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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寂寞很好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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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的。”

“小沈,聽我的話,吃點東西。”她依然不輕不重地動著,“說到底,一份工作是為了薪水,為了吃飽飯。那句話叫什麽來著,不要因噎廢食。”

沈夜慢慢地伸手去拿漢堡,指尖溫熱。芝士異常的香醇,牛肉也很爽嫩。公司餐廳的漢堡向來口碑不錯,沈夜一口口咬著,不想辜負陳苒的好意。可她心裏知道,此刻哪怕咬的是一張包裝紙,對自己來說也沒什麽區別。

陳苒離開之後,辦公室一下子空落落起來。總得找些事情做,沈夜開始整理信件,先攤在面前,再熟門熟路地分類。

屬於羅嘉頎的有厚厚一疊,其中大多數是垃圾信件,原本是應該在午餐前和當天的雜志一道送給羅嘉頎的。她……一會兒讓陳苒送進去吧。

打開電腦開始做表格。接近月底,又快年底了,各項總結都要開始著手。而她因為中間和厲寧交接過一次,很多數據都要提早準備。

屋外響起了腳步聲,應該是有人從羅嘉頎的辦公室出來了……不知道最後討論出了什麽方案。

沈夜怔怔地看著碎花百葉窗簾許久,手機響了好幾遍都沒反應過來,最後接起來的時候,電話邊已經非常不滿。

“餵餵,怎麽不接電話啊?”王黎的聲音活潑生動。

“嗯,工作呢。”

“你老板好兇啊。話說,那天回去,沒再你?”

沈夜看看日歷,雜志應該在昨天出刊,難怪她有空八卦了。

“沒有。你還有事嗎?我今天很忙。”

“其實沒事,就是問問你今晚幹嗎。很久沒見面了,而且平安夜商場還打折,要不要一起逛逛?”

“嗯……你沒人陪? ”

沈夜突兀地說了一句,“不說了,再見。”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羅嘉頎的身影修長挺拔,靜靜地立著。

沈夜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

晦暗不明的光影交錯,他在沈默許久之後終於開口:“你跟我過來。

沈夜再一次踏進他的辦公室。

和剛才不一樣,這一次,羅嘉頎並沒有任何生氣或者冷漠的表情。

一切如常,他只是指了指手邊的一疊文件夾:“上午該做的工作不要拖到下午。”

“我知道。”沈夜低聲說,把信件、資料和需要他過目的文件一一擺好,“都在這裏了。”

她照例是站在他辦公桌的一邊,靜靜地等他簽完字,偶爾他會開口問一兩句,她就開口回答。午後的陽光從羅嘉頎身後的玻璃窗外落進來,染上他銀灰色的襯衣,將那種顏色渲得更耀眼一些。

原先厚厚的一疊紙張,如今只剩下最後一張。紙異常薄,透出桌面原本的紋路。

羅嘉頎的筆輕輕一頓,墨點比起別的痕跡,更深、更濃一些。

沈夜已經理好了該帶走的資料,就等著他將這最後一張還給她。

他卻遲遲沒有。

手指按在紙頁的一角,修剪得幹凈而簡短的指甲因為用力而泛著白色,他擡頭看她一眼,落在自己眼裏的有微肅的神情,和……泛紅的眼睛。

羅嘉頎嘆口氣:“沈夜……”

“我知道自己錯了,公司給我任何處罰或者工作調動,我都不會有意見。”沈夜收起最後一張紙,努力平穩地說著話,“對不起。”

他的身體一動,欲言又止。

沈夜後退了半步,低了頭說:“羅總,我還要把這些通知分發出去,我……我先走了。”

他看著她離開,過了好一會兒,才自嘲地一笑,視線重新落回了桌上。那疊信件的中間,露出色彩繽紛的一角,分外顯眼。

沈夜回到辦公室,看了看時間,頭一次覺得如此難熬。

三點整。

壞事傳千裏。下樓的時候遇到同事,認識她的、不認識她的,每個人望向她的眼神裏,都寫著“即將下課”四個字。她努力做到若無其事,一轉彎,在老地方聽到厲寧在打電話,語氣裏全是歉疚:“寶貝對不起,真的是急事。晚上要趕去北京。平安夜不能陪你過了。”

臉色掩飾不住的黯然,沈夜放棄了電梯,一層層地往上爬。

四點整,撥內線給羅嘉頎:“羅總,今晚在希爾頓有慈善晚宴,司機會去接您。”

聽筒拿在手裏,仿佛是烙鐵,她很想說完就扔。可偏偏羅嘉頎沒有回應。

許久之後,沈夜下意識地看了看手邊的鐘,整整十秒,那邊才傳來聲音“知道了。”

六點整。

陳苒提早了半小時下班,據說兒子在雙語學校有表演節目。走前她特意進來看了看沈夜:“小沈……今天平安夜,沒有約會嗎?”

