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將淩霄妥善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治療傷勢、端水餵藥無一不細心體貼，便是一根小小頭發絲不小心落在她的臉上，他也會輕輕替她拂去。

他以法術探知氣息，知她脈象穩和，眉間才略有緩和，頓時舒松一口氣。

三千年了，她竟然回來了！他心裏是極高興的，他會忍不住想要去輕輕觸碰她的臉，她的手，還有她的頭發。從前的睹物思人終是不能替代此時此刻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心酸卻又是帶著一點點的甜味。

他一直都記得觀音菩薩說得那句，凝袖覆活是因怨念投生。怨念……她心裏存著怨恨，存著對他自己的怨恨，他突然有些心疼起來，他始終都沒料到，原來凝袖對自己的怨恨已經達到了這種地步，而這怨恨竟已跨越三千年……時至今日，這份怨恨還是沒能散去半分，足以見得當年傷她的心傷得實在太深，深到無法彌補的地步。

對不起。

對不起。

……

他一直在心裏反覆念著這三個字。

回想當年的確有不少糊塗事，一事疊一事，才導致後來凝袖與他決裂。

那時，凝袖常常會去禁地附近的那棵古樹下找雲舒，久而久之，那裏也就成了他們兩個之間的秘密，便是允芳也不知情。

凝袖漸漸感覺到這個孤傲清冷不愛說話的翩翩公子其實是個面冷心熱的好少年，許久相處下來，他的嘴巴也沒有從前那麽毒辣了，脾氣似乎也變好了不少。他開始會為別人著想，他會關心她夜裏有沒有睡好覺，會關心她有沒有做噩夢，還會關心有沒有不懂事的蚊子兵去咬她……凝袖聽到這些問題，實在覺得好笑的緊，哪裏會有人關心這種幼稚又無聊的問題呀，偏偏這人還是戍守天界安危的雲舒三殿下！

後來他們從各種趣事聊到各自喜歡的事物。雲舒說，世間的花花草草他皆無興致，反倒是這棵無愧於天地的參天大樹，縱然沒有人去管它，它也能堅強的活著，他覺得許是正是因為它無人去管，它才能活到現在吧。

正如生來卑賤的人很清楚為了活下去，就必須忍辱負重，絕不能讓欺負他的人看扁了，方能苦盡甘來，一雪前恥。

“你現在是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萬年神樹也好，那些鶯鶯燕燕的花花草草也罷，其實它們都很好，它們總會在人們傷神的時候治愈著人們的心，人們寄情於它們，賦予它們新的生命，讓它們變得更多姿多彩，這樣美好的事情我又怎麽會悲傷呢？”

這句話從她這樣一個少不更事的年輕女孩子嘴裏說出來實在令雲舒感到訝異，似乎多了一種不適時宜的老成。

雲舒明白，她是在旁敲側擊告訴自己，這世上有許多美麗美好的事情，根本沒必要浪費心神在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上，縱意江湖，快慰人生，這才是活在這世上的真理。

眼看著二人情許對方，兩情相悅。卻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的那位兄長天帝陛下為他擇了一樁良緣，而良配正是凝袖的金蘭姐妹——允芳。在天帝看來，允芳亦算是新一輩小仙中的翹楚了。她雖為女子，但巾幗不讓須眉，面對那些惡心擾亂三界秩序的，她也從來毫不畏懼，絕對算得上是小輩楷模。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兩個人均是嫉惡如仇，愛憎分明的性格，加之他們二人常常以搭檔的身份出入天宮，在眾仙眼裏，他們便是天作之合，怕是尋遍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這般契合的仙侶了。

一時間，喜訊遍布天界，上至天神下至地仙，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家都十分讚同他們二人的婚事。

那一日，恰逢四人共同休沐。雲舒暄和坐在左側賓客上等席上，而凝袖允芳則是坐在右側偏末等席上，有點沒入人海的樣子。便是如此，雲舒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她，在雲舒眼裏，凝袖一直都與那些庸脂俗粉有著天壤之別，而每每見到她，雲舒也總會情不自禁溫柔一笑凝視著她。

天帝依舊面色容和，他朝殿下眾仙充滿深意一笑，道：“今日除慶賀四海升平一事外，本尊還有一事要公布於眾。”頓了頓，又道：“那便是……替本尊賢弟——雲舒，謀一段好親事。”

眾仙之中有詫異的，有驚訝的，有歡喜的，也有雲舒這般措手不及的，他們的神情可比盤子裏的果子花樣多多了。

“……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選？”有人甘做出頭鳥，替底下這幫仙子問了心中的疑惑。

只見陛下旋即粲然一笑，金澤袖袍抖了抖，“昔日雲舒為平定北海禍亂，曾與……允芳上仙並肩作戰，最後大獲全勝，因而本尊……”

四人當即同時望向天帝，臉上神色狠狠跌宕起伏一番。雲舒驚訝又愧疚看向凝袖，凝袖卻是垂眸自悲自哀，後兩眼噙了熱淚卑微看了看雲舒。然允芳僅僅只是覺得意外，她從未想過與誰婚配，也從未想過將來的她如何如何，如今當下這樣便已很慰足。至於這婚事……那是她第一次這般小心翼翼去在意一個人的目光，也是她第一次微微表露出女兒家的小情懷。可當她看見雲舒的目光所及並非是自己而是身邊的凝袖時，她頓時覺得自己羞愧難當，這遠遠比在戰場上被敵人羞辱來得更難忍受！

她坐直身，一直低垂著眼眸，不言不語，似乎大殿上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

忽，雲舒迅捷起身，他亦不忘恭敬行禮，“陛下，臣弟不願！”

滿殿神仙坐得妥妥當當，卻均瞠目結舌地望著雲舒，偶有竊竊私語，卻並不醒目。凝袖自然是心裏歡喜的，可她也深知當場駁了天帝陛下的面子是十分大不敬的，即便雲舒是天帝的親弟弟也不行。

這廂，天帝陛下勾了副微微憤然的雙眼望向雲舒，他抖抖傲眉，些許不滿道：“雲舒，你為何不願？”

“陛下，允芳——亦不願！”允芳好強慣了的，她絕不會由著雲舒來推翻這樁婚，要推也是她自己親自來。

與此同時，暄和一雙星眸也飄落在允芳身上，他有些覺得意外，可細細思索片刻後，卻又頓時覺得不那麽意外了。他知曉允芳是在戰場上拼搏過得女子，和尋常女仙不同，那她自然不會願意讓別人當面駁了這樁婚事。

“允芳，你……為何啊？”天帝不解道。

允芳揖手恭謹回答：“允芳從未心系婚嫁一事，允芳……還是喜歡行軍打仗，眼下雖是平安盛世，但仍不排除存在隱患，所以允芳，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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