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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30章 過河!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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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鄂爾泰的私家之地!?”

兩人領了頭,其他從北京城退出來的宗室重臣頓時一擁而上,將鄂爾泰罵了個狗血淋頭,栽了一身足以挫骨揚灰的罪名。

鄂爾泰臉色灰白,顫顫摘下頂戴,嘆道:“奴才……請乞骨骸……”

“還當自己是漢人呢,還乞骨骸,呸!”

慶覆吐著唾沫,尖聲罵道,兆惠、班弟、高晉以及哈達哈都氣得渾身發抖,正想起身抗辯,卻聽阿桂低聲道:“莫辜負了鄂大人的苦心……”

茹喜再幽幽道:“鄂中堂,你終究是五朝宿老,擎天忠臣,你願怎的,哀家都允你。”

鄂爾泰消了一身差遣,可爵勳等事都還未動,盛京滿人都覺得,這已是最後處置。而針對聖道皇帝征伐遼東的詔書,茹喜對五虎將的訓示也讓他們安了心。

“打!打到底!存族是打出來的,不是談出來的,百萬滿人,就靠你們這些好兒郎了,哀家宮中的首飾,都拿去軍中,充作薪賞!”

茹喜態度堅決,全力支持他們的軍事安排,讓五虎將在失去了鄂爾泰的全盤統籌下,也沒覺有太多掣肘,人人意氣風發,對戰事充滿了信心。

七月二十二日,兆惠領武衛軍中軍出盛京,馳援遼陽,被降了五級,戴罪立功的哈達哈也統率武衛軍右翼出征,加上阿桂的前翼和高晉的左翼,四萬兵馬齊聚遼陽,加上兩萬五千朝鮮兵,要與英華遼東軍決一雌雄。

武衛軍出盛京時,茹喜還在南門外親送大軍,之前滿人的不和,似乎已煙消雲散。而目送大軍西去的茹喜,一張還掛著淚痕的臉頰陰沈下來,嘴裏低低道:“都別回來了!少了你們這些禍害,哀家才能真正握住滿人的命運。”

奉天宮殿,茹喜再接見一老一少,竟是高起高澄父子,略作寬慰後,茹喜陰森森地道:“我們滿人裏又出了大奸賊!可哀家已無人可信,也無兵可用了,就得靠你們這對忠肝義膽的父子來匡扶正義。”

高起高澄感激涕零地道:“願為太後赴湯蹈火!”

二十三日夜,盛京城中,鄂爾泰住宅,正在書房中整理文書的鄂爾泰忽然聽到庭院大亂,腳步聲如潮,間夾著“討伐滿賊”的呼喝。

他深深一嘆,攤開一張白紙,鎮定地磨墨提筆,寫下“國有妖孽,亡國,族有邪魔,亡族,滿人之亡,妖魔並起……”

正寫到這,屋門轟地被人踹開,一群兵丁沖了進來,兜頭亂刀剁下,白紙上頓時染作一片猩紅,也將那些黑字淹沒。

鄂爾泰的頭顱離頸而下,咕嚕嚕滾到了門邊,已失神采的雙眼直直望向夜空,今夜月色……好美。

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61章 月色冷暖,待最後一戰

“奴奴從你身邊離開時,那一夜也是這般月色,好亮,好美,奴奴身子痛,心更痛……”

“朕一直舍不得的,朕無時無刻不念著喜兒,想如現在這樣擁著喜兒,撫盡喜兒你每一寸肌膚,用朕的大槍挑嘗喜兒你每一瓣花蕊,噢,喜兒,你是那麽甜嫩……”

奉天宮殿深處,那間被嚴密遮護住的寢殿裏,月光自挑梁天頂灑下,映在紗帷環繞的大床上,見兩團白花花的肉合作一處,男女的呢喃都蘊著一股力竭後的怠懶。

那男聲一面自稱著朕,一面極盡逢迎諂敬之語,而那女聲一面抒發著極為滿足的呻吟,一面也回以奴顏婢色之語,像是一只受傷的貓兒在主人懷中咿唔。男女的對話壓根對不上調,顯得煞是詭異。