她笑:“我把工作做完再走。”接著打電話叫了份外賣,開著電腦繼續做表格,檢查下周羅嘉頎要用的一份報告。

一個個的數字在眼前飛舞交錯,她站起來,捧著杯子靜靜地在窗邊站了一會兒。

對面的商場門口擺著巨大的聖誕樹,掛滿了彩蛋和襪子。“平安夜狂歡,滿兩百送兩百”的大幅廣告,無疑最大限度地調動起人們的購物熱情。聖誕老人站在街頭,一把把地分發糖果。

從這樣高的地方望下去,自然看不到人們的表情。

可她知道所有人,挽著男女朋友的,牽著小孩的,都在笑。

七點整。

外賣送來了,雲吞面。

她摘了眼鏡,暫時性地關上電腦頁面。

用筷子挑起了一絲。熱氣蒸蘊在眼瞼上,有點酸澀。難道是眼睛太疲倦了嗎?

沈夜拿了手機出來,撥了一串號碼。

“婷婷啊,今天怎麽記得打個電話回來?”媽媽的聲音很親切。

“很久沒打回來了,你身體好嗎?”沈夜吸了口氣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愉快一些,“今天是平安夜啊。”

“嗨,是你們年輕人過的節日。晚飯吃了什麽?”媽媽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要是出去玩的話記得多穿衣服,這幾天天冷。”

有熱熱的液體滑下來,沈夜抽了抽鼻子:“哦……知道了。”

“你不是已經感冒了吧?”媽媽忽然警覺起來,“說話怎麽這樣?

“沒有啦媽媽。”沈夜慌忙抹了抹眼淚,“我在和同事吃火鍋呢,太辣了。”

匆匆忙忙地掛了電話,才發現眼淚一滴滴的再也止不住了。推開飯盒,伏在桌上,肩膀一下下地抽動著。最開始無聲,然後慢慢地小聲抽噎。

越來越大聲,她很想提醒自己克制一下,可是沒用。

反正是平安夜,這一層只有自己一個人吧?沈夜自暴自棄地想著,眼淚熱平平濕嗒嗒地沾在衣袖上。

時間之於每個人,仿佛無數條平行的舒緩河流。或偶然或刻意,溪流中濺起水滴,彼此不經意地交錯著。

四點整。羅嘉頎接到沈夜的電話,提醒他晚上有一場慈善晚宴。他拿著電話想說些什麽,可過了很久,只說了一句“知道了”。

五點半。接到厲寧從北京打來的電話,已經和吳宇的秘書聯系上了。

六點整。下班。他特意從半開的門裏看了一眼,她還沒走,對著電腦打字,面無表情。回酒店的路上,司機問:“羅先生,一會是不是立刻送你去希爾頓?”

他的手指輕輕地在膝上敲擊,說:“不去了。你送我到酒店就好。”

七點整,夾雜在城市喧鬧的交通中他自己開車回到I&N,地下車庫空空蕩蕩的。

27層。

有燈光,她還在辦公室。

只是門是關上的。羅嘉頎想了想,無聲地推開一指的縫隙。

恰好聽到她和母親打電話,語氣輕柔活潑。

最後眼淚都流下來了,可還是在笑:“……我在和同事吃火鍋呢,太辣了。”

她伏在桌子上,肩膀一動一動的。隔了一會兒,又或許是怕別人知道,胡亂地伸出手,自欺欺人地去關臺燈。

一片漆黑中,克制不住地抽噎。

羅嘉頎抓緊了扶手,金屬刺得自己掌心冰涼。

七點十四分。羅嘉頎站在助理辦公室的門口,已經十四分鐘了。他終於忍不住將門推開。

所有的光線來自電腦屏幕的熒光,一閃一閃的。

沈夜正把臉埋在手臂裏,因為哭得太專心,沒有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羅嘉頎的手指觸到了她的頭發,終於成功地將她驚醒。

