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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30章 過河!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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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臉燦爛如夏花,重重叩頭後才離去,看著他這諂媚勁,劉墉就覺份外惡心,再想到自己在高起高澄面前的作派,更惡心得呸呸連連吐沫。

夜深,一隊勞力被帶到城外壕溝,這些人一個個睡眼蒙眬,還在埋怨嘀咕不停。他們都是團結拳民,還鄉團的血腥報覆嚇住了他們,不敢再留在關內,跟著各路大師兄出逃,想繼續抱住大清的大腿。在他們看來,大清怎麽也能保住遼東,他們這些人也是大清歡迎的忠良義士,怎麽也有個好出路。

現在被大清朝廷壓著在寧遠城挖壕溝,這些全民不是無所謂,就是麻木了,反正紅衣打過來,大家跟著滿大人一起跑就得了。

現在深更半夜的,說是挖的壕溝有問題,都深十五尺寬十八尺了,還有什麽問題?

見人都被帶到壕溝下的丁字寬口處,親信也朝自己點頭,示意準備完畢,何智冷笑道:“壕溝沒問題,是你們有問題……”

嗓門猛然壓低,何智喝道:“動手!”

二三百人還沒回過神來,三面口子就被人堵住了,個個手持長矛梭鏢,目露兇光,壕溝上也立滿了手持弓弩的丁壯,都是何智一系人馬。

“何智反了!”

“狗漢奸——!”

“拼了,殺一個夠本,啊——!”

這些人猛醒,一邊怒罵著一邊反抗,可赤手空拳難敵刀槍,慘叫聲不絕於耳,不多時,連呻吟都再聽不到一聲。

“反個屁!朝廷就是不放心你們,才讓我來收拾!真是夠笨,殺你們也不冤枉!”

何智朝壕溝下那座屍堆吐了口唾沫,身心暢然。

他身負高大帥密令,由劉墉親自調度,就是要殺光這些團結拳民。高遠高澄劉墉一行從河南北退,一路見得太多,更知北京陷落當日,團結拳在外城搞的爛攤子,對團結拳沒有一絲信任。

他們所領的西山大營殘部,外加從北京城潰逃出來的數千滿人,已是最後一支北退的滿人。出山海關,到了寧遠城時,又有數千團結拳民跟了上來,不離不棄,讓高遠感動得涕淚皆下,泥馬禍害北京不夠,還要來禍害我們啊。

高遠等人當然不敢帶這些人去盛京,可就這麽踢開他們,難保這些家夥不翻臉無情,甚至勾結南蠻賣了他們這支逃兵,最後咬牙決意,全部解決掉!

當然不是所有人,何智被選為執行者之一。原本何智就心裏打鼓,之前在廣安門害了雅爾哈善,他就心裏有鬼,只是終究不是自己動手,而且當場親見者不多,這事怕還沒傳出來。現在被點為真正可信的人,自是大喜,決意要出盡力氣,展露自己的忠誠。

“下一批!”

夜色中慘呼綽約,就在寧遠城四周響起,而一段段剛剛挖好的壕溝裏,一堆堆屍體如柴堆一般立起。快速且不驚動他人地處置完數千人這事,在華夏不是什麽高級技術,半夜時,包括何智在內的十來隊人馬,已將至少七八千活人變作屍體,而且還不費一槍一彈,全是刀槍下的手工打造。

“劉大人,奴才前來繳令!”

一身血水的何智向劉墉報告,劉墉點頭:“帶本官去細查!”

