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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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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雯兩只手腕被潭王鉗在一只手裏竟都抽不出來,眼睜睜看著他簪了朵花在自己頭上,正想著在他腳上跺上一腳,卻聽他說道:“你且放心,我必不會害你。今日不會,將來也不會。我只會幫你。”

幫我?綺雯一楞,他的意思是,反其道行之,激皇帝吃醋,從而正視對她的感情?

潭王說完就放開了手,笑意沈沈地望她一眼,轉過身施施然地走了。

綺雯滿心迷惑,他怎可能這麽閑,對她起這份好心?可若說不是為這,又究竟為個什麽呢?

正殿臺基上已不見一人,也不知皇帝是何時走的。綺雯心神不寧,焦慮不堪,就皇帝那樣的傲嬌別扭受,能這麽乖乖吃個醋就此好好待她了麽?就算潭王此舉真是為了幫忙,恐怕也是幫上倒忙的可能性更大。

這叫什麽事兒啊!她真恨不得把潭王揍上一頓,掄起所有能掄的動的東西,狠狠揍他一頓!

不知皇帝會作何反應,綺雯在外面挨了一陣,思量再三,還是硬著頭皮摸回隆熙閣來,惦記著若能遇見王智他們,也好先打探一下。

一邁進門檻就看出不對來了。這時天際只餘下幾縷餘暉,隆熙閣內外院子屋檐下的風燈都點起來了,而視線穿過垂花門卻看得清楚,正殿裏竟還黑洞洞的,沒有一星亮光。

往日即使主子不在,過了掌燈時分屋內也是照常掌燈,沒有黑燈瞎火的道理。這又是要唱哪出?

“小姑奶奶唉。”昏黑之中王智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一把抓住綺雯衣袖,拉她躲開正門避到一旁。

他比綺雯老爹還大十來歲,又是宦官,就沒那麽多避忌。拉綺雯過來後又朝垂花門裏望了一眼,才低聲道:“下午的事兒我聽元禾說了。閨女,這些天咱們鮮有機會閑聊,可我看得出你是個聰明的,咱們幾個壓根沒拿你當外人,有些話不是非得說穿了相互才能通透,你可明白?”

綺雯點頭不疊:“師父的好心我一直都明白,今下午這事我也純屬無奈,三王爺差了人喚我過去,差的還是喬公公,打的還是太上皇後的幌子,我實在無可推辭啊。至於在花園裏那一幕,都是三王爺強迫我的啊。”

三言兩語說清了重點,也表明了立場,確實應了這個聰明的評價,王智聽得大為滿意,點頭道:“今日去慈清宮之前,主子剛下了口諭讓你明日覆職,還重罰了王選侍,你可明白其中意思?”

“我……明白。”綺雯先是高興了一下下,就幾乎打起了擺子。形勢比原先預想得還要嚴重,皇上面子都不要了主動讓她覆職,卻撞見她跟潭王幽會,那得有多寒心,多憤怒啊?怪不得連燈都不叫點了。

正說著,忽然錢元禾小跑著從垂花門裏奔出來,湊上前悄聲道:“哎呦姑奶奶你還真來了,爺正吩咐了我過去叫你呢。”

主動差人叫她這還是頭一回,綺雯心提的老高,忙問:“師兄你快告訴我,主子這陣說什麽了沒有?”

錢元禾愁眉苦臉地搖頭:“爺有話哪會跟我說啊?你快去吧,讓爺少等一陣,說不定氣兒還能更順點。”

綺雯滿心沮喪,事已至此也沒辦法,冒著炮火前進吧。她迅速理了理衣衫發髻,風蕭蕭兮易水寒地準備進去。

王智又是一拉她的衣袖,言簡意賅地交代:“你跟主子是怎麽回事,我們幾個知道,想必你心裏比我們更清楚;主子最忌諱的人就是三王爺,你心裏有個底;裏頭坐著的畢竟是九五之尊,如何拿捏分寸,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這些日子雖天天見面,她與這幾個宦官的確說話不算多,遠沒到交心的地步。王智這幾句話點到為止,卻透徹明白,綺雯心下感動,福了一禮道:“多謝師父提點。”

