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六卷 雛龍淩風雨,廟堂和歌糜 第832章 獅虎黨爭:難解之爭 (2)

關燈
來麽。他又不是都察院的人,管這事就名不正言不順。

但李克載還是覺得有什麽事沒想透,這一旬執勤都有些心不在焉,二十日那天,想到明日又要去熬那文牘地獄,他內心更是煩躁不安。

“見習李克載!領人列隊交班!”

他的“師傅”航海長粗暴地打斷了他的思緒,李克載不得不帶著同窗和官兵們,在寧綏戰船的甲板上列隊。這是跟另一艘禁衛巡隊的戰船交班。

都是古裏古怪的戰船,黑煙繚繞,都未生帆,兩船的官兵們列作整齊橫隊,相互敬禮致意。

“還是跑不過我們,哼……”

“炮打得也沒我們準。”

“現在若是給他們來一炮,轟沈的可能性多大。”

“那是友軍誒!你們這腦子是怎麽長的。”

交班的最後環節是兩艘戰船並列同巡,這時雙方自然就暗自較上了勁,作為皇子座船,寧綏號保養得更好,官兵素質更高,自然比對方略勝一籌。同窗們看著幾十丈外的友船,抒發著勝利者的優越情懷。

李克載心頭一跳,豁然開朗。

他忽略了政爭的手段,從桐城案到最近的一些案子,乃至武西直道案,好像黨爭的手段越來越下作,越來越沒廉恥了。

“段老夫子說,要鬥而不破,這不破的到底是什麽呢?”

十月二十一日,又該他去秘書監上工了,在去秘書監的路上,李克載還這麽想著。

這一日,他才見到了什麽叫沒有廉恥。

“顧正鳴和楊燁又上本章了……”

當然,顧正鳴的還是在前面,說的正是河西慘案。李克載註意到,兩邊都在講此事當作籌碼,用來彈劾對方,而兩邊卻又有共同點,那就是河西鄉河頭村的村民裏混有滿清密諜。

“這上面的事他們可真是一致啊,滿清密諜,寫下這幾個字時臉皮真的沒紅過麽?”

李克載暗自吐槽,這滿清密諜可真不值錢呢,哪裏有坑就栽到哪裏。他見識過桐城案,對“滿清密諜”一詞下意識地就等同於“替罪羊”。

接著他又一個激靈,如果事實是沒有密諜,事實是場意外,那麽顧楊二人的爭鬥,是不是太沒原則,太不講手段了?拿民人來當犧牲品不說,還扯來滿清密諜,繞著圈子給對方戴上一頂“賣國”的帽子,這是鬥而不破麽?這是要把朝堂和地方鬥得千瘡百孔!

再見林敬軒依舊一臉風輕雲淡,李克載終於忍不住了:“林秘書,怎麽顧正鳴的本章還是在楊燁的前面?而且說的還是谷城一縣的地方事務,不該是楊燁的本章先到嗎?”

林敬軒溫和地笑道:“此事跟武西直道相關,也許是顧正鳴先收到了消息。”

看此人把漏洞百出的謊話也說得這麽面不改色,李克載心頭翻滾起層層陰霾。

這就是官僚,如段老夫子所說的那般沒有根,他們就像是寄生在大樹上的藤蔓,然後奪了大樹的營養,漸漸鵲巢鳩占。如果這大樹是皇權,皇帝要被他們架空,所以父皇才會創出東西兩院和地方議院。但現在,官僚不僅在黨爭,還開始伸枝展葉,要擾亂乃至屏蔽父皇的視線。

李克載雖只有十六歲,卻歷練頗多,已小有城府,就哦了一聲,再沒追問。

見他利索地在常報冊上簽名,林敬軒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心說還好顧正鳴懂事,在遞本章的時間上總是能搶先一步,自己才能循常報房的默認規矩幫他一把,不然這未來的太子還真要起疑。

