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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一枰翻覆戰枯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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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送信來的人,流珠也有幾分面熟,恰是先前跟在徐子期手下的一個小武官。他此番回京,也是依照徐子期遵囑,面見官家,向他匯報戰況的,順帶著,也給流珠一家送來了家書。卻說這徐家大哥兒,反倒從先前花太歲潘湜藏在賀貼裏的艷詩一事,找著了靈感,有樣學樣,在那信封裏放了一封信,又貼了一封信,如意和瑞安拿走了頭一封,一個字一個字挨著讀,而那武官,則將信封頗為鄭重地遞與了流珠。

流珠摸了摸,又打開一看,總算是發覺了個中玄機,先是勾唇一笑,隨後又是心上一喜。她匆匆回屋,點了燈盞,細細研讀,越看越是忍俊不禁,心裏頭甜絲絲地想道:這家夥果然悶騷,看著板著個臉,正經得不行,這寫起情話兒來,簡直膩歪到了骨子裏去。

這阮二娘在這裏讀著自遙遙千裏外寄來,尚帶著狼煙烽火之息的情書,思慮著該如何回信,難得有了幾分小娘子的作態,又是甜蜜又是苦惱,而另一頭,國公夫人馮氏則去了阮宜愛處,同她那幾個孩子一起用膳。

這阮宜愛如今幸存下來的孩子,有一男兩女。皇子傅從仲,因那傅辛暗中下藥之故,身子骨分外孱弱,從下就泡在藥罐子裏長成。這人若身體發虛,自幼多病,難免在性情上,心中積郁,尤為悲觀,這傅從仲便是如此。他膚色慣常蒼白,眉眼分外俊秀,為人處世雖說溫和,但心思,根本不在朝堂之上,小小年紀每天都是寫詩作畫,傷春悲秋。這馮氏看在眼中,自然是有意見。

再看那兩位小娘子,大的名呼高儀,小的稱作令儀。令儀還是個五六歲的小姑娘,雖說與如意、玉緣等人同歲,但大約因為養在富貴無憂之中,這令儀的性子,分外稚拙,說話辦事,只和三四歲的幼童似的,不比那兩位長在民間,又與男孩一起上學的小娘子機靈。

至於高儀,年紀稍大,性子生來高傲,便是對她的生母,都有些頤指氣使的意思。但凡有一絲不順著她來,她便要發作。眼下見了馮氏,她也不怎麽瞧得起,只不鹹不淡地應付著她的問話,全是敷衍之語,著實令馮氏暗中氣惱。

這一頓飯吃完之後,從仲起身請離,前去學習,高儀推說有事,急急忙忙地回了自己宮中。剩下一個令儀,雖有心和生母阮宜愛多待上一會兒,但這阮宜愛生多了孩子之後,待他們也算不上多上心,再加上體力不濟,只和令儀玩了一會兒,便教宮婢將她帶走,哄她午歇。

浣花小苑之中,剖卻那些個閑散宮人,剩下的便是這阮氏母女。馮氏心裏憋著火,待屏退下人之後,便面色不善地盯著阮宜愛。阮宜愛玩著手中的小玩意兒,咯咯地笑著,半晌之後才察覺到娘親不愉,頗有些不理解,便納悶道:“娘又在生哪門子的悶氣?現下這日子過得,可是又不如意了?”

馮氏一聽,微有氣惱,蹙眉凝聲道:“娘問你,官家多久沒來這浣花小苑,沒去看看從仲了?娘方才可是問了他們幾個了,且不說令儀都不記得官家長得甚模樣了,從仲上一次面見官家,竟還是一兩個月以前!愛愛,你休要以為你是這後宮裏頭獨一個,便掉以輕心,樂而忘憂。娘先前不勸你,是以為官家對你恩寵尤盛,可是這幾個月看來,這男人,怕是要變心了。”

阮宜愛一驚,騰然坐起身來,馮氏的話還沒說完,這軟綿的小娘子眼中便蘊滿了淚珠兒,懸而未墜,看著頗有幾分可憐。馮氏強壓心軟,當即嗤了一聲,道:“現下你三十歲上下,官家三十六七,娘說句不好聽的,你韶華已過,官家卻正是好時候。娘就吃過這樣的虧,以為那人踏踏實實,就這樣一輩子了,誰曾想那人卻拉了那下賤婢子上榻,生了個狐貍精出來。”

阮宜愛連連搖首,喃喃道:“官家不會這般的。他從前也有過許多女人,但不過是為了傳宗接代,也無甚情意在,後來可謂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必不會再回去了。”

頓了頓,她又微微蹙眉,低聲對著馮氏解釋,同時也是努力說服自己道:“官家他近來最是忙的時候,不來看奴奴,那是因為實在是抽不開身來。真的,娘,奴奴去理政殿探過他,他好一會兒才抽了身,說是夜裏頭一晚上睜著眼,睡不著,連衣裳都胡穿,因而衣冠不整,面色微暗。奴奴進去一看,龍案上奏章擺得亂七八糟的,地上掉的都是,那關小郎說了,官家心裏煩悶,常常拂倒龍案呢。”