穿過垂花門至內院,錢元禾先在頭裏報了一聲:“爺,綺雯姑娘來了。”行至門口為綺雯打起烏木條釘湖緞的門簾,待她矮身進去,就放下簾子。正想退開,卻見師父走上前來,堂而皇之地挨在門簾外偷聽。

錢元禾一愕:既然如此,我也聽聽吧。

綺雯一步邁進了黑屋子,借檻窗映進的淡紅燈光,勉強分辨著眼前景物,大致看出面前的正座上坐著一個黑黝黝的人形。

這座廳室是整個隆熙閣最寬闊的一個房間,用來接見二三十個朝臣都沒問題,但皇帝散朝後要與朝臣議事都選在文華殿,偶爾帶一兩個心腹大臣回隆熙閣來,也是去到東次間說話,很少在這座明堂停留。

綺雯這還是頭一次見他坐在正座,當然,更是頭一次見他坐在不點燈的黑屋子裏。

見禮之後也不見他出聲,綺雯偷眼去瞟也看不出他的神情動作,便試探著問:“奴婢為您點盞燈吧?”

他依舊沒出聲,大約就是不反對。綺雯便去摸來火石,引燃紙媒就近點起一盞琉璃宮燈。

一團漆黑之中,橙紅色的光芒首先映亮的是她的臉。如花似玉的年輕面龐,未施粉黛,也沒有簪環,連顆耳釘都未戴,卻仍是精致妍好,嫻雅清艷,當真是個絕色佳人,怪不得源瑢也惦記著呢。

皇帝輕抱著雙臂坐在正座上,緊緊盯著她,面容沈冷剛毅,比平時更像石雕。

綺雯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如炬,不敢去直視他,點好燈後就垂著眼規矩站在堂下,等他示下。

她應該解釋個清楚,就像剛才對王智說的那樣,三言兩語說清原委,想必他能理解的。只是,面對皇帝和面對太監師父可大不一樣,皇帝又沒向她表白過,甚至說,上回見面還想送她走呢,她難道應該默認皇帝是在吃醋,主動去勸他說:您別吃醋我跟三王爺沒什麽的?

暗暗拿系統數據給自己鼓勁,綺雯壯著膽開口:“主子明鑒,其實……”

“琢錦曾說你鐘情於朕,是不是真的?”皇帝卻忽然出言打斷了她,語調雲淡風輕,不露喜怒,卻聽得綺雯渾身發寒。

這算是個什麽開場?她心裏思索不出對策,只能回答:“回主子的話,是真的。”

“那好,難為你有這份心,既然如此,你今晚便侍寢吧。”

心頭轟然一震,綺雯再顧不得什麽不可直視天顏的規矩,睜大雙目朝他直望過去。他臉上好似罩著一層寒冰硬甲,哪裏尋得著半點含情求歡的意思?

他這是在試探——你既然說是愛我的,那要證明下午不是故意與源瑢勾搭,今晚就陪我睡吧。

耳邊似有點奇怪的雜音,尖利刺耳,綺雯思維有點發木,頭腦轉得不怎麽正常。好像應該答應的,皇帝想臨幸個宮女,算個什麽大事?再說自己來這兒不就是為了這個最終目的?跟他每進一步都有系統獎勵,這要是成了事兒,不定有多好的獎勵等著她呢。

應該答應的,她應該紅著臉回答:“一切都依主子。”那才是她做下人的本分,也是她證明自己忠心不二最簡單的法子。

可惜她就是說不出。

定定地看著他,綺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似乎還在盼著剛才是聽錯了,盼著他是一時失言,立即改口。

皇帝卻還在平靜補充:“侍寢後,朕明日便進你的位份,頒你賞賜,也好成全你這份心意。必不會委屈了你……”

尊嚴似被一字字淩遲,心口一分分涼下去,綺雯心底冷笑,侍寢,位份,賞賜,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你生氣,就可以這麽作踐我?

果然在你眼裏,我就是個想方設法要爬床的無恥賤人,當得的就是你用這種無恥的招數來試探!

