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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憶王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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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妃臻首輕晃,肉鼓鼓的兩點櫻唇上下開合個不停,“下午和順姐姐逛花園時恰巧同繼妃娘娘碰上了,一起走出去沒多遠竟又迎頭撞上了容姐姐,大家就笑說這倒能湊出一桌牌來,這麽三說兩不說,就跑來娘娘這兒擺戰局了。誰料到王爺會來,可真是‘大巧背小巧——巧上加巧’。既來之則安之,王爺也坐下來來兩圈吧。”

齊奢歪在炕床上吃著燕窩,一壁把手晃了晃,“我不來,我看你們玩一會子就走,還有事情沒忙完呢。”

“嗐,”容妃一臉的似嗔似喜、含怨含顰,“事情哪有忙完的時候?還不就捉空尋開心嗎?”

“就是王爺,”婉妃在旁幫腔道,“連過年的時候你都紮在那書房不出來,就歇一個晚上又怎麽了?”

詹氏也啟齒一笑,“王爺上次上牌桌都是什麽時候的事兒了?老這麽晝夜辛苦、宵衣旰食,偶爾也該放松一下,小賭怡情嘛。我雖是不愛玩樂的人,這不有時也玩兩把,不為別的,大家坐在一處談談笑笑的就很好。”

“王爺就留下吧。”順妃侍立在炕下,把手腕上一對鎏金蝴蝶轉珠鐲挽了挽,順手就拂過齊奢的衣角,“難得娘娘有興致,你就不看妾妃們,也看著娘娘的面子啊。”

齊奢偏頭向詹氏一瞥,笑著放下了手中的小盞,“好,既然連你都開口了,我就陪你們打兩圈。你們打多大的?”

順妃噗嗤一笑,“繼妃娘娘說常年到頭叫下人禁賭,當主子的倒大明大放地點著燈賭錢終歸難看,所以才是拿棋子兒當註來著。”

齊奢“嘿”了一下子,“那有什麽勁兒?我記得我那兒還剩著好些過年才打的壓歲錁子,把那個拿來吧,取個彩頭,也不算賭錢。周敦,去,叫人送過來。”

幾名婢女上前來洗過了殘牌,眾人便待重新入座。婉妃因身份最低,只退開在一邊,詹氏卻壓手叫她坐下,“你接著打吧,我正好想歇歇手。”說著命人再添了一張椅子,請齊奢坐了,自己就坐在他身後看牌。

齊奢與三妃鬥了幾回,說也巧,不管誰取勝,三次倒有兩次總是順妃點的牌。這一回還沒幾手,又是順妃剛發下一張二餅,婉妃就笑道:“托姐姐的福,我可滿了。”氣得順妃把頸項一扭,“不來了不來了,剛才就數我最背晦,眼下又是三家卷我一家,不來了。”

婉妃笑著將小指上的纏絲點翠護甲輕輕地往唇邊一擦,“玩玩而已,順姐姐怎麽又急了?”

詹氏正自桌邊梅花小幾上的果碟裏拿絹子托了幾顆糖漬栗仁,還沒放進嘴裏就笑起來,“偏她最喜歡耍性子,老像小孩子似的。”

順妃更拿出了蠻橫不羈的口吻,撒嬌似地說:“還是娘娘來吧,妾妃今兒手氣不好。”

“別別,”齊奢出言勸阻,“這把我坐莊,指不定你就轉運了呢?”他笑著扭過身,從詹氏的手絹中抓了兩顆糖栗子扔進嘴裏,又把另一手晃兩晃,“洗牌洗牌。”

順妃勉勉強強跟著容婉二妃一道洗了牌,剛一起牌,便聽詹氏在齊奢背後輕笑了一聲道:“王爺久不上桌的人手氣壯,一上來竟就十嚴了,你們可各自小心吧。”

誰知齊奢卻有些不置可否的,揀了張萬字就隨意甩出去,“我缺的這張必不在她們手上,且等我另頂一張出來。”

他下家就是順妃,即刻喊了一聲“吃”,把齊奢那牌揀了去,扔出一張白皮。

再下來是容妃與婉妃,二人出過牌,齊奢接著打了一張出來,“六萬”。

順妃又忙叫:“吃!”容妃卻在那邊叫:“碰!”雀兒牌裏以碰為大,容妃拿了牌去。

待婉妃出過牌,輪到齊奢這裏,他竟依舊是歷練周道的一聲:“六萬。”

順妃怔了下,隨即一點喜孜孜的笑意就由眼底溢出,又拿眼尾輕掃了齊奢一掃,“吃。”

容妃和婉妃對看了一看,也扁著嘴兒笑,卻也不得不順著齊奢的心意來捧順妃的牌,這樣一來,順妃當然是無往不利。到後幾手,容妃揣不住說了一句:“順姐姐和清一色萬字呢,誰要再打萬字誰就該吃個大大的包子了。”

齊奢卻只模棱兩可地一笑,“那怎麽辦?我這一副好牌現已成了,可不能再拆開重來,我只不信她真能和清一色。”他心裏算著順妃只少一張一萬,遂把一直扣在手裏的那張一萬扔了出去。眼見順妃心花怒放地就把面前的牌陣一推,“這一晚上可算讓我和了一把!”

