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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役使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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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卻連青玉佩也被她收了去,放在了為首的灰毛兔子身上,只差一個契約了。

明玄郁卒難當之時,窗子被撞開,烏鴉銜著一封信飛進來,直撲殷徽懷裏。

她拆信細讀,悄悄投來的眼神被明玄捕捉到了。

“怎麽?”

“沒……”

她躲躲閃閃,明玄毫不客氣,上手就奪。

“哎明玄你!放開!”

兩只兔子被他直接扔出窗子,信箋滑落在地,她雙手被扣過頭頂,壓在床上。明玄單手抖開信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東荒,西荒,都答應了?”

她抖了抖,不敢看他。

“新的役使遴選?嗯?”

殷徽眼神躲閃,被他掐著下巴,逼著看向他。

他陡然變了神色,隱忍克制的面孔一換,又成了冷情的神君。

只是目光不再帶著審視,似乎無形中褪去了什麽,綻放出別樣的神采。

她幾乎要被他深邃的眼神攝走神智,明玄卻半是嘆息半是撫慰地道:“殷徽,看著我……我這麽對你,和楚彥這麽對你,終究不一樣,是不是?”

他一提到楚彥,殷徽臉色一白,咬著唇,緩慢地點頭。

他的臉貼著自己的,殷徽感覺到他的溫熱和氣息,莫名地惴惴和歡喜。

雙手反扣著,他的手掌托在她腦後,防止碰到傷口。修長手指輕輕撓動,似乎在安撫她。

明玄語氣溫柔,似是誘哄懵懂的幼獸:“役使能做的,我都能做。役使沒法做的,我也能做,你說是不是?”

燈火暖然,他眼神如陳酒,看一眼便醉。

殷徽怔怔看他,怔怔點頭。

他繼續喃喃低語:“你看,所以你希望我留下。你不厭惡我,不嫌棄我,是不是?”

她默默點頭。

“你喜歡我親近,喜歡我待在你身邊,是不是?”

她沈浸在明玄眼神中,無法自拔,只知點頭。

他眼底精光一閃。

“所以,好姑娘,乖乖的,好不好?”

曾經楚彥也這麽對她說,然而她感到的只有惶恐,驚懼。

如今說這話的換成了明玄,她的心莫名地跳得很快,仿佛有巨大的喜悅充斥著全身,令她欣喜到顫抖。

然而她有些疑惑。

什麽是乖乖的?

明玄沒有給她回答,而是試探地,舔了舔她的下唇。

像是貓兒偷偷品嘗主人準備的佳肴,忐忑而期許。

——據司命回信,她若是真喜歡你,這麽做是不會被拒絕的。

殷徽一片茫茫然,尚沒有意識到他在做什麽,微微張開嘴,沒有推拒。

等終於意識到時,明玄已經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唇舌。

一瞬間失去了空氣,她恍惚間想起掐住自己咽喉的楚彥。然而眼前之人如此溫柔,如此虔誠,如此珍視地對待著她。

她剎那僵住的身體,又剎那放松下來。

所有的空氣都被抽走,胸口和喉嚨都火辣辣地疼。

仿佛一瞬間被拋到九霄雲上,渾身都軟綿綿的,失了力氣。又如同狂風巨浪中的一葉孤舟,無助地起伏。

只能攀附在他肩背上,予取予求。

她要窒息了。

昏昏沈沈的,不知今夕何夕,只聽見他低沈地笑了笑:“甜。”

甜……甜?!

她奮力掙紮出來,剛喘一口氣,便再度被拖了回去。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察覺到她快沒了力氣,明玄終是放開了她,卻沒有遠離,依舊將她牢牢困著,在她光潔的面頰上流連不去。

殷徽只覺自己都要燒著了,大口喘息著,狠狠瞪他一眼,低斥:“快走開!”

這一瞪毫無威懾力,唯有嬌嗔和羞澀,明玄十分受用:“我走可以,不過走之前,得把這個處理了。”

他拿著不知何時從兔子脖子上拽下的青玉佩晃了晃,註視著她,“這個,歸我了?”

