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若再次收到神淚感應時，又過了些日子。

天色暗沈，夜空中無一絲光芒，碧林深深，一座精致卻很有些年代的小屋後，兩座墳包前，一男子提酒祭灑。

“姐姐……”他穿著金華燦燦，如果不看這黑漆漆的天色，不看他面前的兩個墳包，倒是瀟灑，可惜，在這樣的環境下，是淒涼。

海若走來，正巧聽到那人道，“明天歐陽家，也會到你面前去贖罪了。”

海若微楞，一時不察洩露了氣息。

“誰？！”那方才還算溫柔的聲音猛然間冷厲起來，他的身影一瞬間挪動過來，在海若站的地方打量了一會兒，沒能發現什麽，面色冷漠。

待他回了原處，海若才又顯出身形，遮住了水羲石急促的藍光，她也不敢離得太遠，根據水羲石的亮光來看，這滴花神淚極有可能立刻出現，而很不巧，這滴神淚的主人不容易接近，海若只好守在這裏了。

“姐姐放心……”男子提著酒壺又灑了一道，“當年參與易水劍莊一事的，一個都跑不了。”

海若換了手提著神淚瓶，餘一只手空出掐了掐。原來事情已過三十年了，三十年前，她可是還在寒絕境……

而那時易水劍莊還是江湖人人稱羨的名門。

海若正在出神，不料那滴神淚出現的如此之快，還沒等她反應，一道劍光已經過了來，架在海若脖子上，而此時，那滴淚水也滴進了神淚瓶中。

“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萇蓫眉眼冷厲，盯著海若手中的瓶子眉頭微皺，完全看不出什麽傷心難過的流淚的痕跡，對面前著帶著面具的女子也沒了一絲好感。

海若毫無波動，對這把切中要害的劍也沒有多餘的擔憂，“沒什麽。”

萇蓫冷哼，那劍深深摁下，下一刻，那道藍色的人影倏然消散作點點星光，萇蓫面色微凜，身影倒比思想更快的脫離了原先站的地方。

幾道細細的水柱打在那塊地面上，打出幾道水窟窿。

海若的身影出現在木屋檐下，面色淡淡好似那水柱不是她打出的，“我沒興趣與你玩鬧。”

海若要走，憑這朵萇蓫花的法力，自然擋不住。

雖然昨夜被那神秘女子發現了，但萇蓫依舊沒有打算改變自己的原定計劃。

碧隱山莊。

那時候把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歐陽沐已經不覆當年的意氣風發。他老了，也是，萇蓫心想，當年姐姐還在時，他已經年至二十，如今三十年過去，按凡人的年齡算，他也該老了，他來的，有些遲了呢……

碧隱山莊的主人們這是頭一次這麽整齊的聚集在一起，女眷們戚戚艾艾的躲在他們所謂的莊主身後，看著這一地血，惶恐不安。

歐陽沐面色早已滄桑，當初那樣布滿算計的眸子也混濁不堪，萇蓫看到這麽個人擋在他面前時，心中突然疑惑起來，他不懂，不懂憑什麽，憑什麽就這麽個小人，欺騙了他們所有人。

“你……”歐陽沐哆哆嗦嗦地，握著手中的劍，看向院中那踩著屍體過來的年青男子眼中，有陰狠一閃而過，“我碧隱山莊與閣下有何仇怨？閣下非要如此趕盡殺絕？！”

萇蓫緩步過來，一步一步，像踏在了那一群人的心尖，他面上甚至帶著笑意，溫文爾雅，如青松而立，看不出一絲嗜殺。

他說，“怎麽？歐陽莊主……”他加重了這四字的語氣，莫名的讓人聽出一種諷刺，“好日子過的久了，都忘了當年的寒霜謹了嗎？”

歐陽沐瞳孔微縮，寒霜謹？

那些人倒是有些茫然。

萇蓫見此又是一笑，“呵……我倒是忘了，以你的道貌岸然，只會讓你的這些所謂兒兒女女妻妻妾妾們一邊享受著你踩著親兄弟……”