不過……十六歲就是十六歲,而且還走的是武途,怎麽可能懂得這麽深沈的門道呢?恭送李克載離開,林敬軒又暗自嘲笑自己的膽怯。此時他並沒看到,李克載的臉色異常沈冷。

“我該怎麽辦?這就是面對一頭如山的怪獸,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插手,又該從哪裏下手,甚至我都不知道目標。”

在行宮露臺眺望大海,李克載心潮起伏,接著他忽然想起了父皇的一句話。

“武人之心……難道父皇不僅是讓我看,也是要看我,看我會做什麽?做到什麽?”

李克載思忖著,眼中漸漸升起堅定的光亮。

谷城監獄門口,一個白發蒼蒼,身著素麻長袍的天廟祭祀被典史崔至勇送了出來,老祭祀臉上還溢著滿滿的怒色。

老祭祀正是彭維新,他質問崔至勇:“滿清密諜!?難道不覺得荒謬嗎!?殺了人不夠,還要構陷於人!?”

崔至勇攤手道:“這事很覆雜,彭老,您就別摻和了。我和江知縣都是過河卒子,朝不保夕,也就是您,誰都不敢為難,換了別人,怕也是要拖下水,壞了天廟名聲。”

彭維新喘了一口大氣,再道:“卒子?在你們眼裏,民人都是隨意擺弄的卒子?”

崔至勇嘆氣:“難道不是嗎?他們可以搞出人命關天的大事,可他們自己能收拾局面嗎?既然收拾不了,那就只能靠官府,官府裏從來都是拉幫結派的,拿民人來作爭鬥的籌碼,古往今來,不都這樣嗎?”

彭維新滯住,這話說得粗,但道理卻不粗。

崔至勇道別後,彭維新的弟子劉綸迎了上來,卻聽彭維新正自語道:“過去是這樣,可現在……儒生既然當了天廟祭祀,不再問政,那麽民人也有可能不再是籌碼。”

第十六卷 雛龍淩風雨,廟堂和歌糜 第835章 獅虎黨爭:何爭與爭何

“滿清密諜?這定是兩邊都把民人當作了籌碼,你爹不在,這些官老爺越來越肆無忌憚了!可治國不靠他們也不行,真是頭疼……”

金山衛行宮後園,一位短打婦人起伏展臂,一邊走著拳路,一邊念叨著。婦人柳眉鳳目,身形旋舞間,流溢著攝人風姿,乍看還是位年不過三十的少婦。

“娘,我到底該怎麽辦呢?”

李克載跟著婦人一同收式,嘴裏這麽問著。

看上去更像是他姐姐而不是母親的婦人冷哼一聲,鳳目含煞,一股颯爽英氣驟然勃發,讓她更覆了幾分昔日“武林盟主”氣息,看上去更顯年輕了。

“別以為你爹什麽事都看得清,於小子的禁衛署也不會關心這事。你爹既讓你進秘書監碰國家政務,你就不能當橡皮圖章,聽娘的吩咐,去把這事搞個水落石出!”

三娘教子,就是這般直接。

李克載道:“依娘的意思……”

三娘嘴裏說著,李克載肚子裏念著,話語心聲竟是相差無幾,“捧天子劍去谷城,聆訊各方,分辨黑白,誰是賊人誰無辜,當場做個了斷!”

李克載壓住笑意道:“娘啊,你是故意要害我,好讓爹把我從海軍裏除名,押在宮裏日日管教吧。”

三娘白了兒子一眼:“跟你爹一般滑舌!你爹從小把你害到大,讓娘害害都不成?”

接著一聲清喝:“接招!”

