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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清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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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世寧已經養成了習慣,每次午睡醒來都問一句冬青,沈少卿可曾來過?

冬青總是輕笑著搖搖頭,她並不十分惆悵若失,因為一早知道沈念一忙得不可開交,哪裏真的有空天天過來看望,又想到他一時沖動說下的話,成親以後,盡力每日回家吃飯,這一句話,聽聽就好,已經是十分的奢侈,不用較真。

冬青見她問的多了,以為是她相思成疾,建議道,要不要寫個書信,送去大理寺,沒準沈大人一見筆書,立即就能趕過來。

再遠還是在一個城中,能夠遠到哪裏去,再忙還是那小山般的案卷,早一天晚一天又有多大的區別。

孫世寧但笑不語,不知為何,她每每午睡,無論睡得深淺,耳畔總是能夠聽到沈念一說話的聲音,嗓音清冽淙淙,沒有太多的熱情,卻令人聽得適宜,雖然聽不見他具體說的言辭,卻知道都是些讓她歡喜的詞句,有時候睡著睡著就不想醒過來,一直能夠睡到夕陽西落。

原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是留駐了他的所有在身邊,不再寂寥,不再沈悶,連睡一場午覺都變得異常美好。

因為,有那些曾經一起度過的美好,掉在記憶的湖中,碧藍碧藍的湖水,慢慢蕩漾起漣漪,讓走在湖邊之人,融入其情其景,不忍心走出來。

這一日,孫世寧蓋著薄被午睡,才剛剛入眠,就聽到有人說話,分明不是沈念一的聲音,爽朗分明,不是寅迄還能是誰,約莫是冬青說她才睡下,寅迄很快就壓低了嗓門,聲音尤其輕,而她的耳朵太靈,還是聽到末了那輕輕的一句:“我便在這裏等她醒來,我有些話想同她說。”

孫世寧睡不著了,寅迄的聲音中明明帶著迷惘,他是想來尋找一雙好用的耳朵,她受人恩惠,總算尋到可以回報的機會,當然要趕緊起身,還假裝不知有人客來訪,低聲喊道:“冬青,替我斟一杯茶來,是不是中午吃的有些鹹,嘴巴幹的厲害。”

冬青很快倒了溫熱的茶水送進來,兩人默契猶在:“姑娘,六公子來了。”

這也是寅迄為了避開不必要的麻煩,不想在孫家被喊出皇子身份,他倒是不怕旁人的目光,只是念及孫世寧難做人。

孫世寧當然答應,她不改口,還是喚他六哥,喚的熟稔了,覺得實在不差:“替我將外衣取來,既然有客人來,就少睡一次。”

寅迄在外廳中,居然也不肯坐下,繞著中間的空處,大概已經轉了七八個圈子,見著她撩開簾子出來,頓時喜出望外,口中卻別扭道:“我來的不是時候,是不是打擾你休息?”

“不過是每天沒事可做的消遣,有人來說說笑笑,豈非比安靜躺著更加容易打發時間。”孫世寧笑吟吟說道。

寅迄粗中有細,將孫世寧由上而下看了一遭,眉梢眼角都是喜色:“你的傷勢已經大好了!”

孫世寧的雙手換過了最薄的一層紗布,用鄭容和的話來說,就算解開紗布也是可行,不過皮膚需要再長一些的時間恢覆,外觀不美,不如先覆著紗布才好。

“慢慢將養總是都會好的。”孫世寧知道他為了此事吃心吃力,送湯送藥,又立時補了一句,“你上一次送來的那種外用的藥很好,每次擦上去都特別舒服,已經用了半匣子,等都用完,應該就徹底不用紗布裹手了。”

她見過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日光的一雙手,皮膚變成種淡粉的顏色,很薄很薄,有些地方都似乎能夠見到纖細的經脈,在皮膚底下有節奏的微微跳動,不能說是醜,然而要是暴露在別人眼前,必然也會用異樣的目光多看幾眼。

那種皮膚太明顯不是天生的,而是用太多的好藥栽培出來,她小心翼翼的詢問,會不會一直變成這樣詭異的粉色,鄭大夫卻笑起來,讓外頭一個帶著孩子來看病的婦人將雙手取出來給她過目。

那是一雙做慣了粗活的手,皮膚的顏色比其他部位要深許多,指節粗大,指甲十個裏頭倒是有六七個開裂,可婦人顯然早已經習以為常,湊過眼來看了看孫世寧露在外頭的手:“這位姑娘是受了傷?”

