變化。一時之間又生出些許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的滄桑感。世道原就是如此，少了哪個日夜都還是循環交替如舊，歷史的車輪碾著世事的離別生死，轟轟烈烈的前行，不會因死了誰就止步不前。想是想得明白，可心裏難免悵然。

馬車聽了一路的呼喝也沒停，跟著小宋一直往前。直到喧囂俱息處才停了。

掀開簾子，是處朱門院宅，門口蹲踞兩只銅鈴大眼威風凜凜的石獅子，門匾上提的幾字卻似小兒習字般稚氣無力：酒香小院。

這門匾上的字……腦中忽然翻騰的厲害，許多畫面隨著翻滾的浪濤慢慢浮出水面。

春光明媚的午間，兩只手包成熊掌的小姑子，站在書案旁看著一身量頎長的青衣男子揮毫潑墨，皺眉批評：“什麽花啊草啊的忒是俗氣，還不若我宅院的名字特別。”

小姑子聲音清脆可愛，帶點不谙世事的天真傻氣。男子聽了不以為意，撂下毛筆輕笑道：“那你寫個不俗氣的我瞧瞧。”

“發什麽呆呢？”原來姜城先行下了車，正風度翩翩的伸手攙她。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下來。”公儀酒回過神來不及多想，捏著裙角就要往下蹦。

總目睽睽之下，姜老妖怪大概覺得面子掛不住了。伸手一撈，就把某只不識好歹的小姑子給抱在懷裏。

這段時間相處，公儀酒打從心裏覺得姜老妖怪，較之從前真是越發難以捉摸了。那張白凈的臉皮時而厚似城墻拐角，刀槍棍劍不破；時而薄似草宣紙，一捅一個窟窿。

公儀酒自認是個識時務的好手，可姜老妖怪一會晴一會雨的，生生將公儀酒唬成個面團團，任其搓扁揉圓。

宋迦南在前面瞇著雙好看的桃花眼，看得十分起勁。

姜城懷裏抱著一只礙事的小姑子，難得還能保持風度對他微笑：“舍妹有些頑皮，讓元初見笑了。”

公儀酒抖著一身的雞皮疙瘩，暗道這二人何時熟絡至此。

宋迦南立即虛意奉承：“哪裏哪裏，令妹性子活潑很是招人憐愛。敢問可曾許了姻緣？”

姜城面上的笑意好似春風化雪般緩緩斂去，琉璃般的黑眸冷的懾人。

懷裏的公儀酒縮縮脖子，摟著他的肩背做乖巧狀。

宋迦南到低是一國之君，匪類常人。也不知道是真沒看見還是看見裝看不見，挑著那雙招搖的桃花眼對公儀酒暗送了幾縷秋波，方才緩緩嘆息：“君子不奪人所愛。只是令妹神似故人，心有感念，還請子彥不要見怪。”說到最後一句，宋迦南擠眉弄眼頗有打趣戲謔之意。

卻不知他那句‘神似故人’駭浪驚濤般直擊姜城心神。

可姜老妖怪是什麽道行？只見他垂目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抱著此刻十分乖覺的公儀酒先行而入。

原來仙人也貪戀紅塵啊！宋迦南看著遠行的二人，斂起桃花眼笑的十分的高深莫測。

“哎呦！你使那麽大的勁做什麽？！本就扁平的屁股讓你摔的更扁了！”公儀酒在榻上捂著屁股憤憤指責。

那邊的人，端著茶盞不緊不慢，悠悠細品了一番，方才道來：“你不是覺不出疼痛的麼？怎麽此番一摔令你的痛覺覺醒了？”

公儀酒想不到他拿這個回她，一雙細細柳葉眼滴溜溜的轉，實在想不出主意最後索性扮起可憐。遂低頭揉眼，語氣也是秋風落葉般的蕭索：“我一介死人哪裏還知道疼痛、、、不過是前世摔的多了，疼不疼的便也記住了。今次你把我那麽一摔，縱使感覺不到疼痛，那也是不代表不痛吧？！不信我把你摔上一摔你就知道了！”

