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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為國而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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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起來,錦棠將細軟一收拾,揚眉吐氣的,就要回娘家了。

陳淮安並未給錦棠和離書,因為錦棠的哪十畝田地,還未從齊梅這兒要出來。

齊梅在半夜的時候哭暈過去,若非何媽掐著人中灌人參湯吊命,只怕就得一命嗚呼了去。她是真傷心,就像上輩子嘉雨死哪一回一樣的傷心,哭到最後嗓子都啞了,瘟豬一樣趴在炕上直哼哼,吐到最後連膽汁都吐了出來,全是綠花花的水兒。

陳家三房的人又全都回來,陪在齊梅身邊。這時候,錦棠或者陳淮安都不好去要哪十畝地,也只得等著齊梅的病好了再說。

從陳家出了,街道上處處皆是白饃花卷,油果子的香氣。

另,家家門口走過,都是一股子濃郁的肉香。

秦州人喜歡大鍋燉排骨,年夜飯自然是餃子,排骨就著餃子,錦棠回到酒肆的時候,自家的排骨也已經燉了個透爛,就等她剝蒜,搗蒜泥,大家一起吃排骨呢。

陳淮安一路送錦棠到羅家酒肆門外,瞧著她腳步輕躍,嘴裏喚著娘,歡歡實實的跳進去了,自己一身爛麻衣,倒趿著兩只鞋,因要守孝,胡子拉茬,簡直不要太寒酸,就這樣,重生回來之後,徹底的叫揚眉吐氣的錦棠給拋棄了。

越過羅家酒肆,左拐右拐的,到一處破墻爛桓處,就是齊高高的家。

光棍漢子的家裏,不養雞不養牛的,居然也雞屎牛屎滿天飛。

嘉雨坐在太陽底下,冬日亂糟糟的院子裏,幹凈而又整潔的少年,像株白樺樹一般,正在讀書,直到陳淮安斟了兩盞酒,遞了他一盞,才接過酒,擡起頭來。

少年兩頰略有些紅,白齒咬了咬紅唇,是種犯錯叫人抓住現形後的羞澀感。

兩兄弟相視一笑,陳淮安早就戒了酒,是以並不吃酒,瞧著嘉雨一口悶了酒,嗆出一臉的紅來,將自己酒盞裏的酒添進他的盞中,攬過嘉雨的額頭抵著,磕碰了幾下,道:“我的傻弟弟,不就是個女人嗎,明天夜裏,二哥帶你和嘉利去秦州城的四喜樓,好好給你倆開個葷,叫你們知道啥叫女人。”

天下間還沒個哥哥帶著弟弟去嫖的。嘉雨嚇了一跳,連忙一碗酒一口飲盡,掩飾著自己的慌亂。

但陳淮安就是這種人,父親熱孝之中,多少人盯著,他後來還真把嘉雨和嘉利帶到秦州城,又嫖又宿了一回。

不過他的江湖世道,就在於,這種無法無天的事情,他非但能幹,還能給瞞下去。

渭河縣的新任代理知縣,最終敲定的,仍是前任縣公推薦的最佳人選,張其昌。

此人比陳杭大兩歲,亦是一位略第不中的舉人,但不同的是,他是因為母親年邁,怕自己離鄉後母親要死,見不到兒子,主動放棄科舉的。

正是因為他自己就是為了孝道而放棄科舉,所以在渭河縣,對於這一塊盯的非常的緊。

在陳杭死後第二日,他就上報秦州府,準備要從今年科考的名單中,劃除陳嘉利三兄弟。

而秦州府的主簿孫福寧正等著呢,大筆一揮,就把他三兄弟給除名了。

非但除名,孫福寧還派了自家哥哥孫福貴就整日在陳家門外盯著,只要叫他瞧見陳淮安三兄弟徜有吃酒吃肉,嫖宿青樓之事,就一定要舉報,並革他們的秀才功名,一舉將這三兄弟給打趴下。

這不,大年初一這日,孫福貴眼瞧著陳淮安披著件破麻衣,胡子拉茬,倒趿著鞋子從自已大門裏出來,再看他眼眶深陷直咂嘴的樣子,便知道他怕是孝中戒酒戒肉幾日,熬不過,準備要悄悄跑出來,找點兒葷腥了。

