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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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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仙樓門口的鶯鶯燕燕仍舊調笑著,拉著客,鼎之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手上夾著半支煙,只任由它燃著,地上已經有許多個煙頭。

又等了片刻,語墨從後面繞上來,拍了拍他的肩。鼎之轉身沖她笑笑,兀自往前走去。語墨察覺出不對勁,大概一想便明白過來,也不多說什麽,只追上去探手握住了鼎之的手。見鼎之不推拒,心才漸漸放下來。

兩人就這樣牽著手,沈默地走了一段,鼎之才開口道:

“今日來,是想請你到府中陪一陪采蘩。”

語墨疑惑地看了一眼鼎之,問道:

“怎麽了?”

“父親去世的事情,對徵笙打擊很大,最近日日在靈堂中守著,像是丟了魂一般,根本無暇顧及采蘩。另外,采蘩的情況也……不太好。”

“采蘩病了?”語墨驚道。

鼎之搖了搖頭,低聲道:

“采蘩懷孕了,到現在已有四個多月。”

“這麽大的事情,為何我不曉得?”語墨忍不住責道。

“同家裏的其他人都沒有講。徵笙擔心陳仲林心懷叵測,所以將此事瞞了下來。”

“可紙終歸包不住火的,已過了四個月,不日便要顯懷,到那時再想瞞著誰可就不容易了。徵笙可有想什麽別的辦法?”

鼎之憂心地搖了搖頭,仍舊壓低聲音道:

“所以才要麻煩你過去。他之前提過要將采蘩送到杭縣,我看現下也就這樣辦罷。”

語墨思索了一番,應道:

“不失為一個辦法。過兩日我便帶她走。”

“現下還不行,”鼎之猶豫道,“徵笙那個樣子,采蘩是不願走的。”

“是啊,以采蘩的性子……”語墨沈吟了一刻,“走罷,我同你到顧府去。”說罷便徑自往前走去。

鼎之在後面拉住她,問道:

“迎仙樓不需要交代一聲?”

“無妨,我同他們講是要陪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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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蟬在廊外吱吱地叫著,灼人的陽光曬得人心中又是煩悶,又是疲憊。采蘩獨自倚欄而坐,望向不遠處——徵笙一個人站在那裏,背影消瘦了許多,初見他時,那拒人千裏的屏障又在他周圍浮現出來。算起來,已經有三天?還是四天?徵笙沒再看過她一眼,或者說,他根本沒有再將任何東西看在眼裏過——他的眼神是如此空洞。采蘩在心中祈禱著,哪怕有一點光閃過那谷底深潭般的眼睛也好啊。哪怕是慌亂、悲傷、甚至憤怒……只要別讓她以為,他的心已經死了。

但是什麽也沒有。那時不時掠過采蘩的眼神,仿佛透過她看向了更遠的地方。采蘩不願意承認,但是她明白,徵笙已經放棄了一切:放棄了顧家,放棄了商號,放棄了她。

一陣暈眩感襲來。采蘩在心中暗暗恨著自己。為什麽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卻什麽也做不了,還要靠別人來照顧?廊中響起另一個腳步聲,采蘩無奈地輕輕嘆了口氣,收回眼神。

“小、小姐……”阿彩手中端著一個瓷碗,正怯怯地叫自己。

采蘩擡頭看她。這個從小跟自己到大的,妹妹一般的姑娘,現在為什麽這樣害怕自己:眼神飄忽,泛白的手指骨節透露出她的緊張。采蘩想要安慰她幾句,像以前自己所做的那樣。但剛有了這種念頭,她的眼前便浮現出徵笙那張沒有表情的,棱角分明的臉,還有在他旁邊的自己百無一用的樣子。采蘩感到無以覆加的疲累,她已經不想再去勸慰誰了,她知道自己再努力也做不好。

嘆了口氣,采蘩移開眼神道:“說吧。”

