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自負，也讓我恐懼】

小學期的課程開始進行時，沈回音的劇本工作差不多完成，一切正式提上了日程。雷厲風行的沈編劇就是如此高效率，但沒哪個制片人願意跟她合作，實在太累。

方含章這邊剛剛下了課，她看了一眼考勤表。缺勤兩次的這位高明磊，據這個班學生說是已經出道了，正在跑行程，沒有時間來上課。學校對這種學生也都有共識，得過且過就算了。方含章挑著眉，拿筆在那個位置畫了兩個紅叉。

沈回音這時候打電話過來，說讓她一起來跟蘇澈公司的人開會。方含章聽了，立刻推脫說自己這邊還有學生要輔導，一時半會兒走不了。

她當然是不想見到蘇澈。鄭知味那場秀的照片在各個媒體上都有，她和蘇澈在臺上那一幕被拍到，標題黨編出個聳動的標題，在熱搜上掛了足有兩天。

前天晚上，小恩居然打電話來，說蘇澈喝個爛醉，一直拽著小恩喊方含章的名字。她就叫小恩直接敲暈他，這種苦情戲碼，還是別心軟為好。

周文愷說得沒錯，拉拉扯扯的總是操心，只會成為讓人煩的前女友。她就該管好自己，別再忍不住靠近。

沈回音當然也看了新聞，知道方含章磨嘰什麽。她只好自己親自上，坐在會議室裏，看見楊易和一臉郁悴疲憊的蘇澈進來，沈回音當然吃驚，調侃了一句：“楊經理，您這用人用得也太狠了吧？怎麽把挺精神一小夥兒操勞成這樣？”

楊易聽完了只是尷尬地笑笑，沒做聲，心裏大罵蘇澈這小子情種一個，在事業上升期為兒女情長所累，就是做藝人的大忌。

“沈編劇，這可是蘇澈自己去找秦總說，他想出演，我們秦總才在考慮之下應了這次合作。還有勞您多提點蘇澈了。”

“哎呦，您別跟我客氣。我跟蘇澈也算很熟了，我也盼著他好，您放心。”沈回音當然清楚這合同到底是怎麽談下來的，但也沒有戳破。

她知道楊易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一部劇把男主角捧出來的事兒，可天天在這圈子裏發生。她也知道，秦暔退步了，不光是出於她姐和方含章的周旋，也是想趕緊把蘇澈推上去。

三個人開始就劇本和拍攝計劃都談了一圈兒，楊易納悶兒，“誒，沈編劇，拍攝檔期什麽的怎麽也您來談？這可不歸您管呀——”

“唉我這也是攤上個不靠譜的制片——”沈回音故作苦相，說：“下回就該她親自來了。”

“呦，聽著這還夠大牌的，還能請得動你幫忙過來。”

“可不是麽。”沈回音看著一直垂著眼不說話的蘇澈，悠悠地說了一句出來。

一直聊到飯點兒，楊易連忙說做東請吃飯，攛掇著沈回音和蘇澈一起去了永樂路那邊的私房菜。三樓的卡座被厚重的紫色紗簾裝飾，配著烏木的餐桌，乍一看，是旖旎風情，也很私密，外面的人全然看不清裏面坐的是哪些人。

蘇澈從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看見沈回音跑外面來打電話，聽那語氣，就是在跟林兮初報備。一時之間，真是羨慕。

“沒喝酒，好好吃飯了——“沈回音摸著胃口的位置皺了一下眉，很快又恢覆了臉色：“放心吧你，我一會兒就回去了。”

沈回音掛了電話，一轉身看見要走的蘇澈，叫住了他，熱絡地問：“你怎麽看起來這麽累？這種狀態來拍我的戲，可不行啊。“

“你看起來臉色也不太好呀——“蘇澈也不再生分，關切地問起來：“看你的樣子，是不是胃不太舒服？”

“職業病，不礙的。”沈回音不在意地說完，探尋地眼神看過去，“你到底怎麽了？不會是二次青春期又中二病了吧！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蘇澈不好意思地低頭，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回音姐，你們這種姑娘，想要的到底是什麽？”這問題，他已經問過小恩和盈盈了，然無卵用，她倆直接罵他又犯病。

“啊？”冷不丁被這麽一問，沈回音還真蒙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到底想問的是什麽，“你知不知道，我寫的浪漫喜劇其實也不少，但有一句濫大街的臺詞，我從來沒寫過？”

“這算是考我對你作品的熟悉程度嗎？”蘇澈直線反應就是這個。

沈回音移開目光，嘲弄地輕笑了一下。

蘇澈其實也知道才不是，只是嘴貧。他想了想，試著說了一句：“是‘我會永遠只愛你’這句話嗎？”

沈回音聽了一挑眉，眼中有驚訝也有玩味。蘇澈一看她的反應，知道自己應該是猜對了。

蘇澈自詡是個會說情話的男朋友，以前每個越洋電話的結束都有一句“愛你”。可實際上，方含章卻從來沒像他之前的女朋友那樣問過他“你愛我嗎？”，從來沒有。

曾經他們一起看《羅拉快跑》，方含章一直很喜歡提克威這個德國導演。那個一頭紅發的女主角和男友赤身躺在床上，問著“你愛我嗎？你會愛我多久？”。

方含章嘲弄地自言自語了一句：“女人啊，就是對愛情的忠貞度和永恒度抱有幻想。”