所以,孫福貴一路兒的跟著。

誰知陳淮安高高的個子,披著麻袋跟個土匪似的,一路走到縣衙門外,摘下鳴冤鼓側掛著的捶子,猶豫幾番,忽而就是一聲敲。

大過年的,此時家家正團圓,府衙的衙役都放假了,是以,過了半天,就只有倉惶穿好朝服的縣太爺自己親自打開衙門,將陳淮安迎了進去。

秀才見官不必跪,敲鼓自然也不必先賞二十大棍。

倆人見過禮。陳淮安直接說道:“縣公大人,侄子覺得,我父親的死有冤情。”

張其昌不明究裏,想當然的,以為是家務事兒,迎著陳淮安坐了,道:“可是老一輩的兄弟為了家財而鬩墻,再或者,你們小輩的兄弟之間出了甚事兒?”

陳淮安身披麻袋,胡子拉茬,到底守孝之中,清瘦了不少,頰骨都陷了進去,微微露了絲苦澀的笑出來,倒是成年男子難得的標致之貌。

“當日咱們在縣衙擺酒,為前任縣公送行之時,侄子記得,曾有一批要送往京城的蜜柿餅,被送到縣衙,給縣公過目,當時,是侄子陪著我父親,一起驗的貨。”陳淮安說道。

秦州蜜柿,其甜如蜜,治成柿餅之後,更是風味飴人,是專產於渭河縣的一種風土特產,也是秦州每年的禦貢之中,最重要的一項。

確實,當日的蜜柿,是由陳杭驗收的。

“我懷疑,我父親死於蜜柿。”陳淮安再道。

張其昌果然一凜:“再講。”

陳淮安從懷中掏了枚柿餅出來,指著說道:“因為柿餅上的白霜可治咳喘,理肝氣,在吃之前,郎中都是一再的叮囑大家,不可洗去霜質,因為它是一味良藥。便蜜柿貢到皇家,為了藥效故,皇上在食用時,也是不洗白霜的。我父親當時也是帶霜食用,結果,他死後,我在釘棺時,發現他五官溢血,唇皮發黑,因不敢確定,才未敢及時上報。但是,轉念一想蜜柿只怕早已貢入京城,要到了皇上手裏,真害死皇上,可是咱們的大罪,所以特地來縣衙與縣公商討,此事該怎麽辦?”

要說柿餅之中藏毒,銀針能夠試得出來,柿霜這東西,因是表皮的潔晶,還真沒有人會在意它。

張其昌到底明理之人,一聽陳淮安的話,立馬道:“放心,我此刻就派人八百裏急追,貢柿走的慢,此時當還未越關山,你且等著,等將蜜柿追回來,查驗過後,咱們再論。”

陳淮安多的是狐朋狗友,既早已動了殺父之心,蜜柿自然是做過手腳的。

來去不過五天,果真貢品還未越過關山,追了回來之後,仔細剝下蜜柿表面的白霜,融入水中查驗才發現至少五枚的表面,都攙著砒霜。

張其昌直接嚇尿了褲子。須知,如今他才是代理知縣,真要這東西把皇帝給吃死了,或者吃死了宮中的嬪妃們,他全家都得抄斬。

“我父親,可是替皇上擋災,為國而殉啊縣公大人。”陳淮安說道:“據我父親未亡時的猜測,此事怕與一夥窩據在蜀中的叛匪有關,此事我也報到了秦州府衙,想必州府會來人徹查個清楚,屆時,縣公大人可要替我父親做證。”

張其昌還能再說什麽,當然只能說好嘍,而且,既牽連上叛匪,就不得不徹查個清楚。

頭七這日,便有州府的人帶著仵作一起來起棺,開棺驗屍。

驗屍的時候,當然一家的孝子都圍著。就連錦棠,因為聽說此事牽扯到了國事,也從自家出來,就到了陳家的祖墳之中。

因為人是陳淮安殺的,而他什麽都沒跟她說過,錦棠格外的怕,怕要驗出什麽來,嚇的牙齒都咯咯作響。

果不其然,她瞧著仵作從屍體裏抽出來的銀針都是黑的,嚇的始終兩腿顫顫,手抱緊了陳淮安的胳膊,就哪麽撐著。

“沒事兒吧淮安,我怎麽覺得滲的慌?”錦棠紅唇就貼在陳淮安的耳畔,悄聲說。

她是真怕,怕仵作們要查出陳杭死於非命,再查到陳淮安是兇手,連帶著她也要受牽連。

“真怕?”陳淮安亦是低聲?

