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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包子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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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嬤嬤卻沒領會到她這意圖,嘆口氣後開始了歪樓:“今上勤勉,一心撲在前庭上,常常忙得飯都顧不得吃,哪還有工夫照管□□呢。可惜了皇後娘娘那麽好的人,平素想見丈夫一面都難……那可是個難得一見的好人。”

綺雯心下哀嘆,卻無可奈何,只能暫且耐下性子聽著。

皇後是個好人,這是整個摯陽宮的共識,可人們對待好人的態度,卻並不見得都是衷心的稱頌和擁戴,也有很多樂不得拿好人當軟柿子捏的。

今天皇帝去到坤裕宮的時候,就見識了這樣的一幕。

日頭西斜,皇帝踩著斜陽步上坤裕宮前的丹陛,聽見裏面傳出寧妃清淩淩的笑聲。

去年禦極和大婚之後,太上皇後緊接著就為他操辦了一次選秀,最後留下了四名秀女,這個寧妃因容貌最為出挑,被太上皇後親口封了妃,另點了一個才人,兩個選侍。今天是初一,眾所周知是皇帝來坤裕宮的日子,寧妃趁這時候來,目的不言自明。

聽見她這笑聲,皇帝的眉頭就是一皺。依著宮裏規矩,身份再高的人也不能高聲喧嘩,寧妃是覺得自己笑得好聽,就可以肆無忌憚?

扈從裏領頭的宦官是王智的徒弟錢元禾,他殷勤上前為皇帝打起茜影紗的門簾,請皇帝入內。早有人報了消息,寧妃的笑聲早就止了,屋內的人都屏氣凝神,見他進門,齊齊施禮見駕。

“都起來吧。”皇帝大體將屋內情形掃了一眼。

寧妃穿著桃紅色芍藥紋緙絲褙子,戴了金鑲紅寶的全套頭面,累絲金鳳口中垂下的淚滴狀紅寶流蘇垂在額前,好似一顆朱砂痣。

她本來生得容貌秀美,只是這身精心打扮過了頭,整套明晃晃的赤金首飾幾乎耀得人眼花,讓人已留意不到她自身的美貌,只會覺得她是沒見過金子的大俗人一個。

一旁的皇後雖穿戴樸素,容貌又僅是中上之姿,卻顯然比寧妃雍容端莊得太多了。

皇帝目光落在了高案上放著的兩匹貢緞上:“這是做什麽呢?”

寧妃微擡起頭,笑意嫣然地回答:“這是皇後姐姐著臣妾帶去賞給兩個選侍妹妹的。姐姐最是仁善,我們幾個都多虧她體恤著了。”

皇帝唇邊微露冷笑:“是啊,若非皇後仁善,怎麽連朕問皇後的話你都敢接口呢?”

在場的人都是神情一肅,殘留的溫和氣氛一掃而光。寧妃臉上登時沒了血色,惶懼萬分地跪下道:“臣妾不敢,不過是……是方才與皇後姐姐說話隨意,一時說順了口,請皇上恕罪。”

皇帝沒心思多與她計較,冷淡道:“你去吧,朕與皇後有話要說。”

“是,臣妾告退。”寧妃再怎樣不舍,也不敢繼續多留,只得悻悻離去。

皇後面露不忍,但看著皇帝臉色,也沒多說什麽,只趁著皇帝沒看過來的當口,用眼神安撫了寧妃一番。

皇帝步入梢間,在南窗下的炕邊坐下。皇後從宮女手中取過茶盞,親自遞到他手上:“這是新進來的茶葉沏的,味兒跟原來的禦供毛尖差不離,價錢卻便宜了許多,正合了你這縮減內廷開銷的主張。”

能與他這麽親切又平等交談的人,全摯陽宮尋不見第二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之間更像是多年默契的摯友,不見半點夫妻之間該有的溫情。

皇帝接過茶來飲了一口,不予評價,眼神從銅箍烏木桿子撐起的窗欞看去外面,正見到寧妃帶來的隨行侍婢捧著那兩匹貢緞往外走著,他的眉心就又蹙了起來:“那兩匹緞子怕不是你賞她們的吧?寧妃究竟來做什麽的?”

皇後隔著炕桌坐到他對面,語氣家常又隨意:“前幾日新進了一批錦緞給宮人裁夏衣,我著人送去寧妃那兒讓她分給兩名選侍。今兒她來說,她本是平分給了兩個選侍各兩匹緞子,結果王選侍回去一量,竟比封選侍少了二尺,為此纏著寧妃訴委屈,她不知如何做主,便來問我。”

皇後的宮中不住其他嬪妃,寧妃是東六宮之一永和宮的一宮之主,管著那兩名選侍,理應負責分配給選侍們東西,真有做不了主的事,也是該來請示皇後。

不過皇帝還是一下就聽出了不對勁:“就為了二尺緞子的事,她便來找你做主?然後呢,你就取了自己庫裏的整整兩匹緞子補給她們?你不至於看不出來,她這是故意來找你打秋風的吧?”