何智自信滿滿地應著嗻,轉身帶路時,還覺這劉大人一定會為自己的利落手腕而驚。馬燈映照間,劉墉一張比死人還陰沈的臉瞬閃即逝,何智自沒看清。

劉墉很煩,可跟何智這拳民頭目無關,當日在直隸獲鹿,他終究還是沒被高遠丟下,該是覺得他還有可用之處。

這一路行來,北京城丟了,心中的大清已崩塌一大半,再獲知父親劉統勳真是被南蠻活生生抓了,名節已失,劉墉的內心在很短時間裏還有過劇烈的動搖。可接著他就堅定了,他不僅堅持跟著高氏父子入盛京,還強烈要求入旗,即便只是漢軍綠旗都行。

也不知高遠是不是信了他,但就眼前這事來說,料理團結拳餘孽這麽一樁重任交給了他,應該是還存著基本的信任吧。

或許這就是又一場考驗……

劉墉是這麽想的,就因為如此,他很煩,他不喜歡接著要幹的事。

一處壕溝前,何智舉起馬燈,將丁字口那處血淋淋屍堆展示給劉墉,喜滋滋地道:“大人,看!絕沒逃走一個,絕沒一個還有氣的。”

劉墉模糊地嗯了一聲,再深呼吸,沈聲道:“推開!都推開,一具具分辨清楚!做事怎麽這般沒章法!?”

何智楞了一下,再暗責自己確是比不上官老爺仔細,招呼手下就去翻屍體,自己也不忘親自上陣,向劉墉這官老爺賣力示忠。

幾十人圍著屍堆忙開,劉墉朝身旁軍將一打眼色,那軍將鏗鏘拔刀,沈聲喝道:“動手!”

呼啦啦一陣響動,跟著來的上百官兵瞬間列陣,火槍抵肩……

何智還沒醒悟過來,蓬蓬一道排槍轟鳴,背上就如遭雷擊,一發槍彈透胸而出,腥燥之感湧上喉腔,他想轉身,他想痛罵,可全身已沒了力氣,軟軟仆倒在地,開始抽搐起來。

官兵轟出一道排槍,再挺直刺刀,結陣上前,將十來個傻在當場的幸存者捅倒在地,不過片刻功夫,這座屍堆再寬了一圈。

“無知拳民,敗國禍魁,還想跟著去盛京,做夢!”

劉墉再呸一口,能去盛京的都是旗人,你們這些拳民終究是漢人,漢人能信麽?決計不能啊!

“找到那匪首,砍下腦袋,好向高帥交差!”

劉墉再吩咐著這隊漢軍綠旗兵,不幹利索點,高遠可信不了他們。

何智還有意識,就感覺一只腳踩在了他背上,那一刻,他忽然覺得過去那些時日的熱血沸騰,竟是那般虛幻,甚至從兩年前開始,為這大清朝廷出力盡忠的樁樁事跡,也是那般不堪回首,為什麽?他不是忠於大清麽?為什麽官老爺還要殺他?

“劉墉……漢奸……永保……”

只有一個解釋,這劉大人,劉墉,定是反了!

這念頭就在腦子裏閃起時,一絲涼風上頸,何智所有的力氣都擠到了咽喉,下意識地想喊一聲團結拳的口號:“永保大清!”

一刀剁下,一顆頭顱咕嚕離脖,噗嗤嘶響,那口憋在咽喉處的氣揚起一股血泉,飆了揮刀人一頭一臉。

“死了還犯賤!”

揮刀官兵氣得一腳踹過去,那頭顱蓬地撞上溝壁,再彈回來時,已是眼球爆裂,鼻梁坍塌,張開大嘴裏滿是泥土,慘厲如惡鬼。

“好了!把頭堆到營房裏,等收拾完其他人,再一並交給高帥。”

將近雞鳴時,一臉慘白,渾身血水的劉墉出現在高澄面前,看著十多顆團結拳首領的頭顱,高澄露齒一笑:“劉大人辛苦了,劉大人辦事,大清放心。不過……為絕後患,大人還是陪我去檢視下現場。”

看著高澄背後數百旗兵,劉墉一個哆嗦,渾身如墜冰窖。

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59章 大燕各飛,太後還憂誰

山間密林裏,劉墉亡命奔逃著,厚底官靴早丟掉了,龍門精棉襪爛如裹腳布,本該白皙嬌嫩的腳趾腳背染滿臟泥,官帽早跑丟了,官服也被灌木撕扯成乞丐裝,一縷縷搭在身上。偶爾他還哎喲一聲,腦袋猛揚,那是辮子纏在了樹枝上。

晨時高澄一開口,他就全然明白了,極度驚恐下,反而鎮定如常,故作不知地給高澄帶路。出了城門,他猛然扯起嗓子大呼高澄反了,身邊上百漢兵頓時炸窩,趁著漢兵跟旗兵相鬥之際,他倉皇而逃。

“高起高澄……反了……”

穿出這片山林,劉墉再跑不動了,蹲在山頭上喘大氣時,嘴裏還下意識地嘀咕著。

“反了,哈哈……反了,我才是搞反了啊——!”

