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風」

若說竹林居士和神醫有什麽共同點，那便是同樣因為另一個身份名聲在外而常常被人忘卻了劍客的身份。

陽光燦爛，竹林疏影斑斕，小院裏居士看著棋局楞神。今日已是他從天懸白練那裏回來的第一個月。

“百草谷谷主性格詭譎，竹林居士與世無爭，旋風劍主愛妻如命，不熟悉江湖的還真不知道這三個人都是你呢。”一次對弈中，青光開玩笑道。

居士看了一眼棋局，白子似乎已被黑子堵的無路可退了，又擡頭看了一眼手執白子的青光：“我可以理解為你在拖延時間嗎？”

“我只是在琢磨怎麽落子而已。”忽然青光表情一怔，繼而勾起唇角，白子落在棋盤上。

“好棋！”居士忍不住讚道，正欲凝神細思接下來如何繼續，青光卻是打了個哈欠：“不下了不下了，我認輸了，這步棋我可下不出來，我得陪娘子去咯。”

“誒你不是已經下出來了嗎？”不解於對方舉動還正想著棋逢對手再戰幾十回合的居士急忙叫道，卻見青光起身，對他身後方向笑道：“你怎麽過來了？”

居士回頭，才見池兒已不知何時立在自己身後，“不好意思啊居士，我看你們下的正好，不忍打擾，所以是悄悄過來的。”

“你功夫……尤其是輕功不錯，這麽遠過來我都沒感覺到。看來跳跳教了你不少。”居士笑道，卻是沒承認是自己看的太過入迷。

“喲，娘子，居士可是難得誇獎人的。”“誇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傻樂些什麽？”

“你們夫婦可真都是擅棋之人啊。”

“哪裏哪裏。我不是說過嘛，都是看我父親與人對弈才領悟到一些的，當年我父親常與池兒父親對弈。”“嗯，所以我的棋藝是跟我父親學的，還有功夫也是，沒這家夥什麽事。”

忽然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居士急忙回頭，卻是兒子歡歡：“父親，母親找你呢。”他應了一聲，卻是繼續看著眼前的棋局。

“子母殘局？啊，果然是進退兩難的僵局了呢。”歡歡詫異道。居士更是詫異：“你怎麽知道？”

歡歡繞到對面，拿起棋子，在棋盤上落下：“這是青光叔叔教我的啊。說是這盤棋很重要……”

居士嘆息，這孩子落子的地方，和青光當年落子的地方，一模一樣。

青光這幾年來的事情，居士也有所耳聞。有一次青光是在來十裏畫廊的路上出了事的，雖然傷並不怎麽嚴重，還能嘻嘻哈哈和他開玩笑，但居士還是不免有些擔心：“你不如找個人尋不到的地方隱居了罷。”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青光收了嬉笑，正色道，“這都是命數，欠下的債。”居士撫琴的手一停，“可是你如今不再是那個獨行俠了。”

“是啊，我有你們這些兄弟姐妹，還有池兒。可是，這並不能改變我曾經犯下的錯，即使是出於無奈。我倒也不求什麽理解、原諒，只是……活在當下罷了。”青光倚在竹椅上，語氣平淡。

居士什麽也沒有再說。這次簡短的對話就這麽結束了。只是當居士匆匆忙忙趕到天懸白練看到氣息奄奄的青光時，還是忍不住想揪住他的衣領怒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活在當下？！”當然，他還是克制住了憤怒，而且青光也經不起他這麽折騰。

青光感覺到了他的不平，卻是讓池兒備棋：“居士……前些日子我琢磨出來了子母殘局的又一解法，想來此次如果不告訴你，那就沒有機會了。”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談棋？

居士又憶起那日青光夫婦來拜訪，還帶上了神醫。他還奇怪這三人怎麽會一起來呢，卻聽得神醫抱怨道：“我是被他從被窩裏揪出來的，這家夥，平常比誰都鎮靜，這下可好了，真是跟個猴子似的，猴急的不行。”

