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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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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裝作不知道,你不希望我知道的那些艱難】

“方含章,你跟以前一樣——”柳晏端坐在沙發裏,脊背挺直,用力地看過去,說:“還是很優秀。”

他面前的那杯伯爵紅茶升騰起裊裊的水汽,溫和的眉眼像是化在了這團若有似無的霧中。他沒有蘇澈那股英挺硬朗的勁兒,打造的公眾形象是溫潤如玉那個方向。

可方含章就是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眼神,用力過猛,像是怕輸了氣勢。看慣了蘇澈那總是隨意的姿態,看見柳晏這麽正襟危坐,板板眼眼的樣子,她覺得挺不適應。況且,他還說了一句明顯是恭維的話。

她以為柳晏欣然應約是給蘇澈的面子,可看這氣氛,其實生分尷尬得很。

“怎麽敢當。“方含章隨口應著,也跟他客氣了一句:“論優秀,這兩年誰也比不上你。”

她此前只跟柳晏見過兩面,一次是蘇澈介紹他倆認識,一次是她實習時撞見他和一個中年女導演在一起。她當時一句話沒說就走了,當沒看見,甚至沒跟蘇澈提起過那件事。

“呵——”柳晏聽了她的話,倒笑了,把目光轉開,再看回來眼底帶了些探尋的意味,“你找我演男主角,是因為我現在的名氣,還是因為我這個人?”

“重要嗎?“原諒方含章本能地反應,很快一句話問了回去,她是真覺得柳晏這種那麽渴望成功的人這樣問,很矯情。

柳晏咬住了下唇,點著頭又把視線移開,偏著頭低聲說出一句:“方含章,你還跟以前一樣——”

他慢慢轉過頭,眼底把惱怒掩蓋得很好,臉上全是得體的微笑,平靜無波的語氣吐出了後半句:“那麽讓人討厭。”

方含章沒怎麽驚訝,因為這世界上本來就很多莫名其妙被恨上的事兒,可能你不經意的一個舉動就已經觸及了某人的底線。不過她心底猝然一抽,她到底還是個俗人,會因為別人討厭自己而不適。

“我以前有對不住的地方,我道歉。”方含章平靜地看著柳晏,把桌上的合同又推過去一遍,說:“但這是你自己的前途。”

柳晏順著她的動作目光下移,停留在面前的文件上幾秒,擡頭說:“不,是跟以前比,你更讓人討厭了。“

兩年不見,聽說方含章和蘇澈那小子早就分了手。難不成真是情傷讓人重鑄一遍內心,他覺得眼前這姑娘更油鹽不進了。

至少之前,別人罵她討厭她,她還多少有些激動。如今,竟然一副無所謂的架勢。

“你是不是愛著蘇澈啊?“方含章脾氣還在,聽這人拿著個勁兒說半天討厭她,她氣性也上來了,“你直說吧,這圈子裏Gay那麽多,我都理解。”

“啪!”柳晏一聽,伸手就拍在桌子上,茶杯晃蕩了一下,茶灑出來,瞬間就在實木桌上留下略深的一道水漬。果然,方含章畢竟是方含章,怎麽可能沒了棱角。

“你還當自己是個角兒呢?你有病啊?編排我當狗血三角戀裏愛著男主角的Gay?”柳晏也沒什麽溫潤君子的腔調了,罵起方含章來可順溜了。

“不是就算了。”方含章低聲說了一句,滿臉都是對他這激動反應的無奈。

“你!”柳晏更來氣了,擡起手又想拍在桌子上,忍住了,用力收回去。

柳晏把茶杯拿起來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才開口,說:“方含章,從蘇澈把你介紹給我認識那時候,我就覺得,你骨子裏那股勁兒就夠招人煩的。你一天到晚都說知道我們混這圈子不容易,能理解有些臟事兒破事兒難避免。可你能故作心寬地那麽說,是因為你不惜得混這個圈子,你的出路多了去了。我告訴你,你那就是種高姿態!”