接著他又如喪考妣地哭出了聲,到此時他還搞不明白,滿人根本就不信他這漢人,就真是妄活了二十來年。

心中如沸鍋般煎熬了好一陣,神思才落回現實,劉墉淚眼模糊地左右打量,東面寧遠城依稀可見,那已是死地,而西面的蒼茫闊土,關內華夏,那已是邪魔之地。

劉墉發出了悲愴的呼喊:“天下之大,哪裏才是我容身之地?”

東面千裏遠處的關外,兩山相夾間,一座綿延數十裏的大湖靜靜伸展,這就是鏡泊湖,緊鄰唐時渤海國上京龍泉府古城。

六月十七日,一場大戰正在鏡泊湖東畔上演,槍炮聲喊殺聲擊碎了往日的寧靜,死屍不斷墜入湖面,混著血水的漣漪不斷擴散。

“天下之大,哪裏還可容身!?”

湖泊南畔,一群滿身血汙的軍將已擺脫追兵,正向南面撤去。回頭看依舊是一團血火漩渦的戰場,大燕貞武皇帝年富悲愴地低呼著。

戰場上旌旗招展,最引人註目的是一桿明黃大旗,上書“燕“字,但這不是年富的旗號,他的大旗已落在戰場上,任人踐踏,可嘆的是,這兩桿大旗幾乎一模一樣。

大燕已一分為二,眼前這場大戰,正是爭奪大燕正統之戰,一方是自號貞武的年富,一方是自號鹹聖的年斌。

這種局面年富有所預料,可眼下這場大戰,以及這場大戰的結果,都遠遠出乎年富預料。

年羹堯在薩爾滸城下病亡,年斌繼位為帝,年號貞武,引兵東退,要先安內再攘外。他已對三弟奪位抱足了警惕,不僅一路急行,接連遣使去興龍府和大燕治下各城宣諭,還派得力親信去海城與韓再興接觸,希望求得聖道皇帝的支持。

這一系列舉止看起來都毫無差錯,可為什麽樁樁都落了空呢?

去各地宣諭的使者沒帶回多少兵丁錢糧,去興龍府和海參崴的使者更是一去不覆返,不知是轉投了年斌,還是被扣押乃至殺掉了。

當年富領兵回到吉林城時,迎來了最大一樁噩耗,韓再興明確表示,皇帝不會接待偽燕任何使者,除非是獻國請降。

年富手裏就只有兩萬多疲兵,以及一座吉林城,而且彈藥枯竭,糧草不濟,年斌在興龍府稱帝的消息也已經傳來,形勢變得極為不妙。

可年富卻還沒喪氣,他是實存長子,有繼位大義,他手裏的軍隊是大燕唯一能戰之軍,而人口多達十萬的吉林城雖不如興龍府在新立大燕國的政治地位,不如海參崴商貿發達、物質充裕,卻還算是座後方基地,更重要的是……太祖年羹堯的遺體還在他手裏。

聖道皇帝不支持也無所謂,等他幹掉三弟,握住整個大燕,手裏有百萬漢人,份量自不一樣了。

至於三弟,盡管有左未生和文官支持,背後還有日韓商人,可在他的兩萬強軍之下,任何陰謀詭計都將被粉碎。

抱著這樣的自信,年富打起太祖歸靈,討伐叛逆的旗幟,領軍直驅興龍府。即便在鏡泊湖畔遭遇伏擊時,年富也不覺得自己會敗。清國已重制朝鮮,年斌再無法借朝鮮之力,他手裏除了不足兩千的親信嫡系外,興龍府和海參崴再沒什麽像樣的軍隊。

