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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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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

待元禮和徐敏一行人趕回慶王府,夜已經深了,他們騎著馬一路奔進世子所,這才將馬交由奴才帶回禦馬房休息。

「奕鹹!」元禮神情凝肅地踏進嫡長子所居住的正房,只見屋內燈火明亮,良醫正和良醫副都在場,王妃柳氏自然也在座。

見慶王進門,屋內的人紛紛見禮。

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奕鹹馬上翻身坐起,只見他右眼下方多了塊膏藥薄貼,雖然疼痛,但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哭過一聲,直到此刻,見到最崇拜的父王專程為自己趕回來,才紅了眼眶。

「父王!」他嗓音微哽地喚道。

「這是怎麽回事?」元禮馬上在床緣坐下,用指腹輕觸著嫡長子右臉上的膏藥薄貼,那兒也是胎記的位置,邊冷聲地質問眾人,不過寒冰似的目光卻定在柳氏身上,料想她絕對脫不了幹系。

柳氏不禁打了一個冷顫,有些懼意地回話。「妾身也沒想到……奕鹹會變成這副樣子……簡直快嚇死了……」

面對眼前的混亂局面,徐敏自知無法介入或是插手,只能站在不會引起註意,但又能看清屋內整個狀況的角落,靜靜地觀看,而她的想法也跟元禮一樣,認為世子臉上的傷勢必定和王妃有關。

「奶娘,你是怎麽伺候的?到底發生什麽事?」元禮不想聽她的推諉之詞,便瞪向站在一旁低泣的婦人,還是決定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奶娘當場下跪請罪,泣不成聲地說:「是奴婢的錯,不該沒問清楚就把藥膏塗在世子臉上,差點害他毀了容……」

「什麽藥膏?誰給你的?」他吼道。

「是娘娘命婢女送來的……」奶娘一面啜泣、一面回道,心裏真是恨不得代其受苦。

「因為之前已經有過不少次,但多是可以潤膚生肌的藥膏,塗了並無害處……這回才會不疑有他……」

奉命將藥膏送來的蓮兒早已臉色發白,撲倒在地,全身抖得像片落葉。以往都是月雲送來,也沒出什麽事,這次輪到自己,卻發生這麽大的紕漏,還真是倒黴透了。

「千歲饒命!是娘娘……是娘娘命奴婢送來給世子的……」

元禮站起身來,目光犀利,像是要將人一箭穿心,一步又一步的走向柳氏,嚇得她直想後退,卻被座椅給擋住。

「妾身……妾身已經命人去把那名游醫郎中抓回來……是他開的藥膏……全都是他的錯……」她聲音發顫,把責任都推給別人。

他惡狠狠地扣住柳氏的手腕。「你讓一個游醫郎中開的藥膏,就這麽抹在奕鹹的臉上?你算是什麽母親?就這麽想要除去他臉上的胎記嗎?」

「不是母妃的錯……都是孩兒不好……」賣鹹也哭著替生母求饒。

柳氏滿腹委屈地辯駁。「千歲一定要相信妾身,要是知道……那藥膏的效力如此嚇人……死也不會讓奕鹹抹的……對了!這一切都要怪那個江氏……都是她跟妾身說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就能除去胎記……」

「江氏?」他不禁要懷疑柳氏話中的真實性,因為這實在不像是江氏會說的話。

她嗤哼一聲。「除了住在東三所的那個江氏,還會有誰?」

「馬福!」元禮決定讓兩人當面對質。「即刻去東三所把江氏找來。」

在門外聽候差遣的馬福立即去辦了。

元禮又轉向良醫正和良醫副。「奕鹹的傷勢如何?」

「因為藥膏中摻了白降丹,具有腐蝕的作用,幸好世子臉上並沒有傷口,否則整張臉都會因而潰爛,除了輕微灼傷,並無大礙,更沒有因此傷到右眼,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良醫正拱手回道。