羞憤之後竟是忐忑與歡喜,殷徽氣哼哼:“你若不要,我就收走了。”

他失笑,幹脆利落地將玉佩系在腰上。然後拿起玉扳指,鄭重地戴在她左手拇指上。

下一刻他便化了原身,系著玉佩的灰白色妖獸伏在她身前,叩首。

扳指與玉佩系繩瞬間收緊一分,似乎有無形的絲線牽在二者之間,難以斬斷。

殷徽還想說什麽,卻被化回人形的明玄再度撲倒。

他的眼神再無遮掩,她有些怕了,卻被捉住手腳耐心哄騙:“乖,再一次就好,聽話。”

她嗅到危險氣息,連連掙紮:“不行不行,快走開……”

話剛出口,扳指漾開一層金光。明玄霎時被彈飛出去,撞在墻上。

兩人均是目瞪口呆,明玄終於反應過來,目光落在那封南荒妖君的信上,驀地冷笑。

“兩個混賬……”

☆、特殊情況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高能,賭五毛有小天使汙了章節簡介=L=

以及你們這群餓狼!上一更點擊有點詭異,哼

找天君算賬是不可能的了,他次日清晨便去找南荒妖君,卻得知南荒君昨夜便偷偷溜走了。

這兩人明顯是預謀好的,刻意算計他。

那兩個暫時沒法算賬,這邊倒是能好好清算。

八只兔子被他連夜轟回北荒,留了被他嚇得抱成一團的一虎三狐。

廚下熬著粥,他備了幾個現下拿手的小菜,這才回了主屋。

殷徽昨晚學會了如何防他,警醒得很,睡覺也攥著扳指。趁著她還沒醒,明玄悄悄站在她身邊,低頭在她頰邊印了一吻。

殷徽依舊安靜睡著,唯有秀眉蹙起,始終不曾舒展開。

明玄以為她做噩夢了,撫平她眉頭,輕聲哄了兩句,卻不見效果。

這倒是怪了。

他正考慮怎麽讓她安穩醒來,忽然聞見一絲血腥味。

淡淡的,若有若無,似乎隱藏在被褥裏。

他每日給她換藥,被褥也隔兩日換一次,斷不可能留下血跡。

殷徽低低喃語,似是在說什麽。他俯身過去,輕聲問道:“你說什麽?”

“疼……”

他一凜,“哪兒疼?”

殷徽沒有醒來,只是無意識地重覆著。他顧不得許多,掀開被褥,見她身下一灘暗紅色的血。

他有剎那的慌亂。想碰她,怕她身上帶傷,不碰,又不能這樣放著不管。

明玄謹慎地將她從床上抄起,一面哄著一面抱她出門:“乖,別亂動,我帶你去找大夫……”

他每走一步,殷徽的臉色就白一分,還沒走到房門口,她臉色便白如金紙,連額頭也開始冒冷汗。

他站著不敢動了。

這樣走了兩步,顛簸幾下,殷徽反倒醒了。

她無暇顧及自己身在何處,只覺腹中似有一把刀子狠狠地攪,又將自己從頭砍到腳,再橫著劈一刀。

周而覆始,毫不停歇。

她虛弱地擡眼,吐出弱如風聲的幾個字。明玄聽不清楚,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問她:“什麽?”

就這麽輕微一下,腹中一把刀子就變成了兩把,三把。她痛得冷汗直流,立時怒火沖頂,秀氣的指甲扣著他的背,狠狠地抓了下去。

“是癸水來了!放我下來!”

明玄知道凡人女子會有癸水,也知道有些女子會疼,卻沒見過殷徽這種疼法。

幾乎能讓小羊羔化身餓狼,徒手將他撕得粉碎。

殷徽疼到透過他衣物,在他背後抓了四道血痕。他扯開衣物時,都禁不住抽了一口涼氣。

他雖是神君,可對癸水束手無策,只能請了搖芳前來。

面對床上痛得來回打滾的殷徽,搖芳顯得淡然,問她:“差不多四十多年了?”