雙方一接戰,局面就遠遠超越年富的預料,年斌手下不僅還有朝鮮兵,甚至還出現了日本兵!這些明顯是日本浪人的兵丁一手短銃,一手大刀,不懼槍炮,迎頭豬突,一下就沖破了年富軍勢。

年富所率大軍雖是經歷過大戰錘煉的強軍,可之前在薩爾滸城一戰裏已經消磨掉了大半心氣,加之給養缺乏,苦累至極。面對不足萬人的伏兵沖擊,很快就潰散了,年富陣斬十多名將領,都沒能穩住陣腳,不得不帶著少數侍從逃走。

命雖保住了,前途卻一片迷茫,年富不得不發出英雄末路的悲呼。

部下勸解道:“陛下,咱們還有吉林城……”

年富哀嘆道:“一城之君?那是怎樣的出路?”

部下道:“一城十萬漢人,總是樁砝碼,就看……”

眼中的絕望漸漸淡去,年富沈沈點頭,說得沒錯,有這樁砝碼在手,怎麽也能賣出個好價錢。

西面極遠處,稀稀落落的逃兵身影映入年斌眼簾,他緊握的拳頭還在微微發抖,既是為自己的勝利驚喜,又在懊惱年富的逃脫。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身側鬢發蒼白的老者正是大燕國“平章軍國重事”左未生,看著滿地屍骸和已染成猩紅的湖畔,他也忍不住愴然淚下,這都是大燕子民啊……當然,兒子左志彥亡於年富之手,更讓他痛徹心肺。

“左相,二哥必踞吉林城,我們……”

年斌的問詢打斷了左未生的哀思,他緩緩搖頭。

“年富已無立業之資,不足為患,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求得聖道的認可。”

年斌下意識地看看正在打掃戰場的部下,帶著三分期待地道:“咱們既然能跟北洋公司搭上線,雇來這些朝鮮日本傭兵,甚至還有英華鏢局的人,這怕已是聖道的認可了吧?”

左未生沒說話,這也是他的期待,而期待之下,則是濃濃的憂懼。大燕本就是個笑話,年羹堯沒能把這笑話講正經就去了,現在這一場內鬥,大燕更淪落到大笑話的地步,未來到底會往何處去,他根本就看不清了。

天下之大,何處才是他左未生等恪守華夏道統的志士們的容身之地?

盛京,奉天宮殿,清寧宮裏,茹喜的尖厲之聲回蕩在這座比坤寧宮小了不少的殿堂裏,“我們滿人,難道除了大清,就再無容身之國嗎!?”

在場數十滿臣不疊叩拜,連聲應著不敢,可不少人顯然語不由衷,聽上去就是一片有氣無力。

“大清已經亡了!我們滿人,不能抱著大清一起沈下去!只要能存族,就是保住了青山,未來怎樣,誰能說得定?這般道理,三歲小兒都知道,爾等為何還在瓜噪!?”

近月趕路,茹喜清減了許多,顴骨高高凸起,嘴唇也顯得格外直薄,加上這話的語氣,整個人就如刀尖一般,淩厲得讓人不敢直面。

“哀家苦心經營,咱們滿人才妥妥退了回來,誰敢妄動,亂了哀家謀算,就是存著害滿人一族的心思!”

