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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一枰翻覆戰枯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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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武官輕輕一嘆,道:“昨兒之所以沒提這事兒,也是因為看見那徐二伯在。將軍叮囑與我,這件事兒,只告訴二娘一人便可,至於二娘要不要告訴別人,全憑二娘決斷——將軍那堂弟,子駿小哥兒,前些日子,因為……阮將軍指揮失誤,在撤退之時分外匆忙,為了掩護同伴,而被那蠻子射中多箭。人在鬼門關前溜達了一回,總歸是救回來了,但是這左眼,卻是甚物也看不清了。”

流珠一驚,心上一震,沈默半晌只靜靜地對武官福了福身,謝過他後,又將他送走,隨即垂眸思量起來,終是決定了,還是等這仗打贏了,再告知徐道正夫婦。畢竟眼下戰事未決,若是冒冒然地將這壞消息告訴徐道正及徐二嫂,這兩人上了年紀,一直牽掛著,指不定要生出什麽病來。

再說了……流珠想道:那徐子期可不是個好欺負的,人家惹了他弟弟,他是一定要還回去的。等到徐子期巧借名目,報覆回去之後,再將此事告知徐道正等,或許也能讓他們好受些罷。

即如阮二娘所料,徐子駿因阮氏兄弟指揮失誤,在戰中左目失明,徐子期將這筆賬,全都算到了阮馮諸派身上。及至這一年年底十一月時,武器及棉衣相對已經供給得十分充足,而汴京之中,則下起了雪來。

風聲嗚鳴,雪覆窗欞,冰花兒片片飄墜,至檐下草間沒於無痕。流珠一大早便被那滲入窗間的涼風,給吹得睡意全無,天還未亮便起了身。她一面穿上繡鞋兒,倒了熱水自行梳洗,一面又暗自想道:這古代也沒有暖氣,但幸好現在也有了棉花了,做些棉衣還暖和些。

想到這裏,她不由又有些擔憂起徐子期來,想那男人遠在邊關,也不知吃得好不好,穿得算不算暖。輕嘆一聲之後,流珠輕輕搖頭,將這些繁亂思緒,一並壓在心底,轉而去了廚房,給兩個小孩兒做起飯吃。

瑞安和如意邊吃著飯,邊說說笑笑,朝氣蓬勃得很。那如意笑道:“玉緣都快要當上小姑姑了,兒只盼著大哥趕緊凱旋回來,找個娘子成親,也讓兒和瑞安能當上小叔和小姑。”

憐憐幾天前身子不適,去看了大夫,大夫診出了喜脈。流珠知曉後,連忙備了份禮,親自送了過去,而憐憐則早早在門前候著她,殷切相迎。

瑞安聽了如意的話後,也有些憧憬起來,又道:“就算大哥不生,娘也可以生個小弟弟、小妹妹給咱們。”

流珠不由笑出聲來,罵道:“你說的這是甚混賬話兒,以後可不能再旁人跟前提起,教人笑話了去。”瑞安受了她的罵,吐了吐舌頭,如意卻若有所思地望了流珠一眼。

兩個小孩兒吃完了飯,上了馬車之後,如意則悄悄附到瑞安耳側,小聲道:“你傻不傻。按著咱大宋的律法,若是娘再嫁了別人,而咱倆也不是她親生的,那她就與咱倆再無幹系了。到時候娘給旁的阿郎生了孩子,可算不得是咱倆的弟妹,你這是做的哪門子美夢。”

瑞安想了想,卻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也攔不住。再說了,我也不想攔。有個人來疼疼娘,陪陪娘,我很高興。就算娘在律法上不算我的娘了,在我心裏,她也是我娘。”

如意饒是生來比別的小孩聰慧,此刻也有些猶疑,想了又想,終是說道:“你倒是大度,可是兒不想娘再嫁。她有了新相公,有了新孩子,咱倆就徹徹底底是沒娘的孩子了。就算說長嫂如母,可咱們以後的長嫂,會不會願意讓兒繼續進學,這都說不準呢……怎麽想都是不好。兒不願讓娘再嫁。”

瑞安不大同意,只撇了撇嘴,未再爭辯,準而掀起了車窗的布簾子來。他探頭一看,卻見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馳到了自家門前,簾子一起,便有個小太監動作麻利地跳下了車來。徐瑞安知是宮城裏來了人,也不曾多看,擡手放下了簾子,自書兜子裏拿出了書冊,伴著轔轔輪聲,研讀了起來。

卻說那小太監,並不是奉了傅辛之令來的,而是阮宜愛身邊的小太監,奉令來請流珠進宮一敘。流珠聽了後,暗暗生疑,頗有些心神難寧,跟著這小太監上了車後,暗自想道:卻不知這阮宜愛特地來找她,所為何事?先前大約是因馮氏不喜的緣故,阮宜愛也不怎麽主動來召流珠了,眼下這般急匆匆地來找她,流珠生怕是出了甚事。

等到了浣花小苑,流珠才款款踏入宮閣之內,那伏在小案邊上的阮宜愛便立時起了身,眼周邊上略略有些發黑,眼珠兒內亦帶著些許血絲,看著仿佛是熬夜熬了許久。流珠一見,心中頗為疑惑,但被阮宜愛拉著,到了那小案邊上,眼見那小娘子殷勤地將一沓紙張遞了過來,嬌聲道:“二娘,你瞧瞧看,奴奴畫的這些繡樣、衣裳模樣,能否賣的好?”

