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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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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敲門聲,伴著慌了神的“老爺”、“老爺”的叫喚。

陳仲林暴躁地撂下一疊文件,不耐煩道:

“進來。”

話音未落,一個丫鬟便推門而入,慌張道:

“老爺去看一看太太吧……太太她、她……”

陳仲林無奈地撫了撫額,沒等丫鬟說完,已徑直往臥房走去。

剛到門口,裏面便傳來了紛亂交織的聲音,吵吵嚷嚷的,令人心中發毛。陳仲林推門進去,見秋澄正拿了一把剪刀胡亂揮舞著,一邊還念念有詞地重覆:

“我要拿回來……我的東西——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就都是我的、我的!笙哥哥是我的……陳大哥是我的……不可以,你不可以……”

旁邊跪著一群束手無策的下人,只會一個勁跪在地上磕頭,見陳仲林進來,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地叫著“老爺”。

陳仲林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徑直走到秋澄面前,牢牢鉗住她握剪刀的手,將利器奪下放到一邊,又將秋澄整個人捆在自己懷中,推到了床上。秋澄先是瘋狂地掙紮著,後來看清了來人,反倒死死抓住陳仲林的衣服,臉上掛著神經質的笑容,冰冷道:

“陳仲林,你是活該的,活該的!你害死爺爺,你拋棄我,你要娶陸采蘩,可是——哈,可是人家死也不嫁你!她看不起你……連陸采蘩也看不起你!現在全吳縣的人都看不起你——他們早不將你當作父母官了——哈哈哈哈……”

陳仲林氣急敗壞地將秋澄鉗制在床上,悶聲道:

“你給我閉嘴!”

“閉嘴?!現在你要我閉嘴!你殺了一個孩子——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的……你還我孩子!還我孩子啊陳仲林……”

“你給我清醒一點!那不是你的孩子,那是顧徵笙的孩子!”

“笙哥哥的……笙哥哥的孩子……”秋澄的眼睛漸漸失去了焦距,“為什麽、為什麽笙哥哥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為什麽?”

“因為你是我陳仲林的人!聽清楚,以後如果再讓我從你的嘴裏聽到顧徵笙的名字,不要怪我不客氣!”陳仲林暴怒道。

秋澄安靜了一陣,終於不再發狂,淒然道:

“陳仲林,陳大哥——你說,我為何要做你的夫人呢?有時候我想,這就是命吧……逃得過一個劫,卻不過是逃入另一個……我未曾與你同享過什麽福,為何那些罵名,我卻都要擔一份呢……你、你告訴我啊……為什麽呢……”

念叨漸漸變成了囁嚅,也許是耗盡了體力,秋澄沈沈地睡過去,夢仿佛也不是好的夢,因為眉頭還皺著。

陳仲林長長嘆了一口氣,直起身來,低聲問道:

“前兩天明明已經沒事了,今天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跪著的眾人裏,一個怯怯的女聲道:

“今日、今日夫人出門時,讓人認出來,還罵了一頓,話說得很難聽,夫人氣不過,回來沒一會兒就這樣了……”

“放屁!我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不準她出門!現在連你們也要反我了是麽?!”

見陳仲林發怒,那些人更如驚弓之鳥,紛紛念著“奴才知錯”、“奴才知錯”。

陳仲林顯然還沒有發夠脾氣,但轉眼看見管家正站在門口,只得咬牙忍了忍,拂袖而去。

離開臥房,陳仲林才向後面跟著的管家發問道:

“怎麽樣?聯系上了嗎?”

管家搖了搖頭,道:

“從夫人病情加重之後,就一直沒有聯系上。宅子裏已經沒人了,我猜,恐怕是搬去了別的地方。”

陳仲林冷笑道:

“顧家沒有一個靠得住的人。最近外面風聲還是不好嗎?”

“那些百姓表面上不表現什麽,但聽說私底下都是不好的話,先前拉攏的商家也跑掉了大半,顧氏最近的生意大有起色啊!另外……因為那件事情,上面催得更緊了,讓您該收網盡快收網,不要最後落個血本無歸。”

“調職的事情呢?上面有答覆了嗎?”

“新送來的信裏……沒有提。”管家猶豫道。

“段祺瑞這只老狐貍!我看他是根本不打算出手了。”

“那咱們……”管家有些憂慮。

“怕什麽!把庫裏最後一批糧食給我賣了,再撈它一筆,然後我們自己出去單幹,亂世嘛,膽子大的人都成得了英雄。”陳仲林不以為意道。

“老爺還是小心為上,老奴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管家提醒道。

陳仲林沒有接話,眼光中有說不清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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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透進白色的陽光,照出杯中徐徐上升的霧氣。

鼎之給自己滿上茶,小口品呷,饒有興致地看著徵笙處理商號的事務。

“我還以為,今生不可能再看到你這個樣子了。”不知是玩笑還是感慨,鼎之嘆道。

徵笙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將手邊的文書碼齊,才擡頭問道:

“二舅今日來,可是有什麽消息了?”

“今日的消息,”鼎之笑道,“應該都是你喜歡的;不過不知道你最喜歡哪一個。”

“那麽二舅請都說一說罷。”

鼎之道:“劫我們貨的人,還有花錢買假票據的人,都找到了。”

拿出一張紙遞給徵笙,說道:

“你看一看,這個人還記得麽?”

徵笙接過一看,驚道:

“這不是陳仲林的那個管家麽?我見過幾回,應該不會有錯。”

“此番功夫沒有白費,我們總算是抓到了陳仲林的尾巴。”

“二舅可否具體講一講,如此重要的消息,是從哪裏打聽到的?”

