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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禦柳宮花赤焰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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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阮恭臣之死,傅辛兀自壓下,秘而不宣。可憐阮二及盼姐兒,尚還癡癡地等著大哥歸來,殊不知阮大郎早已做了刀下鬼,身首異處,死不瞑目。盼姐兒原本因為喻喜麟之死,心灰意懶,但幸而肚子裏還有個孩子,這便成了她唯一的念想,支撐著她在這般淒慘境況下繼續茍延殘喘,而阮二卻還是老樣子,終日裏以酒澆愁,只可惜愁不能遣,惟能日增。

隔了段日子後,便是傅從嘉與那名呼蔡姪的世家女花燭洞房之際。兒子成親,身為父親的傅辛不能不出席,這一日半下午時,流珠不動聲色,但緩緩替他理好衣裳,心裏卻暗自謀劃了起來。

一來,傅辛必須寸步不離地待在傅從嘉處,二來,出入宮城的貴人必會比往日多上許多,那守城的侍衛檢查起來,約莫會比往日松懈許多。更何況她以侍病為名留住宮中,阮宜愛因患病之故,不必再傅從嘉的親禮上露面,那她阮流珠自然也不必去。

待傅辛離去之後,流珠便假作無所事事,教起了周八寶識字來。教了一會兒後,她便說要去阮宜愛處看看,周八寶倒也未曾阻攔,畢竟自打傅辛贏了和流珠的賭後,他便覺得阮宜愛對於自己所言已是篤信,果如流珠所料,松懈了不少,也不攔著流珠去看阮宜愛了。姐妹二人往常裏見面,還非得在奴婢面前演戲,仿佛果真一個是無可救藥的癡情種,一個是疑神疑鬼的人來瘋一般。

及至浣花小苑,遠遠見得日落未落,彤雲之下,碧桃爛漫,楊柳畫橋,而那被困鎖宮苑之中的嬌嬌寵後,正萎靡不振地倚在湖心小舟之中。旁邊的小太監挖空心思,洋相百出,欲要逗她開顏,可阮宜愛卻半分興致也無,細眉半蹙,眼兒半闔,懶洋洋地玩弄著手中的柳枝兒。

見流珠來了,阮宜愛招呼著侍從將小舟靠岸,隨即便吩咐起了阮二娘,將語氣拿捏得與往常無異,說是忽然想吃她曾在這浣花小苑做過的一道菜,煩請她去再做一回。流珠猶豫半晌,點了點頭,便依言而行。

自從阮宜愛病後,浣花小苑內的守衛雖愈發森嚴,可這小苑內的侍者,卻是比從前更為懶散懈怠了。流珠緩步走向後廚,一路上也不過遇著兩三個人,且那幾人還忙著吃茶戲玩,對著她愛答不理,卻不知這正合了流珠的意。

阮二娘到了後廚,先飛快地做了個菜,隨即便左顧右盼,見四下無人,便往另一邊的小書閣走去。這間房平日裏並不住人,權且當做為皇後儲存話本兒的小書閣來用,裏面窄小陰暗,四處積灰。入了書閣之後,她小心合上門扇,但放輕腳步,往最裏面的書架探去,便見角落處堆著個落了灰塵的箱子,因上面堆著許多書冊,故而並不起眼。

流珠默不作聲,但深深吸了口氣,隨即便自袖中掏出鑰匙,先小心搬走其上書冊,隨即將鑰匙插入箱子上的鎖孔內,手兒左右輕轉幾圈後,那箱子便應聲而開。長長的箱子裏,躺著的恰是具女屍,說來也巧,那女屍的樣貌和身材都與阮宜愛頗為相近,便連脖頸處的一點黑痣都一般無二。因這女屍死了不算久,所以屍身的味道還不大,更未曾腐爛,只可惜屍斑已經出現,算是一處不小的破綻。

流珠屏息凝氣,挽起雙袖,將女屍搬了出來,擺在兩層書架之間,隨即又將散落在地的書冊全部堆到了箱子裏。

她也顧不上惡心,又在箱子一側摸了一會兒,果然摸出了個小盒兒來,打開一看,裝的正是燃灰及一把巴掌大的小刷子。阮二娘眉眼低垂,手持小刷子,走到那女屍身側,兩手掐住那死者的下巴,迫著其張開口來。緊接著,她便用小刷子沾上燃灰,在這女屍口鼻之中細細塗抹起來。

當年徐道甫死後,便是因著他口中並無燃灰而斷定其是先被殺死,再被放火灼燒的。現如今阮二娘在這女屍口中塗抹燃灰,為的就是這一點。

待到塗抹妥當之後,她靜靜地將工具擱放好,揣入懷中,隨即用帕子淡淡然地凈了凈手,這便站起身來,離了書閣,又拿把小鎖,小心鎖上門扇。

日落之後,阮二娘竟憑一己之力,做了滿滿一桌子菜。因她在這浣花小苑做飯也並非是頭一回,小苑內的仆侍早就對她的手藝之好分外清楚,聽聞阮二娘又下了廚,亦知道皇後近來腹痛不適,向來吃不了許多,這些仆侍便都有幾分期盼,直盼著能沾沾光,好生打一回牙祭。