怎麽都得拒絕,死也要拒絕!理由張口就來,她斂起驚訝,連句“謝主子賞奴婢這體面”的客套話都已沒心情去講,只平靜回道:“求主子開恩,好歹容奴婢先出了熱孝。”

熱孝百日,這理由再充分不過,可這會兒皇帝是再充分的理由也聽不進去了,心裏就猜著她會拒絕,一聽果然如此,沖天的怒氣瞬間爆發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砰”地一聲脆響,一個茶盅在她腳前砸個粉碎。

他霍然站起,指了她切齒罵道:“你還記得熱孝!去勾三搭四的時候怎就沒見你想起熱孝來呢?你給我滾出去,滾去老三懷裏,再別讓我見著你!”

屋中回歸一片寂靜。

他胸口劇烈起伏,鼻中喘著燥熱的粗氣,清晰感到扶在高椅扶手上的左手在微微打著顫,再看著呆立面前的她,不過轉瞬之間,已不能相信方才那幾句惡言惡語是出自自己之口。

真爆發出來,好似釋放了胸中那頭猛獸出籠,理智才開始重新拾回。

今日這事源瑢刻意為之的痕跡何其明顯,怎可能真是與她幽會那麽簡單?更不必說,三日前親口要送她走,即便今日所見都是真的,即便她是真起了心跟源瑢走了,自己又有何理由發火,有何理由怨怪她?

自己怎至於如此失態,如此失控?簡直就像邪魔附體,與往日的自己判若兩人。

不臨到這一刻都不曾發覺,原來心裏竟已如此在乎她,一旦發覺要失去,就急昏了頭,氣昏了頭。

可是,眼下發覺了,又還能如何呢?說出去的話,可是再收不回了。

她凝著眉,看不出傷感或憤怒,只是目光極度黯淡,嘴唇開合了一下,似是有心辯解,卻又很快抿緊。她沒有哭,也沒出聲,跪下來朝他端正一拜——對一地的碎瓷片視而不見。

他無意識地跨上一步,伸過手去想要拉她,她卻及時抽身退開,好像多恐懼他似地縮起手,倉皇望他一眼,就匆匆踅身出去了。

刺在她裙子上的碎瓷片片落下,擊在金磚地上的清脆有聲。

屋中重回寂靜,仿若她這一出去便是攜走了人世,僅餘下一個與世隔絕的地界,餘下了他孤家寡人。

錢元禾與王智躡手躡腳地進來,錢元禾拿過個托盤,悶頭去收拾瓷片,王智掖著手湊上兩步道:“爺,適才綺雯姑娘進門時先向奴婢說了,她過去慈清宮是被喬安國叫去的,打的還是太上皇後召見的幌子,她根本不知道是三王爺在那兒等她。您看見那會兒,她都是被三王爺強迫的啊。”

皇帝像沒聽見一樣,木然呆立,不言不動。

王智看得心急,又上前一步道:“主子,您想想銀兒的事,可別一時疏忽,成終身遺恨!”

錢元禾停下撿瓷片的手,憂心忡忡地看向師父。十五歲時那段經歷是皇帝的禁忌,七年以來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師父這可是犯了大忌。他再受重用也只是宦官,天子家臣而已,就不怕爺在這氣頭上翻臉不認人?

皇帝身子微微一震,臉色陡然變得煞白。

所有的自卑、敏感、多疑,幾乎都始於七年前那一刻——正當韶齡的小姑娘溺斃在井裏,被打撈上來時長發糾結好似水草,臉色青白好似石灰,令人見了,怎麽也難相信那就是往日鮮妍俏麗的那個女孩。

記憶中的那張臉似乎被替換成了她的,心口猛然間如炸裂一般地劇痛起來。

真要到了那一步,是何其恐怖,哪是單單“終生遺恨”四個字所能概括。

他再也站不住了,當即快步沖了出去。

王智前後腳地跟出來,向其餘內侍吩咐:“誰也別跟著。”

錢元禾出來,滿面憂慮道:“師父您看……”

“放心吧,今日這事一過,這兩人也該消停些了。”王智倒是很快平靜下來,還略現出一點得色,低聲念叨,“這倆人……哼,也算天生一對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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