噠噠邦邦的更點聲依稀響起,短暫沈默後,女聲驟然變得沈冷:“你下去吧……”

那男聲也轉恭謹:“是,奴才告退……”

窸窸窣窣穿衣聲後,一人下床,彎腰九十度,一步步向外退去,到了門前,正要轉身,卻想起了什麽,猶豫片刻後才道:“太後,很多人都指著武衛軍打出一條路,若是喪了這一軍,這人心……”

此時男人聲線才轉為正常,竟是新任領侍衛內大臣常保。

“又是誰心頭打鼓,找你拐著彎地跟哀家吹枕頭風!?”

茹喜的聲音已又冷又硬,剛才那逢迎婉轉的媚音,絕難相信是她發出的。

“二十四年前,康熙爺加十四,父子上陣,聚兵二三十萬,京旗為之一空,那時他手裏才多少兵?不足五萬!結果如何?”

“十四年前,老四編練多年的西山大營,數萬火器軍連一個江西都沒打下來!他信手一揮,百萬民人百萬軍,長江一線,大清數十萬兵土崩瓦解!”

“現在,他的精銳紅衣都沒調回,就靠著幾支偏師辦下了北伐之事,哀家即便在直隸掀起驚濤駭浪,也難擋鋒銳……”

“那滿州五虎,以為靠著打虎兒、鄂倫春那些蠻子,就能跟他的強軍一決雌雄,他們哪裏是虎,他們是撞了南墻也不回頭的蠢驢!”

茹喜的話語裏既有懼,也有恨,而說到滿州五虎時,恨意更熾熱三分。

“這武衛軍在遼東另開局面,已有了自己的心氣,他們是絕不願去想滿人一族的未來,只想著他們的利,順著他們的氣。他們就沒想過,就算能打贏了遼東這股紅衣,還有剿滅了準噶爾一國的精銳紅衣在路上,而他那一國,還有一億多正兩眼發紅的漢人!他們那點人,就算個個變作太祖,能擋住這股大勢!?”

“他們占著面上的大義,哀家不能跟他們硬掰,可哀家也絕不能讓他們繼續拖著滿人一族去送死!”

“哀家看得再清楚不過,他們這幫人身上附著一個人的怨魂,就是那十四年前,在紫禁城裏自盡的瘋子弘時!當年若是弘時不死,咱們滿人已全成枯骨了!”

茹喜低沈地說著,聽她說到十四年前,常保卻已想到了二十四年前,雍正身邊另一個常保,一股寒氣從心底深處冒出,再不敢出言。

“武衛軍……喪了不可惜,不喪哀家還要坐如針氈,反正軍中正牌子滿人也不多,大半都是那些東海蠻子。那些人,還有你,擔心的也未嘗沒有道理,沒了武衛軍,靠從關內退回來的三大營鴉片兵根本頂不了事,可你們都別忘了,哀家還在……”

茹喜語氣轉為自信:“哀家在,滿人就在,待戰事一定,哀家自有手腕,你可把這話傳下去。”

常保跪拜道:“奴才愚昧,謝太後教誨!奴才一定辦好太後的交代。”

待常保消失,茹喜幽幽一嘆,空虛感回潮,再難入眠,喚過侍女問:“小主子入寢了麽?”

侍女答說如往常一樣,不到三更絕睡不著。

“可憐的兒啊……”

茹喜嘀咕著起身,就裹了層紗衣,對侍女道:“引路,沒哀家陪著,小主子自是不踏實。”

不多時,另一間寢殿的床上,道光小皇帝被茹喜摟在懷中,再沒半分動彈,可微微瞇著的眼角裏正溢著恐懼,窗外明亮月光映入,一絲淚光清晰可見。

紫禁城,煦燕宮交泰殿側,依然是處寢殿,月光灑入殿內,在地板上映出兩個合作一處的身影。

李肆懷裏的人兒身子有些發僵,還微微打著哆嗦,這也正是李肆摟著她在窗前賞月的原因。

對許五妹來說,接受大叔就是皇帝這樁現實已是艱辛無比,而被大叔,不,皇帝納為妃子這事,更讓她有化身嫦娥之感。歡喜、惶恐、畏懼、憂慮,每一種情緒都能撐炸了她那本極廣闊的心胸。