“住口！”歐陽沐咬牙，提著劍沖過來就砍。

萇蓫檔的輕松，絲毫沒有被他的攻擊影響，“歐陽明的骨血上位得到的一切，一邊摸黑他的名聲。騙了自己的準嫂子，滅了易水劍莊這潛在的威脅，你很得意嘛？”萇蓫眉眼一厲，出手一拳砸在那人臉上，歐陽沐頓時倒飛起來，“哐啷”一聲砸碎了桌椅，吐出一口血沫來。

那鶯鶯燕燕也顧不及再探尋這突然打上門來的陌生人口中他們莊主什麽時候冒出的哥哥歐陽明，一個個全迎上去哭啼道，“莊主……”

歐陽沐擦了擦嘴角的血，思及當年那個被遺漏的人，眸中閃過一絲惶恐，“你……你到底是誰！”

萇蓫理了理衣角，移開了盯著金色衣角上那點血跡的眸光，寒星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他，盯得他心裏發寒，“莊主大人還真是健忘啊……”

“你心心念念想得到的萇蓫花如今就站在你面前，寒霜謹身邊那個礙眼的小不點就站在你面前，怎麽莊主大人，還不認識了？”

“什麽！”歐陽沐一瞬間變了臉色，“你、你、你……”

萇蓫走到他面前，“好奇我還沒死嗎？”他冷笑，“你還沒死，我又怎麽會死……”

歐陽沐驚怒交加，“你……你到底是什麽東西……”他不是人……不是人啊！

這一次，大堂中的所有人，都不只是驚恐了。

萇蓫也懶得與他多說，一掌擊向他的命門，“你不配知道。”

生死之際，歐陽沐倒配的上他如今武林第一高手的名頭了，硬生生從萇蓫手下撿了條命回來，不過，也僅此而已。看他趴在地上半晌沒動靜的樣子，也知道他肯定不會好受。

天色漸漸變了。應該說，它從萇蓫殺了第一個守門的人開始，就已經變了。

萇蓫看了眼院中天色，也沒有絲毫顧忌，呵，妖手上沾染人命，就得應劫報，可他面前這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卻能在世上逍遙自在這麽多年，他不甘！

他收回了視線，掃視一圈，大堂中眾人心裏都是一跳。

他就俯視著歐陽沐，“今日一過，世上，就再沒有歐陽家了……”

歐陽沐顫巍巍的掙紮了下，最終還是匍匐在地，“都是我的錯，我的錯……與他們……無關……放……放過他們……”

“不。”萇蓫搖了搖頭，也沒管他看不看得見，“當初你藏頭遮臉攻進易水山莊搶奪易水寒時，殺的，可是兩小無猜的青梅呢……”

“哦。不。霜謹姐姐是明大哥的青梅，可不是你這冒牌貨的……”

“我如今殺的，卻只是仇人，以及仇人的親眷罷了……”

萇蓫隨手拿過身旁一節被折斷的木棍，“對了，歐陽家的那些玉店，商樓，是我找人砸的，也是我暗中再搶生意。歐陽沐……”

歐陽沐大睜著眼，遍布皺紋的臉上有憤怒，有懼怕，有狠毒，獨獨沒有後悔，“你！”竟然都是他，可恨，可恨啊，沒能殺了這小

萇蓫說話的語氣太過平淡，以致沒人防備他手中的棍子直直插入了腳邊無掙紮力氣的人的胸膛。

鮮血四濺。

歐陽沐哼都沒哼一聲，朝著地面的臉上雙眼大睜，他不甘心就如此死去，但他也再沒了說話的機會。

女眷們頓時嚇得驚叫起來，萇蓫勾了勾指尖，堂中的利器頓時都自動漂浮起來，寒芒對準了堂中所有人，萇蓫聲音有些低啞，但在她們耳裏卻如催命惡魔，“怕什麽？馬上就輪到你們了……”

他就像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但她們沒人敢說出，她們只是“咚”的跪在地上，面色淒慘地哭泣求饒。

看著這群人痛哭流涕的訴說著自己的無辜，萇蓫心裏沒有一絲波動，他擡起了手指，輕輕的，往面前的虛空處一點，刀劍的寒芒在空中劃過，帶出一道道血光，濺在地面上，匯聚成河。

