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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孝道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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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棠恍惚間記得,上輩子臨分別時,後一任的丈夫林欽也曾這樣望著自己。善始而無善終,是她負了林欽,害了林欽。

她兩眼一酸,隨即別過了眼。

“你覺得我和你娘之間的爭吵皆不過雞毛蒜皮,是小輩就該敬著長輩,就不該把她說的話放在心裏,就該過自個兒的日子。可是陳淮安,你瞧瞧這三尺寬的窄院子裏,你轉身走了,我卻永遠被困在這個地方。我吵,你就認為我是心胸狹隘,眼裏只盯著你娘的不好。可你不懂,我是一只井底之蛙啊,眼裏就只有哪個井口,而你娘,就是哪個井口。”

她今夜吃酒又吃肉的,也不過為了激怒齊梅爾。按理來說,老公公死了,喪三年,常悲噎,從如今開始,一家人都要披麻袋孝了。

但齊梅就是氣死,也不敢說她啥,畢竟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個家的亂,都是由齊梅和陳杭倆口子禍禍起來的。

陳淮安雙目柔柔的望著她,不辯解,也不說話,就哪麽看著。

燈在低處,照著他年青俊朗的眉宇,便目光,也依舊是上輩子望著她時的寬厚與慈忍。

鬧了半晌,錦棠忽而就覺得沒意思了。她將酒盞倒叩在桌上,揩幹凈了手,趕著陳淮安替自己燒好了洗澡水,洗罷了澡,舒舒服服躺到了床上,道:“今兒太夜了,我要回家去,我娘必會著急的。但明日一早,咱們各自寫休書,你從你娘哪兒把我的十畝地討來,我收拾整理好我的東西,就該回自個兒家去了。”

陳淮安收拾幹凈了屋子,倒罷了水,將炭火燃的旺旺兒的,就在桌前坐著,背影筆挺,輕輕翻了一頁書,極溫柔的應了一聲好。

錦棠又道:“齊梅在我面前是個什麽樣子,我估摸著今兒你算是看清楚了。但你的親娘陸寶娟,你的親爹陳澈,你的黃愛蓮,你的嬌表妹,他們在你面前的樣子,和在我面前,是全然不同的,陳淮安,我或者以片概面,你也永遠不必知道。

反正,徜若沒有這一回重來,我依舊會被你誤解至死,埋了,化成灰了,他們在你心中,和在我心中,依舊是孑然不同的樣子。”

陳淮安背影依舊坐的筆挺,輕輕喚了聲糖糖,卻並不說話。

他想問一句,自己離開京城之後,她到底是怎麽淪落到討飯的地步的,可是想來,就如同他最後的末路窮途,自己不願提及一般,他要多問一句,換來的,也只有挖苦。

她是不會多說一句的。

陳淮安是個男人,而且是個交游廣闊,喜歡廣結親朋的江湖道義之人。

他上輩子不信嘉雨和錦棠有過什麽茍且,但他至少覺得,錦棠的行為有那麽一點不夠穩重自持,於是誘惑了嘉雨,也許他只是在幻想之中與她發生過關系,然後便寫到了手記上。

他只是想讓她忘了那些惱人的舊事,重回新婚之時的魚水相融,才會刻意的回避,到最後就回避成了習慣。

但另一點,他是絕無可能逃脫指責的。

確實,上輩子他越走越高,她卻永遠困在哪點小小的宅院之中。他本就是憑空而起,走的太快,形勢又覆雜,忙著要在生父面前證明自己,要讓生父肯定自己,要搏得皇帝的重用,幾乎是從一個混混一躍而簇,就進了權力鬥爭的漩渦中心。

忙,真的是非常忙,而且是那中充滿著興奮與成就感的忙碌,是壓抑了半世之後,終於一朝可以成為朝之棟梁,荷載著功成名就感的興奮。

以致於他從來沒有回頭看過一眼,想要跟上他腳步的她會有多辛苦,沒有想過,夾在兩個母親之間,她會有多難過。

陸寶娟倒還罷了,大家閨秀,大氣知禮,雖說看不上錦棠,但也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她自己本身曾經就是個外室的原因,反而特別支持陳淮安養外室。

黃愛蓮和外子,基本就是陸寶娟一手促成的。陳淮安也不過酒醉之後,吃了個悶虧而已。若非著實愛兒子,他跟黃愛蓮之間,連陌生人都不如。

齊梅在他面前是慈母,在錦棠面前簡直就是潑婦,有這樣一個婆婆,十年婚姻,仿如一艘行駛在驚濤駭浪中的小舟,要不分崩離析了才怪。

正房裏,齊梅這時候才開始嚎天嚎地的哭了。

因為竹山書院的夫子來劉之心來吊唁的時候,對齊梅說,從下個學期開始,陳家三兄弟就不必去書院了。

自古以來,天道地道,孝道最大,隨著陳杭的死,陳家三兄弟要‘喪三年,常悲噎,居處便,酒肉絕。’慢說科舉,就是連渭河縣都不能出,胡子都不能刮,鞋跟兒都不能提起來,得披麻袋孝,守三年的孝了。

