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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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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俏看著姚錢錢和姚全全這一對叔侄,叔叔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侄子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和爺爺,曾有那麽一瞬間的掙紮,又克制住了。

她臉上的表情變得平淡了下來,既不再呆板也不再微笑,那一束從房頂投下來的光恰好打在她的身上,仿佛在無邊昏暗裏與混亂裏給了人們另一種選擇——堅定、安詳。

“還好,當年為了我等的殘軀,公輸家只剩了公輸姳一個人,過了一百年,我能看見兩個公輸家的人,已經足夠了。”

她的話鋒急轉,仿佛從剛剛的淩人氣勢中脫身而出歸於平和,姚全全看著現在的她,覺得她又像是在車頂躺著的時候了。

“那麽現在你們告訴我,姚家的人偷了你們家的東西,應該怎麽辦?”

姚錢錢看看自己的叔父,老人的臉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他恭敬地對著路俏躬身行禮:“您是長輩,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

路俏轉頭看看那個氣到手在發抖老人,她說:“既然是姚家人犯下的事情,那就交給姚家的族長處理吧,我把姚家的人都扔進了水裏,也就算是給你們討了個公道。”

在她的話語裏,姚家和公輸家已經徹底被割裂,這個祠堂裏的所有人與物,除了公輸姳的牌位和這兩個年輕人,都被她摒棄掉了。

“你願不願意跟我一塊兒去都城。我知道北方還有幾家傀儡師。你可以去跟他們交流一下,也當是精進技藝。”

姚家人一直不敢與別的傀儡師親近,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手法與別人不同,聽到能和別人去交流,姚錢錢表現出了十足的興趣。

“那這些事情,都不再管了嗎?”姚全全的視線躲避著他的爺爺,只看著祠堂高處那層疊的牌位。

“傻孩子,那是別家的事兒了。”路俏擡手拍了拍姚錢錢的腦袋,沒有了那些矜持和浮誇只剩了掙紮的如畫般美麗的年輕人頓時羞紅了臉低下了頭,連自己剛剛問了什麽問題都忘記了。

天詠不解的看著自己的姐姐,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姐姐興師動眾來這麽一趟,要的只是帶走兩個自稱姓公輸的人。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心慈手軟?”如果現在是他姐姐的心血被糟蹋成了這樣,他保證自己會把這些人該殺的殺該控制的控制,再弄出一個路家軍從此縱橫天下,讓這個世界五百年都記得路俏的名字。

“不然呢?”路俏看著她的弟弟,“我還能怎麽樣?”

世間最能定下功過的,不過是時間,不過是人心。

於路俏自己來說,姚成和他的後人們所做的自然是背離了公輸姳的意志,她是寧肯自己戰死百次也不肯狗茍蠅營活下去的人。

可是姚成有一點總沒錯,他讓公輸家的血脈流傳了下來,讓他的後人們沒有丟下傀儡師的傳承,就這一條,就是任何人也不能抹除的功績了。

雖然這“功績”讓路俏覺得憋屈也憤懣。

“殺了他們,洗掉他們腦海中的記憶,把他們變成普通人。從此姚家人歸於姚家,公輸家繼續當著傀儡師?我都做不到呀。”

路俏自嘲地笑了一下,恍然未覺因為她隨便說出的話,讓在場所有人臉色都變了,姚全全甚至打了個冷戰。

她生即是為守護而戰。從來不肯放縱自己的力量,無論是生氣也好,失望也好,失落也罷,看著這個山谷從千機谷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吵雜的村莊也好。

如果要去怨恨,她不知道自己該去怨恨姚成,還是怨恨時間還是怨恨那個早早死去把一切都甩在身後的公輸姳。

她又有什麽樣的立場去怨恨呢,生死之間,這一場物是人非,只不過是另一個悲痛記憶的因果罷了。

若要怨恨那些死去的人,不如怨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放走了景頌月,如果不是自己來晚了,公輸一脈又怎麽會伶仃雕零。

這是時間自己都算不清楚的亂賬,去追究只會讓自己痛苦,只能往前走,公輸家丟掉的東西,自己就去找回來,公輸姳想要的那個公輸家,她想辦法去重建。

只要還有人願意姓公輸,願意承擔起那個家族的責任,大可以讓時間去見證另一個百年。

她又看著姚錢錢——那一雙桃花眼:“我在都城有一棟房子,你也可以搬進來住,就是工作得自己找。我還有一輛車,就停在外面,你要是喜歡也可以拿去開……”看著姚錢錢的眼裏笑意閃爍真得像極了公輸姳,她頓了一下又說,“如果沒有合適的工作,你幫我管管在外地的幾個莊子也可以,這次出來我也要去看看的。”

姚錢錢忍不住想看自己的侄子一眼,這麽久以來他就是跟這麽一個沒溜兒的高人混著的嗎?剛剛還是氣勢昂揚的質問,現在竟然就變成了安排工作安排住房還帶配車,還有什麽莊子,不會是那些“路喬舊居”吧?

無意中真相了的姚牙醫抖了抖。

“其實都城的交通狀況比較覆雜,每天都堵的很厲害,我倒是覺得三個輪兒的比四個輪兒還要方便一些。”

本職工作是快遞員的路俏建議道。

“您說怎麽樣就怎麽樣。”姚錢錢覺得去都城騎個三輪也無所謂,他想要的只是能把公輸家的技藝精深,精深到能把骨子裏的東西挖掘出來,無論是怎樣的福利待遇,都不過是附加的。

“我能養活自己的。”一代名牙醫表示雖然福利很誘人,但他不願意吃這麽軟的軟飯。

“哦,那我們走吧。”

“站住!”姚老頭兒終於忍不住怒斥出聲,這個女人一來,說了一大通的莫名其妙話,做了一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兒,就拐帶了姚家最有前途的兩個年輕人要脫離家族,還要跑到都城去那麽遠。

“姓公輸是會死的你們都不知道嗎?她到底是什麽人你們搞清楚了麽?!”