殷徽緊緊抓著被子,可憐兮兮地咬牙點頭:“大概……我算不清……太久了……”

搖芳氣笑了:“活該疼死你。”

說是這麽說,搖芳還是將物什交給了她。她疼得厲害,沒法動身去舍後,搖芳便將明玄轟了出去。

大約一炷香後,搖芳面無表情地出來,囑咐明玄:“不湊巧,四十餘年一次讓你趕上了。這兩日別讓她吃涼的,涼水也別沾,酸的辛辣的一概不許入口。”

明玄謹記於心,擔憂地看向房裏。

“不能讓她吹風,也別讓她著涼。”她頓了頓,“她說白漓留了信,是給下任役使的,說不定寫了什麽有用的。信在八寶匣裏,你……”

話未說完,明玄錯開她徑直入內,看得搖芳直搖頭。

殷徽連被褥也沒蓋,大汗淋漓地伏在床上,手指深深陷入被褥裏,無力地望他一眼。

明玄心裏一抽,循著她指的方向找到了八寶匣。

匣子有八個木屜,上兩層存了些藥材,其餘衣物首飾、奇巧玩意,都分門別類放好。

他一一查看,翻出最後一個木屜,最上面折了張信箋。他取出信箋,卻發現還有本古書靜靜躺著。

殷徽已經累極,不知何時沈沈睡了過去。他猶豫再三,還是取出古書。

大約是年月久遠,書頁稍微攤平翻動,都會發出輕微的脆響。

封面沒有題名,唯有左下角寫了指甲蓋大小的沈良二字。裏面密密麻麻記載著草藥寒熱,方劑病例,詳盡備至。

他快速翻動著,沒找出任何撰者的消息。將書頁合起時,卻意外在書頁邊緣看見了墨跡。卷曲對齊,四個字赫然入目。

阿蕙吾愛。

蕙,徽。

他默然半晌,將古書塞回了八寶匣。

信箋確是白漓留下的,白漓將殷徽日常起居寫得一清二楚。

她什麽時辰醒來,早膳口味如何,厭惡什麽香料,好穿什麽顏色,與哪些仙妖交好。

明玄一目十行匆匆掃過,在清單末尾看見了一行略顯猶豫的字跡。

“主人早年勞累,虧損根本,天癸時痛不欲生。兩副草藥存在八寶匣內,文火煎兩個時辰。一日二服足矣。”

殷徽身上還疼著,只是過於疲累,便沒有睡熟。

明玄匆匆進出,不用想也知道是出去煎藥了。

天可憐見,這副藥是她自己開的。雖說良藥苦口,但苦得她恨不得活活痛死。

她不禁痛苦地捂住臉。

房門打開,熟悉的苦澀藥味飄來,她掐住鼻子,被明玄打了手。

“張嘴。”

她不情不願,卻有一顆糖塞入嘴裏,甜得她精神一振。

明玄看準她神情,舀了小半勺藥汁湊到她唇邊。她蹙起眉,小心翼翼地伸出半截舌頭,卷走一點藥汁。

“卟——”

藥剛入嘴,頓時苦得她連糖塊都噴了出來,連連咳嗽。

明玄閃身躲過,給她捶背捏肩,安撫許久,再舀一勺送過去,殷徽卻咬緊牙關,怎麽都不願再吃了。

那副可憐而柔弱的神情,似乎在控訴他這個負心人。明玄無奈:“忍一忍,好歹喝一點,對你身子好。”

她連連搖頭,往被褥裏縮去。明玄伸手逮她,卻見她眉頭越皺越緊,又開始冒冷汗,像只幼貓一樣蜷在被褥裏,疼得哭了起來。

她哭聲斷斷續續,伴著明玄低沈的哄聲,若有若無地飄到窗外。

幼虎連招正在和三只小狐貍撲騰著玩,聽見這聲音,立時淩亂了。

神君在做什麽,為什麽天醫大人在哭?