茹喜一邊訓斥著,一邊盯住了以鄂爾泰、那蘇圖為首的盛京原班人馬,以及所謂“滿州五虎將”裏的兆惠、高晉兩人。此時班第還在錦州駐防,阿桂在主持遼陽防務和朝鮮事務,哈達哈則率兵撲向吉林城。

鄂爾泰、那蘇圖、滿州五虎將,這些人是功臣,頂住了年羹堯的兩面夾攻,還重制朝鮮,震懾英華紅衣不敢輕進,讓滿人能夠安然回了老家。

但這些人又正有成為害群之馬的跡象,痛打了年羹堯和朝鮮兵,就以為天下無敵了。她剛到盛京,屁股還沒坐熱,留守盛京的武衛軍將領們就鼓噪大清未亡,滿人還有一拼之力,叫囂盡快跟遼東紅衣決戰,把聖道打服。

打服聖道……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大清去國,舉族獻誠,求得滿人族存,這是她茹喜定下的方針,這些軍將竟敢公開反對她,這可不是光靠一腔熱血能辦得到的,背後肯定有人。

到底只是那什麽滿州五虎將沖動所為,還是鄂爾泰在指使?甚至是鄂爾泰勾結著誰?

茹喜的尖利呵斥中還帶著一絲懼意,到底又是誰藏在後面,要對她不利!?

“太後,清查人戶,重編八旗,這等事務該得盡快著手才是……”

茹喜正緊張地思索著,鄂爾泰再度老調重彈,自他迎接各路滿人入盛京開始,就一再要求重編八旗,清理人戶,理由是整頓人心,清理異己之徒。

就現實而言,這項措施是非常必要的,先不說這些年滿蒙漢八旗已經徹底打亂,各旗各佐領殘缺不堪,就說鈕鈷祿氏、富察氏等不少滿人貴胄,以及相當一部分旗人都留在了關內,要防止這些人化身“滿奸”,被英華推著再禍害關外滿人,就必須重新編旗理戶。

可問題是,這麽一來,滿人就又兩分了,在留守盛京的滿人眼裏,最後退出來的滿人就成了不可靠的對象,而鄂爾泰先跳出來說這事,怕也是存著只手握住事權的用心。

鄂爾泰已手握重兵,再身挑“鑒別”滿人是不是可靠的大權,不僅宗室王公紛紛側目,其他滿人大姓,以及蒙古漢軍八旗各部,都覺如芒在背。

“哀家說了,此事幹系重大,待局勢稍緩再行!”

茹喜惱了,她對鄂爾泰還是有相當信任的,不是此人在盛京危難時主動出面,壓制了作亂漢人,再一手組起武衛軍,滿人的後路早就絕了。跟鄂爾泰說話,她罕有地存著三分客氣。

鄂爾泰卻沒領情,咬牙道:“若不盡快著手,怕局勢再難得緩。”

鄂爾泰是個直性子,做事就講個認真到底,攘外必先安內,內部不穩,怎能指望一心對外?

茹喜咬著牙,千辛萬苦才壓下怒氣,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哈達哈那邊,鄂中堂再多交代一遍,千萬別下狠手,偽燕治下的漢人是咱們手裏的砝碼,咱們跟聖道還有好一番周旋,絕不能壞了哀家的謀劃!”

哈達哈正領軍攻吉林城,最終目標是寧古塔,那是後方的後方,滿人絕不容許偽燕繼續插在自己的菊花上。除此之外,手裏能握住盡可能多的漢人,就如人質一般,也能讓聖道來鏟滿人老家時存著三分顧忌。

鄂爾泰應嗻,一旁高晉、兆惠等人幾乎咬碎牙關,茹喜自沒有看見。

會議結束,茹喜罵罵咧咧地朝寢殿走去,一路上宮女太監也都在打著小報告,說留守盛京的滿人自過自的好日子,百般刁難他們這些新來的滿人,東西也不給好的,地方也不盡心收拾,日子過得苦哈哈的,一點也不把主子當主子待。

茹喜臉色陰沈無比,咬牙蹦出一句“看家的狗,見主子落魄了,也敢生異心了!?”

轉入深處某間寢殿,還有兩個太監守門,開門時,一個男人身影正在裏面,歡笑著伸展雙臂,一副迎人入懷的模樣,見那面目,赫然正是早前轉投茹喜,辦了乾隆的乾清宮侍衛副統領常保……

殿門關閉,遠處角落裏,一顆小腦袋露出來,偷偷打量這座寢殿,臉上滿是鄙夷、不屑和憤懣之色,見他十歲上下,身著明黃織袍,竟是道光小皇帝永琪。腦袋還沒露完,幾只手就不約而同從背後伸出,將小皇帝扯了回去。

“小主子誒……這裏是禁地,當心太後知道了治小主子的罪!”