原來是池兒有孕，想到居士夫婦畢竟有了一個孩子，居士夫人大概也有一些經驗。居士表示理解，三人便住了下來。至於神醫，他是被拽過來以防萬一的，雖然他一再表示他對這方面實在沒研究，但還是在青光的逼迫下無奈的看起了醫書。

只是中途因為夫人收到了娘家的傳書，居士又不放心夫人，便陪了她一同回了娘家。只是再回來時，卻發現自家是一片狼藉，心下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他先送了夫人回屋，這才出來尋找青光。

他看到青光正坐在屋外，正在專註的用刀削著木頭，只是他一身血汙，狼狽不堪，“這是發生什麽事了？池兒和神醫呢？”居士問道。

“神醫在熬藥。池兒在屋裏睡覺。我在……做一具小棺木。”青光答道，然而他手裏的刀卻忽然刀鋒一轉，已是直直的刺向了自己，還好居士反應快，搶先奪下了刀：“青光，你瘋了？！”

“居士。我沒瘋，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麽。是我害了池兒，是我害了孩子。如果不是因為我那些年在魔教做的事情太過於傷天害理，樹敵頗多，也不會引人來刺殺，也不會……”

聽著他的沈重的語氣，居士忽然也覺得同樣心痛，“這不能怪你，你也有苦衷。你上次不才跟我說活在當下嗎？你要是就這麽走了，池兒怎麽辦？孩子……”

“沒有孩子了。以後……也不會再有了。”青光長嘆，手裏的刀丟在地上，“世人皆逐東流水，唯我獨行天涯路……十年一覺是非夢，一夢醒來萬事空。”*

居士夫人卻從屋裏走出來，懷抱一個尚在繈褓的嬰兒，居士接過，塞到了青光懷裏。青光一楞，卻不知道怎麽抱孩子，一時有些慌亂：“這是……”

“夫人這次回娘家，帶來了她一個遠房親戚的孩子，這孩子也是個可憐的孤兒。池兒……還不知道吧？這孩子你就當自己的孩子吧。”

“我的孩子？”他有些欣喜。而居士看到青光的表情，卻莫名的心酸。這人……活的實在太辛苦了。

池兒備好了棋，青光看了一眼她，她便當著居士的面執子下起了棋，居士看著棋盤，恍然大悟。青光的意思是，面對進退兩難的時候，不僅可以放手一搏魚死網破，還可以以退為進虛與委蛇，最後再一舉擊殺。

等等？居士擡頭看向青光，你就是這樣做的吧？他突然就想起了曾經面對假的長虹時，青光的做法。同樣是如此，只是最後因為不忍心傷害兄弟，且力量懸殊，而功虧一簣。這個人，一向都是這個作風……

“父親？”歡歡的聲音將他喚回現實。“你青光叔叔有沒有說為什麽要教你下棋？”居士回過神來，下意識問道。

“他是這麽說的。”歡歡學著青光的口氣，“歡歡啊，你父親這個人說雅致了點是個隱士，說通俗點了呢，就是悶。對，你父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有你母親陪伴，按說不應該悶。所以你要趕緊學會下棋，將來可與你父親對弈，這樣他就不會覺得無趣了。”

“當時我還在奇怪，不是有青光叔叔他這個知己與您對弈嗎？他卻是笑了笑什麽也沒回答我。”

居士想起青光最後還對他說不能陪他再下棋了。他記得在眾人最後紛紛附上挽聯之後，他才刻下了自己的，然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眾人只聽得他吟誦道：“三千繁華終成冢，一抔凈土掩風流……”

長虹卻看向石碑上的字，然後念了出來：“等閑暫別猶驚夢，此後候緣再舉棋。”*

“走吧，別讓你母親等急了。”居士牽起兒子的手，和他一同離開。身後棋局卻沒有收拾，仿佛靜待別人再來執子下棋一般。

「旋風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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