他心疼地看著嫡長子。「奕鹹,很痛吧?」

「孩兒不痛……」奕鹹不禁淚眼汪汪地說:「請父王息怒,母妃也是為了孩兒著想,父王千萬不要怪她……」

「不要替她說話!」元禮惱怒地說。

奕鹹吸了吸氣。「可她到底是孩兒的母妃……」

這句話讓人不禁聞之鼻酸,尤其以徐敏的感觸最為深刻,就算父母待自己再不好,還是生養他們的人,血緣是割舍不斷的。

「你聽見了嗎?」他痛心疾首地瞪著柳氏。「就為了你的貪念和私心,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受苦,你於心何忍?」

柳氏不禁掩面啜泣,在心裏可把那名游醫郎中臭罵到狗血淋頭,等找到人,非把他淩遲處死不可。

「奕鹹,你先躺下來休息,這件事父王自會處理。」元禮看著嫡長子,口氣和表情才放緩些。

「還請父王先饒了奶娘,奶娘沒有做錯,這件事與她無關。」奕鹹又替照顧自己無微不至的奶娘求情。

元禮看了奶娘一眼。「起來吧!」

知曉她向來盡責,也很謹慎,若不是無法違抗王妃的命令,絕不會擅作主張。

「多謝千歲。」奶娘拭著淚說道。

又等了好一會兒,馬福總算把江氏帶來,對方似乎已經就寢,又被人叫醒,連頭發都還來不及梳,就匆匆地趕到世子所。

「不知千歲喚奴婢來……」她面露驚惶地看著眾人。

柳氏倒是惡人先告狀了。「我真是不該信你的話,說什麽以毒攻毒,差點就把奕鹹的臉給毀了……」

「娘娘在說什麽?奴婢一句話都聽不懂……」江氏惶惑地問。

她指著江氏的鼻子。「你還敢裝蒜!」

江氏縮著肩頭,一臉慌亂不安。「奴婢到底做錯了什麽?」

「明明是你說以毒攻毒就可以除去奕鹹臉上的胎記,現在居然不承認!」柳氏氣急敗壞地吼道。

「娘娘,奴婢從來沒說過那種話,」平常說話音量不大的江氏,也不由得拉開嗓門,大聲喊冤。「娘娘不能隨便冤枉奴婢……」

「你明明就是這麽說的……」

她嚇得眼底淚花亂轉。「奴婢真的沒有……」

柳氏氣呼呼地舉高右手。「看我打死你這賤婢!」

「讓她說完!」元禮一把扣住柳氏的手腕。

「啟稟千歲……」江氏馬上跪在他跟前,唯唯諾諾地說:「因為奴婢前陣子身子不舒服,娘娘曾經派人前來探望,為了感謝她的關心,便走了一趟後寢宮,也順便跟她請安,正巧……正巧娘娘心情很好,還願意……跟奴婢聊上幾句……不知怎麽就聊到奴婢老家有個孩子,因為臉上長了惡瘡……遭其他孩子的恥笑,看遍所有的大夫也無法根治……直到有一天來了個游醫郎中,就用以毒攻毒的方式,果然一舉除去惡瘡,而新長出來的肉,就跟其他部位的皮膚一樣白嫩……」

說到這兒,她忍不住痛哭失聲。「奴婢真的沒有說……這個法子可以除去世子臉上的胎記……千歲一定要相信奴婢……」

「王妃,真是這樣嗎?」他冷冷地松開手掌。

柳氏的嘴巴像是離了水的魚,一開一合。

「她……她……」確實是沒那麽說過,可原本只是在聊奕鹹臉上的胎記,忽然就扯到以毒攻毒上頭,她才會在聽完之後靈機一動,想要試試看,又擔心良醫所的人不信這一套,便命丁嬤嬤偷偷地到外頭找個游醫郎中配藥。

「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亂出主意。」江氏不禁朝元禮磕頭。「當天在場的還有娘娘身邊的婢女,她們可以作證……」