作為安定北方人心政策的一部分,今天是李肆在紫禁城正式納她入宮的大日子,繁瑣至極的儀禮流程走完,入夜時,皇帝和妃子,大叔和小女孩,這些東西漸漸散去,就只剩下男人和女人這簡單至極的關系。

可就是這一層關系,李肆和許五妹彼此都心有障礙,難以一步跨越,畢竟他們只在十二年前有過驚鴻一遇,此後再無來往,比路人差不了多少。即便許五妹滿心仰慕,情思積發,可臨到關頭,這緊張也無力克服。

好在李肆也是老手了,以賞月為名,先自然地完成了軀體相倚這一步,而懷裏人兒的僵硬和哆嗦,也只是稍許嘴舌和手上功夫的事。

可看著夜幕中那輪彎月,李肆卻走神了。之前他的確揣著一分暗喜,能抱得這樣一位美貌與仁心兼備的佳人,即便身為君王,都會生出得意之心,何況這還是自己種下的因緣,更是安撫北方人心之舉,公私兼備,理所當然。

將許五妹擁住,感受著嬌軀軟香盈懷時,雄風已勃然待發,未及履禮,就有些恨春宵苦短了。

可此時月色清冷,李肆心神像是脫體而出,冉冉升起,漸漸俯瞰大地,一個念頭充斥滿心,到解決滿人一事時,到底還要死多少人?不絕滿人一族的想法,真的對得起華夏嗎?自己是不是太束手束腳,太為後人擔憂了?

“陛下……”

許五妹正緊張加羞怯地抓著衣襟,想要掩住探入衣中,正在峰巒間游動的龍爪,卻不想那爪子竟然停住了,一停就是許久,她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

李肆嘆道:“這彎月,若是染上血色,就更美了。”

許五妹擡頭望月,想著李肆的描繪,打了個寒噤:“血色的月亮,那不是很恐怖嗎?怎會美呢?”

李肆呵呵輕笑道:“美和恐怖,一定不相容嗎?”

語氣轉為低沈,李肆道:“知樂,你在磁州拯救黎民蒼生的情景,那般美讓人恨不能變作飛蛾,只願投入你懷中,那是仁心之美。而北方人人相殺,如人間煉獄的情景,其間所蘊之力足以毀滅人世間一切良善和美好,那力量讓人神魂迷失,又何嘗不是一種美,非人的、殘暴的美。”

李肆再唏噓道:“我也在求美,一種總是不偏不倚,如行天意的美。”

盡管有些沒頭沒腦,可許五妹還是依稀把握到了什麽,柔聲道:“邊大家談畫時說過,純粹即是美,陛下說的,想必也是一樣的道理吧。”

李肆微微一怔,又有人搶了臺詞啊,不過這話用在此時心境上,還真是貼切,沒錯,上天是不會給他答案的,唯有堅持本心,但求純粹。

心念轉回,懷中人兒已不再那麽僵了,李肆嘿嘿笑著,伸手一抄,將美人兒攔腰橫抱,轉身向床榻走去,“那麽就讓我品品,純粹的知樂,還有多少我不知的美。”

即便是皓白月光,也掩不住許五妹俏臉上的紅霞,她哆嗦著櫻唇低吟道:“陛下……”

李肆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叫大叔!”

同樣的彎月,在不同人眼中有不同色彩,枯帳中是冷月,春宵中是暖月,而自李肆那皇帝之心中推開的猩紅之月,此時卻在遼河口處灑喜下令人血脈賁張的光暈。

河口西處海面上,船帆結成連綿山影,像是攔住了大海的堤壩,馬燈更如星辰點點,映亮了河海兩岸。無數精赤上身的漢子正輪著大錘,拖著粗繩,呼喝著震天號子,岸頭赫然是一座喧囂熱鬧至極的大工地。

岸上一處大帳剛剛搭好,兩路人馬就自南北而來,會於帳中。

“韓大帥,你怎麽親自從海城跑過來了?”