“喝藥了……”阿彩猶猶豫豫地將瓷碗遞過去。

“拿走。”采蘩淡淡道。

“小姐,您就喝了吧……”

“我說拿走!”采蘩提聲道。

“小姐,這是姑爺交代的,說一定要您保重……”

“他已經不管我了,”采蘩站了起來,奪過碗砸在地上,淚水在眼眶中決堤,“他已經不管我了,要我保重什麽?!你看一看,他離我那麽遠……他不要我了,阿彩,你懂不懂?……為什麽,為什麽我會成為他的負累?我幫不了他!我只能、只能看著他難過,我……”

采蘩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身邊的空氣仿佛凝結成了冰,讓她寒冷而無法呼吸。倒下的瞬間,好像有一道身影過來,很熟悉的身影,給她無盡的安全與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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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蘩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睡了,又或者,早已經不在人世。恍恍惚惚中,她看到熟悉的陳設:是她和徵笙的房間。徵笙呢?他在不在?采蘩艱難地轉動眼睛,尋找那個她日思夜想的人。

呵,也許真的在夢裏吧,不然,心上的人怎麽能這樣在自己身旁,摟著自己,手指摩挲過自己的頭發。在夢裏又如何呢?能和他相處,哪怕只有一刻,她也覺得很足夠了。

“徵笙……”采蘩聽到自己在叫。

“我在這裏。”聲音低沈深邃,好像有點嚴肅,但是依然很溫柔,很好聽。

“徵笙……我好像……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見到你。”

摩挲著頭發的手指停下了,采蘩聽到隱忍的嘆息。他是不是要走了?不可以,還不可以走!不能那麽快,她還沒有看清他的眉眼。采蘩想伸手抓住徵笙的手,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到。也許有吧,因為她聽到徵笙說:

“我不走。”

不走就好了。再多呆一刻吧。

“你……過得好嗎?”采蘩嘗試著問。

長時間的沈默。於是采蘩開始懷疑,也許這句話,自己其實沒有說出口。

“……不好。我很想你。”

直到她聽到徵笙的回答。呵,這大概已經是天堂了吧?徵笙他……是來和自己告別的吧。

“不好嗎?……那,你要好好過啊,我不在身邊的時候。要照顧自己啊。”

采蘩在心裏計算著時間。老天爺會給他們多久呢?也許不會很長吧,怎麽可以這樣呢?她還沒有好好疼他,還沒有履行不再讓他孤單的承諾,還沒有助他渡過難關,還沒有替他生下那個可愛的孩子。

就算要告別,她也還沒有和他把話說完啊。

“別說了,好好休息……”徵笙打斷她。

不能不說的,他怎麽就是不懂呢?這也許已經是最後一次了。

“徵笙,你要開心啊,我們走了,也還會有別的人過來陪你呀。要一直成為他們的依靠才好啊……還有商號,那是你的天地,我會一直一直記得那個時候你的樣子,千萬、千萬不要放棄,好不好?”

溫熱的手指劃過采蘩的臉頰。腦海中的東西漸漸模糊起來。是時候離開了,對吧?可惜,還是有很多很多遺憾啊,下輩子,還遇到他吧,就算再難,也一定會等他一起過去的。采蘩答應自己。

還聽到他的聲音,回響在空曠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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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睛,周遭景物已經大有不同。這是一間采蘩未曾見過的屋子,裝潢簡潔,甚至有些粗枝大葉。房中只擺了一些必須的用品,屋子的主人仿佛是不太懂得打整的類型。

語墨坐在床邊,見采蘩醒了,忙探身過來關切道:

“你醒了?感覺如何?”

“我……怎麽了?”采蘩開口問道,喉中像被火燒過一樣灼痛,許是因為太口渴了。

“聽大夫說,是因為氣血不足,加上懷有身孕,才會暈過去。”

原來不是死了啊。采蘩感到一陣慶幸。隨後又想起,那天迷迷糊糊見到了徵笙,又是怎麽回事呢?