元禮瞪向月雲等婢女。「江氏說的可是真的?」

「這——」月雪和其他婢女不禁低下頭,沒人敢回話——也就更加坐實了柳氏是在推卸責任,根本是謊話連篇。

他朝柳氏怒喝。「王妃!」

「妾身……妾身……」柳氏啞口無言。

元禮俊臉鐵青地斥責。「自己做錯了事,竟然還敢誣陷別人,你的盲目和無知,不但害了奕鹹,更令人厭惡……」

聞言,柳氏桂的一聲,掩面痛哭。

就算沒那麽說過,可又像是在誤導王妃的想法,站在角落的徐敏不由得看向跪在元禮腳邊啜泣不已的江氏,心想王府上上下下沒有人不清楚王妃有多在意世子臉上的胎記,只要聽到什麽偏方有效,就會想讓世子嘗試看看,而她就這麽說巧不巧的聊到以毒攻毒的方法,換作是自己,也會把兩者聯想在一起,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江氏只和她說過一次話,給徐敏的印象就是有些膽小畏縮,既沒有能力跟人家爭奪,更怕得罪人,只會躲在強勢的人背後,也不敢強出頭,可愈是這樣,就愈讓人心不設防。

真正的敵人是不會露出敵人的面孔……

徐敏再次看向江氏,決定重新評估這個女人。

「……若你往後再敢私下讓奕鹹喝什麽、抹什麽來消除胎記,我便立刻派人送你回娘家,從此夫妻恩斷義絕。」他這回把話說絕了,不再容忍第二次。

此話一出,周圍響起幾道抽氣聲。

「千歲是要休了妾身?」柳氏滿臉驚愕。「妾身可是經過正式冊封的命婦,就算要休妻,也得經過朝廷同意……」

元禮怒哼一聲。「我說要休,有誰能攔得了?就算是母妃出面也一樣,所以你最好記住,不要再有下次。」

她又惱又恨。「你、你……」

「送娘娘回後寢宮!」元禮喝道。

月雲等幾個婢女連忙又哄又勸,才把氣到臉色發白,還是想要爭辯的主子攙離了世子所。

「還有你!」他低頭瞪視著跪在跟前的江氏。「回東三所去好好地反省,以後要更謹言慎行,別再說出令人誤解的話來,否則絕不輕饒。」

江氏嗚咽一聲。「是,千歲。」

待江氏哭哭啼啼地走後,元禮旋即又吩咐良醫正、副,務必要用最好的藥,盡快治好奕鹹臉上的灼傷,最後才命他們退下。

直到屋內整個安靜下來,他才又走到床畔,先讓奕鹹躺平,再幫他蓋被。「好好地睡一覺,有話明天再說。」

奕鹹含著淚水看著他,有好多話想說、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只覺得胸口好悶,心好痛,真的很難受。

「父王……」

「睡吧。」元禮輕拍著嫡長子的胸口說。

「……是。」不想違背父王的意思,奕鹹吸了吸氣,聽話地閉上眼皮。

元禮又坐了一會兒,直到以為他真的睡著了才起身,並囑咐奶娘今晚要守在床邊,免得半夜傷勢出現變化。

「是,奴婢不會離開世子的。」奶娘福身回道。

他頷了下首,轉過身,看到徐敏就在身後,嘆了口氣。

「走吧!」

徐敏看了看床上的世子,然後望向元禮。「千歲先回前寢宮休息,我想在這兒待一會兒。」

沒有人比她更能體會世子的心情,實在沒辦法就這麽走掉,很想對他說上幾句話。

見她有這個心,元禮自然應允。「也好。」

待徐敏目送他出去,便來到床緣坐下,而奶娘也在一旁看著。

「世子如果還沒有睡著,就閉著眼睛聽,要是真的睡著了,也沒關系,反正奴婢只是在自言自語……」

說著,就見奕鹹的睫毛動了幾下,似乎想掀開,可徐敏又要自己閉著,有些猶豫。

看得出他在裝睡,徐敏也沒有點破,假裝不知情。

「世子現在的心情一定很難受吧?就好像胸口快喘不過氣來了,好想大聲叫出來,可是偏偏喉嚨像被什麽給堵住似的?」這些都是她曾經有過的心情寫照。

「還會忍不住去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什麽?是不是不乖、不聽話了?」

奕鹹蠕動幾下嘴唇,似乎想說什麽。

「這世上有很多事是沒有道理可言的,尤其是父母子女之間的親情,奴婢曾經聽人家說過,孩子如果變壞了,表示他的父母給的愛不夠多,不過世子這麽乖、這麽聽話,奴婢可以肯定不是這個原因,那麽便只有一個答案,便是有的人愛很多,所以給的就多,可有的人天生愛就很少,給的自然就少了,那是打從娘胎出生就這樣,強求不來的……」

