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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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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笙遣退了房中的其他人,徑自走到采蘩跟前,坐在床沿上,探出手撫著采蘩的臉頰,替她擦掉淚痕。

“怎麽了?”徵笙問道。

“徵笙……我覺得自己好沒用。”采蘩的淚又流了下來。

“做什麽這樣說?”徵笙蹙緊眉頭,眼中流露出憐惜。

“現在商號的狀況那麽差,我本來應該好好幫忙的,現在卻……”采蘩有些無助地移開眼神,不願看向徵笙。

“你可知道,”徵笙握住采蘩的手,“是因為你,還有我們的孩子,我才有走下去的勇氣,這便是你對我最大的幫助了。”

“徵笙……”采蘩將心中的萬分感動交付於這一聲輕喚。

“從前我便同你講過,”徵笙凝望著采蘩淚光閃爍卻依舊光華清澈的眸子,“有什麽難事都可依靠我。現在你只需要開開心心的,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孩子,外面有我。”

采蘩正欲說什麽,阿彩便端著藥進來了,說是大夫開來安胎的,要小姐趁熱喝下。徵笙接過瓷碗,就讓阿彩退下了,自己扶起采蘩,摟她靠在自己的臂彎中,騰出另一只手餵她喝藥。

很安靜。兩個人很有默契地都沒講話,從房裏可以聽到外面夏蟲啼叫的聲音,陽光暖暖地投進房裏,仿佛要驅散春盡時沒有帶走的最後那一絲微薄的涼意——是一個好的天氣。采蘩不經意地就伸手環住了徵笙的腰際,靠在他的懷裏,閉上眼睛淺淺笑起來。笑意不深,也不是從前那樣無罡無礙的樣子,但就如同這初夏的光景,始終帶了幾分暖意。

“徵笙,我知道你可以的。即使真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和你一起做普通人,粗茶淡飯,閑雲野鶴,我也不在乎。”語氣輕輕的,卻很篤定。

徵笙又將環抱著采蘩的手臂緊了緊,吻住采蘩的額頭:

“這便夠了。”

聲音有些悶,聽不真切。

采蘩覺得很圓滿。在她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就夢想著有一天能夠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朝夕相伴,不管世事如何,都不會分開。采蘩覺得,現在這樣靠在徵笙的懷裏,這個期盼已經實現了。再沒有什麽能夠將他們分開。

徵笙抱著采蘩,一直等到她睡著,才將她放下蓋好被子,離開了房間。走時囑咐阿彩將采蘩懷孕的事情向陸家說一聲。

秋澄再次去陳府的時候,時間早已過了約定的“三天”。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有多久,不是刻意躲避,只是病得突然,來得不知所以、去得也不知所以,她甚至沒有多的力氣去逃。而令秋澄沒有想到的是,一直對自己關照有加的陳大哥,不知是沒有得到她患病的消息,還是知道了卻不願意來,竟然面也沒有露過。

她開始害怕,是不是自己的優柔寡斷惹怒了他?還是她一再的避讓令他失去了再對她好的興趣?她知道自己應該傷心,甚至應該生氣,但是她不敢。從陳大哥那裏得來的溫存關懷,她自始至終都不敢據為己有,仿佛那一切都是偶然光顧的,或者是借來的,遲早有一天要還回去,所以面對這一切,她不聲不響,只告訴自己,是時候應該放開了。

不想自己痊愈之後,母親卻告訴自己,陳總督已經到家裏來提過親,送來的聘禮十分豐厚,足夠一家人什麽也不做地吃上好幾年。秋澄一時難以從這巨大的震驚之中清醒過來,看著母親掩飾不住的欣喜神色,想著陳大哥與顧家微妙的關系,她不知是應該悲還是應該喜。鬼使神差地,她只對沈湎於幻想之中的母親說,自己想要去一趟陳府。

韓向萍自然不會攔著,顧鼎麟雖有些猶豫,但夫人講的話也不敢不聽。這個時候,秋澄自己也顧不得什麽禮數了,簡單梳妝了一番就準備出門。韓向萍一路把女兒送到弄堂口,一遍又一遍地勸說、叮囑、要求她答應這門親事,將好處裏裏外外講了個遍,卻看到女兒依舊是一副回不過神來的樣子,只得無奈嘆道:“真是不曉得總督大人究竟看上你什麽?半分聰明伶俐沒有,遇到事情還倔得不行!”