方含章聽著就開始回想自己曾經跟柳晏說過什麽沒有,但使勁兒想了想,還是沒想起來。

這對她而言真是個謎題,到底是她當真行為過激,還是別人總過度解讀。可有一點她是明白的,人還是願意在別人的失敗裏找快感,而不是在別人的成功裏受激勵。

無論何事,還是現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吧,這是家庭教育帶給她的信條,她一直奉行。

“對不起,我以前太莽撞了。”方含章語氣誠懇地道歉。

“你也有求人的時候啊——”柳晏說著這句話,挑起嘴角,眼中卻沒有一丁點笑意,“我知道,你這樣不過是為了讓我接這部戲。很抱歉,我還有很多大導演的片約在手,何況,到我這個位置,也不可能總在小熒幕混著了。”

他說完就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著,邁開了步子又停下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方含章說:“我告訴你,你別不承認,你這人就是虛偽地端著! 說著自己不笑話我們這些混圈子的戲子,可實際呢,如果你知道蘇澈也有過什麽破爛事兒,你早不要他了——”

說著就嘲諷地挑起嘴角,說:“雖然現在,你到底還是不要他了。”

“他沒有過那些你指的事,他絕對不會。”方含章眼神淩厲,寒著一張臉,眼皮都沒擡。

“呵——”柳晏笑得更譏諷了,甚至還帶上幾分惱怒,說:“我可算知道蘇澈那死樣子跟誰學的。他跟你在一起之後,就是被你帶得也那麽招人煩。你一點兒都不奇怪嗎?怎麽在你走的這幾年,反而是我比他先躥紅?”

方含章猛地擡起頭,盯著柳晏的臉看,卻不是質詢的表情。她腦子裏直線反應的是,柳晏這麽說,那就肯定是蘇澈自己扛了什麽委屈。

可她迅速恢覆理智考慮這個問句。她是沒想過這問題,本來這個圈子就更新速度太快,沒紅就是沒拿到資源,明擺著的理由有什麽可諱莫如深。

她一句話都沒說,看著柳晏信步離開,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腦子轉起來,尋思著怎麽能把這事兒打聽清楚。

思緒從小恩轉到沈回音,最後她開車去了林兮初的酒坊。一進Bay 2的門就一段烏克麗麗的悅耳聲音傳來。小小一家街角的酒吧,單扇的大門都快被門口盆栽完全遮擋了,室內都是花色玻璃點綴的暖光燈光,一室的慵懶旖旎。

方含章眼睛掃了一圈,看見正背對著吧臺忙活的一個身影。轉了身去拿咖啡杯,她才確定那就是林兮初。

“Hi——“方含章坐上高腳凳,沖林兮初打了個招呼,微笑起來。

“嗯?“林兮初帶著框架眼鏡,定睛看了她幾秒,才也笑起來說話:“你怎麽來了?約人在這裏?”

“來找老板聊聊天。”

“哦——”林兮初一頭霧水,但還是應了下來,把手裏杯子放下,說:“茶?”

“OK,隨意,不是酒就行。”

林兮初撇撇嘴,動作利落地泡好一杯檸檬綠茶,放到方含章面前。然後把自己的咖啡杯拿起來,繞出吧臺,坐到了方含章旁邊。

“我直說了,我有想知道的事。”方含章抿了一口茶,緩緩開口:“我去見柳晏談片約。他提起來說,怎麽他躥紅得比蘇澈還快。我想了想,當初是蘇澈把他介紹進你們公司的,對吧。雖說我明白這個圈子的運行規則,誰拿到資源算誰的,但我的確覺得有點兒——“

“嗯,我知道你什麽意思。”林兮初看她慢慢地有點找不到合適的詞,就接過話來說:“你來問我,就是覺得我們一個公司的,我肯定知道他倆什麽情況,對吧?”