聽徐敏這麽說,原本裝睡的小臉皺成一團,仿佛快要哭出來了。

「世子也不過快六歲而已,或許還聽不懂奴婢的話,那也沒關系,不妨就把那些痛苦暫時打包起來,等到有一天,世子長大了,變成熟了,事情也經歷得多了,也找到可以一起分擔煩惱憂愁的女子,再把它打開來,到了那個時候,應該就會全部明白,更會發現已經不再那麽難過……」

他終於掀開眼皮,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你說的是真的嗎?」

「世子不是睡著了?」她明知故問。

「因為我不想讓父王擔心,才會故意裝睡。」奕鹹坐起身來,承認自己從頭到尾都聽見了。

「徐夫人方才說的那些話,沒有騙我?」

徐敏用大人的方式,認真地回答:「奴婢沒有必要欺騙世子,因為想來想去,就只能這麽解釋,再說每個人處理痛苦的方式也不一樣,世子只要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痛苦並不真是壞東西,它也會讓一個人長大,變得比現在更堅強,只要學著去接受它,難過的時候就大哭一場,等到哭完了,把眼淚擦一擦再繼續往前走,沒有什麽是過不了的。」

「如果……如果我哭出來……」他聽得似懂非懂,可也能感受得到徐敏的溫柔和善意,小小的心靈得到極大的慰藉,不禁癟起小嘴。

「徐夫人會不會笑我?」

她轉動了下眼珠。「今天是例外,不過以後就不知道了。」

「徐夫人……」奕鹹撲到她身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

「哇……嗚……」就連一旁的奶娘也流下淚來。

世子的舉動讓徐敏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就算要抱,也該去抱奶娘,可是他卻投進自己的懷中,心跟著軟了,情不自禁地抱緊懷中這具小小的身子,就像抱住童年時的自己。

孩子無法選擇想要的父母,既然已經註定好了,無論好壞,也只能接受,這些話徐敏並沒有說出口,因為太殘酷了。

很快地,她的胸前都被溫熱的淚水給沾濕了。

「反正衣服早就臟了,也該換了……」徐敏拍拍世子的背,自己能做的真的只有這麽多,若是小時候有人能跟自己說這些話,該有多好?

「盡情地哭吧!」

這一哭,真的哭了好久,直到奕鹹睡著,徐敏才起身告辭。

「不用送了。」她跨出門檻,回頭對奶娘說。

奶娘向她行了個禮。「多謝徐夫人。」

「這沒什麽,只是動動嘴巴而已。」徐敏回道。

「雖然世子這回傷得不算嚴重,可是萬一還有下回呢?」她憂心地喃道。徐敏沈吟了下。

「千歲這回把話說得那麽重,連休妻這麽大的事都擡了出來,我想娘娘應該不會再犯才對。」

「徐夫人進府才幾個月,還不了解娘娘的為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得一點都沒錯,這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一定還有下次,」

奶娘眼底驀地閃過一道義無反顧的光芒,像是做出某種重大的決定。「到時世子又要受苦了。」

就算不想趙這個渾水,她的腳也已經踩下去,不管也不行了。「要真有事,可以來找我,我會盡量想辦法幫忙的。」

「徐夫人……」因為背對著屋裏的燭火,奶娘此刻的面容讓人看不太清楚。

「往後世子就有勞你多多照顧了。」

聞言,她心底莫名其妙地打了個突。「怎麽突然說這種話?在世子的心目中,你的地位不會輸給他的生母,也沒有人可以取代,這一點我可辦不到。」

奶娘已經恢覆平常的神情。「奴婢不敢當。」

「那我走了。」大概是神經過敏吧,徐敏不禁這麽想。

夜闌人靜,奶娘見世子睡得極熟,悄悄地拉開門扉離去,最後來到通往夾道的偏門,打開之後,等在外頭的人馬上出聲。

「誰?」是月雲的嗓音。

她馬上表明身分。「是我。」

月雲語帶關切地問:「世子怎麽樣了?」

「傷勢穩定,應該沒有大礙了。」奶娘回道。

「太好了……」月雲不禁籲了口氣。「這回娘娘是派丁嬤嬤到外頭去找游醫郎中,我也沒辦法問清楚藥膏裏頭有些什麽東西,才會害得世子受苦。」

「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娘娘,她根本不在乎世子的死活,實在不配身為人母。」奶娘無法原諒那種自私惡劣的女人。

