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江照裏寫毛筆字的功力大為長進，兩人當場立契畫押。看了契據，江照裏才知老鴇名叫孫六娘。

“白麗的賣身契，就送您了。”孫六娘將那張薄薄的紙再一次遞過來。

江照裏挑了挑眉，怎麽忽然這麽上道了？

“您說的，做生意要講誠意。”

江照裏將契據和賣身契收到袖兜裏，習慣性地對孫六娘伸出手：“合作愉快。”

孫六娘不解其意，但還是依樣畫葫蘆握上她的手，回道：“之後就仰仗您了。”

“談不上仰仗，對我也不用稱‘您’。”江照裏抽回手，將那張室內設計圖攤到桌上，“之後幾天先歇業整頓。”

孫六娘遲疑一瞬，應了下來。

江照裏開始給她講解圖紙，“木臺和桌案統一用楸木，紋樣用祥雲紋或回紋，不要超過三種，周圍的簾帳用青色的單羅紗，具體怎麽擺放都畫在上面了，能看懂嗎？”

得到孫六娘肯定的回答後江照裏繼續道：“用來裝飾的花不一定要按照圖上來，但顏色或相近的顏色不要超過五種，花香不能過於濃烈，沈香也不要再熏了。

“屋頂這裏開一個天窗，夜晚有月時打開，讓月光照進來灑到高木臺上，這幾處再擺上燭臺，這幾處撤掉，屆時姑娘們的舞姿就能映到簾帳上……會跳舞吧？”

“會！”孫六娘應道，“自然是會的。”

“行，那讓你的姑娘們先別睡了，出來讓我看看。”

老鴇便讓方才畫畫的姑娘去叫眾人。

在等待期間，江照裏想起阿酒的事，便問道：“呂員外常來你們這做客？”

“是……也不是……”孫六娘支吾幾聲，“不常來，更常去城北的千紅院，但他對白麗鐘愛有加，每次來就點名要她。”

江照裏聞言蹙眉，這就有點麻煩了，但她和阿酒不過萍水相逢，替她贖身已經是最大限度的幫忙了，剩下的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等姑娘們陸陸續續從各自的房間出來，在江照裏和孫六娘面前站成一排後，江照裏忍不住又要扶額。

“……昨夜的妝面為何不洗掉？”

被她問到的姑娘有些難為情，“姑娘你畫的實在太好看，奴想著留到今夜，能攬到更多的客人。”

江照裏倒也能理解，就解釋道：“帶妝睡覺對皮膚不好，你們先去把妝洗了，之後我會教你們。”

幾個留著妝的姑娘聞言一喜，忙不疊去洗了。

等她們洗完回來站定，江照裏繞著她們走了幾圈，發現每個人都有點臉色發黃雙眼浮腫。

嗯……氣血不足，夜間工作者的特色。

然後拿了一個空白的冊子，讓每個人在上面依次寫下自己的名字、年齡與特長。

寫完後冊子回到江照裏手中，她翻看起來。

“都會舞？是什麽樣的舞？”

孫六娘道：“都楞著幹什麽？跳給江姑娘看看。”

姑娘們依言動了起來，只見她們蓮步輕移，羅衣飄飄舞袖翻飛，十分賞心悅目。只是時間一久，江照裏便看出了問題，舞姿曼妙但動作刻板固化，讓觀賞的人心生乏味。

“只會這一種嗎？”

姑娘們停下來，面面相覷，其中一個應道：“是，奴只會這一種。”

江照裏默默地提筆在本子上寫下第二行字：二，舞蹈。

上一行是：一，妝面。

她又翻了翻前幾頁姑娘們的個人信息，站起身來對孫六娘道：“今日先這樣吧，你下午就找木匠開工，明日這個時候我再來。”