果不其然,這阮宜愛在飯前又犯起了肚痛來。她但舉著雙箸,望著那滿桌菜肴,柳眉蹙了又蹙,持筷動了幾下後,便聲音軟糯地道:“妾著實吃不下了,只是二娘一番辛苦,若是白扔了又實在可惜,你們便分食了罷。只是這道甜酒魚,實在合妾的胃口,且先放著,待妾有胃口了再接著吃幾口。”

仆侍連忙依言而行,撤了菜肴下去,又令其他婢子分而食之。這阮宜愛精神怏怏地,又道:“許久未曾聽二娘給妾念話本子了,二娘不若同妾一起去那小書閣,挑一挑書冊罷。有些書冊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名字了,但是想看的緊,若是見著書名,必是能認出來的。”

流珠不動聲色,連忙陪著她一同去了小書閣。二人待在閣中,但留著個婢子在外面守著。姐妹兩人假模假式地念了會兒話本兒之後,流珠便緩步而出,對著那婢子徐徐說道:“皇後又想吃那甜酒魚了,你且去端來罷。只是隔得時間久了,皇後食不得涼物,你莫要忘了在竈上重熱一回,令那魚由裏及外均是熱的。”

婢子也未曾多想,只依言而做。待她走了之後,流珠便左看右看,隨即緊掩門扇,回頭問道:“姐姐衣裳可換好了?”

阮宜愛面上帶著淚痕,喃喃道:“換好了。這位小娘子的脖頸處,竟與妾有著一模一樣的黑痣,真是苦了二娘一番心思了。”

流珠抿了抿唇,邊幫著那女屍整理著衣裳,邊道:“這功勞需得算到公主及另一位貴人身上才是。若非哪人費心找了相像的屍身,若非公主趁著宮人發放份例之際,在錦緞之中混了裝著屍身的箱子進來,姐姐如何能脫身?”

她長長舒了口氣,又擡起頭來,凝聲道:“姐姐快走罷。外面有公主的人接應,出了宮後,一路南下,切莫回頭。剩下的,交給兒便是。”

阮宜愛咬了咬唇,淚兒不斷下淌,眼神間多有猶豫。流珠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催促了幾句,這阮宜愛總算是戀戀不舍地動了身。流珠眼瞧著她被魯元的內應接走,總算安了心,隨即定了定神,在這書閣內的幾處地方塗抹上方才下廚時剩下的酒,隨即一咬牙,將幾盞油燈統統拂倒。

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大火騰然而起,燒得桌椅書冊獵獵作響。流珠卻絲毫不得松懈,但扯著那女屍的臉,死死往那燒得最厲害的地方按去,待到火苗差點兒燃著她的衣袖時,這阮二娘才堪堪放手。

為了將這戲做得真些,她卻也不急著逃,先將書架全部推倒,以令救火愈加不易,隨即便尋了個火勢稍弱的地方,暫且緩一緩神。只是火愈燒愈大,煙霧繚繞,嗆得流珠一時間竟有些呼吸不過來。她連忙將備好的濕帕拿了出來,稍稍掩住口鼻,可誰知便是此時,旁邊燃著的櫃子倏然間朝著她所在之處倒了下來。

另一邊廂,傅從嘉及新婦已過了合巹一步,暫且歇下。宴至尾聲,魯元笑吟吟地走到傅辛身側,見他還被喋喋不休的幾位世家老臣纏得難以脫身,面色隱忍,不由得覺得頗有幾分好笑,但敬了他一杯酒,兀自辭去。

出了此地,上了車架,一掀簾子,魯元便見車廂一角坐了個猶自啜泣的小娘子,定睛一瞧,正是面色慘淡的阮宜愛。魯元勾唇一笑,遽然躍上車架,並不多言,但借著酒意,趕了車夫去乘旁的貴人的車架,自己則充當起了車夫來,一甩韁繩,便聞得車輪粼粼而動,翠蓋華車朝著宮城之外徐徐馳去。

宮城的守衛見了,只恭維魯元瀟灑,頗有俠士之風,攔也未攔,便命這車子行了出去。而便是此時,正有些不耐的傅辛聽了宮人耳語,說是浣花小苑起了火,皇後及阮二娘都被困在了書閣裏,仆從們正從湖裏接水忙著滅火,可惜一時間火勢卻怎地也小不下去。

傅辛一聽,面色一冷,猛地拂開旁邊臣子的酒杯。那人被他一撞,登時被杯中酒液澆了滿臉,恍惚之間,便見官家踩著官靴,大步而去,瞧著那神色,卻也看不出個究竟來。

出了傅從嘉的居所,傅辛隨意拉了匹也不知是誰人的馬來,一躍而上,顧不得身後追隨的侍從,風馳電掣一般,朝著那浣花小苑趕去。及至小苑內,見宮人哭叫不已,男人面無表情,徐徐登上臺階,冷冷望著那著火的書閣。

關小郎此時在急急忙忙地追了上來,連忙攔住官家,道:“會天大風,火勢甚熾,奴知官家焦心如焚,可官家萬萬不得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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