“黑市中倒賣貨物、制假票據的人中,語墨認識一個自稱‘銀行家’的,常到迎仙樓去廝混。幾日前語墨委托他去幫忙調查,果然抓到一個,說是替一個姓孔的人倒賣了不少糧食去上海,據那個人說,這位雇主要求往來貨單上全寫我們顧家人的名字,我猜應該就是陳仲林指使做的。”

“那原始的單據可見到了?”

“原始單據都被這個姓孔的銷毀了,不過他已將下次交易的地點同我們講過,我安排了人去跟一跟,運氣好的話,興許能找到陳仲林藏貨的地方。”

徵笙點了點頭,示意鼎之繼續說下去。

“至於湖州的事情……自然是到那裏去找了知情者。不過此事,我倒是不敢居功。”

徵笙聽得雲裏霧裏,迷惑道:

“二舅此話是何意?”

鼎之釋然一笑,淡淡道:

“徵笙,此事是采蘩親自替你查的,要好好感謝她。”

剎那間,世上的聲音全然變成了一片轟鳴,只有一個名字,在徵笙的耳邊愈發清晰。

采蘩。

此事是采蘩查的。

難道……

“徵笙,采蘩回來了。這結局得來不易,日後你要更加珍惜。”

恍惚之間,徵笙聽到鼎之這樣說著。

采蘩回來了,原來,還不是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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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蘩坐在鏡前一次又一次仔細地審視著自己的面容。

還是不夠好看,因那一場不太愉快的經歷,臉上留下憔悴的印記還沒有完全消去。

不知道再見到徵笙,他會不會嫌棄自己。

還是不由分說先把自己狠狠訓一頓?

其實,不論他作何反應,只要這個人是顧徵笙,應該就很好了。

外面傳來敲門聲,采蘩緊張地站起來,卻見走進來的只有語墨一個人。

“準備得如何了?”語墨問道。

“已、已經好了……”采蘩雙頰緋紅。

“他們已在弄堂口了,你莫著急。”語墨含笑打趣采蘩道。

“我才沒有著急呢!姐姐你……”采蘩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笑得羞赧而甜蜜。

“好了,我就是來同你講一聲,現下就要走了。”語墨的臉上始終掛著逗弄的笑容,有意一步三回頭,磨磨蹭蹭地離開了房間。

門重新關上。

采蘩再次拿起唇脂抿了抿,放下之後終於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了。

門重新被推開。

逆著光,那個熟悉的身形被陰影勾勒出來,好像瘦了許多,但依然和記憶中一樣的挺拔英俊。

甚至不需要更多。

采蘩從椅子上起來,向著那身影輕輕喊了一聲“徵笙”。

那身影快步走進,沒有一絲猶疑,越來越近,終於,那五官展現在眼前,那雙深潭一般的眸子中似乎有水汽在閃動。

還沒等采蘩反應過來,一只有力的手已攬上她的腰,將她狠狠拉進了懷裏,下一秒,唇上被刻印下熟悉的溫度,夾帶著鹹澀的味道,好像是誰的眼淚。

誰的呢?

已經不重要了。

采蘩的腦海中一片空白,眼前的人貪婪卻溫柔地吮吸著她的呼吸,她本能地、急切地回應著,不,真正貪婪的人一直都是她,是她自己而已。

怎麽能夠逃開呢?這樣強大、安全而溫情的世界。

徵笙的吻漸漸深入。采蘩已經完完全全地沈淪其中,身後是妝臺木質的觸感,不知什麽東西被接連碰到,發出掉落的聲音。

都不重要了。

就連呼吸,也只要借著對方的呼吸就足夠了。

原來想念,已經那麽深。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才戀戀不舍地分開。徵笙的手停留在采蘩腰間,將頭深深埋入采蘩的頸窩。

不知道是因為癢,還是因為開心,采蘩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般境地,也只有你還能笑出來。”肩畔傳來悶悶的聲音。

好像,還帶了一些孩子般的委屈?

采蘩一陣心疼,緊緊回擁住徵笙,輕聲道:

“徵笙,我這次好像玩過火了,你……可不可以原諒我?”

那人低低笑起來,就像以往每一次,她說了傻話時那樣。

“你好好回答我,不要笑!”采蘩抗議地在徵笙背上擰了一把。

“你哪一回玩得不過火,我哪一次不原諒你了?”徵笙終於直起身子,凝望著采蘩的臉,將自己的目光投入她的目光中——

一個靈動,一個沈穩,但閃爍著同樣熾熱的光芒。

“你……不生氣嗎?”采蘩試探地問道。

“生氣,日後定要好好罰你。”徵笙的語氣中有嗔怪的意味,手指輕柔地拂過采蘩的臉頰,將她耳邊那縷碎發別到耳後,順手在她耳際彈了一下。

“誒呀!疼死了,你幹什麽呢!”采蘩忍著笑,佯怒道。

“萬幸,今生還能有第二次機會,如此對你。”那聲音很溫暖,很安全,但是卻像一把利劍,□□了采蘩的心裏。

終於,不知道哪裏來的眼淚,從眼眶中決堤而出,沖淡了剛剛畫好的妝。

徵笙替采蘩擦去臉頰的水漬,笑著問道:

“眼下這情形,要哭也分明該是我哭的,怎麽了?”

“徵笙,”采蘩狠狠撞進徵笙的懷裏,把臉埋在了那個熟悉的位置,“我好想你!”

“那麽今後,就莫再棄我而去了。”徵笙摩挲著采蘩的頭發,又看到她腦後的一支烏木簪子。

從前那些事情,也許都是一場噩夢吧。

好在如今,夢終於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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