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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禦柳宮花赤焰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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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元定定地望著她,又道:“二娘和四哥的事,皇後可曾知道?”

流珠一楞,頗有些無奈,紅唇微啟,隨即平聲道:“也曾想過老實告訴她,可話到嘴邊兒之後,瞧著她那副模樣,這話便怎地也說不出口了。”

魯元自然清楚她的為難,微微蹙起眉來,卻也未曾再提及此事,只是微微一笑,凝聲道:“二娘也不必太過為難了,我想皇後,定會體諒二娘的。這宮城之中,向來寂寞,二娘估計無甚可說話的人兒,日後我會時時來看二娘的。”

流珠抿了抿唇,雙眸微亮,連聲說好。魯元靜靜凝視著她的笑顏,心上稍定,暗想道:以她對阮二娘的了解來看,她與四哥這般偷情,約莫不是出自本心,這般想來,方才的懷疑,倒有些對不住她了。

思及此處,她緩緩垂眸,抿了口流珠沏下的熱茶,徐徐說道:“有件事情,說來也是有趣。你可知道,那榮十八娘同哪一位定親了?”

流珠一怔,想了一想,笑道:“該是崔坦罷?兒先前幾回去她那兒,都瞧見她和那崔先生笑鬧個不停,也借此揶揄了她幾回,她還生出過惱意來。只是兒無論怎麽琢磨,都覺得這兩個十分合適。她那般的性子,需得尋個好欺負的,崔先生的脾氣便是一等一的好。而似崔先生那般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也需得有個人細心照顧,十八娘看著淩厲,照顧起人來卻也足夠溫柔。更何況,崔先生的那些個古怪發明,落在旁人眼中都是廢品,可十八娘卻總能從裏面瞧出金銀財寶來。”

魯元微微笑道:“二娘真是一猜一個準。榮熙和阮恭臣和離之後,很是頹靡了一段日子,若非崔坦半認真半胡鬧地從旁安慰,她也不會這麽快地便走出來。她思來想去,覺得日子還是得兩個人扶持著過。榮尚書起先自然是反對的,但榮熙可不是他反對得了的,這親事,便由榮熙自己去找了媒婆,定了下來。”

兩人就著這一樁喜事,閑聊許久,流珠聽著魯元說話,心上郁悶稍減,不由得感覺快活了些。只可惜待到傅辛議政罷了,緩緩步入側殿之後,流珠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也不再怎麽開口。魯元面上帶笑,與傅辛說些無足輕重的話題,視線偶爾落在閉口不言的阮二娘身上,這心裏面,不由得油然生出許多擔憂之情來——

皇後已然歿了,官家卻按而不發,必是有所籌謀。而待他籌劃妥當,只怕不是什麽好事。

立談之間,騏驥過隙,半個多月後,果如魯元所料,阮流珠一直以來所最害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時值五月之初,春夏之交,急雨回風,淡雲障日。流珠在窗楹之下以手支頤,額前落下些許碎發,一雙清媚的眼兒半睜半閉,仿佛十分困倦,可卻也不曾完全睡過去——實是那雨勢湍急,敲打在窗沿之上,披瀝作響,著實惱人。

她正這般迷糊著,忽地聽得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擾得她連忙抖擻精神,把著眼兒,望向來人。卻見關小郎面貌溫潤,帶著笑意,遽然跪拜在地,平聲道:“奴是特地來和二娘賀喜的。從此以後,再不能直呼二娘來,諸位宮人都得尊稱一聲阮太儀才是。”

流珠聽不明白,只蹙了蹙黛色柳眉,疑惑道:“甚是太儀?”

關小郎微一挑眉,緩緩解釋道:“按著祖宗定下的規矩,咱大宋宮中,皇後之下便是四妃,四妃其下即是十七嬪。這太儀之位,居於十七嬪之首,乃是正二品的品階。但因著二娘先前曾被官家封做一品命婦,壽國柔惠慈穆夫人,因而從此以後,二娘還是按著正一品來領份例,和四妃是一級的。”

流珠愕然變色,怒火攻心,遽然間困意全無,猛地拂袖,將小案上的書冊茶具俱都拂到地上,令四下一片狼藉。她冷笑一聲,高聲道:“傅辛人呢?兒要去見他。”

關小郎不動聲色,只低頭道:“官家夜裏便會回來。”

流珠氣得胸間起伏不定,但咬牙道:“兒不過是個出身卑微的寡婦,卻不知官家是如何下的旨?滿朝文武,便沒有一個攔著的?於情理不通,於禮制有違,就沒有哪個世家老臣直言上諫?”