拳腳招呼過來,李克載哇呀一聲叫,跌開一丈,滾地三圈,也不管背後母親怒喝,一股煙地溜了,他可沒母親那種天分,能練成江湖高手。

看著兒子奔逃的背影,三娘扮出來的怒容消退,換上一絲憂色,心道拖了這麽多年,兒子還是不得不背負上如此宿命,就不知這一國會不會將兒子壓垮,未來到底會是怎樣一個皇帝。

接著再想到兒子的爹,三娘眉頭更微微蹙了起來,沒了段老頭,這一國會變多少,她的阿肆又會變多少?

李克載自不知道,更不明白母親的憂慮,一個時辰後,他在翰林院見到了掌院學士唐孫鎬。

母親當然是在瞎支招,他又不是欽差禦史,怎麽可能跑到地方上去查案?但那話也是母親隨口而為,意思李克載很明白,就是支持他把整件事情摸得更透。

範晉不涉民政,只談了朝堂政爭,而薛陳兩黨到底是怎麽相爭的,又爭到了哪一步,朝堂上的分派是個什麽形勢,摸透了這些來龍去脈,才能決定怎麽做,做多少。

兼聽則明,因此李克載還需要找人聊天,唐孫鎬是西行三賢之一,學問大,又掌著翰林院,是皇帝決策團的首席智囊,跟政事堂關系密切,又非政事堂之人,找這個人聊很合適。

“範次輔憂心政事堂,自是要多談政爭……殿下請看這《正統報》,名筆艾尹真也是從這一面來看的,分析得也很透徹。當然,艾尹真該是主掌過舊清朝政的大員,文中多有譏嘲之氣,殿下得註意分辨。”

唐孫鎬不急著立論,而是把新出的《正統報》遞給李克載。心中還道,範獨眼是無心當首輔,可他對薛陳兩人都不滿意,認為首輔還是要用鳳田老人的好,想把顧希夷或是向善軒、楊俊禮等人推上去,他自己也是一黨啊,當然要一竿子掃盡兩人。

“果如我所想,官僚漸漸勢大,國家正面臨一樁極大考驗。”

看了那“艾尹真”的文章,李克載心頭越發沈重。

“殿下啊,看事不能只看在一層,就說說這武西直道與地方之爭。”

此時唐孫鎬已整理好思路,開始為李克載分析整件事情。

“此事還是得從利來看,這不止是官僚黨爭,根底更是一國之內的利爭……”

大賢就是大賢,看問題的視野的確更深更廣。

唐孫鎬對李克載談到了武西直道背後的利益格局,武西直道工程浩大,光靠國庫投入是遠遠不夠的。而英華已鼎革國體,非暴秦等前朝那般,可以直接征發百萬民人來辦這事,因此必須引入民間或地方資本。

唐孫鎬提到,工程最初決策時就有過爭論,一派認為應該由省下縣府分段包攬,再向外招標,而另一派則堅持由工部主導,工部直接對外招標。前者是縣府以及地方小基建受惠,後者則是工部和大基建受惠。誰有主導權,誰就有厚利,這道理很簡單。

最終皇帝以計司的核算報告為基礎,同時出於工程統一管控的需要,支持了工部主導的方案。武西直道來往八車道,以水泥和三合土鋪設路面,還要為未來的馳道留出足夠餘地,跨越無數江河,平均一裏路預估預算三千五百兩,直道總長兩千六百裏,總預算接近一千萬兩。這麽大的工程,只能由國家統一管控,而且還能通過跟地方置換國有土地,降低工程預算。

若是承包商補償到位,一般民人也是受益的。除了搬遷補償外,他們還可以在路邊獲得宅地補償,乃至補貼造新宅的費用。但這些補償是通過武西直道署和承包商直接發到以鄉為單位的民人手裏,地方官府雖在土地置換上獲得了一些補償,卻沒得到多少銀子,還要維護治安和協從調解,地方官府自然很不高興。

李克載問:“路通了,商貨才能大興,地方也能收到更多中小商稅,難道這一點都看不到嗎?”