“盤石頭,你這是慌不擇路麽,竟在夜裏上岸!是不是耳根子快燒掉了?北京那幫人怕日日都在詛咒你啊!”

北面而來的正是北伐第七軍都統制韓再興,而南面剛上陸的正是新任第七軍副都統制盤石玉,他從南洋而來,本只是趁著領原鷹揚軍的第一零四師回內地的功夫,也去北京沾沾覆土榮光。可船團至臺灣時起了風暴,不得不入港避風,耽擱了半個月,此時正好遼東形勢大變,皇帝為補償他,就委他為韓再興的助手,領兵入遼東。

“那幫家夥,能有苗疆降頭師一成本事麽?什麽詛咒,咱都接著!”

盤石玉先與韓再興相對舉臂行禮,再呵呵笑著雙手相握,有力地上下搖著。

韓盤兩人同為中將,論關系,盤石玉還是李肆早年親隨,之前更任南洋都護。可盤石玉對自己身居副手這事卻沒一分抱怨。畢竟韓再興年紀大,獨領一軍的資歷老,更是排位最靠前的中將之一,而且遼東方面本就是韓再興為主。

除去資歷主客問題,英華將領對領軍位次問題可不像舊世那般看重,他們各有固定職守,這種大戰都是臨時湊起序列,只有職務之分,沒有貴賤之分。倒不是說沒矛盾,陸海軍之間,以及陸軍南洋西域之間的戰略矛盾足以掩蓋下面的派系矛盾。

韓再興調侃盤石玉,盤石玉也隨口回應,他這趟是平白賺來的,當初還跳腳大罵過臺灣的風暴,現在則為那場風暴感激涕零。據說皇帝本在猶豫是選總帥部參謀長丁堂瑞為韓再興副手,還是從回軍內地的西域四個師統制裏拔起一個,現在卻是他撿了這便宜。

北伐未完,遼東還有一場大戰,跟中原河北之地的進軍不同,遼東這裏將會是硬對硬的較量,總帥部認為韓再興麾下兵力不足,將總預備隊裏的一零四師和一零八師調了過來,如果還不夠,從西域回來的一零一、一零二、一零五、一零六還在後面。

西域四師前身是羽林、龍驤兩軍,盤石玉帶著的一零四師前身是鷹揚軍右師,一零八師是虎賁軍右師,算上韓再興所領紅衣裏出自神武軍左師的一零九師,英華紅衣的老五軍匯聚一堂。

這般陣仗,自是總帥部對滿人武衛軍驟然崛起的回應,盡管韓再興和盤石玉都覺得有些反應過度了,可老五軍能再相會,一場大戰在即,心中興奮也溢於言表。盤石玉冒險深夜上岸,韓再興親自從海城前線跑過來迎接,都是被這股昂揚之氣推著。

韓再興好奇地打探著北京的消息:“說到那幫家夥……真是沒想到啊,佛都督竟然也好那口。”

佛魔二都督領頭,帶著文武大臣劃拉了不少滿人妃嬪,這事已廣傳一國,加上過千傷殘軍人也有份,國人是既艷羨又解氣,而其他軍人更是純純的眼冒綠光。

傷殘軍人帶滿人妃嬪宮女回家是當老婆待的,而佛魔都督等人則是當小妾甚至婢女使喚,近水樓臺先得月,好的當然都被挑走了。北伐副帥,大功臣謝大將軍晚了幾天進北京,就只剩一堆歪瓜劣棗可挑,氣得他大罵那幫人過河拆橋。

最讓人詫異的是,一向立身很正,除了安雅秀和隴芝蘭兩位夫人,連妾室都沒有的佛都督賈昊,竟然也出手了,一選就是二十多個,連皇帝都吃驚不已,委婉地勸賈昊少用點天竺神油,那可是折壽的東西。

盤石玉嘆道:“佛都督可不是為他挑人,而是為他的部下挑人,去年馬拉特人不得力,大敗幾場,咱們派去指導馬拉特人的軍官傷殘不少。”

說到傷殘,兩人沈默,大戰將起,盡管滿人已是困獸,可戰爭已步入新世,一場大戰下來,打得再輕松,也難免死傷枕藉,他們麾下的兒郎們,又有多少要長眠大地,多少終生傷殘呢?