方含章不作聲,默認了。她想了想,說了句:“抱歉,我就這麽來找你,唐突了。”

“丫頭,學會客氣了?“林兮初老早就認識沈回音這學妹,以前看都是肅殺少女,留學歸來算是氣質溫和很多,這都會說這種客套話了。

“誒我這不就是柳晏一說,我就有點兒——”方含章頓住了,沒說出來她的確著急得又有失妥當了。

“你怎麽不直接去問蘇澈啊?”林兮初挑起眉,有點兒逗她的意味。

“我怎麽能——”方含章瞅著林兮初,覺得這中年美大叔不會故意的吧,他肯定知道蘇澈早和她分手的事。

“怎麽?分手之後鬧成仇人啦?”林兮初毫不掩飾眉梢的調侃了。這丫頭揪著秦暔領子那次,可就是看都沒看蘇澈一眼,他可都觀察在眼裏了。

“那不至於。”方含章說完嘆口氣,咬了下嘴唇才接著說:“我聽柳晏那意思,就覺得肯定蘇澈遇上什麽不好的事兒了。他應該是不想讓我知道,他遭遇過那些事兒。”

林兮初聽她這樣說,楞了一下。沒想到這看起來神鬼不怕的丫頭,對小男朋友倒有柔軟體貼一面,竟然會想到顧及蘇澈作為男人的顏面。

“我只能說——“林兮初緩緩開口,一副謹慎的樣子,說:“你還記得兩年前那部賣座的電影《紅棉》吧?柳晏靠不就是靠那個男主角火的麽,那個角色本來是蘇澈的。”

“那怎麽會?“方含章當然要刨根問底。

“我說了,我只能告訴你這個。”林兮初擺了擺手,表示拒絕,又呼出口氣,說:“含章,這都過去的事兒了,已經是這個局面。你知道到這兒就得了。”

方含章緊緊盯著林兮初,咬緊牙關沒有再追問。她只關心蘇澈到底怎麽被搶了角色,可放在林兮初那裏,都是公司的後輩,他不能多說是非。說實話,這是好人品的體現,她理解他的立場。所以,她真的就不好再問什麽了。

“這個圈子本來就是這樣,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麽。他倆本來是挺好的朋友,我也知道這個。”林兮初微微皺起眉,說:“可是再好的兄弟情義也抵不過利益之爭。蘇澈是很講義氣,這麽長時間都沒透露過什麽,也沒抱怨過。既然他決定要這樣,你也就別問了。”

這個行業,就算沒各種媒體妖魔化的那麽嚴重,也沒老百姓臆測得那麽骯臟,但也□□不離十。心酸血淚總歸是有,只是見天發生的這種事兒沒必要大驚小怪。

方含章聽完,垂著眼,食指順著杯沿滑了幾圈,才開口,說:“好,我不問了。”

她說著伸手攏了攏頭發,順到腦後,說了句:“我唐突了,打擾你了。”

“誒你可真是學得太客氣了——“林兮初忍不住調侃起來,也是想轉移話題,說:“我其實一直挺好奇的,你喜歡蘇澈那傻小子什麽啊?”

“啊?”方含章正往嘴裏送茶呢,聽見這個問題差點嗆出來,怎麽也想不到這個深沈的叔叔會問這種問題。‘

“你們這種從小帥到大的男人,不都覺得自己被喜歡是天經地義的麽?“方含章開啟毒舌加貧嘴模式了。

“你別捧殺我們啊——“林兮初說著撇起嘴,晃了晃右手食指,說:“再怎麽厲害的男人,遇見真心喜歡的女人了,也都挺怯的。我有一陣兒就真特納悶兒,我有什麽好的,歲數那麽大,沈回音怎麽就非喜歡我?”

“我去,這少男心。”方含章都被逗笑了,“反正結果就是喜歡了,這是既定事實啊。原因什麽的,我覺得不重要。”

“嘿你這孩子誒——”大叔聽了不樂意了,覺得小年輕果然還是輕率,“那你就不納悶兒蘇澈為什麽喜歡你啊?”

