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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迎仙客(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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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妃幽幽怨怨道:“娘娘,不是妾妃胡說。娘娘沒見昨兒十五團圓宴,王爺也不過略坐了一坐,魂不守舍的,近來總這樣。今兒妾妃才知道緣故!娘娘只管找人問問看,王爺上個月被刺到底是在府門前,還是在別的什麽好地方?”

“我問你,你自在深宅大院中,這話從何聽來?又怎知不是謠言?”

“文雪這丫頭告訴我的,她的親哥哥就在鎮撫司當值,那夜裏剛好趕上處理刺案,說王爺就是在槐花胡同被刺客堵住的。”

“好,好。”詹氏兩頰抽搐,一面連連點著頭,掣高了聲調,“去,傳管家孫秀達,叫他領上兩人,帶鐵榔頭來見我。”

不一會兒,便見一名滿臉憨厚的微胖中年男子,一溜小跑著趕來廊外,“繼妃娘娘有何吩咐?”

詹氏伸臂向順妃座後的一名小鬟一指,“這婢子既然嘴上沒有把門,那也就不必白留著一副好牙口了,替我拿下,敲掉她全副牙齒,然後交給老子娘領回去。另外她還有個兄弟在鎮撫司的,你轉告王爺,那也是個多嘴嚼舌的奴才坯子,留不得了。”

孫秀達一一應下,隨後就將手一招,其後的兩名太監猱身上前,哪裏管那名叫文雪的小婢癱倒在地下痛哭求饒,只管摁住她撕開嘴,“砰砰”就砸下了鐵榔頭。文雪剎時間血流如註,昏死在地。

遠遠近近的姬婦們皆噤若寒蟬,順妃更是腳一軟,也幾乎暈過去。詹氏正襟危坐道:“你們都給我聽清楚,王爺遇刺一事早有定論,誰也不許造謠生事,‘槐花胡同’這四個字,以後倘有人再敢提起一次,這就是先例!誰在那裏喧嘩?”

眾姬也紛紛張望,不知是哪個有膽子在一片屏氣斂聲間大呼小叫。詹氏絞緊了眉頭,“容、婉二位世妃,你們且代我前去瞧瞧是誰,給我重重地申飭。一離了我的眼,都這樣沒規沒矩起來。”

那容妃和婉妃應下,並肩出了榭亭,直往亂處覓來。沿途一字立滿了低等的姬人,次第曲身,似一帶紅紅綠綠的波浪。到了廊尾處,則見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婦,額橫黑綢纂,正掐著腰鼓胸大叫:“今天所有人都在這裏,憑什麽不請我們娘娘?我們娘娘是世妃,這麽高身份怎麽就不能列席?”她身後有一青春少婦,與眾女相比,衣衫寒酸,發間也只一頭風涼押發,卻是不世的一副麗容,往那裏一站,滿天的明月光就單灑來她一人身上,骨格風華,清美絕俗。

“呦,我當是誰呢?”容妃先住了腳,她長身玉立,又踩在階上,更顯得居高視人,“原來是香壽妹妹。”

“哦,”婉妃的樣子纖弱不禁,嬌滴滴拿絹子掩著嘴,“我就說看著眼熟,姐姐不提,我都忘了這麽個人了。”

香壽盼向她們二人,幾柱漆幹荷葉燈下,似有一張紅紗拋來她面上,滿面透紅,拿低得聽不見的細音叫了兩聲“姐姐”。倒是前頭那老婆子向前一步,扯開了嗓門,帶著濃濃的南方口音道:“兩位娘娘來得好!昨天晚上八月十五賞月宴就沒有我們娘娘的席位,今天是繼妃娘娘擺宴,滿府女眷都受了邀請,為什麽獨不請我們娘娘?我們娘娘和二位一樣也是世妃的身份,就算不能一起坐在上頭,在這廊下也該有一席之地。”

婉妃吃吃地笑在手絹內,又露出粉嘟嘟的一點唇,“照規矩,有份位的側妃、世妃、王嬪,每日清早都要去繼妃娘娘的風月雙清閣請安,這位既然也是四世妃之一,怎麽倒從沒見過她來立規矩?”

老婦面目兇惡,悍潑非常,“不是咱們不去立規矩,是繼妃娘娘不許。”

“知道不許就好。”一枚雙雁銜蘆的銀華勝在容妃的額際垂下兩穗翠羽,軟軟搖擺,愈發襯出她臉色的強硬來,“也不想想自己為什麽身居世妃之位,卻連與姬人同席的資格都沒有?我竟奉勸你別在這裏討人嫌,趁早遮羞避世、守己度日罷了!走!”

