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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蜿若驚雷蟄蛟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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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傅辛之言,流珠雙眸一張,睫羽微顫,只強自笑道:“官家未免太過心急。兒也不能說侍病就立刻入宮,手底下的鋪子、府上嗷嗷待哺的一雙兒女、還有一大家子的奴婢,總歸都要安排妥當才是。畢竟……這侍病,約莫不是三兩天的事兒……”

傅辛瞇眼凝視著她,慵懶道:“是得好好安排一番,最好是做極長遠的打算。畢竟二娘身上的三年孝期……也快要過去了。”

言及此處,他輕輕鉗住眼前女人的下巴,溫聲道:“偷情偷久了,也有膩的時候。朕盤算了十年有餘,也是時候一償夙願了。”

離了宮城,流珠登上車架,但倚在車廂之上,半闔著眼兒,面色雖狀似平靜,手上卻緊緊揪著裙角,心間亦是沈吟不止,慌張不定。簾外光影流轉,流珠默然望著,心中思忖道:前些日子還規勸瑞安及如意,教他們遇見再大的難事,也莫要生出尋死的糊塗念頭,可眼下這般境況,若是果真如了傅辛的願,那可真是教她生不如死。

愈想,思緒愈是恍然。流珠一會兒憶起阮宜愛那副軟塌塌的嬌憨模樣,那吐著舌頭抖著肩的笑態,一會兒徐子期那雙凜冽如刀劍般的眼兒又驀地映於眼前,這般想來想去,卻只是徒增傷感,倍加無奈,怎地也想不出好的法子來。

車行半道,流珠愈發倦怠,便喚車夫停車,遵囑他去接一雙兒女放學回府,自己則先行下了車架。這般而為,倒也不是為了尋誰去問主意,不過是散散心情罷了。

這阮二娘下了車,恍惚間便步行到了鬧市,因她向來愛吃些零嘴兒,且此時心煩意亂,便幹脆買了些點心及小吃解乏。流珠一臉愁容,吃了幾樣後便見鬧市當中有人在賣新鮮吃食,用了剛從海外傳來的辣椒,因那賣相嚇人,又有食客吃得涕泗橫流,因而雖有瞧熱鬧的,卻少有人膽敢上前嘗鮮。

流珠細細一算,她雖不愛吃辣,可卻也竟有十餘載不曾吃辣,一時竟分外懷念。可她才一落座,正低著頭徑自理著荷囊裏的細碎銀兩,卻忽見對面有一人大喇喇地坐了下來,聲音清朗,透著幾分痞氣,朝著那夥計道:“阿郎,麻煩再上一碗,記在這位小娘子的賬上,待會兒一並付錢。”

聽這聲音,這語調,再擡頭望見那男人膚色稍深,墨眉星目,五官英挺而身材結實,流珠只一哂,故意啐道:“你倒好,連小娘子的飯都蹭。”

蕭奈一笑,挑眉道:“方才老遠便瞧見二娘耷拉著臉,渾渾噩噩,好似是咱查案時那些發僵的屍身一般,心裏面念著二娘的恩情,便連差也不值了,忙來此寬慰二娘一番。怎麽?這般交情,抵不上一碗辣湯麽?”

若是往常,流珠還要與他鬥一鬥嘴,揶揄他一番,此時卻頗有些心灰意懶,只笑了笑,道:“蕭捕頭肯認這份交情,實是兒的臉面,只盼著阿郎日後莫要相忘。”

蕭奈看著是個粗獷漢子,心思卻頗為細致,畢竟辦案多年,平常與人說上兩句便能探察出有異之處。此刻見流珠這般說話,又知道這阮二娘慣常是個有精氣神兒的,不是遇上難事兒不會這般表現,這蕭四郎心裏不由有些擔憂,面上卻仍帶著笑,故作稀罕道:“我還是頭一次聽見這樣的話,平常這種茍富貴勿相忘似的混話,都是從我嘴裏說出來的,輪不到我聽。”

言及此處,他收了笑意,定定地望著面前之人,但壓低聲音,沈聲道:“二娘若是有難,我便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男人收了往常那般混不吝的、痞裏痞氣的模樣,墨眉微蹙,眼眸深邃,流珠聞言,擡頭與他平視,雖甚話也未曾說出口,卻竟覺得心間驟然間稍感安穩。

她朱唇微啟,欲言又止,便是此時,熱情的夥計端了兩碗風辣湯來,還滔滔不絕地介紹了起來,只盼著這兩位客人能再多宣揚宣揚,再拉些客人。蕭奈無奈地笑著,卻也並未出言打斷,一直等待那夥計又去招攬新的食客時,兩人才總算得了安寧。

這所謂風辣湯,倒是與現代的胡辣湯頗為相近,這味道對於流珠而言,既熟悉又陌生,那作為“阮蕓”的生活仿佛倏忽間又回到眼前一般。她還清楚的記得,公司邊上的酒店,早上的時候售賣早餐,因北京人愛吃豆腐腦,豆腐腦常常賣的很快,若是去得晚了,只能選餛飩、豆漿,及這胡辣湯作為流食。