相比於一個知縣只是幾萬兩銀子的損失,倆兒子有三年的時間不能進階,生生要磨蹉白了頭發,才是叫齊梅最痛徹心肺的事兒。

她原以為憑借陳家的勢力,塞點兒錢,此事還能蒙混過關的,卻不期當今科舉,因為生員眾多,於這一塊管的非常嚴厲,陳杭一下葬,州府並學政除名他們兄弟三人科考的公函就已經下來了。

她這時候才知道怕,可是已經晚了,丈夫已經沒了,兒子們的前程也耽擱了。

齊梅直接哭到死去活來,於正房裏嚎了一整夜。

嘉雨還在齊高高家了。

陳嘉利自來老實,到這會兒了,天都快翻過了,他居然也不知道嘉雨是為甚尋的死。不得不說傻人自有傻福,大多數人的痛苦,都是因為他太聰明了。

既三年無法科舉,而辦喪事又收了一大抹的銀子,陳嘉利遂連書也不讀了,專心的數著銀子,計劃著守孝,不能讀書的時候,該怎麽想辦法給家裏再開劈條財路出來。

不讀書,就不必恪守每月一同房的規矩,也不必總是宿在書房裏,因為父親的死,他倒是可以和妻子同宿一張床,好好兒的睡一覺了。

劉翠娥之所以願意聽婆婆齊梅的,除了真的想要個孩子,還有一部分的心思,來自於她是真的喜歡嘉雨那孩子,以及,總覺得嘉雨聰明,種出來的種兒,會比陳嘉利聰明的多。

事情沒有張揚出去,反而叫錦棠和陳淮安瞞了下來,她對於陳嘉利也有格外的愧疚,雖說孝中不能行房事,但自成親以來,倆人還難得有今夜的溫存,躺在一處訴了很多知心話兒,相偎著睡了。

不比陳家別的人全都籠罩在無法科舉的絕望中,陳淮安提起筆來,仍舊在做他的作業。

在當今大明,一個讀書人,和官員一樣,只要父母喪去,無論你在何等職位上,哪怕內閣首輔,在聽到父母死訊的哪一刻,就得卷起鋪蓋,卸下一切職務,回鄉丁憂。

也是因此,大家孝敬爹娘,哪是跟真祖宗一樣。

但俗話說的好,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陳淮安上輩子在大理寺,給生父陳澈做爪牙的時候,看內閣,或者說六部誰不順眼,誰是硬骨頭,實在彈劾不掉,又擼不去他的官職,還有一個陰損的法子,就是想辦法哢嚓了他老爹老娘,趕他回去丁憂。

在朝大家都是讀書人,凡事講個理字,任誰也沒有陳淮安的損招,所以叫他這樣搞下去的官員不在少數。

不過,這樣搞別人的人,當然自己就會格外小心,提防叫人暗算,落入這種圈套之中。

陳淮安在殺陳杭的時候,當然早已想好了要怎麽做,才能破千古科舉這一難題,在爹死之後,還能科考舉,做官。

所以,如今他急的不是能不能考科舉,因為在來年開學之前,他有的是辦法讓陳家三兄弟能繼續科舉,而他如今操心的,是另外一重事兒。

如今,他是在竹山書院一個叫劉之心的夫子名下為生。

劉之心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儒了,手抖眼花,翻一頁書要用口水潤三次嘴皮子,束侑當然也便宜。

除了劉之心,書院中最好的夫子,名叫唐海旺,是康維楨當年為官時的副手,文彩緋然,課也講的好,於經義有他獨特的看法。

他所帶的一班,就讀的便是陳嘉利和陳嘉雨,以及另外幾個今年穩打穩,要走鄉試的學生。

陳淮安是認真要讀書,想考鄉試,叫劉之心教,自然讀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冬假結束之後,他想到康海旺的一班去。

恰好,康海旺的班上有個學生今年因為突發天花而退了學,於是他班上一直空著一個名額。康維楨的建議,是讓葛青章頂進去。但是陳淮安也想進唐海旺的班,也在放學之前,就跟唐海旺提過此事。

唐海旺要求兩個學生一人各作三篇,第一道題是,大學之道,在民民德,在親民,在止於善。

第二道題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義。第三道題,則是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義。

前兩題抽著空子,陳淮安已經做出來了。

他看過葛青章的經義,應該來說,二人解的各有千秋。

唯有這第三題,這《周易》中關於神農氏的篇章,主講貿易,讓葛青章犯了難,陳淮安也一直在苦求,該如何去解。

他本一直苦惱,該如何解這關於貿易的一題,好在最終的角逐中,能勝過葛青章一點,苦求不悟,直到方才洞息了錦棠與齊梅之間的矛盾,居然豁然開朗。

貿易的主旨是興,從神農氏到如今,貿易興,則國興,貿易衰,則國運衰。小家如同大國,內部分裂,相互傾紮,才是亂的根源,亂,以致商業衰,接下來才是國運的衰敗。

就好比婆婆是兒媳婦的井口,貿易的井口,則是君王的視野,是國之邊境的開放程度。得像放兒媳婦走出婆婆的井口一樣,把貿易放出去,貿易才會有進一步的興盛。

陳淮安準備從君王的視野,國之邊境的開放程度為主題入手,做出一篇,足以和葛青章抗衡的文章來。

寫到半夜時側過身來,錦棠於夢裏囈語片刻,忽而哼了句夢話出來:“和……離!”

陳淮安燈下兩道濃眉笑的彎彎,搖頭笑了半晌,心說:你想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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