正值有丫鬟自外面端了一大茶盤的金銀錁子來,齊奢就故意笑罵了一句:“早不來晚不來,前幾把都叫她們給胡混了過去,偏我這一吃包子你就來。”

那丫鬟馬上回嘴道:“呦,不是你叫周敦著了火似地回來找這些勞什子?還虧得我自個踩著梯子從大櫃頂上翻出來,一路上還差點兒絆一跤,倒給你送錯了不成?”

順妃正低著頭數權充籌碼的圍棋棋子,聽見這聲音向邊上一瞄,見那人娭光眇視、薄怒佯嗔,衣衫艷麗而輕佻,當頭還插著朵桃紅絹花,正是齊奢屋裏的大丫鬟萃意,由不得她就暗暗翻了個白眼。

齊奢卻不以為忤,反指著萃意呵呵一笑,“這快嘴丫頭!放下吧。”又湊過身來貼攏了順妃,一手搭著她的椅子背,另一手點在她牌上道:“我來幫你算算,你這把是大順一條龍,翻八番,還有元寶一番、財神三番,總共是十二番。萃意,數十二個金錁子拿到你順主子這兒來。”

那錁子有“必定如意”式的,有“吉慶有餘”式的,有“八寶聯春”式的,一顆顆金光燦燦,齊奢又從茶盤裏取出了三只五彩大荷包親手將錁子裝起,擱在順妃的面前。錁子把精美的荷包皮撐得鼓鼓的,而順妃精美的臉皮也被欣喜、驕傲、虛榮……被每一種小巧而閃耀的情緒鼓脹了起來,終於破開在嘴角,露出了一個甜蜜的笑容。

但容妃與婉妃就遠非這般欣快,哪怕隔著大老遠,也能聞得見泛起在她們臉上的酸味。婉妃先喬模喬樣地嘆了一口氣,“王爺,妾妃瞧呀,照這麽打下去,就打上一整夜,贏家也是順姐姐無疑。”

“就是,”容妃也語含譏訕地一笑,“這下妾妃和婉妹妹也覺得沒意思,不想玩了。”

齊奢聽了,笑著自順妃的椅旁抽身正坐,“算我今兒上了賊船,你們全是惹不起的。來吧,我這個大包子包你們個個滿意。”

妻妾們笑起來,方始一塊伸手去洗牌。齊奢的牌原是由繼妃詹氏代洗,這時丫鬟萃意到了,便弓下身來替他洗牌。她兩手上戴著一只雞血石葫蘆戒、一只四葉宮花的綠玉小戒,套著一對銀鐲子;而三妃則更戴了滿手不是赤金就是點翠的護甲、戒指、腕鐲。大紅色的桌氈,八只白膩白膩的手兒,手上的珠寶在琉璃屏畫的宮燈下恢閃出刺目的寶光,伴著洗牌聲“嘩啦嘩啦”地亂響著。如果富貴風流是一種聲音,這就是。

此際,齊奢忽也前傾了上身,把兩臂拄得長長的摸去牌堆裏。詹氏在後頭輕聲不解道:“有她們呢,王爺怎麽自己動手洗起牌來了?”

齊奢倒更把兩手掄圓起來,“反正眼看著爺今兒也得往死裏輸,就靠洗牌撈回些本兒吧。”嘴上說著,粗糙的手掌就有意無意自眾姬雪白豐潤的手上一一撫過,仿若惡狼卷過了羊群。

這一下掀起了哄堂大笑,下人們不敢笑,全憋得鼓嘴瞪眼的一臉滑稽相。婉妃第一個奪出了手,扯著半幅袖掩住了香腮,“王爺最壞了!”

容妃笑得打跌,鬢邊的一串金絲珠絡栗栗顫動著,捧著肚子直叫“哎呦”。萃意也笑彎了腰,雙手扶著齊奢的肩膀,直把兩鬢往他頸窩裏揉。

詹氏別開了臉,卻也抽出手絹捫著嘴,滿目的笑意蔥蘢。

只有順妃,笑是笑了兩聲,卻又把嘴角往下一拉,很是一副吃味的樣子,“近來沒見著幾次,倒一次比一次會耍嘴皮,也不知叫什麽人給帶的。”

齊奢也不理睬她們,只管怡然自得地自個洗著牌。那牌是以白玉雕就的,牌身上鑲嵌著紅綠水晶。可不是?他的生命中,哪怕小到小小的一只雀兒牌,也是道不盡的富麗堂皇,此刻他周匝環滿了賢妻美妾、俏婢豪奴,而假如他起身離開去到那深寂的書房裏,他就將獨自把玩這世上至高的權力。他這樣一個人,該什麽也不缺的。但齊奢卻分明感到每一時每一刻,甚至就在當下這樣美滿歡愉的時刻,他的心也在不停地渴念著一個人的名字,不是錦緞在渴念著繡花,而是寒天雪地在渴念著炭火;就如同饑餓的胃要一頓飯,焦痛的喉討一口水。生死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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