「只要有她在的一天,世子定會再受傷,所以我已經決定那麽做了。」

「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她自然聽懂奶娘的意思。

此時,天上的明月被雲遮住了,沒有人看見或聽見兩人的對話,奶娘的嗓音在夜色中透著冷意。

「咱們也等得夠久了……」

「的確夠久了。」月雲心想終於可以報仇了。

一連好幾天,王府裏頭異常平靜,可是徐敏卻不知怎麽回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總覺得腦子裏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秀珠擔憂地看著坐立不安的主子。「夫人究竟是怎麽了?」

「是哪兒不舒服嗎?」寶珠也問。

她兩手抱著腦袋。「好像快要想起什麽,可偏偏又想不起來……」

「既然夫人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明珠天真地回道。

徐敏泛出苦笑。「但又覺得那件事很重要,非要想起來不可,想到我的頭好痛,真的快煩死了。」

「那該怎麽辦?」秀珠她們也跟著煩惱。

「……我去禦馬房看看金寶好了。」她決定出去透透氣。

寶珠一怔。「夫人早上才去過,這會兒又要去?」

「這兩天都沒幫金寶洗澡,反正也沒事,就去幫它洗一洗好了,快去幫我準備軟轎。」徐敏對寶珠說。

「是。」寶珠真沒見過像她這麽愛馬的女子。

秀珠赫然想起忘了一件事。「對了!夫人不是說過這幾天要請良醫正來把個脈,還要奴婢幫忙記著嗎?不如現在就去請。」

「我看今天就算了,等明天吧。」她現在真的定不下心來。

等到軟轎備妥,徐敏便在明珠的陪伴下,讓負責擡轎的奴才送她到禦馬房,看著正在吃草、無憂無慮的金寶,還真是有些羨慕。

「徐夫人怎麽來了?是要騎馬嗎?可是老石這會兒有事不在,要不要小的去叫他?」

因為千歲曾經交代過一定要有人陪騎,免得發生意外,所以看守的年輕仆役不敢把馬牽出來。

她搖了搖頭。「不用叫他了,我只是來幫金寶洗澡,你先去幫我提兩桶水過來,明珠,你也去幫忙。」

仆役這才放心地將金寶從攔內牽出來,然後提著水桶,和明珠一塊出去。在等待的空檔,徐敏先幫牠刷毛。

「金寶,要是你會說人話該有多好……」

金寶發出噴氣聲,像是在嘲笑她似的。

「竟敢笑我?」她笑罵地說:「我當然知道不可能,只是大家都說馬是很有靈性的動物,說不定咱們聊一聊之後,就會突然茅塞頓開了……好了!不說這個,待會兒幫你洗個舒服的澡,再順道去世子所一趟,世子臉上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去看一下就走,不會待太久,免得傳到王妃耳裏,心裏又有疙瘩……唉!做人還真是不容易……」

聞言,金寶甩了甩頭,逗得她哈哈大笑。

「這是什麽意思?是在說我想太多?」徐敏索性自問自答。「我已經習慣了,不是有句成語叫做……對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就是這句話,想多一點,也可以避免掉一些麻煩……」

這個時候,仆役和明珠各提了一桶水回來了。

她開始幫金寶洗澡。「我自己來就好,你去忙你的。」

仆役已經很清楚徐敏的習慣,就是喜歡自己動手,不希望假手他人,便回了一聲是,暫時離開去做別的事。

而明珠也一樣,只是站在旁邊。

徐敏原本還很專心地幫金寶洗著澡,不過漸漸地,思緒突然又回到那天晚上,當她要離開世子所時,奶娘跟自己說的話……

往後世子就有勞你多多照顧了……

還記得不久之前奶娘也曾經說過這句話,只不過當時她並沒有放在心上,這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了。

「真是的,好像在交代遺言似的……」話才出口,徐敏不禁渾身一震,兩眼跟著瞠大,微張著紅唇,可以說驚呆了。

就是這個!