關小郎溫聲道:“官家確實費了好一番心思。”說著,他自袖中掏出一份聖旨,分外恭謹地遞與流珠,低低說道:“阮太儀不若親自過目。”

流珠一把抓過聖旨,眉頭緊蹙,急急將那卷軸展開,隨即目不轉睛,分外焦慮地詳閱起來。愈是往下看,這阮二娘便是愈是惡心,卻原來傅辛為了光明正大地迎娶阮流珠,果真是費了不少心機。

一來,說是皇後經宮中大火之後,傷勢甚重,奄奄一息,命不久矣。阮氏侍病已久,分外盡心,皇後著實動容,又知自己已然藥石無功,便懇求官家納娶妹妹阮氏,好在其過世之後代其陪伴官家左右,協理後宮之事。

二來,聖旨中又說官家因此猶豫不決,偏生在這個時候,那夜夜觀測天象的崔坦上書,說這位壽國柔惠慈穆夫人乃是國之吉星,若是有其入主後宮,必會令得北面軍隊大勝而歸,自此幹戈倒載,息兵罷戰。

流珠閱罷之後,狠狠將聖旨一擲,兀自坐在蒲團上,聽著簾外蕭蕭雨聲,直感覺心間滿是涼意。

“阮宜愛”早就死了,他卻隱而不發,為的就是編出這麽一個姐姐將寡妹托付給姐夫的混賬故事,好哄騙世人。而北面戰場,淪陷的城池皆已收覆,他早就得了消息,卻也一直未曾公開,原來打得是這麽一個主意,實可謂煞費苦心!

這兩個理由疊加在一起,誰人還敢反駁?更何況朝中世家,早就盼著官家廢後,廣納世家女兒為後宮妃嬪。流珠身份卑微,又曾嫁過人,因而世家並不擔心流珠成為新的“寵後”,現如今有她起這個頭,再合適不過。

流珠身上發軟,強撐著起身,卻遽然間又跪倒在了蒲團之上。她重重呼吸了幾下,終是再難忍住,用那尚還帶著燒傷的胳膊,狠狠錘了桌案數下,隨而捂著前額,兀自嗚咽起來。

關小郎望在眼中,輕輕將帕子遞到小案邊上,默不作聲,噤然不語。直待她哭聲愈來愈小,面若死灰,眸中一片冷寂,關小郎才緩緩道:“阮太儀,可要傳膳?”

流珠緩緩擡頭,盯了他一會兒,隨即又移開視線,唔了一聲。

她不該這樣傷心的,畢竟,她早就隱隱猜得了。該來的總會來,她需得打起精神來。從此以後,她有無數和傅辛貼身相處的機會,時日久了,他必會倍感松懈,她總會害死他的機會的。加菲爾德給她的那一份混著砷鹽的液體,她一定會有機會,將它投入傅辛的口中。

待到夜裏見著傅辛時,流珠的情緒已然平覆許多。她但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緩緩笑著,柔聲道:“自此以後,可是苦了官家了。只要是在兒的身邊,官家約莫是一個安穩覺也睡不得了。”

官家聞言,似笑非笑,驀地鉗起她的下巴,溫聲道:“二娘且先喚一聲相公聽聽罷。朕聽得高興了,自然少不了二娘的好處。”

流珠闔了闔眼兒,到底是什麽話也不曾說出。傅辛沈下臉來,卻是並未發作,只順勢擰了擰她的臉,隨意道:“二娘近來被朕養得白胖許多,便連魯元都說有些認不出了。”

流珠垂眸道:“崔坦如何會為你編這個謊?他那般性子,該是死活不依才對。”

傅辛聞言,勾唇一笑,將手上折子稍稍擱下,隨即道:“先前依他所言,為他造了觀測天文的靈臺,你可還記得,當時朕說過,讓他日後幫著朕做一件事?起先與他說了之後,他連連推拒,朕說這是皇後所托,他有些猶豫,最後朕便告訴他,朕和阮二娘,同他和榮十八娘一般,情投意合,他若是幫著撒一回謊,實是成全了一對有情人。這般一說,他便答應了。”

流珠聽後,沈默不言,又聽得傅辛道:“北面傳了捷報,蠻子已經投了降。徐子期不日將率軍凱旋,二娘你說,該要對這位戰神如何封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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