月光皎潔,兩人透過帳口,遠望夜幕,一輪彎月高掛蒼穹,而下方則是繁星點點,在喧囂的人潮中閃爍不定。

韓再興道:“不管怎樣,這都是最後一站了。”

盤石玉也沈沈點頭,最後一戰!

第十八卷 菩提應道劫,太乙斬三屍 第962章 鞍山戰起,火與汗誰背

鞍山驛堡,隔著鞍山河,駱駝山的起伏山頭清晰入目。

武衛軍副都統,前翼總統阿桂立在鞍山驛堡西南角樓,舉著望遠鏡,正與一眾軍將觀望南面敵情。

他腳下這座寨堡原為遼時所建,明時再建為磚城,明清遼東爭戰時廢棄,滿清入關,這裏也因失去了軍事價值被再度廢棄。

可從聖道二十年開始,作為滿人後路計劃的一部分,盛京將軍衙門重建鞍山驛堡,與遼陽、海城、牛莊城、耀州城、田莊臺形成層層拒阻的堡壘線。滿清朝廷即便再麻木,對此時代的軍事戰略變化也有所感覺,英華憑借強大的海上力量,極有可能避開遼西走廊一線,直接從田莊臺登陸,由這條線直逼盛京,畢竟這條線最短最直。

英華北伐,韓再興領第七軍入遼東證實了這一點,田莊臺、耀州城、牛莊城、海城被相繼擊破,以鞍山驛堡為核心的鞍山防線就成為遼陽城最後一道屏障,而遼陽北去百裏就是盛京。

守盛京就必須守遼陽,守遼陽必須守鞍山,這已是阿桂等人所領武衛軍的共識,鞍山東有千山,西有哈喇河,北有沙河,南有鞍山河,兩河之間還有玉佛山等山巒,最宜阻擊大軍。

他們滿州五虎不止有一腔血勇,在軍事上也足夠冷靜,清楚英華紅衣非正面硬撼之敵,必須用足天時地利。

“這是最後一戰了,我們的目標是打出個和局,打出若幹年安寧……”

阿桂在五虎將裏不僅最年輕,還最冷靜,聽部下正熱議著要怎麽把紅衣殺得血流成河,他淡淡地潑了眾人一瓢冷水。

這話跟太後的腔調如出一轍,有部下忍不住問:“大人,難道你也認同太後的三十八條!?”

茹喜通過阿桂的父親阿克敦交給聖道皇帝的議和條款已廣傳滿人一族,武衛軍之所以能聚起血戰之氣,也正是這些條款所描繪的前景太過恐怖,他們寧死也不願接受,即便太後解釋說這只是緩兵之計,他們也吞不下這口氣。

現在阿桂也在談“和局”,顯然不看好後勢,部下自然隱隱將他劃入了“太後黨”。

更有部下憤懣道:“鄂大人遇害,太後絕脫不了幹系!我看那傳言就是真的!”

鄂爾泰遭“暴民”殺害,這事頗有些傷武衛軍士氣,若不是太後全力支持武衛軍,這幾萬人馬怕還真要反了。即便如此,就如此人所說那般,大家都認為太後至少縱容了此事,連帶另一樁傳言也越來越在滿人心中扇起股股寒風。

這傳言不是什麽新鮮東西,二十多年來起起落落,由來已久,歸結為一句話:“太後是聖道皇帝置入滿人族內的奸細”,當然,表現形式多種多樣,道光小皇帝永琪嘴裏的“太後已經蠻毒攻心,成了傀儡妖魔”就是其中一例。

阿桂怒斥道:“鄂大人之前狠治漢軍綠旗人,死硬分子趁鄂大人失勢時下毒手,此事再明白不過!太後正下令嚴查到底,爾等怎能憑空臆測!?再胡言亂語亂軍心,當我不敢行軍法麽!?”