他聽了猛然就問她：“方含章，你怎麽從來沒這麽問過？”

那時，方含章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專心看電影。電影結束了，他倆躺在床上要睡了，她才說，覺得說出來“我愛你”其實挺沒意義，因為那就只是說說呀，昧著良心也還是可以說，何況他還是個演深情男的專業戶，說臺詞能以假亂真。

他聽著她那麽調侃自己，猛地翻身壓住她，一通鬧。可到最後她也還是說，女人就是很無聊的生物，總是會追求形式主義的東西。然後伸手關了床頭的燈。

方含章那種一直都很看穿的樣子，有的時候，真的讓他抓狂，好歹他從學生時代就風流倜儻過來的，卻被她看得通透吃得死。

“你還真猜對了。”沈回音勾起嘴角笑著說：“ 那句話我從來不敢寫，因為我覺得就算你們這種天生深情臉的男演員來在電視上說，都挺假。那就只是最終幻想。用方含章的話說，要是非強求一個男的這樣，簡直有點兒違反人性，又或者太自視甚高。”

蘇澈一聽她這麽說，倒笑了起來，說：“方含章這人說話可真是——”

“可女人的特性就是，得不到的就特別想要，明知道是假的，還是想聽。”沈回音自嘲起來，說：“可能我的劇有時收視不高，就是總沒這種虛幻好聽的臺詞吧。”

“哪有呀，大家都知道你的劇本就是收視保障——”蘇澈立刻說。

“哎呦，行了，別跟我客氣。”沈回音打斷他，收起笑容，臉色變了一下，表情真摯起來。

“我知道你來問我這些，是因為什麽。我能說的是，她的確是放不下你。但方含章她放棄職位也好，博士OFFER也好，都是她自己的事兒，她自己樂意。沒人能拿自己的付出綁架另一個人的情感，她絕對不是那種人。你要是真覺得那句臺詞太鬧心，做不到。那我勸你還是幹凈利索放過她吧，對你對她都好。我作為她學姐，也是好朋友，是那麽覺得。”

蘇澈聽得心中轟然作響，他真的哪怕一次都沒想過，真的要和她分開。哪怕是他說的分手，她說多少次狠話，也覺得那都是被激出來的氣話，他們都需要冷靜，需要重新開始。

可原來，時間不知不覺拖到了這樣的局面。

一年多時間過去，他一直在忙，沒有時間飛過去，他聯系不到她。異地戀的時間久了，早對分開的痛覺有了抵抗力。他好像從來沒有已經分手的知覺，以為不過是在冷戰，直到她諷刺的那些話說出來，才知道他不過是一直在自我感覺良好。

沈回音看他不說話，暗叫一聲不好，感覺自己真是多嘴多舌了，拍了拍蘇澈的肩，就先回了包間。

飯局很快就散了，沈回音要早早回家，楊易聽到這說法立刻調侃起來林兮初，管老婆管得那麽嚴。蘇澈站在一邊聽著，勉強地跟著淡淡地笑，依然禮貌地跟兩人告別。

方含章的晚餐是應了MARK的約，卻沒想到席上還有周文愷。一聊她才知道，這倆人工作中混得挺熟，再一聽說周文愷是方含章的本科同學，當下決定一起吃個飯。

本來她因為拒了職位，匆匆離開GAA，就對以前這位上司挺不好意思，加上還有周公子在，一頓飯吃得真是艱難。偏偏周文愷還是紳士地要送她回來，她一拒絕，他直接就挑破了，非說她這是都不把他當朋友了。話說到這份上，只能任他送回家。

方含章下了車說聲再見轉身要走，卻被周文愷叫住了。他從車上下來，站在車的另一邊，想要說些什麽的樣子。方含章轉過身來，看著他。但最終他也什麽都沒說，揮揮手告別。

遠處停著的雷克薩斯沒有亮車燈，蘇澈坐在車裏默默看著。看見這倆人一起回來，一上來是有點上火。但很快就平靜了。看兩人客套地揮手告別，他自嘲地嘆了口氣。

周文愷了那家夥追方含章那麽久，黑燈瞎火他也認得出。看著這位周大少追自己女朋友，他當然不舒服，但說實話，他還真沒擔心過。

方含章沒去美國讀書前，他甚至對來叫板的周文愷說：“挺榮幸的，你跟我有一樣好的眼光”。那種用來耍帥的話那時能輕易說出口。

可他現在才意識到，那不在於他夠不夠有度量，在於方含章真的把界限劃得分明。很多事情，她都只為他一個人做。很多事情，她也只讓他去為她做，他不去，她就全都自己搞定。

時間久了，他就從不擔心她會離開。所以她說要去美國讀書時，他很爽快地支持了，覺得那根本就不叫事兒，他們不會有什麽改變。可原來，他憑借著她給的安全感，放肆了。

這是第一次，他在她家樓下，猶豫不決，不敢上去，只是安靜看著她家亮了燈，枯坐了很久。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很著急她怎麽又熬夜，想打電話讓她趕緊休息卻也按不下去通話鍵。直到那處光亮終於滅了，他才放心下來，又待了一會兒，才離開。

說實話，對於他來說，渴婚恐戀這種事壓根不存在，想做什麽就做了才是他的常態。

可原來很多時候，愛都伴隨著恐懼。

他擔心自己在她面前是否依然是帥氣模樣，擔心她是不是會被別的人牽走，也擔心，他是不是已經成為了她想作為一段過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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