傍晚時分,被司藥神君急召的役使杜仲終於到了丹江。

他騎著仙鶴剛剛落地,就見自家神上面色不善地盯著自己,不禁一個哆嗦,趕忙捧出仙丹。

杜仲很是好奇,為何他主人需要止痛的仙藥。

他目光下移,定在明玄腰間的青玉佩上,頓時驚住了,哆嗦著嘴唇:“神神神上……您……您這是……”

如果他沒記錯,神君將打理昆侖墟的活兒交給了他,千裏迢迢地追著姑娘跑了,怎麽會帶著役使身份的玉佩?!

明玄十分坦然,接過仙丹就走。杜仲張大了嘴,忽然悲憤地仰天咆哮:

“天君啊——我家主人賣身了——!!”

明玄留下個冷冽的眼神,杜仲悲愴的呼喊瞬間被掐斷。

“好像是杜仲的聲音……”

殷徽趴在被褥裏,面無血色。見他走進來,她蒙著嘴,模糊地道:“太苦了,我不吃……”

“這個也不要?”

明玄指間夾著顆飴糖,直接塞進她嘴裏。她慢慢吃了,朝他睜大眼睛,滿懷期待地討下一顆。

兩人一來一往,他從善如流,餵了五六次,殷徽這才慢慢從被褥裏爬出。

“甜麽?杜仲剛帶來的,我還未嘗過。”

他微微流露出對飴糖的好奇,殷徽點頭:“甜,也不膩,很唔……”

房裏響起殷徽輕微的嗚咽,杜仲覺得奇怪去推門,被明玄反手甩東西,砸了回去。

他一手墊著她後頸,一手撫弄她柔軟秀發,端得是溫柔備至。唇舌卻肆意妄為,攫取她唇齒沾染的每一絲甜味。

飴糖甜到發膩,她卻甜而不膩,令他難以自拔。

殷徽暈乎乎地攬著他,正是毫無防備之時,令人毛骨悚然的苦澀傾瀉而出,灌入她口中。

她措手不及,被灌了一大口藥,苦得眼前發黑,欲哭無淚。

騙子!

大騙子!

杜仲蹲在門邊,震驚地聽完墻角,連幼虎咬他的衣擺都沒發覺。

他掰著指頭算了算,他家神君從下昆侖墟開始,到如今跟姑娘家耳鬢廝磨,兩情相悅,不過兩個多月而已。

杜仲跟了他三千餘年,很少見過他好臉色,相比之下……

唯有郁卒難解。

然而杜仲很快便興奮起來。

要知道,他家神君向來是個生人勿近的,如今居然為了天醫大人費盡心思,百般討好。

再想到當時昆侖墟上明玄種種反常舉動,他再也按捺不住,已經開始盤算著怎麽散布這個消息了。

天君等這一天等太久了,或者告訴蓬山君?抑或是司命?還是東海龍君?

杜仲籌謀之時,忽然覺得背後有人在冷冷地看著自己,嚇得連忙騎上仙鶴,沖入雲霄不見蹤影。

吃了兩服藥,殷徽已不像白天那般痛了。

然而神君餵藥的行徑,並未在藥汁喝完後打住。

熄燈之後,明玄帶著難以辨別的饜足表情,被殷徽推出了房門。

躺回床上,殷徽抱著被褥,慶幸自己長生之體,癸水也被拉長到四五十年一回。否則別說一個月了,十年一次她都怵得慌。

小腹依然隱隱地疼,她習慣性地蜷起身子,卻忽然覺得有毛絨絨的東西鉆進被褥裏。

“……明玄?!”

殷徽嚇得滾下床點了燈,卻見床榻上灰白妖獸用幽藍眼睛瞟她:“慌什麽,白漓往常不也這麽做?”

以往幾次來了癸水,白漓都會化成貓兒給她暖肚子。她吹了燈,將信將疑爬回床上:“白漓連這個都說了?”