連山關一戰,阿桂立起了頗高威望,鄂爾泰一去,隱成武衛軍新的領袖,他這一發怒,部下們趕緊收拾雜念,打千應嗻。

壓下了異論,阿桂自己心中卻在翻騰不定,鄂爾泰多半真是被太後殺的,太後放手讓武衛軍一戰,怕也是將武衛軍當作必須清除的異己,以及與英華議和的犧牲品。

這自不是阿桂所願,他對太後也是滿腔怨恨,可他不得不承認,沒了太後,不說傳聞中在英華養老的雍正、乾隆兩帝,以及剛投奔英華的嘉慶廢帝,英華只需用足恂親王,就能讓滿人的投降派和死硬派鬥個你死我活,所以,保太後,就真是保滿人。

而眼下之勢,死硬派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在戰場上證明自己,以自己的力量逼迫英華讓步,也逼迫太後承認滿人還有自立之力。

對阿桂來說,眼前這一戰,就是最後一戰。

正心緒翻滾,就聽部下驚聲道:“紅衣!”

眾人紛紛舉起望遠鏡打量南面,寨堡兩裏外就是鞍山河,河寬四五十丈,零星紅衣身影出現在河岸對面。

“終於來了,好慢……”

那赤紅身影的壓力太大,讓眾人瞬間就放輕了呼吸,甚至還有人這般故示豪邁。

這話本義倒是沒錯,今天是八月六日,自聖道皇帝下了《遼東兵事詔》,要盡覆遼東之土起,到現在已經大半個月了,海城距鞍山驛堡不到五十裏,一馬平川,紅衣一直沒露面。

“韓再興是在聚兵磨刀……”

阿桂臉色也頗為沈重,他並沒有對部下細說,當初探子潛往田莊臺查探時,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一座宏大的港口和城鎮替代了原本的小漁村,蒸汽機轟鳴震天,黑煙凝結成雲,來往如潮的軍民難以計數,海面上船帆遮天蔽日。

英華竟是將軍民兩事都一並辦了,生生新建了一座海港,在聖道皇帝,乃至英華一國看來,遼東的未來絕無意外。

“紅衣不敢過河,哈,他們也忌憚咱們武衛軍!”

見那零星紅衣就在河對岸徘徊,毫無過河之意,部將們心氣漸揚。

接著他們眼前就是一黑,其實只是一件東西,只是太過意外,猛然吸聚了所有人的視線,才隱生光線大暗的錯覺。

“那是……飛天眼……”

看著一具碩大氣球在河對岸冉冉升起,阿桂眼瞳緊縮,嘴裏略略發苦。這東西大家聽說過,高起硤石關之敗,就是被這東西看破了伏兵。

部將們個個頭皮發麻,他們捏著望遠鏡,自以為將對方行至看得一清二楚,可對方升起這麽一具飛天眼,整個鞍山驛堡的動向就纖毫畢現。

阿桂面上異常鎮定,吩咐部下去安定軍心,有部將建議道:“來的定只是小股紅衣,我們應該過河沖擊,奪了他們的飛天眼!”

阿桂也動心了,再看看河面,搖頭道:“過河要費不少時間,怕是來不及了。”

南面鞍山河寬四五十丈,又正是夏日,只是運幾百人過河都不輕松,何況為防禦計,從遼陽到鞍山的所有舟船都拖上了岸,這個打算也只能放棄掉。

再轉念一想,這河礙著自己,也礙著紅衣,眾人又釋然了。

鞍山驛堡守將,武衛軍前翼甲標統領索爾訥拱手道:“有河,有堡,有人,還有炮,鞍山驛堡固若金湯!紅衣既已來,就請大人回駱駝山主持大局吧!”