拉回小皇帝的有太監有近侍,個個都面無人色,這地方可不是隨便打望的……

永琪義正詞嚴地道:“朕不是皇帝嗎!?這地方不是朕的?為什麽朕不能去?”

眾人語塞,永琪再一副少年老成之狀,嘆氣道:“朕知道,太後比朕大……”

他臉上浮著憂國憂民之色:“可朕也聽說,太後中了蠻毒,一顆心不再為……”

話音未落,幾只手又不約而同地捂住了他的嘴,眾人膽戰心驚地左瞄右瞅,擡著小皇帝匆匆離去。

奉天宮殿大清門外,高晉陰沈著臉,對鄂爾泰道:“太後是不是中魔了?”

鄂爾泰皺眉叱道:“慎言!”

罵人時,心中卻道,太後滿口為滿人,為存族,如今看來,亡了大清,太後無所謂,聽說太後還刻意留下了紫禁城的妃嬪,供漢人逞欲洩憤,亡了滿人骨氣,太後也無所謂。可要整頓新來滿人,卻像是動了太後的逆鱗,堅決不從。

看來太後在意的不是滿人,而是她的權柄……

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60章 吉林血債,剩勇對躁狂

整個六月,遼東之勢激蕩,關內大地卻漸漸沈寂下來,聖道皇帝坐鎮北京,不知道在忙什麽,也許是在頭痛寢殿設在紫禁城何處,又該招多少新的妃嬪,將紫禁城後宮填滿這回事吧,至於英華國中滅滿人一族的叫囂,就由那些留在關內的滿人受了,誰讓他們自以為能靠著請降輸誠活命呢。

要活命,就只能拼,你們漢人就沒這覺悟……

七月二日,武衛軍右翼總統哈達哈兵臨吉林城下時,見著城頭燕軍官兵惶恐難安,心中是這麽想的。

“降者免死!你們的偽皇帝,不,該是叫偽、偽皇帝,如果識趣,我大清不計前嫌,還可重用!”

面對年富的使者時,哈達哈卻顯得格外寬容。

吉林城中,年富正仿徨不決。

“早前太祖立燕,給滿人身後捅了一刀,已是朝死裏得罪了,如今我們勢弱,滿人還會善待我們!?這絕無可能!”

“大英得中原,滿人被趕了出來,對咱們漢人,他們已是恨之入骨!我們雖非大英,卻也舉著漢人大義,陛下,滿人絕降不得!”

這是吉林城中官吏士紳之言,他們聽到風聲,說年富考慮跟滿人言和,都是堅決反對。

“大軍只收拾回來兩成不到,城中民人雖多,卻無火器,彈藥更是不足,區區小城,毫無可守之憑……”

“哈達哈乃悍將,這股武衛軍能以少多對,在薩爾滸城死戰不退,絕非我們能力敵的!”

心腹親信強調現實困難,吉林城根本守不住。

“滿人正懼英華紅衣,與我們言和也只是想安後路,爾等所慮是杞人憂天,只要獻城請降,就能消災解難,最多大家咬緊牙關,多做些奉獻……”

還有人理智地分析著滿人此來的目的,甚至開著玩笑:“別擔心再被滿人征發上陣,他們可不敢用咱們漢人,呵呵。”

年富本心自是不敢打,而且也沒本錢打了,這半月來就在吉林城收容了三千來敗兵,火槍都沒剩幾桿,城中民人雖多,可那是民人,根本不頂事。哈達哈帶的兵不多,六七千人,可都是新勝之軍,還有火炮,真打起來,他又只有跑路的份。

他想的就是把自己和這吉林城賣出個好價碼,但怕的就是官吏士紳所說的,滿人要下重手收拾他,在親信跟哈達哈談判期間,他是坐立難安。

辛辛苦苦熬著,終於熬到親信回來了,他趕緊屏退左右,急聲問:“如何?”