許久以前習以為常的,甚至有些厭膩的生活,如今想來,竟然也是珍貴的回憶了,實是令流珠分外唏噓。流珠這樣一想,鼻間一酸,蕭奈眉頭一皺,察覺不對,卻只是玩笑道:“二娘辣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快拿巾帕擦擦,莫要讓人瞧了笑話。女兒家這淚珠兒,比那金珠兒銀珠兒還要值錢,且省著點兒花。”

流珠那淚,本來也是流不出來的,不過是在眼眶裏打一回轉兒罷了,可蕭奈這所謂玩笑話一出來,流珠反倒愈發難受了,忍了又忍,眼睛再一眨,淚就流出來了。

想了又想,流珠咬了咬唇,見現下兩人坐在鋪子裏偏僻位置,雖處於鬧市之間,卻比家裏面還要讓她覺得安穩些——畢竟隔墻無耳,也不怕人聽了去,若是此時不說,只怕倉促間再沒有合適的機會了。對於蕭奈,她是信得過的,畢竟……她知道羅瞻的存在,而羅瞻,無疑是這位操刀鬼秘不外宣的軟肋。

她斂了神色,邊輕輕動著碗中的瓷匙,邊低聲道:“阿郎且喝湯,不必應答,但聽兒說便是。”

蕭奈神色一凜,笑了一笑,邊假作狼吞虎咽地喝著湯,邊提耳細聽。

流珠緩緩說道:“兒對於蕭捕頭,是信得過的。現在有件棘手的事情,想讓阿郎襄助。只是阿郎若是出手幫忙,並不一定能討著好處,只怕還會惹禍上身。兒且先說了,你先聽一聽,願意幫忙,咱們再好生合計,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總能想出好法子來,你若不願意,只當沒聽過便是,兒也不會強求。”

稍稍一頓,她續道:“人皆道國公府破敗之後,皇後因受了此番刺激,害了大病,因纏綿病榻而素不見客,實際上,皇後乃是為官家所害,身中毒物,再拖延些時日,便會因病而亡。”

蕭奈心中雖稍感驚異,面上卻不動聲色,平靜得很,但聽得那人繼續道:“兒想知道,可有什麽法子,能讓皇後脫難,而又能讓官家罷休。不知蕭捕頭,可有辦法?”

蕭奈為世家貴族做事兒,對於這群貴人那私底下的腌臜事兒早已見怪不怪,驚異過後,抹了抹嘴,想了一想,垂眸笑道:“從前曾辦過一樁案子,有間商鋪起了火,燒死了幾個人,火燒了整整一夜,屍身面貌黑焦,模糊不堪,勉強比對了數日,才總算是定下了身份。可誰知後來卻有人在別的地方又遇見了和那商鋪掌櫃的一模一樣的家夥,因那人乃是這掌櫃的債主,起了疑心,揪了他到衙門,審問一番後,卻原來是那掌櫃欠了一大筆賭債,走投無路之下,想了這金蟬脫殼之計。只是百般算計,到底還是沒能逃得過去,但我想,若是再仔細一點,譬如逃得遠些,譬如狠心毀容,改變以往習慣,必是天衣無縫了。”

流珠雙眸微張,又想起在現代時也曾看過阿加莎寫的《無人生還》,裏面的真兇也是用了類似的手段。此刻聽得蕭奈所言,流珠緊抿著唇,反覆思量一番,倒覺得或可一試。只是,先得說服阮宜愛,令她心甘情願地走,又要將她偷運出去,這又該如何是好?便是果真能運她出來,又要把她安置到何處?往後的日子,又要怎麽過?

方才傅辛瞧她的那神色,必是料定她還會掙紮,絕不肯逆來順受,心裏對她必有提防。這雖然算得上是一計,可是到底該如何行之,實是難以決斷。

蕭奈將她那副困擾的模樣望在眼中,但擦了擦手,瞇眸笑道:“謝過二娘請的這一碗湯,且當做晚膳了,倒比往日還吃得有滋有味些。至於金蟬該如何脫殼,咱想說……”

他垂眸,沈聲道:“衙門裏有許多沒人認領的屍身,找一找,總有身姿相近的。二娘需要一個人,這個人也可以是二娘自己,只要將屍身運到宮中,待大火一起,四下慌亂之際,以桃代李,領著皇後出去。若是有合適的地方,倒也可以先躲上幾日,避避風頭,擇個良機,逃遁出宮。若是沒有這般的地方……大火起時,宮門處必會加強戒備,限制出入。但若是有身份極貴重的貴人出宮,必不會有人相攔,只看二娘,能不能找著這位合適的貴人了。這般算來,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我查案多年,見那些殺人放火的犯人,起初心裏都盤算得好極,可是能不能事成,會否遇上變故,全都要仰仗老天爺了。還請二娘慎思而行。我提的這個主意,或許是個餿主意也說不定,莫要連累了二娘。”

流珠定睛望著他,竟驀地笑了,黛色柳眉倏然挑起,褐色的眼兒裏閃著異樣光華,口中則道:“倒是少見你這般正經地說這麽一長串,也是開了眼界了。”

蕭奈一怔,隨即搖頭一笑,利落起身,對她抱了抱拳,低低玩笑道:“二娘且放心吧,縱火一罪,並不連坐。瑞安及如意,咱必會加以照拂。”

流珠冷哼一聲,沒好氣地道:“蕭捕頭也放心罷。這碗辣湯的錢,日後兒也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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