前面演的挺好挺逼真。只最關鍵的最後一句暴露了她的狼子野心。一激動一擡臉，蒼白的小臉上半滴眼淚沒有，還好巧不巧的讓對面喝茶的那位看個正著。

☆、買賣

平康十一年，公儀酒十五。

是年春，因為她爹給她定了門親事，她心裏不大歡喜，領著荊一刑二利三去離家出走。一日想起長陵城尋她傳說中的娘親的芳蹤舊跡。行至半路遇見小宋這廝。人說狹路相逢勇者勝，可公儀酒到底沒有勇者的氣魄，只好選擇和他同歸於盡了。

說起小宋喜恨參半。喜歡是因為這廝長了張好看的皮囊、小嘴兒甜、鬼點子也多，恨是因為什麽？一時半會的想得全是他的好處，壞的一個想不起來了。其實小宋對她是不錯的，以至於後來物是人非，各走各的康莊大道時竟有些不習慣。

行至長陵城，打聽多時無果，最後還是從一偶然結識的小姑子那裏知曉詳情。然後、然後諸事紛雜，她被人劫了、又被人救了、外公沒死、又被人劫了、、、此間她作為一個死而覆活說不清是死人還是精魅的妖怪，回憶起那段春光明媚的日子，印象深刻的就是被人一劫再劫。

第二次被劫的久了些，一年多才逃了出來。其實，也算不得是她逃出來的。她心裏明白若不是陳敏毓放水，就算她插上翅膀也會被人給射下來。

陳敏毓。陳王第四子。就是劫公儀酒的狐貍眼美少年。

因為前幾日公儀酒受了驚嚇，纏綿病榻幾日，終於在敬業的‘江’大夫醫治下逐日康覆。之前梨花宴慕瑾瑜誤導她，讓她一直誤會他姓江河的江。

在病榻上躺的幾日，公儀酒就嚷嚷再不讓她走動走動怕是身上都要起黴了。挨著江大夫給她解禁那日，她差點歡呼雀躍。

北陵要攻打懸中，小宋為了迎娶冬宓能體面些，參軍去掙軍功。冬宓含淚送行後，第二天就滾回西京了。身邊就還剩個她不太敢冒犯江大夫。

許是打仗的緣故，跟糧食沾邊的東西都價錢飛漲。前幾日一文錢還能吃個熱乎的菜包子，不成想病了幾日菜包子的身價飛增，竟賣到三文錢一個了。公儀酒揣著兜裏的銀子扼腕嘆息。

倒不是她家缺錢花。只是物價上漲的這樣厲害，那些貧苦百姓就難免遭罪。他們一遭罪，擁有菩薩心腸的公儀家勢必施粥救濟。擱在西京也就罷了，現在這千裏之外的長陵城，要施粥救濟也輪不到他們公儀家。可壞就壞在她酒鬼爹身上。自打娘親死，她爹忽然鄭重宣布要日行一善，多積陰德。公儀酒同小宋討論許久，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他這樣做為的便是同地府閻王討個便利，讓她娘親在地府多等上一等，將來好在底下做對鬼夫妻。

所以公儀家最近十幾年的運作模式就是：她大伯想盡辦法的賺錢，她酒鬼爹想盡辦法在一天那片刻的清醒的時間內日行一善、、、就是可勁的花錢。咳、她爹所謂的日行一善就是想辦法把大伯賺的錢給花出去。為此做過不少荒唐事。

比方說前幾道街上的名叫胭脂的勾欄院，時常幹逼良為娼、拐賣良家婦女的事。她爹聽說後立馬化身拯救那些不幸被拐進去的女子的救星。甩手就是百兩銀子，將幾人贖出來。幾女感動之餘立誓以身相許來還報恩情。被公儀酒拿著掃院子的丫鬟的掃把，一把攆出門外。

一想到這事，公儀酒就心內惶惶，差點多了好幾個出來的後媽。

她大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操勞過度，近幾年來動不動就傷個風受個寒，嬌弱程度直追話本子裏多愁善感的大家女郎。公儀酒發自內心的覺得，要是哪一天她大伯英年早逝，一準是她不爭氣的爹逼得。