那死亡來臨的驚叫充斥了這方天地。

烏雲一層層壓了過來，遮住了原本就不算明亮的天空，大風吹得樹葉颯颯做響，落了一地殘葉。

血色浸潤了這片土地，青石板做的地面上，血液蔓延。

萇蓫慢悠悠的看著最後一人歪倒在地，才從死屍遍布的大堂走出來。

天空中雷聲陣陣，時不時有電光閃爍。

萇蓫看了看那吞吐著閃電的劫雷，又低頭看了看還算白凈的手。

這雙手上，已經沾滿了鮮血……

劫雲陣陣，醞釀著於妖而言致命的天雷。萇蓫慢慢走著，絲毫沒有擔憂著急之色。

“哢！”第一道劫雷落下，映亮了這邊早已漆黑的天色，萇蓫仿佛未曾察覺，自顧自的走路。

那道電光落在未做絲毫防備的他的身上，萇蓫全身抽搐了一下，嘴角溢出血來，但他依然站直著身子向碧隱山莊外走去。

雷聲轟鳴，仿佛再為這人對它的不屑一顧而憤怒。於是劫雲又擴大了一圈，第二道劫雷下來，比之前一道，又粗了幾倍。

萇蓫擦了擦嘴角的血，微閉了閉眼睛，面前突然浮現出當年他認識的那個人的幻影，他伸出手，他說，姐姐，我還是沒做到答應你的，放下這一切……

第三道……

第四道……

海若見天顯異象過來這裏查看時，這人一身的金衣已經被劈的焦黑，而最後一道劫雷，都還沒有落下。

他氣若游絲，顯然已經活不了了。

海若扶起他，萇蓫費力的睜開眼，“是你？”

“要我救你嗎？”看他也不像想活命的樣子，否則也不會就這麽站在劫雲下任雷劈，不過海若還是秉承著樂於助人的心態問了一句。

果然，萇蓫沒有回答這句話，他只是說，“把我，埋在那裏。”

海若知道，是那座小屋後。

那道劫雷始終不敢落下，因為底下的人，不是他們敢動的。

海若點了點頭，眼見著萇蓫漸漸沒有了生氣，又道，“完成任務了，你們兩個，還不走？”

劫雲上。

雷公：“老婆子，走嗎？”

電母：“……”

雷公：“反正上面只要求這萇蓫花隕落，如今他已經沒了聲息，這最後一道劫雷，就算了吧。”

電母看了看底下一片狼藉中那絲毫不受劫雷威壓影響的人，絲毫感受不到她的修為，咬咬牙，“老頭子，惹不起，撤！”

那黑漆漆的雲很快就散開來，陽光破雲而出，燦爛非常。

武林野史記載，明歷十九年立春，天公震怒，降下八道天雷，武林第一碧隱山莊覆滅，全莊上下幾百口人無一人逃脫，死狀淒慘。

碧隱山莊旗下商號一夕間被神秘勢力摧毀殆盡，與此同時，武林各派都收到一份從天而降的禮物，揭開了三十年前碧隱山莊變動以及易水劍莊覆滅的真相，有理有據，令人難以懷疑。

那神秘到來的禮物上說，三十年前，碧隱山莊前莊主私子歐陽沐李代桃僵，頂替其嫡兄歐陽明身份，挑撥離間，使諸派圍攻易水劍莊搶奪名劍易水寒，居心叵測，傳謠江湖有秘寶萇蓫花延年益壽，食之長一甲子功力，致使江湖動亂，紛爭不斷。

後又以碧隱山莊莊主身份平定江湖，騙得江湖人敬仰。

歐陽沐道貌岸然，心狠手辣，喪盡天良，終於使得蒼天震怒，降下天雷，覆滅了碧隱山莊。

正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後來以碧隱山莊和易水劍莊的恩怨糾葛為題的話本還在茶館裏盛行了一段時間，不過那樣的說書先生，更執著於探究當年碧隱山莊的兄弟歐陽明，歐陽沐和易水劍莊唯一的小姐易雨相的愛恨情仇。

只是他們不會知道易雨相改名寒霜謹後，還收留了個弟弟，他叫萇蓫，他們也不會知道碧隱山莊覆滅時，曾有除過老天爺外的一妖一神還來過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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