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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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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炫目。

顧徵笙可以感受到暑夏將過卻依舊茍延殘喘著的悶熱,但每一絲風吹到身上,都讓他仿佛進了冰窖一般,冷的幾乎發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支撐多久,努力壓抑著咳嗽,胸口像是有千萬顆釘子,在不停往裏面敲打。

大夫說,現在趕這麽遠的路,就是送死。

但他不能再等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采蘩的反應,她看過信了嗎?她會回應自己的這份心意嗎?

但現在,顧徵笙最擔心的卻是,自己能在她面前撐過去嗎?

“小少爺,到家了。”恍惚間,不知是哪裏傳來聲音,接著車門就被拉開了。

顧徵笙提了一口氣,一遍遍在心裏要求自己堅持下去,走下了車。

“小少爺回來了!”家丁替他叫的門,聲音不大,可灌進徵笙的耳朵裏,卻讓他一陣頭暈,幾乎有些站不穩了。

旁邊不知是誰扶了他一下,心下擔憂,他深吸一口氣,勉強命令道:

“不能,咳,不能,讓他們,看出來。”

“……是。”旁邊的人回答的有些猶豫。

門開了。顧徵笙看到更多的家丁上前來迎接,進門的天井裏是顧老先生。

裝作沒事的樣子,顧徵笙快步向前,走到顧老先生跟前,行禮道:

“阿公。孩兒回來了。”

不料一彎腰,眼前就是一黑,差點倒下去。所幸顧老先生習慣性地擋了他一下,示意不必行禮,徵笙才不動神色地穩住身形。

“憔悴了不少,此番是有些波折罷。”顧老先生並未察覺什麽,不緊不慢地問道。

“事情有些雜,中途又染了流感,好在現下都過去了。”胸腔因壓住咳嗽而帶來的刺痛愈發加重,徵笙的額前已經有細密的一層冷汗。

“嗯,你此次處理的十分得當,沈船的損失亦降至最小,好樣的。”

徵笙知道,現在自己再多說一個字,就可能壓不住了。於是不再說話,只點了點頭,擠出一個笑容。

再放眼看出去的時候,采蘩的身影已經穿梭在回廊裏。徵笙有些暈眩,卻依然能見到她穿著白色底青瓷花紋的旗袍,快步往天井來,腳下一刻也不停歇,焦急之中帶有欣喜。

終於見到她了。

陷入昏沈以前,這是徵笙最後的一個想法。

采蘩數著步子,還有兩個拐彎!——最後兩個,就可以見到他了!

他會是什麽樣子呢?會像之前那樣對自己微笑嗎?會過來牽自己的手嗎?應該叫他什麽呢?徵笙嗎?還是夫君?還是什麽都不說,就看著他,等他註意到自己?

所有這一切的綺思,被突然傳來的一陣驚呼打斷了。

“小少爺!”

“小少爺您怎麽樣?”

“徵笙!”

“快!快去找大夫!”

“小少爺您醒一醒啊!”

…………

小跑著的腳步猛然一頓——怎麽回事?他不是說已經快痊愈了嗎?為什麽大家叫的那麽瘆人?

不敢再想下去,陸采蘩一路飛奔,跑向天井,甚至沒有察覺自己穿著的是旗袍,而此時,它原本齊膝的開衩,已經撕開到了大腿。

天井裏圍了一幫人,都彎著腰在看,似乎處在中心的那個人已經暈倒在地。

“顧徵笙!”采蘩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而顫抖。

一時間,圍著徵笙的人們都噤了聲,轉過頭來。他們看到小少夫人,衣冠不整,神色裏透著擔憂與心疼。

所有人都自動為采蘩讓了一條路,采蘩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挪到顧徵笙身邊的。

旁邊有撒開的點點血漬,徵笙被李嫂抱住上半身,呈一個半躺的姿勢,眼睛緊緊閉著,眉心緊蹙,好像很痛苦的樣子。雖然昏了過去,卻一個勁不住地咳著嗽。

一瞬間,采蘩明白了地上的血跡是怎麽來的。

李嫂一擡頭,就看到了跪在徵笙身邊的采蘩,嘆了一口氣,輕聲道:

“小少夫人,小少爺方才在叫您。您來看看他吧。”說著,就讓出了自己所在的位子。

采蘩順勢移過來,抱住徵笙。她看著他的痛苦,忍不住伸手撫摸他的臉,試圖安撫。然而她發現,在手指觸到的地方,都有不正常的滾燙——他在發燒,他額上的汗止不住的冒著,臉色蒼白,薄唇緊抿,像是在昏沈之中仍要壓制住咳嗽一般。

采蘩的眼淚已經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

“為什麽不擡到屋裏?為什麽圍在這兒?你們不知道他不舒服麽!”采蘩沙啞著聲音質問旁邊的人。

“小少夫人,小少爺現在已經經不起折騰了。剛剛他們才試著移了移,小少爺就已經咳血了。”李嫂在一旁解釋。

“這麽重……為什麽……他說他已經快好了的,他、他說沒事的……不是說沒事的嗎?”采蘩的心神已經抽離,無意識地念叨著。

“大夫呢?請了麽?!”耳邊傳來阿公威嚴而焦慮的聲音,拉回她的魂。

“已經去請齊郎中了。”家丁回應道。

“叫他備齊一切,診治之後立即開方!不得有誤!”顧老先生命令道。

“不,不,去看西醫吧。”不知是哪來的勇氣,采蘩開口挑戰顧老先生的權威。

“什麽?”顧老先生的語氣裏含著怒火。

“小少夫人,這話說不得!快收聲罷。”李嫂在一旁急著提醒道。

采蘩不清楚顧老先生為什麽不讓西醫給徵笙看病,但相處這些時日,聽到阿公這樣的語氣,她便知道,就這一回,也許足以讓她滾出顧家。但現在,她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她能夠清楚地感受到,徵笙的生命正在不可控制地流逝,不知如何挽回。她更明白,這一次如果聽從顧老先生的安排,自己愛的人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她選擇不顧李嫂的提醒,幾乎是哀求地說著:

“阿公,求您……我、我求您了!徵笙他撐不到郎中來醫治的……他會死的!求您送他到醫院吧,我舍不得,舍不得他死……我才剛和他做相愛,我們、我們還有很多很多路想一起走……求您了!求您……救一救您的外孫吧,他、他還,他還沒過到幾天無憂無慮的日子……他不可以、不可以就這樣離開……”采蘩驚恐地念著,她已經聽不清自己說了些什麽,更聽不清旁邊的人在說什麽。

“老爺,或許……小少夫人是對的。小少爺一分鐘也不能再拖了,您就暫時放開前塵,救人要緊啊!”李管家也跟著在一旁勸道。

顧老先生看了看昏迷中仍然劇烈咳嗽著的顧徵笙,看了看抱著他,已經梨花帶淚的采蘩,又看了看眾人請求的目光,心底一軟,嘆道:

“也罷,快備車罷。”

得了這個令,一眾家丁立刻忙起來。幾個去準備車子,幾個找來衣被,準備一上車就給徵笙蓋上,另有幾個人把徵笙扶到一個較強壯的家丁背上,果然如李嫂所說,就這一刻功夫,顧徵笙又咳出了不少血。

觸目驚心。

身後有一雙手扶了扶快要癱軟的采蘩,回頭一看,才發現是阿彩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

“阿彩……”仿佛終於見了依靠,采蘩轉身抱住阿彩,大哭起來。

“小姐不怕,姑爺會好起來的,我陪小姐一起去醫院。”

就這樣一句話,如同救命的稻草一樣,喚采蘩回了神。是的,她必須相信徵笙會好起來,盡管她已經不願再看,不願看手忙腳亂的眾人,更不願看不省人事的徵笙。但另一股更強的力量逼迫她一步步跟出去,她聽見心裏有一個聲音在說,不可以拋下他,無論如何也要陪著他。

“我自己去,你收拾我們的東西,送到醫院。”采蘩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冷靜地向阿彩交代完,跟著上了車。

一路顛簸。

從踏進教會醫院的那一刻開始,采蘩的時空已經靜止了。她楞楞地看著醫生護士上來,把徵笙移到擔架上,楞楞地看著徵笙一陣陣劇烈的咳嗽時灑在純白的被單上的血漬,楞楞地看著“手術中肅靜”的牌子,楞楞地看著頹然坐在一邊的顧老先生。

她想告訴自己,所有這些都不是真的,馬上她就會睜開眼睛,然後繼續等徵笙回來——也許他已經回來了,坐在床對面的小幾上喝茶,修長而有力的手指翻過薄薄的書頁。

但這樣的幻想,只能讓她更加心痛,因為現實就是,剛剛和自己相愛了的男人,正在一個他們都觸不可及的地方,生死未蔔。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

隔著采蘩和徵笙的那一道門裏終於走出一個醫生。

采蘩立刻迎了上去,想問他徵笙怎麽樣了,張了張嘴,卻緊張得發不出聲音。

“病人過於勞累,染了流感,還沒好又長途奔波,現在肺炎已經非常嚴重。剛剛我們把肺部的積水排了,但因為拖得太久,還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來。”

“導致了肺炎……還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來……”只有這兩句話,不帶任何感情地,在采蘩的耳邊回蕩。

“哦對了,你們都該謝謝送他來這裏的人,再拖一下,準沒救了。”醫生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散在空氣裏。

“采蘩,此次是阿公不對。多虧你了。”顧老先生在身後說。

“阿公……”顧老先生溫和而充滿理解的聲音沖破了采蘩心中的最後一道防線,話都梗在了喉間,眼淚卻不斷留下來。

“莫怕。如今徵笙出事,家中必不安定,你現下該做的,是頂替他的位子,還有,信任他會好起來。”顧老先生鎮定道。

就在這一刻,采蘩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了一種分量,好像是必須替自己心愛的人去完成一些事情的沖動與莊嚴,這樣的情緒沖破包圍著內心的霧霾,如同一道光從很近的地方照下來,有光點,有溫度。雖然只有短短幾秒,但采蘩模模糊糊地開始明白起自己的責任。

“我會替他做好一切的。”眼中含著淚,采蘩的聲音卻堅定起來,不再慌亂。

說話間,擔架車已經把徵笙推了出來。顧老先生和采蘩忙上前去看,見徵笙仍然沒醒,眉頭還蹙著,但好像比來時安定了些,只是臉色依然蒼白,讓采蘩的心不住地疼著。

“阿公先回去吧,我在這裏陪他。”采蘩輕聲說道,眼睛卻一刻也不離開徵笙的眉眼。

“嗯。你也須照顧好自己,莫再病了。”顧老先生嘆了口氣,叮囑道。

“阿公放心。”護士們推著擔架床走遠,采蘩應了顧老先生一句,行了個禮,小跑著跟上護士,在走廊裏漸行漸遠。

“老爺,怎麽樣了?”李叔才料理完住院的事宜,剛看到顧老先生就忙上前問道。

“尚不明朗,讓采蘩陪著罷。”

“是。那先送您回去?”

“嗯。回去之後,讓他們給小少夫人重備一套衣服。”

“老爺放心。”李管家說著,扶顧老先生往醫院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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