流珠略略一看,心裏思量,口中則笑著柔聲道:“姐姐貴為皇後,畫出來的,自然極好,肯定也有許多人喜歡。”

阮宜愛咬了咬唇,軟塌塌地半倚在案邊,柔柔道:“他們是喜歡這紋樣呢,還是因著奴是皇後才喜歡的呢?二娘也懂妾的性子,若是平常,妾才懶得想這麽多哩。只是……”

她緩緩垂下頭,仿似有些為難,流珠忙道:“姐姐不必有所顧慮,兒也不會胡亂說出去,必會守口如瓶,替姐姐保守心事。”

阮宜愛點了點頭,這才輕嘆了口氣,道:“近來官家為了那打了半年的仗,煩悶得不行。妾聽說了,現下要棉衣有棉衣,要火器有火器,說到底,還是愁的錢的事兒。雖說先前頒下了救國詔令,一時間確實自民間籌得不少銀錢,但是從百姓手裏要錢,與乞討無異,絕非長久之計。”

流珠點了點頭,面上仿佛也跟著犯愁,心裏卻頗有些不以為然。她這般態度,也並非毫無來由。畢竟植棉令也好,將崔坦和徐道正牽在一起也罷,甚至連帶上那救國詔令,多多少少,都有她的一份功勞。若是沒有一品壽國夫人——阮二娘的這一番努力,大宋國的這場仗,打起來只怕更會艱難許多,只是眼下這些人,並不會有誰註意到她這個穿越者所帶起的這一串蝴蝶效應。

阮宜愛見她點頭,又細聲細氣地愁道:“你也知道,妾心裏頭,官家是排在頭一等頭一位的,沒誰能超過他去,就連妾自己都不行。所以啊,妾總想著,要為他做些甚事。先前將那些繡樣等,當做專利,一錘子買賣,全賣與了二娘你,而這幾日呢,妾新近趕著,絞盡腦汁,又做了些繡樣……只希望,二娘能夠買下。”

言及此處,還不等流珠反應,她又自行連連搖首,低聲道:“還是不能逼著二娘買。那……”她思略一番,靈光一現,道:“妾有主意了。這樣好了,妾用自己積攢下來的些許例銀,采買布料針線等,交由宮婢去制,最後放到二娘處寄賣。只不過,還是不要再打著妾的名號比較好……希望二娘,也能明白妾的難處。”

她的難處,大多來源於國公府和她這個皇後位置,流珠自然明白,便笑了笑,道:“好。既然只是在兒這裏寄賣,那兒也不會收錢,到時候有多少人買,賺得多少銀錢,兒都交予皇後姐姐,姐姐再給官家。到時候,官家必會明了姐姐的良苦用心。”

她這一提起傅辛來,阮宜愛面上帶上了些許甜蜜的笑容,貝齒輕咬下唇,輕快地點了點頭,道:“那就一言為定了。”

可謂是說曹操,曹操到。二人剛一提起傅辛來,門外便有太監執著拂塵,拉著又細又尖的聲音,報是官家駕臨。流珠心上一沈,連忙起身,低低垂著頭,眼見著那雙黑靴在自己眼底緩步經過,稍稍一頓,隨即又聽得那人低低笑道:“姐妹兩個,說甚體己話兒呢?”

流珠稍稍擡眼,卻見宜愛對著自己頗為緊張地咬了咬頭,流珠心下了然,便笑道:“不過是些閨中閑話兒罷了。姐姐說替官家的身子骨憂心,唯恐官家受戰事所累,煩郁難寐,兒便寬慰了她幾句。如今官家親自來了,也用不著兒說話了。若是官家無事,兒便先行告退了。”

傅辛卻挑眉道:“二娘休要急著走,朕這裏,還真有話要跟二娘說呢。”他說著,望了眼殷勤端來茶盞的阮宜愛,隨即溫聲道:“愛愛不必憂心了,朕這身子骨強健得很,而北面的那戰事,托二娘那繼子的福,近來贏多輸少,已經占回了三五座城池呢。”

流珠一怔,緩緩擡頭,打算細聽,可傅辛偏不說個中細節,足足地吊著這娘子的胃口,轉而說起了旁的閑事來,逗得阮宜愛嬌笑連連。傅辛這一逗弄她,阮宜愛心中因馮氏之言、官家之冷落而生出的擔憂,霎時間也統統都消失了。

而流珠心中卻分外警覺。她清楚得很,如果扭轉不利局面的人果真是徐子期,那麽在北面戰場,勢必出了大變故。既然傅辛此時不在阮宜愛面前細說,那麽這個變故,很有可能,是對阮馮派系極為不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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