灰白妖獸沒搭理她,翻了個身閉上眼。殷徽橫下心來,往他那邊靠過去,竟很快睡熟了。

頭頂傳來安穩的呼吸,被褥裏窸窣一陣,探出男子修長的手。

月色淺淺。他躺在她枕邊,細心看她眉眼,安然一笑。

☆、趙家父子

半死不活地躺了兩天後,殷徽終於有力氣爬起來幹活。

長生醫館的牌子掛出去後,雖然她專註於給搖芳治病調理,投來的信箋卻沒見少過。

明玄整理了厚厚一沓放在她桌上。灰毛小狐前爪給她按著信箋,待她寫完,再將信箋折好,丟給桌邊等著的妖獸們,由它們去送信。

回信,丟信,送信,整個過程一氣呵成。

殷徽回了三四十封,擡頭揉揉雙眼,便看見妖獸們已送信歸來,正乖巧地蹲在地上,等她分發任務。狐形鎮紙尾巴來回掃動,小眼睛一眨眨,似是在朝她討賞。

明玄端著一碗白粥進房,正好撞見她抱著灰毛小狐,一人一狐玩得正歡快。

小狐貍隱約覺得背後一股莫名涼意,還沒反應過來,整只狐貍就被丟去了院子裏。

幼虎連招蹲在她腳邊,也感覺到危險,連忙將其他兩只小狐往背上一掀,沖出了屋子。

“哎,你放我下來!”

他一手端著粥,一手將她抄在肩上,徑直坐在桌邊。

白粥溫熱正好,配了碟小青菜,正是她喜歡的口味。她咬著唇,惴惴看他一眼,從他懷裏跳下——

明玄伸手一抄,將她摟了回來,抱緊不撒手。

練習了幾個月,明玄的手藝大有進步。雖然比不上白漓,但相對於先前的無法入眼來說,已算是進境驚人了。

早膳清淡,適合她戒葷戒腥兩天的胃。她慢慢吃完,去扳他扣在腰間的手:“好了,我該回信了。”

明玄不語,騰出右手將筆遞給她,反而扣得更緊。

信件還剩六十餘封,她一一寫下方子,筆跡卻由初時的娟秀平整,逐漸變得歪斜顫抖。

她被明玄牢牢扣在懷裏,右肩上是他輕輕抵著的下巴。每每提筆,他的氣息都會拂過臉頰。

似涼似熱,疏離而暧昧。

“明玄。”她深吸一口氣,決意轟他出去。他卻稍稍轉過頭來,對著她的右耳,輕聲“嗯”了一句。

“我在回信,你先、先出去一會兒……”

“椅子涼,你坐我身上更暖和。”

如此的義正辭嚴。

她拿不穩筆,筆尖拖出長長一道墨跡,頓時毀了整張信箋。

真是溫柔鄉中死,這信還怎麽回。

殷徽陡然想起自己還有扳指,明玄的聲音卻驟然低落:“你要趕我走?”

平淡中含了無盡委屈,欲語還休。

她不敢回頭看,仿佛又看到他被咒訣彈飛,狠狠摔在墻上的場景。想狠下心來,卻始終做不到。

明玄沒有說話,而是將她抱得更緊。

殷徽心軟地嘆氣,揉揉太陽穴,打消了這個念頭。

重新提筆,沒寫兩個字,背後心思叵測之人忽然低頭,輕輕咬住她右耳。

“哎!”

她驚叫一聲,不慎甩飛了筆,扯翻了信箋,打翻了硯,桌上頓時一片狼藉。

殷徽看不見身後眼眸深深。耳朵被他咬著,她像是被野獸咬住脖頸的兔子,不敢亂動了。

墨汁翻倒,洇濕信箋,四下橫流。她眼看著新換的草色春裳染上一片烏黑,新仇加舊怨,頓時毛了:“你給我……”

明玄適時擡手,卡住她唇舌,沒讓她說出口。

一盞茶後,明玄用膳完畢,端著空空如也的碗碟走出屋子,留了一臉懊喪的殷徽伏在桌上。

明明她才是主人,怎麽相處沒幾日,就過得老夫老妻一般翻身無望?