婉妃跟著旋過身,牢騷一聲:“自己不要臉,就怪不得別人。”

老婦待要爭辯,卻已被後頭一把扯住。“奶媽,別說了,走吧,求你了,走吧。”晶瑩的手與腕微微顫動著,似一彎水中月。

老婦一回頭,神色盡改,一團殺氣化作了滿面憐惜,“娘娘,別哭,走,咱們走,不同這些勢利小人說話。呸!不請我們,我們還不稀罕來呢!……”咄咄罵著,折身走開。

近處所坐的一群均是王府中身份最低的侍妾,三三兩兩,品頭論足:“真不長眼,正趕在繼妃娘娘的氣頭上撞來。”

“哼,誰不知她想什麽?還不是想來見上王爺一面。王爺哪兒還記得起她這麽號人?”

“就是,不自量力。”

“你別看她那樣兒,也不是省油的燈,狐媚諂道得厲害。”

“我也隱約聽過,說她原是宮裏的大太監從南邊買來當禮物送給王爺的。”

“是,說出來能嚇死人,她呀,是‘揚州瘦馬’。”

“對!她就是‘瘦馬’出身的,一點兒不錯。”

“姐姐,什麽是‘瘦馬’?”

“哎呀,你可真笨,瘦馬都不知道。就是那些從小被人伢子買了去教習各種媚人之術,養到十幾歲再賣給人當小婆子的下賤女人,比妓女也強不了多少。”

“如此說來,這位娘娘的出身如此卑賤,還被晉封為‘世妃’,從前也該很得王爺的寵愛吧?”

“什麽‘娘娘’!以為頂著個‘世妃’的頭銜就能自欺欺人?別說容妃娘娘她們,就咱們,誰把她當個世妃,見著她有人行一個半個禮沒有?

“她到底叫什麽名字來著?”

“呦,你沒見過她嗎?”

“沒有,我來府裏一年多了,第一回見。”

“香壽,就是從前的‘壽妃’,名號雖然沒廢,可比個三等丫頭都不如。還有她那個姚奶媽,跳梁小醜!以後你若見著她們主仆倆,遠著些。”

……

人言可畏處,被姚奶媽攙在手內的香壽纖腰約素、一步一韻,把自己走成了一首詩: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詩裏頭,蘊藉著一段煙雲往事的欲說還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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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有一種欲說還休,強悍的、暴躁的,則在隔花隔水的和道堂。

齊奢數次張口,出來的卻只一句:“撤掉。”

萃意和幼煙默然不語,又將滿桌的菜肴原封不動地一一端走,人也無息走開。

室內只剩了周敦一人相陪,只看他眼睛骨碌碌轉一圈,自書案上的一只黑漆小圓盤內抓一顆麻皮核桃,又取過了銀把鐵鉗“卡啦”一下,仔細地去了皮,剝出果肉來,“爺,晚飯不吃,吃點兒桃仁吧。桃仁補氣養血,去燥化痰,溫肺潤腸,固腎生精,益命門,處三焦,烏須發,愈石淋……”

齊奢早就繃不住笑開,“你這狗東西才石淋呢!”手卻接過了核桃肉扔進嘴裏,把頭朝椅背上一仰,悠悠吸了一鼻子氣,“方才當真失態,嗳,我這算不算——惱羞成怒?”

周敦只管捏著鉗子開核桃,眼角浮起了一層笑,“爺惱的是順妃娘娘,還是段姑娘?”

齊奢並不答,眼皮子微微一顫,如被撥動的琴弦,有不盡餘響。“‘她’——最近怎麽樣?”

“還老樣子,身邊人來人往的,不是金馬客,就是翰林才,莫不以一臨妝閣、一睹顏色為榮。哦,倒有一樁新聞,王爺聽沒聽過‘茶壺錢罐’的名頭?”

“呃,禦史裘謹器的老婆?”

“爺好記性。前幾天,裘奶奶帶著一票家人去懷雅堂大鬧,說段姑娘敷衍生意,讓她賠錢,結果卻被段姑娘三言兩語逼得當場脫了金梁冠。官場上都說,‘茶壺錢罐’釀了一肚子金元寶,碰見爆炭,也只得化作金水一吐為快。”

“不會吧,聽說這裘奶奶風頭很健,是有名的悍婦,怎肯就範?”

“段姑娘嚇唬人家,說要讓龜奴把禦史奶奶給強辦嘍!”

齊奢哈哈大笑,展臂從周敦的手內拈一只鉗開一半的核桃,自己挖出果仁來吃,“也就她幹得出。禦史奶奶呢,總不成這麽善罷甘休,沒把這場子找回來?”

“禦史奶奶倒沒怎麽,當天夜裏裘禦史自個上門,動手打了段姑娘——”

“喀嚓”一下,令周敦收聲,他提目相覷,見齊奢手內的核桃已被其連殼帶肉的捏了個粉碎,人的兩眉間亦蹙起了核桃大的一個疙瘩。周敦忙自懷中摸出一方帕子,跪低了替齊奢抹拭手掌,“爺心疼啦?”

“輪得著我心疼嘛。”盯著掌心的一塌糊塗,有許多細密的碎屑滯留不肯去,“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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