唐孫鎬苦笑:“那都是幾年以後的事了,而地方官員是按年按任考成的……”

沒錯,英華官員考核的方法根底就是考成法,加之地方官員的主要工作是為地方謀利。現在不僅馬上看不到利,未來之利也不是官員的功績,他們自然要抱怨。

唐孫鎬再道:“即便武西直道已經開工,地方仍不絕撤銷工部事署,或轉隸湖北陜西兩省的呼聲,暗中運作更是連綿不絕,由此就形成了兩派。而薛雪傾向於調和中央和地方,想往回走一步,湖北巡撫楊燁自然要尋求薛雪的支持。工部和承包商則跟陳萬策關系密切,支持陳萬策扳倒薛雪不太可能,但至少要支持陳萬策穩居次輔,頂住這股風潮。殿下所謂獅虎兩黨之論,其實並不太貼切……”

李克載皺眉道:“難道父皇定策都不管用?”

唐孫鎬呵呵笑道:“陛下治政,怎可能憑好惡決斷?這還是兩方利益相較,如果哪一方壓倒了另一方,陛下也只能順其成事,這就如最初以成本和方便為據,選擇由工部主導一樣。”

李克載腦子又亂了,不是黨爭,而只是中央和地方的利爭而已?

唐孫鎬搖頭:“這利爭只是臺前的,現在還看不清楚之後要引出什麽。”

李克載揮開腦子裏繁覆的根源計較,把心思轉到了爭鬥手段上,他道:“已經引出來了,這就是官僚在跟法爭!他們相鬥的手段已經變得下作,把民人當作籌碼,隨意扣上滿清密諜的帽子,之後是不是還要如東林跟閹黨那般不死不休,連國家也都成了籌碼啊?”

唐孫鎬斂容點頭道:“殿下有些過慮了,但這確是值得憂心之事……”

政事堂,範晉、薛雪、鄔亞羅三位次輔,以及陳萬策等閣臣相聚一堂,正舉行五日一次的政事例會,閣臣裏還有從地方升到部堂的向善軒、楊俊禮,以及只是列席會議的樞密院蘇文采、計司顧希夷,以及大理寺卿史貽直等人。

“此事到底該如何善了?”

範晉的語氣很不善,河西慘案已經上報到朝堂,武西直道和湖北的矛盾已是白熱化,不管此事有什麽本來面目,顧正鳴和楊燁兩人已不可能再並立,必須得下去一人。

“此事已涉民人,怕不止政事堂能全掌控住……”

史貽直追問道,襄陽巡按已收到河西法正投告谷城縣的訴狀。

陳萬策道:“掌控不住也得掌!此事不容民人再摻和進來!”

薛雪悶了好一陣,沈沈點頭。

鄔亞羅在一旁怒道:“你們當真要把民人當籌碼使?”

眾人都沒接腔,連範晉都默然。

谷城天廟就在昔日縣學旁,曾是縣學供奉孔聖之處,而今改作了天廟,天位旁立著的依舊是孔聖。

殿堂裏,修士祭祀們義憤填膺:“此事我們不能不管!這就聯絡諸家天廟,向湖北按察使司呈情!”

劉綸搖頭:“這是武西直道和湖北之爭,崔典史已經說透了話,扯上滿清密諜,不過是黨爭。我們天廟再插一腳,還不知道是幫誰搖旗吶喊。”

年輕的修士還一腔熱血,難以接受這種將民人當作棋子任意擺布,把事實當作白紙任意塗抹的黨爭,都紛紛道,就算不去衙門呈請,也要通過報紙,讓天下人廣知真相。

哆的一聲,彭維新的拐杖重重落在地板上,回音在穹頂回蕩不息。

“我輩聖賢之徒,能在新朝守禮教,正人德,靠的是什麽?是入天廟一系,不沾俗政,無欲而剛。我們只能教化人心,不再指點江山。若是以天廟之名出頭,怕要激起更大波瀾,大則天道一派以為整個天廟已有爭廟堂之心,小則巡行祭祀會視我們聖宗為天廟之害。諸位!牢記我們的立身根本!”