“暈過去?那……徵笙去了哪裏?”

“他一直守著你,等我到了顧府才走的。”

原來那天的事情是真的。那麽,自己說的話,他都聽到了?

語墨倒了一杯水過來,將采蘩扶起身。采蘩將水盡數喝下,才又問道:

“姐姐,從我暈過去到現在,過了多久?”

“一夜。”

“那,這又是哪裏?”

“鼎之府上。”語墨的眼神有些閃躲。

“二舅家?為什麽不在顧府裏?徵笙呢?”采蘩愈發奇怪起來。

“徵笙……還在顧府。”語墨簡單地回答道。

“在顧府……”采蘩蹙著眉思索起來,過了片刻,才狐疑地問道:

“語墨姐姐,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沒有。你就莫再擔心了。”

語墨接過采蘩手中的空杯,正欲起身,就被采蘩拉了回來。

“姐姐,即便你不說,我也能打聽到,你是清楚的。”采蘩眼中有堅持的神采。

語墨在心中權衡著。的確,出了那麽大的事情,要想瞞住采蘩是根本不可能的,何況她也不是那種願意袖手旁觀的人。雖然鼎之再三叮囑,但這不是自己、鼎之、徵笙幾個人三緘其口便能騙過去的事情。與其讓采蘩自己查出來,再給她添出更多的煩憂,還不如就在原原本本說出來。

見語墨不說話,采蘩再接再厲道:

“姐姐,我是擔心徵笙……”

“他沒事,”語墨仿佛下定決心了一般,回答道,“只是顧氏出了一些事情。”

“商號?怎麽了?”

“顧鼎明和顧鼎麟今日早晨去了顧府,說徵笙早已是族外人,要將商號的權力拿回去。”

“拿回去?開什麽玩笑?!阿公不是早就任命了徵笙?現在徵笙才是一家之主,他們來搗什麽亂?!”

語墨嘆息道:

“采蘩,這般的家族爭鬥你不懂。從前有顧老先生坐鎮,他們再有多少不情願也只能悶在心中。現下顧老先生去了,徵笙不過是名分上的一家之主,那幾個人,就是仗著長輩的身份,也要給他一個下馬威的。”

采蘩越聽越擔憂起來:原來自己睡了一覺,事情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知徵笙是不是還撐得住。

“那徵笙……還好嗎?”采蘩禁不住將憂慮說出了口。

“徵笙正同他們論理,鼎之也去幫忙了。放心,他不會有事的。”

論理?也就是說,他在爭這個位置?可他不是早已經放棄了一切嗎?采蘩心中依然疑惑重重。外面有丫鬟端著藥進來了,也是生面孔,見到語墨行了個禮,說藥已經煎好,還說徵笙少爺走前專門囑咐要趁熱喝。

語墨遣退了丫鬟,自己端過藥遞給采蘩,道:

“聽到了?他叫你喝的。”

采蘩眉頭一皺,接過了碗,盯著裏面黑黑的湯水,輕聲道:

“姐姐,我好想他。總覺得,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他了。”

“他自小便遭人冷眼,那時唯有顧老先生有心、也有能力維護他,所以他一直將顧老看做豐碑。此番出事,對他的打擊自然不小。給他一些時間罷。”

采蘩嘆了一口氣,繼續道:

“我很想幫他,可做的事情總是給他徒增煩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他也總是推開我。姐姐,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他不願你看他脆弱,所以只能避開你。可你是陸采蘩,陸采蘩怎麽會為了這樣的小事,就放棄自己所愛之人呢?”語墨微笑著提點道。

采蘩偏頭想了一刻,嘴角漸漸浮起笑意,重重點頭道:

“嗯,我明白了。”

“將藥喝了罷。”語墨看到了采蘩眼中的堅定和勇敢,欣慰道。

采蘩將碗中的湯藥一飲而盡。對於今後,她已經有了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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