走到該分開的地方,秋澄淡淡向母親道別,神思飄忽地往陳仲林那裏去。

陳仲林仿佛早料到秋澄會來,見到她的時候沒有半分驚訝,淡然道:

“看樣子,我去提親的事情已經有人和你說了。”

采蘩感覺心中堵著一團無名的東西,想要表達出來,卻又不知道那是什麽,皺著眉沈默了許久,才鼓起勇氣冷著聲音問道:

“為何要娶我?那日,我並沒有答應你。”

“我現在提了親,又不要你明天就嫁給我,反正你遲早要答應。”陳仲林笑得三分玩味。

“可我、可我……並沒想過……”

“不妨現在想一想。”陳仲林不留餘地地說道。

“為何偏偏是我?”秋澄的聲音已瀕臨潰散。

“我認為你非常合適。”陳仲林的語氣不像是在談論自己的婚事,倒像是在說一單無關緊要的生意。

“我知曉你們的意思……”秋澄已經小聲抽泣起來,“我也能猜到、你同爹娘在做什麽,可我、可我畢竟是顧家人,笙哥哥也是我……是我最愛的哥哥……”

“秋澄啊,”陳仲林不慌不忙,也不去勸慰,只氣定神閑道,“你的笙哥哥有那位陸家小姐,你以為他能照顧你嗎?等顧家有難的時候,他會舍棄你,選擇他自己的夫人。這些話本來不需要我說,但現在看來,不說,你好像不太明白……”

“不會的,”秋澄胡亂地抹掉流下的眼淚,顫抖著聲音道,“笙哥哥……還有笙嫂子他們、他們都對我很好,他們不會……”

“既然你這麽相信他們,”陳仲林打斷道,“不妨按你的意思去試一試,告訴他們你為了他們不願意和我成親,看看他們會不會像我這樣對你好。”

聽了這話,秋澄忽然楞住了。心裏仿佛有一塊地方漸漸空掉。“會不會像我這樣對你好”,是啊,從小到大,有誰像陳大哥這樣對自己好,願意花整整一天聽著自己說那些晦澀難懂的詩詞歌賦。秋澄知道,自己一直覺得笙哥哥很好,只不過是因為在家中的眾人都忽略自己的時候,他有過一些關照。可自從有了笙嫂子,秋澄嘴上不說,卻已經明白,無論是誰、什麽身份,都不可能留在他心中了。如果真的為了這個,逃開自己一直希冀的那種關懷,就真的不會後悔嗎?

秋澄不知道。

見對方的眼中已經有些動搖的神色,陳仲林繼續道:

“秋澄啊,每一個男人只能保護一個女人。你的笙哥哥需要保護的已經不是你了,以後你就會明白。”

是啊,笙哥哥需要保護的不是自己,從來就不是。最初他們只不過同是天涯淪落人,都孤獨,都被忽略,才會在最卑微的地方相互可憐,也借以自哀。可是現在,笙哥哥的日子每一天都充滿溫暖、充滿光明,哪裏還有精力來憐惜自己呢?或許是時候去尋找自己的歸宿了罷。

秋澄輕輕嘆了一口氣,抹掉臉頰留下的淚痕,問道:

“婚禮要何時辦呢?”

陳仲林見說通了秋澄,語氣立刻軟了下來:

“這些你都不用管,前面該做的禮都要做足,我呢這幾天再去拜訪一趟顧老先生,還有你笙哥哥,你就好好等著做我的夫人吧!”

“陳大哥若沒有什麽事情,秋澄今日有些乏,就先告辭了。”也不知秋澄聽沒聽進去,只低著頭說罷,站起來準備離開。

“秋澄啊,”陳仲林叫住她,“既然以後都是一家人了,還大哥大哥的多難聽,叫仲林吧。”

秋澄張了張嘴,終究什麽也沒說出來,欠了欠身,逃也似地離開了。

陳仲林的眼中透出精明,手指在桌臺上篤篤篤地敲著,不知在算計什麽。

陸家二老早已知道顧家的現狀,正準備找一個機會前去拜訪,兩人商量著,即使不能給出什麽實際的建議,在顧老先生臥病期間,給徵笙和采蘩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也是好的。恰在此時,卻碰到阿彩親自跑回來說小姐已經懷孕了。

唐慧一聽這件事,心中更是急了,一方面擔心著采蘩和徵笙會因為這個新生命的到來背上又一副重擔,一面更怕采蘩不知輕重地勞累,顧府又沒有人可以細致入微地照顧。唐慧本想幹脆自己到顧府去住一段時間,等采蘩順利生產了再回來,陸成談卻認為不妥,商量下來決定先登門拜訪一次再做決定。

二人到顧府的時候,顧徵笙剛剛從商號回來,正在書房中與總號幾個主事的商議事情,聽聞岳父岳母過來,自然清楚是什麽事情,忙迎到了正堂。三個人坐下來說了幾句話,唐慧便提出要去看看采蘩,讓丈夫和徵笙繼續未完的話題,自己則隨家丁到了後園。

采蘩早已經睡醒了,被徵笙“勒令”不能下床,所以依舊在房裏休息。見娘親過來,也十分開心,本來還有些精神不濟,現在倒像是好了許多。唐慧看著女兒蒼白的臉色,知道顧家出事以來的這段時間,她定也是操盡了心,萬分不舍竟差點兒哭了出來。

倒是采蘩已經平覆了許多,見娘親不開心,還笑著勸她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唐慧也知道自己若在女兒面前掉淚,只會讓她更多一份要擔心的事情,只得調整情緒,細致地交代起懷孕時需要註意的種種。

采蘩剛聽了一會兒就滿不在乎地笑道:

“娘,這些事情都有下面的人照顧的,我就不用知道那麽多了。何況不是還有徵笙嗎?”