“怕就強迫自己看,再強大的敵人,死了也不過一具黑骨而已。”說著,陳淮安用力握了握錦棠的手,在她耳邊悄語:“只要你願意,只要你肯耐心的等我,我終究會讓上輩子所有欺負你的人,都化成這一具具的黑骨。”

這個天殺的劊子手,鎮定沈著,掌心溫暖而又幹燥,罩著錦棠,就哪麽穩穩的站著。

錦棠其實並不希望陳杭死的。

殺人又有什麽意義呢,他們三兄弟,因為陳杭的死,三年時間連渭河縣都不能出去,得老老實實呆在家裏守孝了。

她身為兒媳婦,此時不好明面上提和離,還得守孝了。

驗完屍後,在齊梅期待的目光中,縣公張其昌說道:“陳公確實乃是中毒而亡,而毒,當就是來自於蜜柿。陳公以死,為皇上查明匪徒,這是為皇上捐軀,為國而殉,夫人可要節哀啊。”

齊梅猶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她自丈夫死後深受打擊,瘦脫了形,就像一幅骨架子一般,反應也遲鈍了許多。

陳嘉利極為激動的解釋道:“母親,父親死的哪日,正好有一批皇上急要的貢果蜜柿要從渭河縣出發,貢往京城,父親因怕有賊人要於柿餅上加毒霜害皇上,於是試吃了一枚,他是叫有毒的蜜柿給毒死的。此事後來牽扯到一群叛匪,可見是有人蓄意而為之的。

徜能證實此事,在朝廷看來,父親就是為國而殉了。”

“為國而殉?卻原來你爹是為皇上而死的,哪於咱們,可有甚優待沒有?”齊梅激動的問道。雖不知道究竟是怎麽會事兒,但她直覺這件好事。

陳嘉利遙遙望著和他一般破麻衣,爛布鞋倒踏著的陳淮安送走了仵作,結了幾番舌頭,說道:“為國而殉者,其子孫後代,不必守三年喪孝,就可以考恩科,這是朝廷的規矩。”

事實上,真正的為國而殉,當是像文天祥,陸秀夫那種在最後一寸土地都亡了之後,還能高舉旗幟,誓死保衛國土,朝廷尊嚴,寧死不當亡國奴的人。

這種人的後代,是可以不必守丁憂之規矩,考恩科的。

但這種時候朝都亡了,又哪裏來的科舉?

這種人古往今來又有幾個?

另還有一種為國而殉,就是為皇帝試毒而死,因為當今天下,國就是皇帝,皇帝就是國。

貢果藏毒是怎麽回事,無人知道,陳杭又是怎麽試毒的時候就死了的,也沒人知道這其中的曲折,總之,陳淮安兄弟在幾經波折之後,最終因為為國而殉四個字,由秦州知府將情由一紙投到禮部,經禮部批覆,於熱孝之中,就可以繼續參加科考了。

錦棠站在墳頭上,遙遙望著陳淮安的背影,輕輕嘆了一息。

身在蜀中的匪徒,牽扯上渭河縣上貢的蜜柿,原本風馬牛不相幹的事兒,但是,如今的老皇帝是個極為多疑的人,這種事情,當然寧信其有,不信其無,而且,畢竟叛匪麽,說不定等去剿的時候,人家已經聞風而逃了。

但無論如何,陳杭雖死,陳家兄弟的科舉之路卻未受牽連,不得不說,雖一起重生了,她的目光,只在自家哪點小小的酒肆之中,而陳淮安的目光,則更高,更遠,更廣闊。

徜若不是上輩子他傷她至深,此生相伴走下去,黃愛蓮的商業帝國,她一樣也能一磚一瓦,建造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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