他沒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只是不容抗拒地將她抱進懷裏,低聲說:“婷婷,不哭了。”

沈夜頭一反應是用力地想要推開他,就像她平時對待他的那樣。

可是這一次,根本推不動。他俯身,手臂攬著她,沒有絲毫放開的意思。

他的唇就貼在她的發絲上,溫熱的呼吸撩撥在她的耳側,而他一遍遍地低聲叫她的名字。不是“沈夜”,而是“婷婷”,就像爸爸媽媽平時叫自己的那樣。

她放棄了掙紮,就讓他抱著自己。原本被驚嚇逼回去的眼淚又止不住了,眼淚漸漸地濡濕他的衣服。

他並沒有再說:“不哭了”,一只手輕柔地撫著她的背,希望她哭得舒暢一些。

直到沈夜平靜下來,雙肩不再抖動,呼吸都輕緩平和,他才放開她。

電腦屏幕早就替換成了屏保,臺燈依然關著。沈夜伸手去開,無聲的寂靜中,啪的一下,濺晬的光線落進了眸子裏。

她震驚地擡頭去看羅嘉頎帶著淡淡笑意的表情,又看到他胸口的淩亂折痕,唰地站了起來,語無倫次:“我……”

羅嘉頎有些遺憾地想,她還是剛才乖乖趴在自己懷裏的樣子……比較可愛。

“別叫我羅先生。”他看著她的眼睛,彎了彎唇角,“羅先生不會安慰你,只會批評你。”

沈夜默然。

“叫羅嘉頎。”他伸手,在她躲開之前揩去她還掛著的眼淚,“是羅嘉頎……不想看到你難過。”

沈夜聽到他這樣說,有些茫然地和他對視。哭得太久了嗎?又或者是在黑暗裏藏身太久了?以至於頭腦都有些混沌起來。

可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真的不是早上厲聲呵斥自己的上司了。

羅嘉頎依然柔和地望著她,神情專註,只有眼神洩露了些許情緒……那叫作緊張吧?

“走。”他一把拖起她的手,順便將桌上那碗糊成了一團的雲吞面扔進垃圾桶,“不要加班了,我們出去玩。”

加班這個詞顯然讓沈夜楞了楞,然後她倔強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還有工作沒做完。”

“老板算你加班了,給你記上。三倍加班工資。

今天是平安夜。就當……你陪我,好不好?”

沈夜心有餘悸地看著他。

他轉身,挑眉微笑,“婷婷”,而羅嘉頎揉揉眉心,一樣有些頭疼於自己身份的轉變。

車子開出1&N地下車庫的時候,沈夜揉了揉眼睛:“去哪裏? ”

他面色不改:“慈善活動。”

沈夜大驚,回過頭看他一眼:“我不去。你——怎麽不早說? ”

“不是希爾頓。”他慢條斯理地拿出了一張色澤繽紛的卡片,在她面前晃晃,是這個。”

沈夜定睛看著粉色的卡片:羅先生、羅太太親啟。

是游樂場發來的邀請函。

平安夜邀請他們帶著孩子一起參加拍賣會,收入所得全部捐獻給S市的某孤兒院。

她皺眉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來,是次帶心怡去玩的時候,摸了一張回執單,扔進了那個大郵筒裏。而今天自己把這封信一並送到了他的辦公室。

雖然是很有意義的一項活動,可是沈夜瞥了一眼那個囧死人的稱呼,不想去。

“這怎麽能去……”她有些結結巴巴地說,“心怡也不在。而且……”

羅嘉頎特意沒打斷她,聽到她卡殼,笑了笑。

“怎麽不能去?就當去玩玩吧。散散心。”他輕描淡寫地就決定了。

羅嘉頎出示了邀請卡,工作人員雖然讓他們進去了,但還是問了一句:“請問,你們的孩子呢?”

“哦,女兒送去奶奶家了。不過我們覺得這是件好事,所以來看看,能做些善事也好。”

“這樣啊。”工作人員笑容可掬,“請進吧。拍賣是在小劇場裏,八點半開始。”

“現在還早,要不要吃點東西?”羅嘉頎瞇起眼睛看了看周圍,“餓不餓?”