江照裏從後門出了青雨閣，【吸溜兒？】

【在的。宿主，好久不見。】

【……】

她不就有一段時間沒叫過系統嗎？

【您需要2876提供什麽服務呢？】

【有舞蹈類視頻嗎？】

【為您搜索中……搜索到記錄407.55萬條，請您選擇。】

【篩選出古典舞的吧。】

【成功篩選126.98萬條，是否自動播放第一條？】

【先加入書架吧，我等會兒再看。】

她現在看了有什麽用？她總不能折回去跳給那幫姑娘看吧，再說她也不會跳。

江照裏思索片刻，去買了好幾本空白書冊和畫具。她打算做個翻頁動畫，直接給青雨閣的姑娘看。

路過一家蜜餞鋪的時候又拐進去買了些。

回到李氏醫館恰是晌午時分，江照裏草草用了李郎中給她留的飯，提著畫具和蜜餞就去敲了褚允執的房門。

“進。”

江照裏進去的時候褚允執正坐在桌邊看書，臉上帶著今早新化的醜化妝，江照裏朝他嘿嘿一笑：“二郎，有空嗎？”

“說事。”

江照裏一面將蜜餞擺開，一面道：“就是吧，我和青雨閣——就是我去的那家青樓——談了一筆生意，要在縣裏多留幾天。”

褚允執闔上書，“什麽生意？”

江照裏在袖兜裏掏出那張契據放到桌上。

褚允執拿起掃了一眼，便皺起了眉。

江照裏以為他有意見，連忙打包票：“你放心，絕對是正經生意。”

哪知話音一落便聽褚允執輕飄飄吐出幾個字：“字醜，要練。”

“……好的褚老師。那這生意……”

褚允執將契據放回桌上，“既已立契，放手去做便是。”

江照裏在心裏歡呼一聲，她就知道褚允執會支持她。

“還有一件事……”江照裏將蜜餞推到褚允執面前，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昨夜我們去逛乞巧節拋紅布的景象，你還記得麽？”

那晚江照裏雖然嘴上說著不求姻緣，但來都來了，入鄉隨俗地求一個橫豎也不虧，當時左思右想也不知該求什麽，幹脆就寫了褚允執的腿盡快痊愈。

褚允執也求了一個，洋洋灑灑寫了一長串，捂得嚴嚴實實半點沒讓她瞧到，最後紅布拋得比她還高，也不知坐在輪椅上是怎麽辦到的。

不過他那麽認真地求姻緣，難道是真有了此類想法？那她這個長嫂是不是該給他攢聘禮了？

“自然。”褚允執捏著書脊的手指緊了緊。

“那你能不能畫下來？”

“為何？”

為何？當然是帶回去給陳家村的村民看。

縣裏的生意支起來了，村裏的建設不能忘啊。這第一步，就是要打破村民們的固化思想，消除閉關自守的陋習。

這要怎麽做到？

當然是讓他們看到大千世界的美好！

江照裏這樣解釋了一番，將滿含期待的目光投向了褚允執。

褚允執沈默一瞬，然後道：“可以。”

江照裏十分殷勤地將褚允執分毫未動的蜜餞和茶水挪到一邊，然後從帶著的畫箱裏拿出宣紙鋪開，又按照褚允執的習慣一一將筆墨擺好，最後甚至上前調整了他的輪椅位置。

褚允執也任她折騰，之後便安靜地提筆畫了起來。

江照裏不會在這種時候出聲打擾他，就在旁邊找了個空位坐下來，翻出空白冊子開始制作自己的翻頁舞蹈動畫。

——其實就是將連貫動作的火柴人畫在不同單頁的同一位置上，快速翻動後便可以達成動畫的錯覺。

她對著腦海裏播放的舞蹈視頻畫火柴人，饑餓值隨之上漲，最後給褚允執買的蜜餞和倒的茶水全進了自己肚子。

江照裏總共扒了五支舞，想著應該夠青雨閣的姑娘們跳一段時間了，便給褚一一畫了一本小狗追球的翻頁動畫。

這種東西小孩子應該都會喜歡……吧？

等她從畫冊中擡起頭，放松了一下脖頸，才發現褚允執早就畫好了，自己轉著輪椅去了窗邊，靜靜看著外面西沈的紅日。

江照裏探頭去看攤在桌上的畫，一下被驚艷到說不出話來。

清朗的半月下月光如水般暈開，高低不一的房舍間、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影影幢幢的行人各執花燈穿梭其間，還有那棵掛滿了美好祈願的老槐樹下一坐一立的兩個背影，不是她和褚允執是誰？