親信一臉喜色地道:“恭喜陛下,哈達哈大人說,可得吉林將軍,仍領吉林城,只要奉獻糧草,征伐偽燕即可。”

這一番話先是陛下,再是偽燕,陛下得皇帝還要恭喜,滑稽不已,可年富卻也是大喜,決然道:“出城請降!”

這決定一公布,文官士紳痛哭流涕地道:“陛下這一出城,十萬生靈就要沒了!”

年富口裏安撫解釋,心中卻道:“能讓我得了容身之地,就算是沒了十萬生靈,也值了。”

七月三日,年富一身皇帝袞冕,出了吉林城,鄭重其事地向哈達哈獻城。這倒非他故意作派,而是覺得讓哈達哈領一個逼降皇帝的大功,哈達哈定會“滿心歡悅”,更善待他年富以及隨身親信。

哈達哈的確是笑顏逐開,甚至還下馬親熱地扶起跪拜在地的年富,跟年富手握手時,臉上猶自笑著,就對側旁部下道:“進城!殺!一個不留!”

年富如遭雷擊,目呲欲裂,下意識地就要抽手,哈達哈的手就如鐵鉗一般緊握不放。

“薩爾滸城之仇,我哈達哈不敢忘,滿人也不敢忘,年……陛下,你怕還不知道,我們武衛軍的口號是什麽……”

哈達哈臉色轉為猙獰,眼中更閃著森冷之光,如擇人而噬的野獸。

“殺光漢人!一個不留!”

哈達哈的咆哮聲如淩厲寒風,隨著滿兵湧入城中,彌散到整座城市,不多時,淒聲大作,黑煙升騰,柳條邊墻外最繁華城市之一的吉林城,正一步步向地獄淪落。

“我、我……”

年富面無人色,渾身哆嗦不定,心中已全然冰結,連悔恨之意都生不起來。

“至於你,你爹稱帝的時候,還費了老大一通口舌,洗清他的漢軍旗人身份,你若是識趣,再當回漢軍旗人也無不可……”

哈達哈鄙夷地道,漢人隨便殺,年富卻不能殺,至少他是沒資格殺,弄回盛京去整治,滿人之心又能多凝一分。

“我是旗人!我真是旗人!”

年富嘶聲喊著,聽起來比城中正亡於刀下的受害者還淒慘似的。

七月三日,哈達哈屠吉林城,一城數萬軍民,僅僅逃出三五千人,事後統計,起碼有四五萬人喪生於滿兵屠刀之下。

七月中,消息經由逃到興龍府的難民傳出,再由海參崴傳回內地,舉國震驚。

盡管死難者是大燕治下子民,但終究是漢人,而且所謂的大燕,在英華國民看來,也是鍋中的肉,用不了多久就要歸入英華。

現在滿人被趕出關內,回到遼東,野蠻非人嘴臉終於纖毫必現,非但沒有悔罪請降,還又對漢人大開殺戒。就連國中那些還存著仁恕之心的人,也都覺得被重重扇了一耳光,你對一群吃人本性不改的禽獸談仁恕,你腦子是燒糊了?

更多人,尤其是同盟會和英華軍人,更覺得被重重打臉了,軍民用力打跑了滿人,可不但沒讓滿人學乖,反而變本加厲起來,他們這場勝利還有什麽意義?

當然,在國人看來,被打臉最重的就是皇帝了,皇帝在各種場合都講中庸持正,明裏暗裏都談過沒必要絕滿人一族,遼東紅衣沒大動,似乎也是在等滿人能乖乖請降,別再垂死掙紮,現在可好,滿人回了遼東,兇性大發,一口氣又殺了數萬漢人,皇帝陛下,您臉痛嗎?

皇帝看來是真臉痛了,七月下旬,皇帝在紫禁城頒布《遼東兵事詔》,下令全面進軍遼東,“宜將剩勇追窮寇”!