這邊殷徽哀嘆不已,那邊明玄進了廚房,平靜地舔了舔唇角。

信件全部回完,已是日頭高懸。明玄給她送了次藥茶,繼續回去做午膳。

院子裏唯有灰毛小狐懶懶地曬太陽,其餘幾只都出去送信,不見蹤影。

灰毛小狐發覺她出來活動手腳,三兩步竄過來爬上她肩膀,小爪子來回揉捏踩踏。

殷徽揉它腦袋表示謝意,卻聽見它尖細的嗓音:“大人以前都會給我們留下藥材,為何單獨給凡人回信?”

毛絨絨的爪子踩得極軟,殷徽揉它的動作一停,“天醫向來如此,我也不知為何。”

小狐貍抖抖耳朵,狐貍臉上滿是不解。殷徽將它捉回懷裏,順了幾道,“別說這個了,我們出去走走,買些零嘴吃食。悶了兩天,真夠受罪的……”

一人一狐走得不見影子了,明玄這才收回視線。青菜切了一半,沒有繼續。

他想起那位一心求死的前任天醫。

跪在他的沈霜殿前,求他賜一顆□□。

春末夏初,丹江市集愈發熱鬧。殷徽抱著小狐貍一一看過,因頭上有傷,只買了些鮮果。

小狐貍不願吃鮮果,只顧盯著肉脯流口水。她四處望了,挑了家幹凈鋪子湊過去。

一人一狐極為顯眼,攤販早就註意到了,見她走來,顯得極為熱情,將自家貨物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小狐貍爪子亂點,每種都想吃,眼睛都放出綠光。她剛想讓攤販包一些,卻發覺身上只剩兩個銅板。

“嗚……”

兩只狐貍耳朵耷拉下去,小眼珠可憐巴巴地打轉。殷徽無奈,朝攤販道歉後抱起它,安慰道:“沒事,回去讓明玄給你做一鍋,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明玄做的?

他只會把最好吃的留給你,再把失敗的飯菜留給我們。

小狐貍撓撓頭,不情願地趴下了。

“剛才這狐貍挑的東西全都包好了,錢我出。”

旁邊伸來一只帶著薄繭的手,交了銀錢,再將包好的肉脯遞給殷徽。

小狐貍眼饞地伸出爪子,被殷徽一把抱回來。她朝對方道了謝,沒有拿肉脯,轉頭就走。

主動付賬的年輕公子笑了,揚聲叫她:“這位姑娘留步,我有話與你說。”

這類輕浮舉止她不知見過多少回,反倒加快了腳步。年輕公子連忙追上,聲音稍稍壓低:“姑娘,要是我大叫一聲,和光坊的神醫娘子在這……”

丹江見過她真容的人不多,但知道她的人不少。這麽一叫,她今日就真回不去了。

她堪堪剎住,表情冷冷:“你想說什麽?”

這麽反問,年輕公子訕笑著,反倒目光發虛。殷徽左顧右看,發現某個鮮果攤子後面,躲著個眼熟的影子。

正是先前杏兒纏過的趙大夫。

她看看趙大夫,又看看年輕公子,忽然淺淡一笑。

恍若寒冬臘月開了一樹妖冶春花,晃得人眼暈,年輕公子只顧看著她傻笑。

然而殷徽的聲音似是含著冰淩:“趙小公子,久仰大名啊。”

小狐貍趴在她肩頭,開心地咬著肉脯,殷徽在前面走,後面跟著一老一少兩個人影。

趙大夫心虛,不敢走近。趙公子臉皮比他爹更厚,一直跟在殷徽身後兩步左右,不遠不近。

“殷醫娘,你為何知道趙大夫是我爹?”

他滿臉好奇,殷徽被纏得煩了,臉色不大好看:“做賊心虛的時候,笑起來一個樣。”

他狐疑地回頭望一眼,掐掐自己的臉,才又跟了上去。

小狐貍把肉脯吃完,殷徽抱緊它,步子更快了。

趙公子亦步亦趨地跟著,眼見快到和光坊,他鼓起勇氣問道:“我家醫館缺個坐堂大夫,你若是方便……”

“不方便。我都六十多歲,快入土的人了,坐什麽堂。”

趙公子駭笑:“醫娘真能打趣人,你六十多,我豈不六百?”