“傷得很厲害。”鄭容和實話實說。

“看起來還好了。”婦人笑得很直爽,“受傷的都比我這樣的手好看,姑娘不必煩心,最多一兩個月就都養好了,我的這雙手七歲開始幫著家裏頭下地幹活,帶大弟妹,十五歲出嫁,又是另一番做不完的重活,那才是一輩子重傷,再不能好的。”

三個人俱是笑意融融,鄭容和知道孫世寧已經將這些都放下來,她想要的不過是盡量恢覆雙手的行動能力,不說穿針引錢,至少不用假借旁人就能穿衣吃飯。

鄭容和真正是個好大夫,非但療傷,還管安心,孫世寧讓冬青取出些零錢,去門口買了好些脆梨回來,分給醫館中的人,見者有份,那個婦人得了雙份,連聲道謝。

等她換了藥出來,鄭容和親自送到門口,就聽到身後那些病人竊竊私語,聲音又恰好能讓兩人聽見,說的都是瞧那個姑娘長得眉目娟秀,同大夫何其般配,看樣子兩人親和,怕是好事將近了,大家都能留下來吃喜糖了,不,不,應該湊份子送禮,諸如此類。

孫世寧倒是不會扭捏,反而是鄭容和漲紅了臉,回身揮著衣袖趕人:“不要渾說,這位姑娘已經許了人家的。”身後的那些人,頓時失望連連,做鳥獸散,還有個孩子眼巴巴盯著她手裏最後那個梨,不肯走,她走回去將梨子給了他。

“這些人都是常來的,老三老四就愛亂琢磨。”鄭容和解釋的結結巴巴。

“我想沈大哥並不會介意這些善意的玩笑,唐姑娘更加不會,我不會搬弄口舌是非的,鄭大夫盡管放心。”孫世寧何嘗不知他的心思,見他白皙的臉孔發紅,掩著口邊笑邊離開了。

寅迄見著孫世寧臉上的淡淡笑容,心裏頭先前的那陣子急躁火燎,慢慢平覆下來,見著這樣的笑臉,真比任何的清心散更加管用。

他記得有一次父皇急怒攻心,抓過奏折對著他的臉砸過來,砸中了不算,還高聲呵斥道,你身為皇子,做出如此偏頗乖張之事,真該讓禦醫給你每天服食清心散,才不至於這般喪心病狂。

清心散,這個藥名起得真好聽,實則不過是給那些得了失心瘋的病人吃了以後,昏昏沈沈的猛藥,比如他的生母,一個身份不高明的嬪,生下他以後,郁郁寡歡,再後來就瘋了,於是直到臨死,都每天每天,三頓不少的吃著清心散,吃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臨死前,生母恢覆了清明的神智,拉著他的手,眼淚一串一串掉落,口中喃喃喚著他的小名:“寶兒,寶兒,以後只剩下你一個人了,我不舍得,我真的不舍得。”

他沒有哭,他也有太多太多的不舍,卻知道生母的病體是藥石無效,再不能挽回了,那一刻,不過是回光返照,讓她娟麗的臉龐發散發出一層柔和的光暈,恢覆到她最美的年華,他有些明白,沒有娘家勢力,又不會踩在旁人頭頂往上爬的生母,是用什麽吸引到了君王的目光,那種特別寧和的溫柔,還有小小嘴唇邊的笑容。

寅迄又盯著孫世寧看了片刻:“你笑起來像我的生母。”

孫世寧知道他母親不在人世,倒不是會得忌諱的個性:“你很是思念她吧?”

“今天是她的忌日。”寅迄說了出來,他半分半刻都不想待在宮裏,更不想見到自己的父親,在他的心裏深處,父親就是個劊子手,既然贏得了母親的人與心,為什麽不肯好好珍惜,要讓她吃得那麽多的苦,要讓她臨死都不瞑目,只因為沒有見到君王的最後一面。

等到皇上出現的時候,她的屍體已經被放置在規定的棺木中,用白絹蓋住了臉孔,她沒有見著他最後一面,他也同樣如此,旁邊的莫公公低聲提點,說是病死的女人陰氣大,不幹凈,皇上切莫靠的太近,以免有傷龍體。

寅迄跪在靈堂前,幾乎是想都沒想,抓過燒灼著的一大捧香燭對著莫公公扔了過去,將他連頭發帶眉毛都燒掉了一大塊。

他在生母的靈堂上揚天大笑,被父皇著令叉了出去,關在黑屋中,直到生母落葬的那一天。

寅迄在想,他的性格是不是從那一刻起,向著另個方向赤腳狂奔,再也走不了回頭路,而父皇一次又一次的訓斥辱罵,也不能拉回他的扭曲,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回去了。

“你心裏頭難過的厲害,可以哭出來的。”孫世寧輕聲說道,“我母親也走得早,每到母親的忌日,我都會放開來痛痛快快的哭一次,眼淚嘩嘩流出來以後,心裏就不能壓抑的好似透不過氣來,然後,再繼續堅持著過完下一年的日子。”

“這個法子靈嗎?”寅迄居然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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