她自然是又冷又餓,帶著鼻音,“嗯”了一聲。

游樂園的道路本就錯綜,加上彩燈的光線絢爛活潑,活脫脫一個小小的迷宮。可他的方向感好得驚人,因為來過一次,沒留意導覽圖,就輕易地帶著她找到了餐廳。

“奶茶,紅茶,黑椒雞排飯……”沈夜研究著菜單,一邊點餐,“你還要吃什麽?”

“你點吧。”他溫和地笑著,將大衣放在一邊。

“老板……”

他有意沈了沈臉色。

“呃……”她不敢說話了。

最後羅嘉頎妥協,有些無奈地笑笑,決定不去計較這個稱呼問題。

“那天在攝影棚的事,我要向你道歉。”他看她一眼,認真地說,“我不該亂發脾氣。”

沈夜剜了一口咖喱飯。

“我知道你一直誤會我和栗洛有什麽。之前一直沒解釋,是因為覺得突兀,也不想讓你覺得我心虛。那麽……不會再和我冷戰了?”

“冷戰?”沈夜回過神,哦,之前的冷戰……難道他以為是自己在吃醋嗎?她的眼睛還有些微腫,想要解釋,最終還是放棄了,“是你在和我冷戰啊。”

“我心情不好。”他抿著唇,眼神有些不自然,找了最普通的理由。

沈夜凝視看著他,良久才輕聲說:“沒關系。”

快到八點半,他們埋了單,進了小劇院。

大部分是家長帶了孩子,尖叫聲,哭喊聲,熱鬧得不可思議。

臺上打扮成聖誕老人的工作人員抱了各種限量版的玩具出來,羅嘉頎鼓勵沈夜舉牌,可她一直笑著搖頭。

直到一只巨大的泰迪熊被抱出來,她眼前一亮。

可是……和小孩子競拍……

羅嘉頎不再問她,異常鎮定地舉牌,出價,加價。

她怔怔地看著他,忽然記起來,上一次他這樣競拍的時候,是在索斯比拍賣行。

拍下的天青汝窯四足水洗,傳說中的無價之寶,如果用數字來衡量,那麽是小數點前一共帶著九個零。

雖然當同他沒有出現在現場,可是所有的媒體都抓拍到他從貴賓室出來的場景。

神色淡定,仿佛適才的一擲千金不過是買件家具那樣簡單。

至於這一次,是人民幣2890元整。

對於一個絨偶玩具來說,夠貴了。不過是做善事,沈夜心裏覺得很舒服。

坐在旁邊的年輕媽媽湊過來對沈夜說話:“你家孩子沒來嗎?”她逗了逗懷裏的小女孩,“我女兒喜歡下面的那個芭比娃娃。”

沈夜尷尬地點點頭,不出意外地聽到身邊男人的輕笑。

他勾了勾她的手腕,依然在笑:“玩偶也買了,善事也做了,我們出去吧。”

他們貓著腰,從側門出去,領了愛心卡,徑直找了工作人員。

“我來。”他堅持,壓低聲音說,“是聖誕禮物。”

沈夜到底沒有堅持得過他,又或許只是被一句“聖誕禮物”打動了,她……真的很久,沒有收到過這樣一份禮物了。

夜晚的空氣凍凍地陳鋪開,仿佛是寒霜,又仿佛是水果布丁上的一層椰子粉。摩天輪正以均衡的速度轉動,折射出糖果般的光圈,融融的橡是戀人頸間甜蜜的項鏈。

羅嘉頎將自己的大衣脫下,實在她肩上。

“不用。你不冷嗎?”她想脫下來還給他。

他只穿著襯衣和鐵灰色的毛衣,卻用雙手捂著她的肩膀,不輕不重地阻止她的動作。

她只能隨他。

“要不要坐摩天輪,或者海盜船?”