亂世裏最不值錢的是人命。沿路走來，有不少打著十字標簽的小孩等著售賣。

許多人打從心裏就認定此仗懸中必輸。畢竟是兩個兵力強盛的大國聯合攻擊。

懸中開國太祖建國前兵力薄弱，全仗著有個神機妙算，精於兵家詭道的軍師蘇亮。才能以多勝少，安邦建國。可現下連個像樣的將軍都沒有，更遑論蘇亮這樣足智多謀的軍師！

看著那些被打上十字像商品一樣的孩子，公儀酒突然覺出自己的幸運。公儀是西京名門，自小有爹捧在手心裏寵著，吃喝不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沒事還闖闖小禍，離家出走，除了近日為成親的事情煩憂，日子過得簡直比神仙還痛快自在。

如果買了這些孩子回去，算不算一樁善事

一個小孩三五兩銀子。掂量下兜裏的銀子，最多能買兩個孩子。

正猶豫要不要回去像她爹討點銀子用。擡頭就看見幾步遠的地方，丫鬟小廝簇擁著一個同她差不多年齡的小姑子，正捏著一個打著標簽的俊秀少年的下巴細細觀賞，這也就罷了，口中還念念有詞：“你從了我吧，啊？你就從了我吧！”身後跟著的人都低著頭，一副什麽都沒看見的樣子。

那小姑子一身荷色連襟擺風裙愈加襯得膚光賽雪、幹凈清爽。只是那動作神情怎麽看怎麽不清爽。

“郎月月！”可不是初入長陵的遇見的冤家麼？！

“誒？公儀酒！”小姑子也很驚訝的樣子，“你不是被人劫走了麽？是公儀世伯將你救出來的麼？”

“你、知道我爹？”

郎月月沖天翻了青蔥白眼：“我爹同你爹是拜了、、拜了，哦拜了把子的兄弟，你說我應不應該識得？”

公儀酒撩起袖子擦擦額上的冷汗：還以為她說她爹同酒鬼爹拜了天地呢。。。

“女郎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一直默不作聲跟在身後的刑二，自打對面那小姑子一聲驚呼。樓上茶館裏身著體面鮮亮的幾人頻頻側目。

公儀酒也覺得不是個地方，拉著郎月月好讓她細說她爹同她爹的那段‘姻緣’。

小姑子回頭看了一眼被她捏著下巴調戲的俊秀少年，推辭：“改天吧，今天還有些事要辦。”

公儀酒目光了然的點點頭，看著朗月月但笑不語。

硬逼得人家小姑子臉生紅暈掉頭就走。

公儀酒也不攔著，只抿唇微笑在一旁看。

直直跑到那俊秀少年那裏，往他身後的斜眉吊眼的男子丟了塊五兩大小的銀子，甚是霸氣的將豎在頭上的十字草棒子拔了，‘吧唧’一聲好似蓋章烙印一般，一口啃在那俊秀少年的薄唇上。

“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公儀酒看的張目結舌，在心裏默默挑著大拇指暗讚了聲：真乃女中豪傑也！

那神情木然的俊秀少年總算有點反應，一張臉羞澀的青白透紫。

“ 這、若是害羞的話，也太過了吧？！”公儀酒回頭征詢身後的刑二。

刑二一直打量四周，那少年的臉色自然也看的見。臥槽！！那、那分明是被氣的好吧？

☆、第 47 章

郎月月領著那枚嬌羞異常的俊秀少年，樂顛顛的走了。

公儀酒在一旁看的心潮澎湃，思忖著要不要也買個好看的少年郎回家當童養男養著，好幫她公儀家傳宗接代、開枝散葉。，還能替她大哥公儀瀾分擔下壓力。

此計甚妙！一舉兩得！一石二鳥！

一旁的刑二看她笑的奸詐開懷，她的小心思也明白個大概。真心覺得公儀酒匪類常人，根本不能當個正常的小姑子來看。

只是還不等她掏出銀子，挑個稱心如意的童養男。迎面突然躥出個麻衣披發的少年，手裏攥著一個杏色荷包一路狂奔。後面還跟著一個矮胖的男子，男子一邊氣喘籲籲的跑高呼：“抓小偷……抓小偷啊”

“我們幫他一下吧？”公儀酒有點遲疑。西京裏也有小偷扒手，都是這樣瘦骨嶙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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