整個鞍山防線分為兩道,一道是駱駝山和鞍山驛堡,兩點分立近於“Z”字拐的鞍山河兩岸,由阿桂的前翼部分人馬駐守,一道依托沙河和玉佛山,匯聚了武衛軍四萬精銳和近三萬朝鮮兵。

鞍山驛堡這裏駐有一千兵和十多門大將軍炮,還有兩千兵和若幹火炮置於駱駝山,背靠鞍山河,二者呈呼應之勢。說是防線,其實就是分作兩處的堅固據點。

阿桂沒自大到靠自己麾下少數人馬就想擋住整股紅衣大潮,只希望這道防線能守得夠久,打亂紅衣節奏,待紅衣進到第二道防線時,必有可乘之機。

什麽是可乘之機呢,就是跟紅衣拼出火來,兵法雲久滯猛洩,其勢難抑,這不僅是說敵人難擋,自己也難控制。

索爾訥的信心也感染了阿桂,但他擺手道:“紅衣自詡強力,能走直的絕不走彎的,他們該不會費力去仰攻駱駝山,而是只攻這裏。駱駝山的用處在於憑高懾制,讓紅衣只能從南面和東南攻打這裏,主戰場在這裏,我再看看……”

“看”字剛落下,就聽西面駱駝山方向炮聲轟鳴,眾人大驚,才說紅衣不會攻駱駝山的阿桂更是臉色一白。

仔細分辨,除了武衛軍自己的炮聲外,還雜著更為清亮的炮聲,這明顯是紅衣的火炮,眾人迷惑不解,南面只出現了紅衣哨探,西面怎麽就有紅衣的火炮了?難道紅衣大隊是抄小路從西面過來的?

再聽這炮聲,間歇後再響起時,竟然越來越近,眾人更是面面相覷,這是什麽情形?

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阿桂的臉色驟然再白一層,已如紙色。

不多時,一股黑煙冉冉入目,接著一個怪異莫名的家夥從河拐處露面,自北而南,繞過駱駝山營地,在阿桂並部將的驚駭目光中,漸漸駛近鞍山驛堡。

“船!”

“沒槳?沒擼?沒帆!?”

“是蒸汽船!可它的車輪呢!?”

部將們驚呼出口,阿桂沒出聲,一顆心卻已向深淵墜去。

該死,怎麽忘了水路!?

阿桂恨不能拔刀掄上自己腦袋,早該想到的!

從田莊臺到遼陽可不止陸上一條路,秦漢乃至唐時,遼河都可行大船,直通盛京的渾河也能容千石大船航行,三國時司馬懿更直接率水軍自遼河口入襄平城(遼陽),滅了盤踞遼東的公孫淵。

這畢竟是千年往事,而且還是遼河渾河這樣的大河,司馬懿也是趁著大雨月餘,遼河暴漲才能直入遼陽。現在的水位遠不能與古時相比,沙河、鞍山河更不如遼河渾河深闊,但輕便舟船直驅遼陽卻還是可能的!就算運不了大軍,運一支偏師,也足以讓他們原本設定的遼陽防線土崩瓦解。

阿桂等人不是沒考慮過水路問題,不然也不會盡收舟船,而且哨探從未報說英華在大造舟船,加上紅衣陸戰之力太強,這個可能性就沒留在腦子裏。

現在看來,紅衣來這麽慢,不止是在磨刀,還在運船,蒸汽船!

河上那艘船越駛越近,近得甲板上的高聳船樓,船樓上飄揚的紅底白龍旗都清晰可見,而船樓前後各一的帶盾火炮更震懾人心,炮口正急速從駱駝山方向轉過來,直指寨堡。

“開炮!開炮!”

“打沈它!”

部將們驚恐地低喊著,原來是裝了刺蜂炮的炮船!