“六百年前沒見過你。”

似乎沒想到她這麽難纏,趙公子無奈了,舉起一張紙:“醫娘真不坐堂,為何要給人開方子?”

日光下信箋明晃晃的,刺人眼睛。

殷徽一楞,惱得上手要搶。趙公子嘻笑著舉高:“既然都能給人開方子,不如讓我看看你的神藥?就是讓杏兒姑娘活過來的那個?”

“你莫要欺人太甚!”殷徽急了,“搶人藥方算甚本事?那是個……”

“這是我編的,你去丹江城裏看看,哪有這戶人家?”趙公子洋洋得意,又抖出幾十張,白花花雪片一般,“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都是編的。你去我家醫館少不了你好處,何必如此呢?況且看你形狀,是和情郎私奔出來的罷?聽我一句話,你們帶出的銀錢不夠用,我開的價錢又不低……”

殷徽氣得頭昏,腦後傷口也陣陣作痛。小狐貍爬在她肩上,對趙公子呲牙咧嘴。

天醫不能給凡人醫治,她面對病患又狠不下心,能做的只有借信箋給百姓們開方子,告訴他們病癥所在。

她認真對待的一封封信,竟然是編造的?!

小醫娘氣得眼睛都紅了,趙公子莫名起了憐惜之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別氣,氣得人心疼得……啊!”

灰毛小狐掛在他手上,小眼珠恨恨瞪他。趙公子慘叫後退,拼命甩手,小狐貍死死咬著,怎麽都不松開。

趙大夫忍不住了,捋著胡子上來拉扯小狐貍。小狐貍被扯得哀叫,趕忙松了口。

她趕緊抱起小狐貍,趙大夫卻眼神直直,嘴唇發紫,顫巍巍地指著她,轟然倒地。

他胸口不知何時冒出兩個血流不止的窟窿,人已經斷了氣。趙公子撲過去,立時大哭起來。

兩張符紙鋒利如錐,漸漸消失在趙大夫胸口。

☆、生死之獄

有人擡走了趙大夫,也有人圍過來,將她帶去府衙。

趙公子哭訴不已,身後有人不信他,對殷徽大叫:“殷醫娘,你將人救活了罷!”

百姓議論紛紛,趙公子指著那人大罵。她抱緊了小狐貍,辯解兩句便沈默下去,不再說話了。

仵作驗過屍首,府衙幾番考量,覺得趙大夫死得詭異,但兩方都不是簡單角色,便用了個折中的法子。

人放回去,小狐貍留下,但她不得離開丹江。

這是看了徐家的面子,而趙家醫館在丹江聲望不低,也留了趙家的面子。

小狐貍抱緊她的腳,小爪子不停撓她鞋履。她心有不忍,在府衙驚愕目光中,抱著小狐貍跟差役走了。

牢房裏潮濕昏暗,唯有一扇小氣窗。幸好有徐家面子在,給她的是角落裏比較幹凈的一間。她抱著小狐貍蹲在角落裏,茫然仰頭。

餘暉脈脈,霞色散漫。

小狐貍驚嚇過度,在她懷裏蜷成一團。她撫著小狐貍,肚子忽然發出一陣響聲。

狐貍耳朵一動,假裝沒聽見。

上午買的鮮果在爭執中不知去向,肉脯也全進了小狐貍肚子。眼看要到晚上了,她從中午開始便滴水未進。

殷徽默默揉著肚子。

一只狐貍後腿顫悠悠伸到她嘴邊,它悲壯地看殷徽一眼,捂住小眼睛。

殷徽氣哼哼:“滿嘴毛。”

然後摟緊了小狐貍。

入夜不久,差役坐在門口打哈欠,瞥見有燈火慢慢行來,頓時警惕起來:“誰?”

對方沒有回答,他看著越行越近的燈火,困意越發濃重,最後眼睛一閉,倒頭就睡。

殷徽又累又餓,在牢房裏蹲得並不舒坦。

懷裏唯有一團狐貍可以取暖,她稍稍活動手腳,剛換個姿勢,忽然聞見一股香味。

是濃重的飯菜香味。

她循著味道湊到門邊,看見一盞燈掛在牢門邊。燈下一碗白米飯,一碟青菜,一碟清炒肉絲,散發出淺淡的熱氣。

殷徽立時趴在門邊,瞅著飯菜怔怔出神。

頭頂驀地響起明玄的聲音:“餓了?”