為何沒有早點想到呢?

可是奶娘為何要像是在交代遺言似的,要她好好地照顧世子呢?沒聽說生什麽病,好端端的,怎麽會死呢?難道是想……尋短?

不對!這更說不通了。

她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來,腦子卻快速地運轉著,努力回想兩人曾經有過的對話,希望能找出原因。

「夫人,還需要用水嗎?奴婢再去提一桶過來。」還是明珠提醒,徐敏才註意到兩只水桶都空了。

徐敏心不在焉地點了下頭,讓她去提水。

徐夫人進府才幾個月,還不了解娘娘的為人……這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一定還有下次……到時世子又要受苦了……

「該不會……不可能!我在想什麽?」徐敏不禁頭皮發麻,馬上否決突然從腦中中竄出的想法,就算奶娘再怎麽把世子當作親生兒子看待,也不至於會那麽做。

「她應該不會做出那種傻事才對,更何況憑她一個人也不可能辦得到……沒錯!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絕對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

她在原地來回踱著步子,理智告訴徐敏,不要多管閑事,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又覺得心神不寧。

「不行!我還是去問個清楚,要是奶娘真有那種念頭,也要勸她打消……」

事不宜遲,徐敏拿起放在一旁的馬嚼子和鞍具,幫金寶套上之後,接著翻身上馬,沖出了馬廄。

「徐夫人!徐夫人!」聽見馬蹄聲響起,正在後頭忙碌的仆役跑出來查看,只看到飛揚的塵土,不禁傻眼,也叫不回了。

徐敏就這麽一路奔進世子所,這才下馬,將金寶綁在樹下。

「我有事要找奶娘,她在哪裏?」她劈頭就問奴才。

奴才也不敢得罪慶王最寵愛的女人,馬上領著她往正房走去,然後進去向世子通報。

正在享用點心的奕鹹聽說她來了,便要徐敏進去。

「世子萬福!」徐敏上前見禮。

奕鹹露出欣喜的笑容,早已將徐敏當作最信任也最親近的自己人了。「徐夫人是特地來看我的?」

「呃,是。」她原本也是這麽打算。「世子的傷好些了嗎?」

他摸了摸右臉,露出稚氣的笑臉。「已經不用再敷藥了,多謝徐夫人關心。」

徐敏並沒有見到奶娘,心想她向來隨侍在側,這會兒居然不在,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敢問世子,奶娘不在嗎?」

「奶娘這幾天為了照顧我,夜裏都無法睡個好覺,真的很辛苦,所以方才讓她下去休息了。」他內疚地說。

年紀還這麽小,就已經懂得替人著想,真是早熟得讓人心疼,生在皇家,是幸也是不幸,徐敏很想摸摸他的頭,誇個兩句。

「原來是這樣。」她清了下嗓子,希望世子不要追問原因。「如果方便的話,可否請人帶奴婢過去找她?」

奕鹹也不疑有他,馬上讓在身邊伺候的婢女帶徐敏去找奶娘。

就這樣,婢女領著徐敏來到距離正房不遠的一間廂房,因為世子還小,為了就近照料,所以奶娘並沒有跟其他婢女、嬤嬤住在仆人房。

「到了!就是這兒!」婢女上前敲了房門,裏頭沒有回應,又試一次,還是一樣。

「說不定是睡得太熟,才沒有聽見……」

徐敏實在心急如焚,幹脆推門進屋,之後再道歉也不遲。

「奶娘?」她走進廂房,卻見床上沒人。

婢女也很納悶。「奶娘怎麽不在?」

「快出去找一找。」徐敏愈來愈不安了。

於是,她讓婢女又去問其他人,看看有沒有人瞧見奶娘,可惜問了半天,還是沒有人知道。

最後,徐敏只好向世子告辭,也請他向奶娘轉達,務必抽空走一趟西三所,然後才騎著金寶離開。

「應該不會有事的……」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回頭看了世子所一眼,然後又望向旁邊的巨大建築群,采單檐歇山式建築,宮門之後便是慶王居住的前寢宮,再過去就是後寢宮,而從世子所到後寢宮,同素有夾道相連。

難道奶娘……?