天廟經二十多年發展,已廣布天下,除了相同的儀禮和《聖經》外,因陪祀天位的對象不同,以及相應祭祀和天廟的特長不同,漸漸發展為五大宗派。

彭維新這一派的聖宗和孔興聿的仁宗以啟蒙和立德見長,已吸納了大量堅持孔孟程朱的儒生為修士和祭祀,陪祀天位的自是儒家聖賢,聖宗只立孔子,仁宗則立孔孟,還有極少數立了程朱。

聖宗仁宗天廟還不算多,最多的依舊是供奉媽祖、盤娘娘等民間神明,以醫事見長的善宗,這也是翼鳴老道和徐靈胎等人最初立起來的天主教主脈。

還有一些沒有道家真傳的道觀,在時代大潮下改了傳承,將道觀改作天廟,但還供奉著道家仙神,這一派更擅長生死儀禮,自稱為積塵世功德的德宗。這個名號也被少數野和尚廟拿去用了,因此在國中某些地方,某某寺變成了天廟也不算出奇。甚至在呂宋、馬六甲和亞齊,還能在天廟的天位旁見到耶穌像和安拉像。德宗這一派的天廟最多,因為它將以前民間祭祀各類神明的廟宇都囊括了進去。

另外一派則有眾多分支,例如陪祀老莊的玄學天廟,陪祀墨翟乃至魯班的百工天廟、以及陪祀倉頡、伏羲、神農的造字、術衍和農事天廟,這些天廟的修士祭祀一邊辦生死事,一邊研究相應學問,自居隱士,被稱呼為隱宗。

最後一宗更不一般,是朝廷、軍方乃至地方所建的烈士公墓,以護墓為基礎建起的聖武天廟,更有國家所立的英烈祠和聖武祠為龍頭,被稱呼為武宗。軍人和軍人家屬以數百家聖武天廟為紐帶,也結成了一股龐大勢力。

不管是哪一宗,都被巡行祭祀會以儀禮和《聖經》連為一體,同時也有一條“鐵律”,那就是不問俗政。若某家天廟,某位祭祀違律,巡行祭祀會從資金到輿論都會加以制裁。

當然,再堅定的鐵律,也擋不住歷史大潮,眼下天廟涉政事頻頻發生,但還都只限於地方基層,未來如何變化,所有人都心中沒底。如今在谷城天廟,因河西鄉慘案,谷城聖宗天廟正要涉足一國黨爭的漩渦,如果彭維新和劉綸不在這裏的話。

彭維新強調了天廟之根,修士和祭祀們不得不打消了集體請願,代民發聲的念頭,但他們也不願就這麽袖手旁觀。武西直道與湖北地方的沖突源自朝堂黨爭,而民人夾在中間,份外難受。河西鄉村人受害最深,反應也最烈,而其他民人也都揣著大大小小的怨氣。

劉綸道:“老師,天廟本就是解民人憂苦之地,我們不可能置身事外,此事總得有所聲張,是不是報給徐葉等總祭,求請他們告之朝堂。”

彭維新點頭道:“報給總祭乃至整個巡行祭祀會是必須的,但怕總祭們都有憂慮,不知該怎麽說,說給誰,說的人不對,話不對,那就是整個天廟在迫壓朝堂。”

想通了天廟的處境,眾人都在皺眉,這確實是一樁難題,最後劉綸嘆道:“也就只能先上報,待總祭們商議出應對,在巡行祭祀會上有所決議了。”

彭維新卻滿臉不甘地道:“老夫就在那!槍聲、慘呼聲,就在老夫耳邊!老夫不能坐等!”

他心意已決,毅然道:“此事天廟不能作聲,但還有人能作聲!”

劉綸並眾人問:“那是何人?”

彭維新道:“東院!”