褚老師不愧是褚老師，這出神入化的畫技，她心悅誠服。

江照裏小心翼翼地將已經晾幹的畫收了起來，將桌面收拾好後便去廚房端了備好的晚膳過來，兩人用完膳後又依樣端回廚房，然後便去了隔壁找阿酒。

阿酒正醒著，看起來精神氣不錯，江照裏阻止了她要從床上起身的動作，將賣身契遞給她。

“你自由了。”

阿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直起身接過賣身契，死死地盯了很久，連手都微微顫抖起來，她看向江照裏，眼眶裏蓄滿了淚水，“您……江姑娘大恩大德，奴無以為報！”

她俯下身，深深地給江照裏磕了一個頭。

江照裏連忙將她扶起來，“不用磕頭，我不習慣這樣。”

她見阿酒情緒激動，想著賣身契也送到了，便欲出去留她一人靜靜，轉身的時候卻被叫住了。

“主子，奴日後一定盡心伺候您，為您做牛做馬，您讓奴往東奴一定不往西。”

江照裏：？

她回身看向阿酒，“你叫我主子做什麽？還有什麽叫盡心伺候我？”

“您買下了奴，奴就是您的人了。”

“不，你誤會了。”江照裏意識到她和阿酒的溝通可能出了問題，“我將賣身契還給你，就意味著你從此是自由身了，不再是煙花女子，也不是我的奴仆，你可以自己決定去留。另外，你的賣身契不是我買下的，是孫六娘送與我的，我在其中甚至得了好處。”

阿酒驚得一時失語，怔怔地看著她。

“你好好休息，這段時間安心在這裏養傷，這家醫館的郎中與我有些交情，你不用擔心銀錢問題。”

江照裏轉身欲走，衣袖卻再一次被拉住了。

阿酒囁嚅道：“江姑娘，你讓奴跟著您吧。”

“為什麽？”江照裏詫異道，她自認為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而且完全無法理解這種剛出狼窩又入虎口的行為——呸，她才不是什麽虎口——但做奴仆顯然也不是什麽好選擇，不管選誰當主子都一樣。

“你……你現在不太清醒，你先冷靜一下，再想這個問題。”

“不，奴想清楚了。”阿酒堅定道，“奴的爹娘早就死了，奴在這世間早就無處可去了。您是個有本事的，人又好，奴想跟著您。”

“你認真的？”

“是。”阿酒的語氣更堅定了。

江照裏陷入思量，倒也不是不行，她身邊也確實缺乏可用之人，就是不知道阿酒能不能達到她的要求。

不過人才嘛，都是可以培養的。

“行，那你今後就跟著我。”見阿酒要把賣身契遞來，江照裏擺手拒絕，“我不用這個，你自己留著吧，毀了也行。到時候我們再簽一份另外的契書，每月我會按時給你發月錢，不過先說好啊，不會太多，我們家目前沒那麽多錢。你要嫌錢少反悔也可以，心有芥蒂之人我是不用的。”

“謝主子收容，奴不會的。”說著又要給江照裏叩頭。

江照裏這回及時攔住了，“別動不動就跪啊拜的，我們家不搞這套，還有，不用喊我主子。”

“您身份尊貴，不喊您主子，奴喊什麽？”

江照裏被她逗笑了，“你從哪看出的我身份尊貴？我就是個農婦，一窮二白，談不上什麽尊貴不尊貴的，你若要跟在我手下做事，就喊我一聲東家吧。另外，在我這不要稱‘奴’，我不愛聽。”

“是，東家，奴……我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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