她擡頭看去,明玄站在飯菜邊。他語氣是溫柔的,然而隱藏在黑暗中的表情卻似乎不那麽溫柔。

莫非……在生氣?

看見牢裏爬出個完好無損的她,明玄懸著的心放下了。

先前聽見的消息過於可怕,他一路上都焦灼不安,就怕她又遇上什麽詭異,陷入莫名的困境中。

然而他隨即便有些惱了。

肉絲冒著熱氣,推到她面前。她欣喜伸手,明玄卻將碟子拿開了。

她滿臉不解,牢房的木柵卻發出吱嘎響聲。手臂粗的木頭紛紛開裂,傾倒一地。

木頭碎片往兩旁跌落,沒有一塊掉在她身上。殷徽趕緊起身,抱緊小狐貍,一步步後退,直至後背抵住了墻。

“出來逛集市?”

手指掐在她下巴上,緩慢地摩挲著。她和小狐貍都緊張地點頭。

“買了什麽?”

“果子,還有,還有……”

她一個猶豫,明玄已經擡手,將小狐貍嘴邊的肉屑撣去。

他越靠越緊,小狐貍嚇得炸了毛,從她懷裏掙脫,躲到另一個角落去了。

他背後燈火平和,殷徽卻覺得他目光中帶了奇特的怒意,頓時驚得緊緊抵住墻壁。

“肉脯是那人買的?”他語氣平和地問道。

殷徽弱弱點頭。

“膽敢接陌生男子的物什,須得給點教訓才是。”

額頭上吻如細雨,她默默站著,雙手輕輕撐著他胸膛,猶如一頭乖順的羊羔。

教訓完畢,明玄將燈掛進了牢房裏,又取出一小碗清爽的魚湯。小狐貍只敢看著,實在饞了,便扒出方才明玄撣走的肉屑,塞進嘴巴使勁地嚼。

餓了一天,殷徽吃得狼吞虎咽。明玄為了讓她吃慢些,刻意在她吃飯時問了事情來龍去脈,此時已是心中有數,便將燈留在牢房中,稍稍囑咐兩句,轉身離開。

除了她這間,牢裏其餘地方一片昏暗。她好奇探頭張望,看見了入口處兩個睡得震天響的差役。

以明玄的性子,肯定不屑對凡人下藥,他能順利進來,必定是這盞燈的功勞。

殷徽圍著燈盞,東摸摸西看看,沒看出個所以然。

她單薄的影子被燈光籠罩住,兩道符紙毒蛇般潛行過來,霎時在燈光下化為飛灰。

楚彥站在兩個睡得死豬一般的差役身邊,身形時隱時現。他安靜地盯著殷徽,再次擲出兩道符紙。

這次的符紙與先前一般,連殷徽的衣擺都沒挨到就成了一堆灰燼。

想起之前也未能順利帶走她,他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他從三個廢物口中得知她的消息,連衍京事務都推開不管,千裏迢迢趕到丹江,就想將她帶回衍京,困在自己手中。

在他看來,殷徽不過是個普通的小修士,會點唬人的仙術,還擁有與她實力不符的靈草仙方。此時白漓不見了,她身邊無人護佑,按理說,要帶走她,應當易如反掌。

然而那徐家少夫人,還有方才送膳食來的年輕男子,究竟是誰?

短短幾個月,他那懵懂的小醫娘的心,被誰拐走了?

楚彥緊抿著唇,幽然遠望。

夜色寂然,明玄借著丹江土地仙打開的通道,順暢地下到九幽黃泉。

九幽鬼差將他領到九幽殿,便忙不疊溜走。他獨自在昏暗的殿堂中行走,停在一張兩人高的桌案前。

桌案上文牒如山,卻擺放整齊,絲毫不亂。一只慘白的手揭起一張紙,用朱筆題上“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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