就在英華一國再度沸騰之時,盛京奉天宮殿,茹喜的臉頰也似一鍋沸油,怒氣已點燃了她臉上的白粉。

“鄂中堂,鄂爾泰,看你幹的好事!”

茹喜用套著繡甲的手指狠狠指住鄂爾泰,似乎想變作尖刀,直接捅穿鄂爾泰的胸膛。

“還有你哈達哈,你好啊你,你可以一意決萬人生死了,你是真英雄,你簡直就是我滿人的項羽啊!”

接著茹喜再指向叩拜在地的哈達哈,言語更極盡諷責。

鄂爾泰無言以對,只是叩首請罪,哈達哈卻不服地道:“不敢承太後之言,唯願我滿人都站著死,絕不跪著生!”

茹喜兩眼圓睜,喉頭更咯咯作響,喘了好一陣,才咆哮道:“推出去,斬了!”

判決一下,高晉、兆惠以及已回到盛京商議軍務的阿桂、班弟等人一並跪拜,齊聲道:“太後恕罪!刀下留人!”

茹喜馬上清醒了,五虎將嘛,這五人手裏握著的四五萬武衛軍,是滿人最後一支能戰的大軍了,就靠著這底氣,這幫楞小子居然也敢頂撞她,置疑她,要從她刀下搶人!?

茹喜老於心計,自不好再硬著下刀,可投向鄂爾泰的目光卻怨毒不已,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就是此人!就是此人立在五虎將背後,想照著他的意思,將滿人一族推向深淵,想把滿人一族從她的手裏奪走。這個雍正舊臣,怕是從骨子裏就瞧不起她吧。

茹喜越想越覺得沒錯,這鄂爾泰是在康熙時就崛起了的,雍正時主政湖廣,折沖南北,與江西田文鏡一東一西,並為雍正雙壁。此人自忖資歷老,經歷深,定是不屑於自己這些年來對南北局勢、英清關系和滿漢恩怨的經營。

再想到有人報說鄂爾泰另向道光小皇帝獻過書,茹喜就覺心頭那個火一股股地直沖腦仁,逆賊!逆賊就在眼前!還捏著最大一股武力,隨時都可行周公之舉!

心中沸騰,臉上卻平靜了,茹喜幽幽一嘆,像是在高晉阿桂等人身上得了臺階,放輕了語氣:“哀家也知你們忠義,可做事怎麽就這麽不過腦子呢?鄂中堂,你說這個事……怎麽處置呢?”

鄂爾泰一楞,沒過腦子地道:“哈達哈之罪,奴才也有過,但憑太後處置!”

茹喜哎呀一聲,無奈地道:“鄂中堂終究是我滿人擎天一柱,我們滿人都還要靠著你呢,這事……”

她蹙眉為難,一邊允祿、衍璜等宗室,慶覆、訥親等重臣都驚得無以覆加,聽太後這意思,鄂爾泰和哈達哈捅出了這天大窟窿,竟然可以沒事!?

他們這些滿人剛到盛京,雖身份頗高,可人地不熟,非但往日在北京城的嬌貴日子沒了,留守盛京的滿人沒伺候好,還覺故意寒磣,正一肚子是氣。而追根溯源,手握重兵的鄂爾泰就是罪魁,鄂爾泰提的什麽重編八旗,不僅狠狠得罪了掛著各旗都統的宗室重臣,還得罪了下面那些人人身上掛著這佐領那參領的滿人。滿人旗籍就意味著主奴之分,重編八旗,這不是壞了祖宗規矩,亂了主奴倫常麽?

現在他們正指著太後跟聖道皇帝繼續周旋,謀一個出路,太後也壓下了重新編旗一事,他們對鄂爾泰的一肚子氣還能忍著。

可哈達哈接著搞了一場屠城,太後的謀劃眼見已全盤落空,這麽大罪孽,太後竟不敢下狠手治罪,這鄂爾泰……好大威風!

訥親揚聲道:“鄂爾泰!你豈止有過!你才是罪魁!”

衍璜恨聲道:“這盛京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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