劉綸眼中一亮:“汪瞎子!?”

彭維新緩緩點頭:“是他,但又不止他,汪瞎子,現在已不止是一個人,他在東院已成一派,自詡為民代言,我相信,有他那一派出面,冤魂能得安息,生者能覆清白!”

劉綸嘆道:“若東院再插手此事,朝堂黨爭怕是要變成一國派爭,再無寧日。”

彭維新搖頭:“這大英一朝,何時寧過?否則我等為何要避入天廟,修身養性?”

第十六卷 雛龍淩風雨,廟堂和歌糜 第836章 獅虎黨爭:朝堂皆亂泥

“國家大政如用兵,自有取舍之道,自古以來,朝堂治政皆有分歧,不過都是士爭。若任民人亂法,動輒要挾官府,這一國何以成國?”

政事堂裏,文部尚書屈承朔侃侃而談。武西直道事顧正鳴和湖北巡撫楊燁兩人都把河西鄉民人打為滿清密諜,雖是當作籌碼打擊對方,但同時也將民人排除在政爭之外。薛範陳史等大員都默認此論,怎麽處置顧楊之爭是一回事,他們的“滿清密諜論”卻是要接受的。

次輔鄔亞羅很不滿,出聲反對,屈承朔身為調和派,發言勸說。屈承朔這話說得很直白,幾乎與北宋文彥博對宋神宗說的“為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一個意思。朝堂和地方官府怎麽鬥,都是官僚的事,絕不能讓民人摻和進來,面對民人,官僚又該抱為一團。

不管是管軍務的範晉和蘇文采,還是管法務的史貽直,都覺得這話雖不合英華立國大義,但就國政實務而言,卻是正理,因此都沒做聲。

鄔亞羅也已六十多了,早年就是個燒窯的,得皇帝指點和提攜,一族借玻璃、水泥、瓷器和琺瑯等業成為顯赫工閥。在彭先仲等人也淡出國政,專心工商事的時代,還被皇帝壓在政事堂,不僅是連通工商之需,也是皇帝看中他老執倔,還留著民人本色的脾性,能遏制政事堂沆瀣一氣官僚化的步伐。

鄔亞羅惱道:“東院問事函諸位都看過了,別以為在此事上能糊弄住東院。”

尚書左仆射,吏部尚書楊俊禮搖頭道:“正因如此,才不容東院借民人大做文章。東院那幫院事根子依舊是士人,雖能傳民聲至廟堂,卻又以民心為籌碼爭權。真要容他們入政,那是誤國。”

中書右丞,商部尚書向善軒附和道:“東院不歷實政,行事頗多乖謬,更欲奪法權在手。年前提《國罪法》,竟要在國中設互舉防奸制。此法真要得行,人人互視為敵,那是什麽情形!?朝堂相爭,若是再引他們入局,國家危矣!”

大理寺卿史貽直顯然深有體會,搖頭苦笑著。

中書左丞程映德嗯咳一聲道:“國政雖有取舍,卻不容枉法構陷,河西法正既已投告,循法而行就好。便是東院過問,也說不了什麽,史公,你說呢?”

政事堂執掌內政,雖不如宋明那般決斷所有軍國事,但也是一語動國,因此行事說話都很有考量,自有裏表之分。程映德這話在座眾人都聽得懂,那就是認可顧楊的“滿清密諜論”,並且從法判層面坐實,而這就需要主掌法判的大理寺卿史貽直點頭。

這一論要坐實很好辦,此時南北並不絕來往,就算是偏僻一村,總能有繞到滿清的牽連,而密諜又是軍國案,不是可容訟師發揮的商事刑民案,只要皇帝沒有明確反對,大理寺推動縣府乃至省法院,在查勘谷城知縣所提的證據上松松手,就可以走出一個水滴不漏的流程。