咚咚炮聲不絕,不等軍令傳過去,西北面堡墻上的火炮就已自行開火了,堡墻上都是佛朗機一類的小炮,河面水柱四起,對那艘正在疾進的炮船毫無影響。

嗵嗵……

清亮炮音再起,之前引發駱駝山炮擊的罪魁果然是這艘炮船,這頗為不同的炮音剛入阿桂等人耳中,眼前同時也轟然綻起兩道沖天煙塵,西面堡墻噴出大片碎磚亂石,淅淅瀝瀝如雨點灑下。

包括阿桂在內,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撲在了地面,那一瞬間,除了半空飛舞的死人,整個鞍山驛堡再無站立著的活人。

兩門炮,僅僅只有兩門炮的一艘小炮船,就讓鞍山驛堡沈默了。

炮船吐著黑煙,尾巴後拖著潔白尾浪,趾高氣揚地自鞍山驛堡前掠過,帶盾炮臺搖擺不定,誰都看得出來,這是在示威。

“開炮!大將軍炮,轟它!”

一片驚恐中,阿桂的呼喝響起,頓時讓寨堡中的官兵振作起來,咱們也是有大炮的!

寨堡中心炮臺上,數門十二斤大將軍炮咆哮出聲,拜材質和工藝進步所賜,尤其是通過非正式渠道向外擴散的英華火炮制造技術,武衛軍的火炮也勉強能做到三千斤炮重發射十二斤炮彈,同時也有了簡單的射表體系,射擊精度提高了許多。

兩裏外的河面上,碩大水柱不斷升騰,炮船終於覺出了威脅,不僅在加速,還擊的炮火也更猛烈,南面堡墻也不斷噴發出道道煙柱,阿桂等人被兵丁嚴嚴護在角樓下死角處,感受著空氣和地面的不絕震顫,都道戰爭已非往世那般,靠個人血勇就能左右。

不知對轟了多久,堡中忽然響起歡呼聲。

“打中了!”

“擱淺了!”

阿桂等人爬上創痍滿目的角樓,看到東南遠處河面上,那炮船不知是擱淺還是中炮了,就呆呆停在河面上,一動不動,尾巴上那門炮也再沒動靜,船上兵丁亂作一團,高聳的煙囪也沒了黑煙。

“轟爛它!”

部將們士氣大振,堡中炮臺發炮也更賣力了,當那艘停在三四裏外的炮船為落水狗般痛打。

正打得熱鬧,空中忽然響起了嘶嘶鳴聲,接著一發發炮彈似從天降,不斷轟落在堡中,不僅堡墻如紙糊般碎裂,堡中炮臺更不斷崩裂,一門火炮被一發炮彈砸得原地跳起,懸空解體,崩飛而出的部件殘片幾乎將炮臺上的活人一掃而盡。

“炮,哪裏來的炮!?”

之前還只是驚,現在則是亂,鞍山驛堡沸騰了。

“那邊!又一艘船!”

“不止一艘,南蠻哪來這麽多蒸汽船啊!”

這炮擊來得太猛烈太集中,又混在堡內炮擊聲裏,眾人根本分辨不清來處,有人看到西北河面上又出現一艘蒸汽炮船,尖聲喊叫著。接著有人看到不止一股黑煙,以更高更銳的呼號糾正。

“笨蛋,是南面!”

阿桂親眼看到一發渾圓的實心炮彈自南面而來,擦著女墻而過,像是打水漂一般,微微跳起,砸過堡中炮臺,貫穿到北面堡墻,一路至少撕裂了十來個人體,撞碎了兩門火炮,在堡墻上開出了兩個大口子。

這是二十斤,不,三十斤炮才可能有的威力……

阿桂正要舉起望遠鏡,觀察南面河對岸的情況,可一幕場景透過狂亂煙塵清晰入目,讓他呆在當場,連呼吸都停住了。

紅衣,如潮紅衣在河對岸鋪開,推出無數小炮,嚴嚴遮住河面兩岸。數十輛怪異的大車靠在河邊,直接將一條條舟船傾入河中,舟船之間有繩索相連,槳手劃動頭舟,將這連舟帶向對岸。還有大車正不停卸下如百葉窗式的木板,正待連舟到岸後,把這些木板鋪上連舟,就成了一座浮橋。

來了,紅衣不僅來了,一來就是全力而出……

再看駱駝山方向,阿桂醒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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