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1章 蜿若驚雷蟄蛟煦(三)

關燈
聞得那名喚喻喜麟的小兒投井自盡,或是因國公府再多落敗,抑或是因自己耳聾之故,流珠還是頗有幾分震驚,又暗自念道:這人啊,不怕一直落魄,怕就怕一下子從天上跌落地裏,抑或從泥鰍一步升天。再思及瑞安天分稍顯不足,雖說為人刻苦,勤懇不怠,但是勤奮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總會有運氣不濟的時候;如意天性聰穎,性子卻難免易於浮躁,若是有一日遇了難事,也不知會否如這喻喜麟經受不住,走了絕路。

這般想著,阮二娘便在晚膳時候,委婉地點了一點。瑞安倒是有些傷懷,捧著飯碗道:“到底同窗一場,雖說我倆向來不大對付得來,但那不過是些小事兒而已。怎麽說沒就沒了?”

如意卻冷哼道:“兒上次從那攤子邊上駕車而過,還瞧見阮二郎撒酒瘋,打罵喻小郎了,罵他是不中用的聾子,連客人說的價錢都聽不清,白白被人占了便宜,將他那字畫賤賣了出去。依兒說,喻喜麟之死,一部分怨他自己不爭氣,另也怨那阮二郎和他姐姐,根本就是將他逼上了死路。”

流珠闔了闔眼兒,微微挑眉,話音輕平,聽不出情緒來:“無論如何,只要人還活著,有一顆出頭的心,便是最後出不了頭,也總歸能過得不錯。正所謂取法乎上僅得乎中,便是這個道理。怕就怕,別人難為自己,自己也難為自己。留得青山在,休要怕沒有柴火燒。”

瑞安聽得糊裏糊塗,只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暗自咀嚼這話的意思。如意卻是飛快地望了流珠一眼,又將眼神兒收了回來。

華不在揚,禍不旋踵。約莫半個月後,流珠被傅辛召入宮中,說是探望久病在榻的阮宜愛,實則是被壓在龍榻上,受了那人好一番折辱。那男人撒了氣,紓解了心中積怨,但光赤著精壯上身,閑閑地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俯視著趴伏在軟榻之上,肌膚滑如凝脂一般的美人兒,慵懶道:“這明黃色的袍子,你這一披,竟也有幾分合適,襯得你容色也明艷了幾分。”

說著,官家來了興致,教她裏面穿著丹紅色的兜兒,外面則披上官家的龍袍,卻又不好生系起。阮二娘釵橫鬢亂,膚白如雪,胭脂紅艷,身披龍袍,惹得傅辛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後,微微一哂,勾唇沈聲道:“卻原來這袍子,也是誰都能穿得的。”

流珠一笑,只不動聲色地褪了龍袍,拿起自己的衣物默然換上,這才平聲淡淡地道:“那戲臺子上唱戲的,有那天天穿龍袍坐龍椅的,卻到底不是真龍天子。若說世間只一個真龍天子,非陛下莫屬。”

傅辛一挑眉,連連低笑,道:“你這馬屁拍的,一看便知是言不由衷。我奉勸二娘,還是要好生修煉才是。你瞧瞧朕底下那幫臣子,遠的不說,就說那新來不久叫做周八寶的小太監,拍馬屁的功夫都強你許多。”

流珠唔了一聲,瞧著便不甚上心,只稍稍一頓,便斂眉垂眼,柔聲道:“這段時日,兒常常去魯元公主府上作客,席間聽那些貴女命婦,說了不少關於姐姐的閑話,言辭間多有貶低,或言姐姐靡衣玉食,窮侈極欲,或言姐姐善妒成性,慣常插手官家事宜,還有的說,姐姐家門破敗,父母雙亡,可她卻依舊過著神仙日子,半分傷心的樣子也無,實在不孝……”

傅辛點頭,不鹹不淡地道:“近來確有不少人,尤其是世家一派,遞上帖子,請朕廢後。說是阮鐮之所為,貪汙軍晌,且是百姓捐出的銀錢,與叛國無異,愛愛出自這樣的人家,萬萬不能繼續做後宮之主。”

流珠冷笑道:“官家還裝甚?還不是你放的風聲?”言及此處,她微微咬唇,目光難得生凜,帶著幾分質問的意思,道:“你攔著旁人,不讓任何人面見皇後,一直推說皇後正在養病。兒只問你,姐姐是真病了?還是假病?”