“不要。”沈夜縮了縮脖子,“我想喝熱可可。

他微笑,帶著近乎寵愛的眼神,淺淺報了唇說:“好。”

“以前小的時候,我爸爸常帶我去廣場上玩兒。”沈夜看見前邊抱著小女孩的年輕父親,不由微笑起來,“他也會那樣抱著我。”

“你爸爸應該會很驕傲吧?”羅嘉頎莞爾,“你小時候那麽可愛。”

“嗯?”沈夜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每次都是吃晚飯前,廣場上的烤肉很香。可媽媽總說外邊的小攤不幹凈,從來不讓我吃,爸爸就偷偷買給我

吃。”

似乎到了現在,還能嗅到些新疆小販烤肉帶出的孜然味……夜有些懷念地吸了吸鼻子。他並不打斷她,卻微笑著攬緊她的肩膀,眼神莫名的深邃:“你爸爸很疼你。”

“是呀。”沈夜笑了笑,又低下頭,“可惜他現在不在了。”

有一縷屬於身邊女孩子的長發拂到了自己臉頰上,羅嘉頎一怔,很快地說:“對不起。”

游樂園裏的星巴克裝飾得像是童話小屋一樣。沈夜沒有再說起先前的話題,雙手攏在他的大衣裏,羅嘉頎在地身前,正準備付錢。

沈夜站在他身後,看了一眼,有些好奇:“你錢夾裏放的是心怡的照片嗎?讓我看看可以嗎?”

他楞了楞,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錢夾,表情有些尷尬:“不是。”

"哦。”電光火石的瞬間,沈夜忽然隱約猜到了什麽,臉漲得通紅,訥訥地移開目光不去看他,只說,“對不起。”

羅嘉頎沈默了片刻,忽然微笑:“給你看也沒關系。”

他取出來,在指間夾著遞給她。

沈夜卻在倏然間失去了勇氣。

她別著頭,過了許久,終於轉過來,低頭看了一眼。

一寸見方的大小,不是照片,是從雜志上剪下來的。

她知道是哪本雜志,也知道是誰拍的,更知道這是誰。

年輕的女孩子靠著窗戶,眉目燦爛地沖著鏡頭微笑,身上的紅色襯衣看上去鮮活明亮。

“我一直覺得它太小了。”他接過服務生遞來的兩杯飲料,神色自若地微笑,“如果你願意的話……能不能給我一張大一些的呢?”

沈夜沒有說話,一直走到門口,風驟然卷進來,身上的羊絨大衣並不能替自己遮去任何寒涼。她忽然有些心驚膽戰,這個男人……正在給她越來越多的意外。而她……

漸漸覺得承受不起了。

“羅嘉頎……”她有些艱難地開口。

她頭一次叫他的名字,羅嘉頎的眼睛裏倒映著瑩潤的漫天星光:“什麽?”

“謝謝你對我的……好感。”她頓了頓,有些結巴,“可是我心裏,一直有別人。

星光漸漸地黯淡,黑雲蔽住晴朗的夜空。遠處的摩天輪停了下來,而過山車夾雜著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尖叫呼嘯而過。

他簡單地“嗯”了一聲,表示自己有在聽。

“之所以一直沒說,是我不好。”她轉過臉,不去看他的表情,“對不起……這是我給你的答覆。”

冷風卷拂得唇角都僵硬起來,笑意徹底消散在冰涼的夜裏,羅嘉頎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一瞬間的不暢:“那是位……你的記者同學嗎?”

沈夜沒出聲,不回答。

羅嘉頎簡單地說:“回去吧。”

背後霓虹絢爛。花車一輛輛地開過,尖叫聲,口哨聲,煙火騰空,墨藍的天幕上大朵大朵鮮花盛綻。

光線忽明忽暗,色彩萬般變幻,拉長了兩道寂靜的影子,一路沈默地走向停車場。

羅嘉頎發動了車子,重重地踩了一下油門。

車子性能良好。沈夜聽葉即景說過,從0加速到每小時100公裏,似平只要幾秒鐘的時間。那個數字她記不清了,只是此刻深切地感受到,因為慣性,自己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了椅背上。

這種感覺並不舒服。

耳朵裏有奇怪的失衡感,接著胃裏又開始不舒服,沈夜忍耐著,側頭望向窗外。

窗外滑行而過的景色並沒有緩解不適,巧克力的味道一口口地泛上來,她抓緊了泰迪熊的手臂。

那股味道已經滑到喉嚨的時候,她不得不有所表示,於是側身看他一眼。

也許是落進來的月光有些慘淡,他發現她異常蒼白的臉色,一怔之後,放緩車速,直到停下。

已經來不及說什麽了,沈夜打開車門就沖出去,彎下腰,吐得天昏地暗。

身後車門啪的一聲被甩上了,接著有人走過來,輕輕拍著自己的背脊,力道不輕不重。沈夜渾身一激靈,一下子止了吐,只是疲倦地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他依然遞手帕給她,這次是黑色的底色,銀白條格,內斂穩重。