唐慧一聽采蘩這樣說,反倒皺起眉來:

“這些事情你還要靠徵笙?且不說男人本就不應該管這些事情的,就講現在外面的情況,你還想給自己丈夫徒添煩惱麽?”

采蘩嘴一撅,不滿道:

“他自己願意管的。況且我才是您的寶貝女兒呀,怎麽倒看著您為他說話了?”

采蘩本是想說些俏皮話逗母親開心,不想這話一說,唐慧臉上的憂慮反而更深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采蘩心中奇怪,又問道:

“娘,您這是怎麽了?顧家的事情我還沒有這樣擔心呢,您倒是沒完了。”

“采蘩,娘問你,”唐慧皺眉,“你們有沒有想過,顧氏在如此短的時間裏一落千丈,恐怕是人為的……”

“娘,”采蘩擺出嗔怪的神情,依然保持嘴角上揚,“這些事情應該我和徵笙擔心,您就幫著爹爹管好德豐就行,不然萬一綢緞莊真的活不下去了,我們連個後手都沒有,那可就真得拖家帶口沿街乞討了!”

“你能不能好好同娘說?”唐慧有些急了,“娘到你這裏不是聽你打太極的。”

采蘩見唐慧這一趟過來,是必然準備問出些什麽的,自己一味避開也不是辦法,只好道:

“好好好,實話和您講吧。我們的確也這樣想過,但……暫時還猜不出是誰。”

“上次從你問我陳仲林的事情以後,我總覺得他這次回來的目的怕是不簡單。采蘩啊,娘擔心是我們陸家的事情連累了顧氏。”

“娘也覺得,設局的是陳總督?”

“不知道。我想他興許沒有這個能力,但多年未見了,誰又知道彼此變成了什麽樣子。”

“娘,您就不要擔心了。陳總督有權有勢,沒必要為了過去的這點淵源來害我們的。”采蘩安慰道。

“他的事情,你同徵笙講過嗎?”唐慧依然十分憂心。

“講過了,徵笙說他會處理,我都很放心,您就別再愁了。”采蘩神色如常。

唐慧自然不會因為這寥寥幾句話就放下擔憂,但不願意女兒多心,也就擠出笑容,點了點頭,腦子裏卻已經開始思量著單獨去見一見陳仲林,事實如何,她希望親自去弄明白。母女兩人又說了些家長裏短的事情,沒一會兒,陸成談就進來了,徵笙也跟在後面。

陸成談對采蘩囑咐了一番,這樣的事情男人本也沒有什麽話語權,泛泛交代了幾句,又變成唐慧對著徵笙嘮叨起來。徵笙向來極有耐心,唐慧說的都應下來,這樣一來一去,陸家二老的心才算有些定下來,說還要再去探望一下顧老先生,就先從采蘩這裏離開了。

徵笙心中一刻也放不下采蘩,但還是陪著兩人去顧老先生那裏,又一路將他們送出府,才匆匆趕回房間。推門進去卻看到采蘩已經躺下了,面朝著墻,不知是醒著還是睡了,阿彩坐在小幾前,見他進來才要起身行禮,就被制止了。徵笙本不想上前打擾,才準備離開,卻聽采蘩在後面叫住了自己,於是又折回來坐到床邊,問采蘩感覺怎麽樣。

采蘩轉過身對著徵笙,說除了有點累,本來也沒有什麽事情。天色已有些晚了,屋裏有霞光映出的暖黃色,徵笙看采蘩的氣色似乎好了許多,也就慢慢放下心來。兩人沈默著對望了許久,徵笙才又問道:

“娘同你講了什麽?”

采蘩楞了楞,移開視線道:

“這怎麽能告訴你,都是女人家的私房話。”

徵笙聽到這樣的回答,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臉不自覺地紅了起來,恰被采蘩看個正著。

“騙你的,”采蘩笑道,“怎麽突然就臉紅了?你不是這樣的人呀!”一面說著,還一面伸手要捏徵笙的臉,可手擡到一半,猶豫了一下又仿佛要收回去。

“那麽你認為我是什麽樣的?”徵笙自然地抓住采蘩的手,卻發現她指尖冰涼,掌心還濕濕的,心下一疼,沈聲問道:

“手為何這樣冰?”

采蘩嘿嘿笑著,不著痕跡抽回手,指指天上道:

“太陽快落山了,屋裏挺冷的。”

徵笙確認似的打量了一遍采蘩的臉,見她臉色確實沒有之前那麽蒼白,才勉強安下心來,嚴肅道:

“冷就快將手放回去,過一下我讓李嫂來給你添一床被子。”

采蘩聽話地把手放回被子裏,突然道:

“今天阿公那邊還沒有去過呢,廚房應該已經做好藥膳了,不如你送過去吧,順便陪陪他。”

“阿公那裏方才去過了,上午大夫來過之後,我也去同他講過你懷孕的事情。藥膳就破個例,讓下人送過去罷。”徵笙不願走。

“這怎麽可以!你快過去吧,我在這裏又不會飛走。你要是賴在這裏,我就不和你說話了。”采蘩也很堅持。

徵笙撫了撫額,無奈道:

“好罷。你先休息,我去去就來。”說完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采蘩,才走出屋子,回身把門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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