傅辛答非所問,但噙著笑意,邊去扯她那纖纖素手,邊溫聲道:“朕這一回翻身仗打得,可還算得上是酣暢淋漓?朕不過是挑起個頭兒罷了,棋局一開,棋子自己便會動。馮氏自縊,阮二頹靡,早在朕的意料之中。阮鐮賜死,阮大郎明知死局卻不得不遠赴邊關,你可痛快?聽說便連喻康唯一的子嗣,前些日子也投了井,在想起朕年少時,他瞧不慣朕的那副模樣,朕心裏面,可暢快得很。”

男人低笑兩聲,又狀似溫柔地撫摸著阮氏面頰,輕聲道:“愛愛,是真病,卻也可以說是假病。那些風聲,也確實是朕屬意而為。朕費這樣的苦心,都是為了你。”

阮宜愛雖因接連生育之故,落下了些病根,但也不至於在這樣的關頭,病重得見不了人。流珠心中氣急,一把打掉傅辛的手,並將那手死死按在龍榻之上,隨即凝聲道:“說甚既是真病也是假病……你給阿姐下了藥?”

傅辛在她面前,也懶得如平常那般虛偽掩飾,只輕松抽出手來,坦然道:“嗯。從仲生下來後,早幾年還算長得好,後來身子骨卻愈發得弱。現如今愛愛也是命苦,害了同樣的病,間或腹痛難止,寢食難安……”

稍稍一頓,男人眼瞼低垂,雖年歲漸長,可那纖密的睫羽卻一如少年時般誘人,然他嘴角勾勒出的笑意,卻讓人心上發寒:“二娘可聽過金剛石?”

流珠不解他此時提及金剛石作甚,只低聲道:“自然聽過。”這所謂金剛石,便是鉆石的原聲。

傅辛溫聲道:“世人只知金剛石堅硬無比,可鉆玉補瓷,卻鮮少有人知道,若將那金剛石的粉末,混入人之飲食,每日裏放上一點,時間久了,因其疏水親油,可令人心腹生痛,腸胃出血,久而病去。”

流珠大震,喃喃道:“你真是心狠。”

傅辛聞言,斂去冰冷笑意,只瞇眼望著她,低聲道:“身在其位,必謀其事。”

流珠眨了幾下眼,又想起先前皇子傅從仲因著痼疾,日日服藥卻不見好轉,傅辛還幾番大發雷霆,處置了數名禦醫,現如今看來,真是愈想愈令人心寒。單單為了這個皇位,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這人幾無猶豫,毫不心軟,殺妻害子,半分情意不留……若是他真的迎了自己入宮,流珠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可能,活著走出這宮城。

以勢聚者,勢盡則散。能在汴京中站穩腳跟的,沒有一個不是長了顆七巧玲瓏心。往日裏國公府大勢,諸人便都說阮宜愛的好話,現在國公府倒了,傅辛只要稍加助推,那群貴人便立刻換了口風。

只是傅辛向來虛偽,若是如今當真廢後,那以往的恩愛戲碼豈不是大半白做?他給阮宜愛下藥,就是想殺了阮宜愛,這樣一來,也不必廢後了,他只需假裝十分悲慟,哭上幾回,以往的恩愛美名,說不定還會傳為千古佳話。

流珠噤聲不語,惴惴難安,亦惶急不已。她與阮宜愛雖說不上有甚深厚情分,可也不能這般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自己所愛之人的手中,身死之時,亦一無所知。

傅辛冷眼瞧著她,只一笑,隨即打著官腔道:“阮二娘與皇後,姐妹情深,幾番向朕請求探病,朕自然不能不準。既然二娘思慕親姐,不若便入宮侍病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