沈夜沒接,她只是從口袋裏掏出紙巾,很快地擦了擦,低聲說:“不用,我自己有。”

路邊有垃圾桶,沈夜直起身子走了幾步,想把紙巾扔掉,順便不動聲色地擺脫背後溫暖的手掌。

可身後的人大步地走上來,在她之前,將條她沒接的手帕扔了進去,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上車。

帕子被扔在一堆穢物上,鎏銀格子在黑暗中分外的奢華。沈夜楞在那裏,直到身後的車子裏有人不耐煩地按了按喇叭。

她坐上車,可羅嘉頎並沒有開車的意思,就這麽坐著,仿佛黑暗中的一座雕。

她想起那塊手帕,心情說不山的覆雜,不由自主地開口:“你這樣……”

“我怎麽樣?沈夜,我的心意,你在乎過嗎”他努力克制心中突如其來的怒火,

有些淡漠地接口,“既然你不在乎,留著還是扔了,對我來說沒什麽區別。”

沈夜沒接話,又或許是不知道如何開口,只是攬緊了膝上的泰迪熊。

窗外竟開始了細雪,薄薄的冰淩細細密密地貼夜車窗上,六角形,纖薄透明。只要輕輕呵一口氣,大約就會融成透明的液滴,仿佛從來不曾從雲間散落下來。

她集中了全部註意力去數到底有多少落下來,又有多少很快地消逝、直到身前那個龐大柔軟的玩偶被人扯開,直接扔在了後座。

他欺身過來,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簡單地重覆了一遍:“我在和你說話。”

羅嘉頎抿起唇的時候,眼睛會變得細長而深邃,那裏有一場風暴正在醞釀著,而她毫無疑問地,將會被挾著其中。

“你要我說什麽?你說會等我的回答。我給你回答了,是哪裏做錯了嗎?”沈夜低聲說,“如果你是覺得我浪費了時間,那麽我想說,花半個月的時同來考慮……其實並不算太長……”

“我不想聽這個。”他的聲音愈發的冷漠,“說說那個人吧,你喜歡的那個人。”

“這個人和你無關。我並不認為說起他,會對我們之間的關系有絲毫的改變。

沈夜的語氣漸漸地變得生硬,有些不自然地轉開目光。

呼吸聲起起伏伏,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

或許是因為氣惱,或許是因為急躁,在這靜謐的車廂裏尤為清晰,甚至能循著這無聲的線索,看到起伏的胸膛。

“婷婷,我們這麽說吧。”羅嘉頎再開口的時候,已經恢覆到以往的鎮定從容,“那個人……你們還有可能在一起嗎?”

她不想和他討論這個問題,輕而易舉地繞開了:“下周一我會向HR申請調職,於公於私,我們似乎都不再適合——”

“又是你‘沈夜式’的冷靜嗎?”羅嘉頎打斷她,嘴角的冷誚更加明顯,“我不同意。”

一輛出租車從路邊開過,綠色的空車標志十分明顯。

沈夜深呼吸:“羅總,你真的需要冷靜了。或許明天起來,你就會發現這個主意其實很妥當。”她側身去開車門,可是羅嘉頎的動作比她的更快,輕輕哢的一聲,車門已經鎖上。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眸色更深。

她終於惱怒地轉過身,眼睛微腫,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到底想怎麽樣?如果我因為這輛跑車、香奈兒禮服、I&N大中華區執行總裁這個身份答應你,你就開心了?”

羅嘉頎並沒有被她刻意的挑釁激怒,相反,他的面容異常平靜,口氣溫和:想要的話,有什麽不可以?我不介意用這樣的方式開始。”

沈夜漲紅了臉,忽然覺得一切都繞回了原點。而羅嘉頎的手指撫著額角,似是有些難以置信……自己竟然說了這樣的話。平時都是在社會規則熏陶之下,一個比一個更有禮的人,可這樣的時刻,竟不知道誰的話傷誰更多一些。

“對不起。”沈夜咬唇,望著車外飄雪,有些疲倦地說,“真的很抱歉。我想要的那些,你給不了我。”

“什麽?”他淡淡地問。

“安全感。”沈夜看著他,聲音低低的,“像我爸爸那樣,很普通地去愛一個人,愛一個家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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