史貽直沈吟片刻,微微點頭,在他看來,此時正值段國師喪期,皇帝一心求穩,讓大皇子歷政就是最好的證明。以“滿清密諜論”隔開東院,防止河西慘案推著武西直道與湖北之爭升級,這是不得已的選擇。

見範晉蘇文采都沒有提出異議,鄔亞羅沒好氣地冷哼一聲,也沒再堅持。

接著主管海外事務的程映德道:“還是先談談周寧案吧……”

這一談就是小半個時辰,依舊沒什麽結果。皇帝過問了此案,都察院不得不賣力查探,結果發現呂宋總督周寧的確有私德不彰之行,而且還可能犯有逼害民人和以權謀私,挾私報覆等罪。

程映德主張此事是周寧個人問題,周寧去職,換個總督就好,薛雪卻認為,自賈昊之後,歷任呂宋總督都出過類似問題,說明這不是個人之罪,而是呂宋已不再適合用托管制,必須單獨劃為一省。

在這事上,程映德只是前臺,背後則是以門下侍中之職,掌握都察院,同時連通計司和中書省商部的陳萬策。薛雪一方有尚書省和樞密院支持,兩方相爭不下。

範晉一直不作聲,見兩方都有些臉紅脖子粗了,才開口道:“此事出自大殿下之言,諸位最好再想想,自己所持之論,是否能說服大殿下。大殿下還註意到了武西直道和湖北之爭,說不定會找到哪位請教……”

眾人沈默,薛雪跟陳萬策默契地對視一眼,然後提議休會片刻。

偏廳裏,薛雪道:“呂宋可以緩緩,但周寧必須下去。”

陳萬策道:“即便下去,也得用其他的理由,否則官員們人心不安,就連師兄你也得小心了,之前師兄在青海和漠北……”

薛雪臉色有些變了,拂袖道:“蒙古人送我婢妾不過是你情我願,魔都督身邊那些小姑娘,大半都還是佛都督送的,怎能在這事上作出文章?”

陳萬策嘆道:“佛魔二都督都是武人,不涉國政啊,而師兄你眼見要升首輔,自有人要叮這雞蛋縫。師兄別想多了,我們二人多年相交,同得老師教誨,怎會以這般手段相爭。可怕就怕,下面的人……”

薛雪臉色緩下來,搖頭道:“無妨的,這一責總免不了,倒是你。周寧案都不算什麽,若是這顧楊之爭,你還繼續站在前面,也怕下面人直指你的頸背,那時可難收拾了。”

輪到陳萬策變色了,薛雪這話是在揭他的老底。段宏時曾經評價說陳萬策有首輔之才,但很可惜,他當不了首輔。原因很簡單,他最早是滿清十四皇子的幕僚,出身不正。

如果是在十年前,這還不算什麽,舊清官員李朱綬和湯右曾前後任首輔,都還算得朝堂和國人之心,畢竟地方和朝堂的官員還多是舊清出身。但這已快是聖道二十年,國中官民主流即便不是生於英華,也受教於英華,跟有滿清官場履歷之人相比,像薛雪、程映德和楊俊禮等出身“純正”之人主政天下,自然更有人心優勢。

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薛雪的話都份外沈重,以惡意論,薛雪是在說,如果你陳萬策再跟我這一派作對下去,說不定會有人揭你老底,乃至汙蔑你跟滿清繼續有來往。你拷問我的私德,就別怪我拷問你的出身。

陳萬策深呼吸,再哈哈一笑:“下有李湯二相,上有陛下,萬策又怎會懼這般人言。”

這態度很是決絕,薛雪遺憾而又無奈地搖頭。

兩派頭目私下商議,依舊沒能在周寧案上取得一致,當然,更不必說顧楊之爭,現在都還沒到可以攤開來談的地步。

會議繼續舉行,爭論依舊不休,首輔又告病,也沒人最後拍板,最後只好議定,周寧案由次輔“請黃”,也就是次輔提寫意見,交皇帝批紅,次輔再依皇帝意見批黃。這是政事堂少有之舉,過去政事堂相爭不下,還有首輔拍板,即便首輔告病,次輔都能協調出意見,反正盡量不勞動皇帝。