徐敏握緊手上的韁繩,將金寶調頭,沖進那道宮門,直奔後寢宮。

後寢宮——

「……娘娘快瞧瞧這些芙渠,開得真美,尤其現在是七、八月,正是盛開的時候,娘娘不是向來最喜歡這些花嗎?還說等到這個時節定要好好地欣賞一番?」

月雲依舊扮演著忠心盡責的婢女,好不容易才勸主子到外頭的花園散心,只盼能讓她心情轉好。

柳氏站在橫跨池面的朱色木橋上頭,眼前的美景卻沒有映入眼簾,一心想著成親多年,這回藩王夫婿居然連休妻這種話都說得出口,一定是有人在旁邊慫恿,而最有可能的人選,非徐氏那個賤婢不可。

哼!憑一個賤婢就想扳倒她,想都別想……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除掉徐氏才行!

「娘娘快看這些花……」

她心煩地斥罵。「夠了!沒看到我心情不好嗎?」

「奴婢知錯。」月雲低頭回道。

「看到你就一肚子的火,不能為主子分憂解勞,留著有什麽用處?」柳氏動輒發怒,把滿腔的怒氣全出在伺候的人身上。

月雲屈下雙膝。「請娘娘恕罪!」

「你們這幾個人,沒有一個是有用的!」她指著隨侍的婢女們罵道。

一幹婢女也跟著跪下來。「娘娘恕罪!」

柳氏指著她們的鼻子,趾高氣揚的數落著。「奴才就是奴才,開口閉口只會說恕罪?沒有一個能幫我出主意,養你們這些人只是浪費糧食!」

其中好幾個婢女被罵哭了。

「除了哭,就沒其他的本事了……」她忿然地說。

「娘娘息怒!」婢女們齊聲地說。

她氣到頭頂冒煙,從齒縫中迸出聲音。「全給我滾遠一點!我要一個人靜一靜!都別來煩我!」

「是,娘娘。」月雲低垂的面容露出一絲計謀得逞的笑意,原本還擔心這回又會錯失良機,功虧一簣,想不到老天爺開眼,願意助她一臂之力,到目前為止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待她示意婢女們都退到遠處,還故意大聲地說:「快點走吧!別待在這兒惹娘娘生氣。」

眼角跟著不著痕跡地望向某個定點,只見那兒有座假山,重重疊疊,用來造景,當然還有山洞。

直到婢女們都離開了,柳氏獨自一人站在朱色木橋上,思前想後,決定借他人之手來除去徐氏,不過究竟要找誰比較合適呢?

有了!不如就找江氏好了,都怪她說那些話,才會造成今天這個結果,當然要找她來當替死鬼,就這麽決定了。

柳氏冷笑一聲,渾然不覺有人從假山的山洞出來,悄悄地走上橋,一步步接近。

等她感覺到身邊似乎有旁人在,還以為是月雲或其他婢女又回來了,滿臉不悅地偏過頭,卻沒看到人,下意識地再往身後一看,認出來人是誰,不禁錯愕。

「你來這兒做什麽?」話才說完,就被對方用力一推,整個人往後仰,差點翻下欄桿。

她失聲嚷著。「你要幹什麽……哇……」

來人一不做二不休,蹲下身子抓住她的雙腳往上一擡,硬是將柳氏整個人翻落到池水中,不識水性的她,馬上在開滿芙渠的池裏奮力掙紮。

「只要你死了,世子就不會再受到傷害……」奶娘露出欣慰的笑意,現在終於可以安心的去陰曹地府跟相公和孩子相聚了。

柳氏不斷地拍打水面,想要抓住東西。「救……救命……」

看著她在池面上載浮載沈,奶娘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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