“我不納悶兒。”方含章答得幹脆利落,說:“而且我覺得甭管為什麽吧,反正交往之後我為了他不對我失望,做出挺大努力的。我真的盡心盡力了,那才是我的事兒。至於他怎麽想,那是他的事兒了。”

大叔被年輕人的理論說得蒙了一秒,反應過來之後竟有種被洗腦的感覺。幸好歲數不是白長的,沈默了一會兒就又找回了自己的思路。

“你呀,典型的自己太擠兌自己,自己使半天勁兒,其實都是跟自己較勁。”林兮初悠悠地說出這句話來,有種跟算命道士類似的氣息。

方含章沒反駁,不過還是身子往後退了退,被林兮初這好似特別了解她似的語氣,搞得有點兒不適應。好像歲數大了,就都會有種看人眼特毒的感覺。

“你知道,沈回音為什麽想要改沈淩這個小說嗎?”

“啊?“這個問題和他們談的毫無聯系,方含章聽完之後,想了想,也還是不知道答案。

想起來,她光顧著這個IP的商業價值,真沒關心過沈回音怎麽會選這一個。她只是覺得,沈回音文人作風本就隨性,可能這也只是任性之為。

“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說,她才發現——“林兮初說著就笑了,挑著嘴角接著說:“有時候女孩子其實沒必要逼自己太優秀,太優秀了挺招人恨的。她一直都覺得,你不優秀,你憑什麽讓那麽好的男人愛上你。但她看完那本小說猛然覺得,可能有的時候,女孩子光單純善良也夠了,這年頭,在這麽個覆雜險惡的社會,單純善良挺不容易的。”

林兮初說完,還是嘴角帶著笑意,眼神裏竟有種“寶貝閨女終於懂事”的豁然開朗,方含章看見了,認定自己肯定是錯覺,過分解讀了大叔的微表情。

“所以我喜歡蘇澈啊。”方含章聲量不高,但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

“嗯?”林兮初似懂非懂。

“這年頭,沒有被迫害妄想癥,或者被鄙視妄想癥什麽的,當個正常的好人,真挺不容易的。”方含章也挑起嘴角,和林兮初相似的表情,說:“你想想,活到這歲數,你相信的事情是越來越多,還是越來越少?”

林兮初若有所思,垂下了眼臉,輕笑出聲。這丫頭,真是會戳心窩。

“可蘇澈好像永遠都會相信這個世界的善良。”方含章低頭微笑,滿是溫柔和篤定。

“他吧,比我會來事兒,也比我懂世故,其實江湖上那一套他都懂,但他就是沒跟著那樣混。而且,他肯定不會用那一套坑人,也絕對完全善意地對我。”在一起那麽久,方含章這判定下得底氣十足。

她就是那麽有把握,蘇澈絕對是,知世故而不世故。

大家都想自命不凡,可實際上,光是做個人品好的正常人,就已經足夠艱難。越經歷人世艱辛,見識過越多利益和欲望,才越明白,她當初遇到的就是最難得的。

這世界上可能也只有蘇澈那個二傻子永遠會站在她這邊,從來不會用惡意揣度她。

她記得,有大二那年去NYU讀夏校,紐約房租貴得嚇人,她四處打聽怎麽租便宜房子時,看到同學在牛津讀書房子都是學校安排好的,就忍不住吐槽了一下美國佬。

結果旁人就都說她是在用抱怨來炫耀,搞得她進退不得,手足無措。

那時蘇澈一把搶過她的手機,把她班裏群聊記錄刪了,說:“你是不是傻啊,幹嘛在乎他們說什麽!你就是一路學習都好,難不成得把智商調低了來表示親民?還是說得重新投胎生在個山村窮困潦倒,才能讓她們覺得心裏平衡?你真的沒必要因為別人束手束腳的!”

當然了,是個人都喜歡向著自己說話的人。她也不能免俗,當她覺得四面楚歌的時候,還能有個人就在他身邊握住她的手,甚至沖到別人面前維護她。

雖然家裏人和閨蜜也會這樣做,但畢竟男朋友這樣,還是會有種托付對了人的矯情感覺。

說實話,回頭想想那時候的自己,必然有做得不妥的地方才會招人罵。但只要一想起那時的蘇澈,還是會覺得胸口像有個太陽,隨時隨地能變成她的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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