“欺負公輸的人也是會死的,您不知道嗎?”路俏說這句話的時候不自覺挑眉,那一瞬間的表情很像是公輸姳。

“當年我爺爺也是一番苦心,如果不是把他普通人也遷進這個山谷,我們有如何能擋住別人窺探的目光。如果我把姚家人帶的公輸家的人一樣,我們還怎麽隱姓埋名在這個地方安安穩穩的活著?!

我不管你是不是真正的路喬。我就告訴你,今天,你不可能把他們兩個帶離這裏!”

他話音未落,在路喬的面前,姚家的傀儡師們已經全部都掏出了自己的控魂絲。

無數只偶人出現在房間裏,或是站在地上或是飛在空中,只要它們的主人的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攻擊路俏和天詠這兩個打破了他們平淡生活的不速之客。

姚全全都緊張了起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多異能者們動手。

“我沒有覺得你們做的是錯的,”路橋對老人說,

“但是公輸家沒有了。我的好朋友為之生為之死的家族不見了。我不敢斷言,如果她活著看到今天的這個山谷她會做出什麽選擇。但是我知道,以他的脾氣,一定會打死姚成,就是你的爺爺,無數次。”

人生一世總有無數的艱難,有人能抗爭,有人也會妥協,抗爭有抗爭的苦,妥協有妥協的酸,誰能說誰是錯的,不過各自自持苦衷罷了。

路俏確實不能說姚成是錯的,畢竟她這個間接害了公輸家的人要感激他公輸姳的後人都留了下來,但是,她今天也可以帶走這兩個願意去走另一條路的人,給他們另一個未來。

“你們害怕嗎?跟你們這些親人動手。”

姚錢錢地笑了一下,伴隨著他的笑聲,他手中紅線已經牢牢的紮在了他叔父的脖子後面,就在姚範範的驚呼聲裏,他控制住了他的叔叔。

“既然是一場沒必要的架,那就沒必要打了。”

姚老爺子就像一個偶人一樣慢慢的走到了姚錢錢的跟前,他保持著怒目圓睜的表情,成了他們三個人天然的盾牌。

路俏在心裏嘆息了一聲,姚全全是實在太傻了,她這個小叔,卻是旁門左道走習慣了。

這股是不擇手段的勁兒,跟公輸姳還真是很像的啊!

一行四個人就這樣楊老爺子為人質,一路走好到了祠堂之外。

天詠下手果斷,在放電電暈那些山上姚的時候直接,用水做了媒介,所以現在那些被路俏扔進水裏的人都漂在水上。

在這樣的山谷裏,像是一具具倒伏的屍體。

很久很久之前,那些人也是這樣,躺在山坡上,躺在河水裏,身上流出的鮮血順著河流往東而去直入大海,路俏當時想的,只是用另一些人的血,來洗去這些痕跡罷。

物是人非,至少,這裏不再有死亡和紛爭,至少這些人——不管山上姚也好、水邊姚好、公輸家也好、姚家人也好,他們能安穩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會為了這一點而關於傳承的事情而輾轉糾結。

而她,至少還能看見小紅。

這麽想著,路俏,笑著對不遠處的那棵大樹說:“小紅,快看,我真的找到了兩個公輸家的人,他們一個叫公輸錢,一個叫公輸全全。”

“哎,為什麽我小叔的名字就是一個字,到了我這兒就變成兩個字了。”

姚全全,啊不,公輸全全想要抗議,可他的抗議聲,被所有人都無視了。

卿微和林卓還躺在地上,只有那只叫米糕的兔子自己蹭到了卿微的腦袋底下給她充當枕頭,另一只叫酥餅的,在林卓的身上跳來跳去。

天詠走過去,指尖往他們兩人後腦輕輕一按,言咒師和大保姆這才悠悠轉醒。

剛恢覆意識,看見的就是河裏、岸上遍布“屍體”,他們的小夥伴正與幾十號人對峙的場面。

“小紅,跟我一起走怎麽樣?我弄一個大大的莊園把你放在裏面,能看見北方的山水,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雖然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你不能吃,但是有很多很多新興的肥料,做為一棵樹,你應該也會喜歡。”

在這樣詭異的氣氛裏,路俏還是抱著那棵樹喋喋不休。

對了,還有他們那個神經病的服務對象(包租婆),還在跟一棵樹對話。

卿微晃了晃腦袋,抱起自己的兔子,她能感覺到此時的空氣中有奇怪的力量在聚集,就是聚集在那棵樹上。

那棵樹?

“海邊會移動的樹驚動了星辰的手,那手將雕落,那咒語終成命運。”

這就是那棵會移動的樹麽?

所謂星辰的手,就是掌握著言咒星海的言咒師。

雕落自然是死亡,在她死去之後,她一直為之加固的那個咒語會成為既定的命運。

這就是卿微的靈言,也是她要迎接的終了。

現在,她就坐在地上看著這棵與她的生死息息相關的大樹。

“你好啊,請多多指教。”她笑著徒手在地上畫了一個萬事順遂符。

果然,萬事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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