原來寧妃今天來,目的還不限於見他。皇帝頓時滿心滿懷的煩躁厭惡。

從小戶人家選妃就是這點不好,難免碰上市儈俗氣的,凈盯著雞毛蒜皮的小便宜,多爭一分就洋洋自得,少得一點就憤憤不平,都是骨子裏的毛病,靠那幾個月的教化根本褪不掉。外人所謂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即為此理。

這幾名禦妾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最初的選秀他就反對,禁不住母親以宮廷體面為由反覆勸說,他只得從了——比起父親,他與母親更加疏遠,實在有點受不住母親那不得章法的嘮叨。

幾個月前何才人壞了事,他又提出將這些女子貶作宮女,放出宮去婚配。未收用過的宮嬪如此處置也是有過先例的,皇家給做主的婚事對這些出身不高的女子也算不得虧待。

但結果一樣是招來母親的勸說反對。他只好繼續留這幾個女人在後宮住下去,容忍著她們時不時整出點是非來惹他心煩。

更令他心煩的是,皇後連這種小人物都彈壓不住,甚至根本不想去彈壓,只一味忍讓縱容,讓她們愈發無法無天。只因皇後的信條,就是吃虧讓人,以和為貴。

果然一見他生了氣,皇後便來賠笑和稀泥:“算個什麽大事呢?還打秋風,你這也言重了。我這庫裏的東西反正用不了,放著也是等蟲蛀,還要勞動下人們常來晾曬,多拿些給妹妹們去用才是正好。”

皇帝道:“我知道這一年來寧妃她們從你這裏討去不少東西,怕是連泗國公府的嫁妝都摸上手了,你是皇後,何必這般縱著她們?後宮自有後宮的規矩,一切依著份例來就是了,有什麽可拉不下臉的?”

皇後依舊笑著回應:“你說的是,放心,我自會料理。”

她是怎麽料理的,皇帝心裏門兒清,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又朝窗外看去:“她身上的緙絲哪裏來的?”

這事就比打秋風更嚴重得多了。近年來國庫日漸空虛,遼東外敵進犯,中原又鬧民亂,戶部連軍餉都開不出了,軍隊已經鬧過兩次小規模的嘩變,形勢十分嚴峻。皇帝不得已從內帑裏出了幾萬兩銀子救急,同時宮廷內外都嚴禁奢靡之風,尤其限制了內廷用度。

緙絲是絲綢之中最名貴的一種,上面的花紋不是印上去的,也不是繡上去的,而是織布的時候手工織上去的,過程就像在絲綢上雕花,做工極盡繁覆,所以價值也是極高,素有“一寸緙絲一寸金”的說法。

在需要縮減用度的時候,這種奢侈品自是首當其沖要裁掉的開銷。在他明令禁止之下,還有人敢收受進貢的緙絲不成?

皇後手裏輕刮著杯蓋上的水汽,垂睫坦然道:“那還是去年冊封她們時,母後賞下來的,每人各有兩件而已。你一年也未見著她們幾面,自是記不得,還當是新做的了。”

皇帝這才氣順了些,想來也是自己最近總在為朝中各項開支發愁,琢磨的都是銀子的事,才會如此草木皆兵吧?

皇後望望他的神色,嘆了口氣:“這幾位妹妹也是可憐,本以為選進宮來是享富貴的,偏趕上這一年你要節省內帑,她們一年來連幾套像樣的首飾都沒得上……”

“少戴幾件首飾又不會死人,”皇帝打斷她,面色陰沈若水,“你知道陜西這次旱災死了多少百姓?那裏的人都已經易子而食了,宮裏的人還在計較頭上的黃白之物?”

皇後一楞,怔忪道:“我可不是……可不是怨怪你,不過是想請你別太與她們計較罷了。”

皇帝雖對她的做派不滿,卻還從沒對她發過脾氣,想想她也是不容易,便盡力壓下火氣:“我知道,你是想周全好後宮之事,不來讓我費心。可你這樣一味退讓縱容,又算個什麽周全之道?我見了你這樣管宮,又怎可能放得下心?”

“也沒什麽的,你都在委屈自己,我還怕這點委屈?”皇後赧然而笑,“再說這算得上什麽委屈?不過是吃點小虧,換個平安和美罷了。一點身外之物,能換得家和萬事興,也算值得。”

她的論調果然一成不變。他想叫她公事公辦,她卻堅持委曲求全,這也是她骨子裏的性格使然,沒那麽容易更改。

“這算哪門子家和萬事興!”皇帝有時覺得匪夷所思,聽聞泗國公治家嚴謹,午夫人為人隨和溫文,教養出的女兒可見是隨了她的性子,又從小生長於平靜無波的家宅裏,養成了一副與人為善的優柔性情,從不知爭鬥為何物。

可是,她知不知道自己現今是皇後,是一國之母?難道她母親午夫人就是以這般老好人的姿態管家、任由小妾刁奴欺上門來,還只會抹稀泥的?若是那樣,一定是泗國公壓得住場子,可他卻沒泗國公那麽閑,沒工夫幫她。

“我聽說了,連六局的女史們都敢不服你的管束……”皇帝沒心情再多說了,遼東的駐防調動還沒確定,關中平亂的軍餉還沒著落,他正想提拔的翰林剛被人狠參了一本,前庭一派亂象等著他處理,他可實在沒有多餘心力來教皇後怎麽管家,隨便想一想就頭痛的很。

“閑時去找母後坐坐吧。如今父親身體有所恢覆,她也稍有了些餘力,說不定也在看著你的手段著急了,你去向她求教,請她多幫幫你,於你於她,都有好處。”皇帝站起說完,就拔腳走了出去。

“哎,今日的晚膳……”皇後說不完一句話,就已看著皇帝踏出了正門,只好悻悻然地住了口,眉間浮上了憂色。本還打算著趁他來坤裕宮時好好讓他吃頓飯,歇一歇,連帶補補身子,想不到才說了這一會兒話,就把他氣跑了,如此一來,他今日這頓晚膳,怕是又要省了。

她真是懊惱又無奈,總想著做個賢後替他打理好後宮,讓他後顧無憂,專心朝政,為這目的她幾乎什麽都肯做,可怎麽到頭來,卻是越來越惹他心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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