接著就談顧楊案,周寧案都沒結論,更別說顧楊案,因此討論也只是讓兩方擺出意見,盡量讓爭論明朗化。

兩方意見相左得厲害,而根源則一直追溯到了計司。道理很簡單,掌握中央稅務乃至地方稅制的計司若是能在稅制上專門為武西直道設立一套方案,以緩沖中央和地方的利爭,顧楊之爭也就失了利益上的根基。

執掌計司二十年,已成一國大掌櫃的顧希夷搖頭道:“計司若專為武西直道開獨例,江南漕運怎麽辦?殖民公司怎麽辦?各行怎麽辦?這不是亂了套麽?”

顧希夷當然不願插手,他只需聽皇帝的,計司怎麽方便怎麽來,怎會為政事堂亂了已經順暢運作二十來年的程序,這程序也涉及到計司內部的利益,乃至影響到金融體系。

薛雪等人也很無奈,計司獨立於政事堂之外,財權不在手中,這也是顧楊之爭的一項關鍵原因。

眼見這事也不得不“請黃”,閣臣們大眼瞪小眼,都有沈重的無奈之感。之所以不輕易請黃,一來本就是政事堂要護住相權,二來皇帝定奪之後,若是事情還沒解決,那就得找替罪羊了。

正在此時,一人急急奔入,卻是政事堂東院參事,向眾閣臣一個環揖,呼呼喘氣道:“東、東院為河西慘案鬧開了!決議派人視事,汪瞎子領銜!”

大廳裏響起一陣抽涼氣聲,東院這幫家夥,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剛議定用“滿清密諜論”隔開他們,他們卻要主動殺過去。

“東院一動,必然鼓噪各家報紙,到時國中輿論怕是一片嘩然,這下如何是好?”

“顧楊之爭要擺在臺面上,到時可就不是咱們君子之爭的路數了。”

“若讓東院在此事上發聲,之後豈不事事都受制?難道東院還想騎在政事堂頭上?”

閣臣們紛紛發言,惱怒東院恣意妄為的同時,也在尋求反制措施。

陳萬策主張趕緊推西院也去視事,東西兩院素來不合,武西直道關系著幾家大基建商的利益,西院也有立場跟東院打擂臺。

薛雪冷笑道:“侍中是要丟開朝堂一體的立場麽?那這滿清密諜論……”

原本兩派已有默契,守住滿清密諜論,是不願此事升級到民人與官府之爭。現在陳萬策要讓西院出馬,已經突破了這個界限,薛雪自然有心掀了桌子。

陳萬策沈聲道:“不必政事堂說話,西院也是要動的,此時政事堂更要一體。”

薛雪咬牙,目光一轉,忽有定計:“政事堂也派員專查此案吧,陛下正在長沙,為方便聯絡,也請中廷遣人隨視。”

眾人一怔,旋即都明白過來,個個苦笑,卻也沒反對。

此事本就要請黃,鬧得這麽大,政事堂派出“巡視團”很正常,中廷秘書監和通政司再派員隨行也是題中之意。但薛雪刻意強調,大家都明白,針對的是目前在中廷秘書監任事的某個人。

大皇子李克載,既然東西兩院要插手此事,政事堂就只能請動未來的太子。

範晉心說,克載啊,正如我所言,你是躲不開這漩渦的了。

這一鍋水,就這麽一股股加料生火,漸漸熬成沸湯,就不知到底是什麽味道了。

第十六卷 雛龍淩風雨,廟堂和歌糜 第837章 獅虎黨爭:大戲這才開場

“料太亂,還品不出味來……”

借著假日,李克載繼續“尋訪高人”,今天他找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