馮氏聽著,點了點頭,道:“戰事確實緊急,他也並非毫無緣由地冷落你。只是他這般煩悶,夜裏難寐,卻不曾來找你紓解,這裏頭,只怕也有些問題。”

這母女卻均是被蒙在鼓裏,全然不知那官家之所以衣衫不齊、臉色不對勁,而理政殿內又亂成一團,全都是因為這傅辛強拉著阮流珠歡好,在理政殿裏折騰了一回,碰巧撞上阮宜愛前來,匆匆忙忙起身應對,來不及收拾。

阮宜愛卻擦了擦淚珠兒,笑了下,勉強道:“官家向來這樣,跟妾面前,報喜不報憂。他說了,妾生來就是要被寵著的,小心呵護著的,一點兒腌臜臟汙也碰不得,更不能有一絲一毫的不悅不喜。”

阮宜愛話及此處,馮氏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了。她長嘆一聲,細細地撫著阮宜愛有些發肉的小手兒,定定地道:“小時候娘瞧著你這掌中紋路,姻緣和壽限起初分離,最後合在了一起,便知道你是要妻憑夫貴的。娘今日跑來跟你說這些話兒,並不是要故意難受你,實在是現下,咱國公府的日子,並不好過。”

阮宜愛甚少聽馮氏提起國公府內的難事,不由有些難受,淚兒又快掉下來了,微抿著唇,強撐著問道:“到底是有甚難過事兒,將娘膈應成這樣。”

馮氏欲言又止,搖了搖頭,終是不曾說出,只是勸阮宜愛對傅辛再上心一些。

她心裏難受的事兒,卻是多了去了。她先前瞧不上劉端端,可等劉端端肚子裏的孩子流掉之後,她又想著那或許是個男孩兒,因而十分難受,將氣全撒在了喻盼兒身上。幸而那喻盼兒因著弟弟的緣故,也不敢多說什麽,她撒氣,她便受著。可是看著喻盼兒這副模樣,馮氏是越來越不喜歡,覺得她一分半點兒做主母的氣度也無,日後又如何看顧得住阮二。

榮十八娘和阮恭臣經過天花一疫之後,感情反倒近了許多。可這馮氏向來厭惡榮十八娘,見兒子對她生出情意來,心裏頭生怕阮恭臣日後站在她那一頭,不向著她了。這又是一樁讓她不悅的難過事兒。

而最難過的,到底還是阮鐮。他這也不知道受了怎樣一番打擊,整個人懨懨的,近日才好了許多。可他好轉了沒多久,身邊便多出了個叫嵇庭的小廝,活脫脫又是一個童莞,可分明比童莞還要心思更活絡,別看年歲小,可卻八面玲瓏,十分不好掌控。她試圖收買了他幾回,收買不成自然又陰了他幾次,本以為阮鐮甚話兒也不會說,可誰知那人卻硬生生訓了她一頓。

阮鐮說她眼裏只有錢,見不得大世面,惹出了不少陰私官司,小心日後被有心人抓著把柄,清算一番。這話激得馮氏滿肚子是火,又十分悲憤,當即怒道:“你現下對兒七嫌八厭,當初又何必對兒百般寵愛!你後頭要翻臉翻成這副混賬樣子,當初何必那般騙兒!”

話及此處,這馮氏竟哭了起來。阮鐮一看,心中生出幾分愧疚之情來,又想起現下北面打著仗,阮家有阮欽、阮鐘等子弟沖鋒陷陣,而這馮家,也是軍中世族,數代戎馬,那領兵的馮涼卿,阮宜愛、阮流珠等人的表哥,現在就統著軍。他長長舒了口氣,只得又安撫起馮氏來。馮氏卻是不知,恰是因為那嵇庭日日在阮鐮面前,明裏暗裏地挑撥,給這馮氏潑了不少臟水,這阮鐮才會找過來訓她哩。

各人各有盤算,卻不知遠在千裏之外的戰場上,諸位將領、諸派勢力,又起波瀾。

那徐子期當初身赴邊關之時,傅辛便告訴他——抓住一切有可能的機會,對阮派、馮派等派系極盡打擊。而事實上,即便徐子期不對這些軍中老人現出矛頭,與他們針鋒相對,阮馮諸派對於這個飛快上位的新將,也並不會擺出甚好態度,言辭之間自有打壓的辦法。

徐子期一到邊關,仗還沒來得及打起來之前,便借著嚴整軍法軍紀等原因,光明正大地拉了兩個不大不小的將領下馬。緊接著,北蠻打了進來,而宋朝軍隊內部,也頗為不諧,在抗敵的同時,也鬧出了不少事兒來——這些事兒,自然不會寫在戰報上。

那阮二娘看完信後,寫好了回信,隔日又見了那行將啟程的武官,才將信遞到他手裏,卻被他拉到了一邊,低聲說道:“昨日時間緊湊,急著進宮面聖,有些要緊事兒,沒來得及說。二娘聽了,仔細斟酌,千萬莫要被嚇住了。”

流珠心上一緊,定定地盯著面前的武官,面上強自鎮定,心裏頭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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